姜如晏从寒冷中惊醒，干涩的双眼微微转动，她怎么还在那个家中，她怎么没有死？


    扑鼻的血腥味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姜如晏在地上坐了起来，如雪冰冷的指尖攥入掌心，才找回了些许暖意。她垂首凝视着插入小腹的短刀，刀边的鲜血已经凝固，被四溅的血染红的裙摆已经恢复干燥，已然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她静默许久，才将恢复些血色的指尖覆上刀柄，握住，忍痛拔出。


    温热的血流从双腿之间缓缓流淌而下，姜如晏明白还有什么随着这红色的溪流永远地离开了她。


    “对不起。”


    仿佛排尽了体内最后一部分污血，剧痛在消失，腹部狰狞的伤口在愈合。直到血肉再次紧密相连，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疤痕，姜如晏才颤了颤眼睫，僵硬的五官重新有了动态。


    一只苍蝇循着血味而来，它落在姜如晏握着的刀尖上，还没来得及品尝，刀尖动了，它只得悻悻离开，飞向不远处另一处盛宴。


    姜如晏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自己赶走的苍蝇落在地上躺着的男人血肉模糊的胸口处，夏末暑热，那里早已聚集起一群迫不及待繁衍子孙后代的飞蝇们。


    男人身下的血比她身下的还要多，随着姜如晏的走动，两滩血迹顺着脚印渐渐交汇，再分不清谁与谁。


    姜如晏站在男人的身前，他的眼睛甚至还带着不甘与难以置信，却只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了。


    姜如晏的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大大小小的血窟窿上，十刀，她居然还记得。


    第一刀，男人随手拿起床边的花瓶要砸她的头。


    第二刀，男人捂着胸口四处寻找武器，但没来得及。


    第三刀，男人倒了下去。


    第四刀，他其实已经没了动静，但姜如晏还是一刀接着一刀往下扎去，直到血肉模糊，直到溅起的血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数到了十，她才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第十一刀，她想结束自己。


    但事与愿违，姜如晏醒来了，她没下地狱，她还活着。


    姜如晏胡乱擦了一把脸，将血刀丢在男人的身上，惊起蝇群，只是片刻它们又嗡鸣着迅速吞没血刀。


    迟来的反胃感令姜如晏捂住嘴转身踉跄着夺门而出。


    黄昏的长街上已经有些冷清，一片大红色伴着锣鼓声从远方逆着落日而来，恍惚了姜如晏的眼。


    迎亲的队伍在喜气洋洋中路过姜如晏的面前。姜如晏一身干涸的血衣让她融入这幅红色的景中，旁人竟然没有一个看出怪异之处。


    姜如晏望着火红的喜轿出了神，新嫁娘恰在此时掀开轿帘，面带娇羞地往外望了一眼。两个红衣女人隔着轿子遥遥对望，新娘对姜如晏抿嘴一笑，而后缩回了轿中。


    恍惚中，姜如晏好像看见的不是陌生新娘，而是曾经坐在红轿中的自己。


    同样满怀喜悦与期待地被众人簇拥着走向心上人，走入一个全新的家。


    她会得到一切，爱人，子女，美满，幸福。


    那天的夕阳也和今天一样美。


    锣鼓声远去，落日坠入黑暗，耳边炸起从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声，把姜如晏从虚幻的梦中生生扯回现实。


    “快来人呀，死人了——”


    有熟悉的人跌跌撞撞地从尖叫声来源处跑来，她扯住了姜如晏的衣服：“如晏，你怎么在这傻站着？出事了，你快回……”


    她摸到了姜如晏衣服上不同寻常的触感，也在此时看清了姜如晏脸侧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缓缓瞪大眼睛，后退一步：“你……”


    姜如晏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转述别人家的事：“婧姐姐，我杀了我的丈夫。让不良人带我走吧。”


    官府的不良人很快赶到，姜如晏没有挣扎，只是最后她回望着落日消失的地方，落下一滴泪。


    今后只余长夜。


    .


    “您说您见过这支簪子？”


    玉娘母亲：“我曾在姜家做事，那只簪子我见姜家当家的侧室戴过，我记得，那是个漂亮的女人，只是红颜薄命生下女儿便撒手人寰……”


    叶鸣箫皱眉：“姜家？”


    “对，姜家当家曾在朝中做官，后来坠马而亡，姜家就此破败了。姜家只剩下当家夫人、她所出的儿子和侧室所生的小女儿。姜家夫人有没有再改嫁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家搬去了城郊，或许你们可以去那里找一找。”


    “多谢，你帮了我们大忙啦！”叶鸣箫喜出望外地道谢，然后急匆匆地和同伴们赶往玉娘母亲所指的城郊的方向。


    刚到城郊村庄中，叶鸣箫就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当他们开始打听姜家的下落后，看向他们的村民的目光更奇怪了。


    但村民还是指出了姜家的位置：“他们家就在那棵桑树边。”


    姜家夫人和自己的儿子儿媳就住在桑树旁的小屋内，此时正是午后，姜家夫人刚收完菜回来，看见三位不速之客，警惕地停住了脚步。


    叶鸣箫也不废话，展示画卷：“您是姜夫人吧？您知道这支簪子的下落吗？”


    “我姓白。”白夫人纠正了下称呼，看清画卷上的簪子，一瞬间抿紧了唇，“这簪子是姜如晏的嫁妆，她出嫁后就没回来过。她丈夫在城内做生意。你们想做什么？”


    叶鸣箫：“哦，这簪子是我们家丢失的宝物，我们想找到知情人问问情况。”


    “呵，这母女俩果然不是好东西，烧杀劫掠简直一脉相承。”


    叶鸣箫眉毛一竖：“你怎么这样说别人？你有证据吗？”


    白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你们果然没听说啊，你们要找的姜如晏杀人了。”


    乔霖风：“杀人？”


    “对啊，姜如晏杀了她的丈夫，现在大概在牢里关着呢吧。”


    三人瞬间变了脸色，乔霖风问清楚了姜如晏如今的家庭地址后，才带着叶鸣箫和安符燃离开了白夫人所在的村庄，回到长安城内。


    刚靠近姜如晏的家的位置，他们都闻到了空气中还没有完全消散的血味，周围的邻居和路人都显然对这里避之不及绕着走。


    姜如晏夫妻俩所住的房子和元祈的当铺一样，与店铺连在一起，乔霖风开了虫洞，三人进入姜如晏家的后院，想先找找能不能发现簪子的下落，再去打听姜如晏的事情。


    叶鸣箫发现房子后院的地上有隐约可见的暗色血迹洇进土壤，一路从院门绵延至不远处的屋门。


    面积不大的后院中还晾着没人收起的衣服，经过不知道多少日的风吹日晒，已经有些脏了。


    他们绕开衣服架，顺着血迹走到屋门，门缝和窗缝中还盘旋着几只苍蝇，叶鸣箫随意推了下屋门，门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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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开。


    虽然地上已经被专人清洗过了，但血腥味却难以清除干净，这些苍蝇就在地上残留的大片的血迹上来回爬行。


    乔霖风蹲下身：“流了这么多血，大概不是什么意外。”


    “你是说，姜如晏故意杀了她的丈夫，可是为什么呢？”叶鸣箫抱着手臂俯身打量地上的苍蝇们，喃喃道。


    安符燃站在靠近后门的床边，指了指床：“这里可能是第一现场。”


    床铺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被子和枕头都没了，一张床只剩下木板，但仍然能从床板的缝隙中看见一丝血迹。


    根据地上苍蝇勾勒出的血迹轮廓，死者大概是在床上被刺，然后下了床，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才彻底倒了下来，死在了最大的一滩血迹上。


    叶鸣箫倒吸一口凉气，强迫自己从脑海中血腥场景的想象中挣脱出来，回到正题。


    她转头去翻床头柜，这里显然已经被官府的人搜过了，放置有些混乱，但几乎没有什么关键和值钱的物品，梳妆台上散落着一些这个时代的化妆用品和首饰，有簪子，但都不是他们所要找的那支。


    叶鸣箫再去翻衣柜、书架，墙的边边角角，都一无所获。


    她又掀开门帘，来到房屋靠街的店铺部分，摆放的大大小小的货物很多，似乎是个杂货铺。叶鸣箫啧了一声，继续埋头翻来翻去，总算翻出来一本账本。


    她惊喜地叫来同伴们一起翻看。


    在账本中，他们发现了一条可疑的简洁记录。


    “六月初五，母亲的银簪，二两银。”


    这应当就是他们在找的簪子。但记录过于简洁，他们不知道这支簪子当在了哪家铺子。


    叶鸣箫和同伴们对视一眼：“我们得去找姜如晏。”


    刚从后院出来，已经将近宵禁的时间，旁边离得最近的一家首饰铺子正在收拾着准备打烊。


    叶鸣箫一个箭步冲过去：“哎，老板等等！我还想买个东西！”


    老板抬起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她茫然地看向三个少年。


    叶鸣箫用胳膊肘碰了碰乔霖风，飞速地说：“你不是说要送你心上人礼物吗？快挑呀！”


    乔霖风剐了她一眼，忍气吞声地回应：“是的，老板，帮我挑个玉手镯。”


    安符燃看着两个人一唱一和，睁大眼睛：“可是我们不是没……”


    叶鸣箫眼疾手快捂住安符燃的嘴巴：“老板，其实我们是姜如晏的远房亲戚，想过来探亲，可她家没人呀，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老板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你们不要再打听了，她被抓起来了！”说着，她不想再做这三人的生意。


    叶鸣箫还继续试图打听点什么：“怎么会！姜姐姐明明很善良……”


    老板眼神黯淡了：“是，我也想不到她居然能对丈夫痛下杀手……”


    “他们夫妻感情很不好吗？”


    老板想了想：“他们夫妻俩看着感情挺好的，出双入对，只是……”


    “只是什么？”


    老板犹豫着说：“我听到过他们几次推搡声，还有姜娘子的哭声，但再见到他们看起来又一切如常，我一直以为是二人闹着玩，谁知道这次……”


    叶鸣箫眼神微动，陷入沉思。


    老板摇了摇头：“唉。你们还是快走吧，我要收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