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第一次产生放弃的念头

作品:《北平烽火淬青春:钢铁誓言

    运动会的喧嚣如同退潮般彻底散去,操场上彩旗被收起,煤渣跑道在午后的阳光下恢复沉寂,仿佛昨日那震耳欲聋的欢呼、拼尽全力的冲刺、以及意外获得的赞许目光,都只是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梦境。


    周四清晨,五点刚过。


    尖锐的生物钟如同铁锥,再次将林怀安(郝楠仁)从沉睡中狠狠刺醒。


    然而,这一次醒来,迎接他的不是往日那种与惰性抗争的紧张感,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从每一个细胞缝隙里弥漫出来的、沉甸甸的极致疲惫。


    这疲惫,像一层厚重湿冷的淤泥,将他从头到脚紧紧包裹。


    连续近二十天凌晨即起、深夜方歇的高强度运转——破晓前的冰冷奔跑、课堂上的极限专注、晚自习煤油灯下的攻坚克难,以及运动会上透支体能的后遗症——在这一刻,如同积蓄已久的海啸,全面反扑。


    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仿佛生了锈;眼皮重若千斤,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才能勉强撑开;大脑更像是一团被彻底搅浑的浆糊,思维滞涩,连最简单的“起床”指令,都处理得异常缓慢和艰难。


    他几乎是靠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惯性,用意志力作为杠杆,才将自己从那张坚硬的板床上生生“撬”了起来。


    动作迟缓,如同电影慢放。套上那身已被汗水反复浸透、带着酸馊味的训练服时,手指都不听使唤,扣子扣了几次才勉强扣上。


    推开宿舍门,清晨微凉的空气迎面扑来,非但没有带来往日的清醒,反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一阵虚浮的眩晕感猛地窜上头顶,让他不得不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身体的警报,已经拉响到了最高级别。


    操场上,天色灰蒙。


    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开始每日的晨跑。


    但脚步迈出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双腿如同灌满了凝固的铅块,每一次抬腿都异常艰难,仿佛不是在跑,而是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


    熟悉的、来自谭师傅的呼吸法门,此刻全然失效。


    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闷得透不过气,气息无论如何都调不顺,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灼烧般的刺痛,呼气则如同破风箱般嘶哑。


    勉强跑了不到小半圈,一阵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猛地袭来!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双手死死撑住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无力感,像冰冷的巨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不是意志力可以强行压制的程度了。


    这是身体机能亮起的红灯,是生理极限发出的、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


    上午的课堂,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


    《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


    “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奚以知其然也?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国文课上,夏先生正讲解《庄子·逍遥游》,那以往能引发他无限遐思的“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此刻却像是最晦涩难懂的天书,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如同毫无意义的符号,轻飘飘地从他耳边滑过,一个字都钻不进那团混沌的大脑。


    他努力想集中精神,视线却无法在书本上对焦,笔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


    脑海中那个曾经开始缓慢转动的“飞轮”,此刻仿佛被无数无形的、粘稠的泥沙彻底淤塞,沉重得再也推不动分毫。


    数学课更是灾难。


    黑板上那道关于函数单调性的例题,是他在苏清墨笔记帮助下,前天晚上才刚刚啃下来的难点。


    但此刻,他盯着那熟悉的公式和曲线,整整十分钟,大脑却是一片令人恐惧的空白。


    那些符号和线条失去了所有意义,他甚至连最基本的逻辑关系都无法理解。


    一种冰冷的挫败感,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全身,让他手脚冰凉。


    午休时分,他避开所有人,独自瘫坐在空**室最后排的角落里。


    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棂,在布满刻痕的旧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无数微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被浓重阴霾笼罩的区域。


    运动会接力冲线时片刻的狂喜、看台上隐约投来的赞许目光……那一点点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微弱光芒,早已被此刻身心极度的疲惫和挫败感彻底吞噬,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


    就在这身心防御最薄弱的时刻,一个之前被他用理智死死压制、用“飞轮效应”强行否定的念头,如同潜伏已久的恶魔,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具诱惑力地浮现在脑海,低声呢喃:


    “放弃吧……太累了……何必呢?”


    “考甲班?


    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像想让一只蜗牛,去爬一棵参天大树。


    痴人说梦。”


    “回到以前那样吧……虽然窝囊,虽然被嘲笑,但至少……身体是轻松的,内心是麻木的,不用像现在这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忍受着这种极致的煎熬……”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堕落的甜蜜诱惑力。


    它描绘出一幅“解脱”的图景:不再需要凌晨挣扎起床,不再需要忍受肌肉酸痛,不再需要面对那些天书般的难题,不再需要承受期望带来的压力……只需退回那个熟悉的、虽然卑微但至少不痛苦的“舒适区”。


    坚持的意义,在极度的生理性疲惫和心理挫败面前,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显得可笑。


    下午第一节课,数学老师进行了一次突袭式的随堂小测,内容正是他今早大脑一片空白的那部分函数应用。


    看着卷子上那些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题目,林怀安的手心瞬间渗出了冰冷的汗水。


    他勉强提起笔,笔尖却在纸上颤抖,思路混乱不堪,如同乱麻。


    好几道题,他盯着看了半天,却完全无从下手,大脑就像锈死的齿轮,根本无法转动。


    交卷铃响起的瞬间,他看着自己那张大片空白、仅有的几处解答也写得胡言乱语、逻辑不通的试卷,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结果毫无悬念——几乎不及格(丙下)。


    数学老师发卷时,虽然没有当众点名批评,但那份卷递到他手中时,投来的那道混合着失望、无奈甚至有一丝“果然如此”的眼神,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令人难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这小测的惨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日来凭借巨大意志力构筑的坚持、运动会上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点微弱信心,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看吧……你就是不行……再怎么拼命,也是徒劳……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的。”


    内心那个否定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放大,带着残忍的得意,几乎要占据他的整个意识。


    放学后,他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麻木地收拾书包。


    王韭聪那伙人勾肩搭背地从他身边经过,发出毫不掩饰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嗤笑声,似乎在尽情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和必然的失败。


    而平时偶尔会一起讨论问题、关系还算融洽的常少莲、吴双柳等人,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的极度低气压和失败者的气息,她们欲言又止,眼神中带着些许同情和不知所措,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开了。


    孤独感,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独自推着一块巨大巨重石头的傻子,精疲力尽,汗流浃背,却看不到一丝光亮,也听不到任何鼓励的声音。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只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消耗。


    他甚至开始怀疑一切:


    怀疑卫天霖老师那句“回归基础”的点拨是否真的有效?


    怀疑苏清墨那本珍贵的笔记是否真的能帮到自己?


    怀疑那个时灵时不灵的“系统”存在的意义——如果所有的努力,最终换来的只是更深的疲惫、更惨的失败和更彻底的孤立,那努力还有什么用?


    不如躺平认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他机械地、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教室,点亮那盏熟悉的煤油灯。


    豆大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麻木的脸。


    他摊开书本,摊开笔记,但上面的字迹却像是在跳动、扭曲,根本无法进入他的大脑。


    他试图集中注意力,但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向那个充满诱惑的“放弃”选项。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温热而酸涩。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哭出声来。


    一种巨大的委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换来这样?)、极致的疲惫(真的撑不下去了)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前方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像三重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认真地在脑海中勾勒“放弃”后的图景:


    放弃凌晨的晨跑,放弃晚自习的苦熬,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考甲班”的幻想,甚至……放弃“考军校”那个更遥远的梦。


    就退回丙班那个无人关注的角落,当个真正的“废物”,麻木地度过每一天,直到毕业,然后……听天由命。


    这个念头,在此刻身心俱疲的背景下,显得如此合理,如此诱人。


    【警告!检测到宿主身心状态濒临崩溃临界点!意志力急剧衰减!】


    【“逆袭之火”能量波动剧烈,有熄灭风险!】


    【紧急提示:极限训练模式不可持续!身心损耗过度!请立即进行强制性休整与深度心理调适!否则将导致不可逆损伤!】


    系统的警报声在脑中尖锐响起,红色的提示字符疯狂闪烁,却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烦躁和逆反心理:


    “闭嘴!连你也要来指责我吗?我都已经这样了!”


    这一夜,林怀安没有完成任何计划。他提前吹熄了煤油灯,独自坐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很久,很久。


    直到巡夜校工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他才像一抹游魂般,悄无声息地飘回宿舍。


    身体累到了极致,仿佛每一个零件都发出了抗议的哀鸣,但大脑却异常地清醒,或者说,是被各种负面情绪和“放弃”的念头占据得异常“活跃”。


    自我否定、怀疑一切、对未来的恐惧、对疲惫的恐惧……像一群黑色的乌鸦,在他脑海里盘旋、聒噪不休。


    身心俱疲,信念动摇。


    这是他踏上这条“逆袭”之路以来,所经历的最黑暗、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窗外是北平城沉沉的夜色,没有星光。


    能否熬过这个夜晚,能否在“放弃”的诱惑面前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将决定他之前所有的汗水和努力,是最终化为成功的基石,还是彻底沦为一场可笑而又可悲的自我折磨的笑话。


    黎明,似乎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