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琰盘腿坐在床上，换上电话卡，摆弄着新手机。


    她之前的手机总是卡，还经常要删东西，不然内存就不够用了，杭霆的手机比她之前的用着丝滑很多。


    杭霆的旧手机没清数据，以前的短信照片都还在，她点进相册，一张合影猝不及防地钻进她眼中。


    那张合影中是六个人，三男三女，背对着大海恣意大笑。丁琰认出了杭霆、王雨浓和江月，另外三个人，她没见过也不认识。


    江月和校园里的样子不太一样。她没穿校服，而是穿了件浅蓝色连衣裙，没扎马尾，头发用同色系的发带箍着，眼角还贴了颗亮晶晶的星星，漂亮、大方。


    这张照片，只是杭霆生活的一角，他有很多朋友，学校的，校外的，他在哪里都混得开。


    丁琰退出相册，没再继续看。她当然可以像杭霆一样无耻地偷看完手机上所有内容，可她不想。


    她也不知道是出于高道德感还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可悲。


    她记得杭霆报出的那串数字，打出来存进了通讯录，想拨过去，又觉得没什么理由，就先存着。


    突然间，外面阳台窗户传来响动。


    不太明显的“啪嗒”声。


    她坐起来，那声音没了，屏息等了会儿，又有一声。


    自从跟那个变态对视过后，她晚上都不怎么去阳台了。


    她关上房间里的灯，慢慢挪到阳台。


    外面什么也没有，一片宁静，只有对面阳台透着光。


    杭霆手里握着纸团，正要扔第三下，看到丁琰后，他停下了。


    丁琰打开阳台的灯，两手摊开，用口型问他要干嘛。


    杭霆做了打电话的动作。


    是谁说别在阳台上守株待兔的？


    丁琰给杭霆拨过去，他接起来，第一句就是：“学霸果然记忆力超群啊。”


    丁琰没管他嘲讽的语气：“有事吗？”


    “你怎么那么白眼狼？拿了我手机就音信全无，我还等着有人来感谢我呢。”


    什么玩意？说谁白眼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弄坏我手机的吧？你怎么倒打一耙？要不手机还你？”她反击道。


    丁琰说完就后悔了。虽然她占理，她也知道自己挺没劲的，杭霆一直都那副鬼样子，反而是她，张口闭口都是斤斤计较。


    可杭霆笑了，逗她是真有意思，跟河豚似的，一两句话就能让她鼓起来。她平时不怎么说话，跟个闷葫芦一样，逼急了倒还挺逻辑清晰、伶牙俐齿的。


    透过窗户看到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声音却是从听筒里传来的，这种感觉还有点奇妙。


    “笑什么笑！”她说。


    “你管我。”


    丁琰语塞。她确实管不着他。


    然后就是沉默。


    杭霆知道她又认真了。


    他是真拿她没办法，换了别人，一句“我不管你你怎么长大的”就怼回来了，到她这儿，每句话都要当真。


    他只得把话题拉回来：“手机用得还习惯吗？”


    她点点头。


    还没等他说话，他们就同时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声。


    丁琰放下手机，发现是丁莉和赵洪量吵了起来。


    她起身扒着门缝听。


    “你就这么着急吗，还没问清楚是什么情况就先打钱？”丁莉的声音克制又愤怒。


    “我爸人都进医院了，不正是需要钱吗？”


    “你妈你弟不是都在吗，你怎么就那么上赶着？家里能有多少钱够你给你家送的！”


    “我是长子，长子就应该尽孝！”


    丁琰听到丁莉小声哭了，然后断断续续地诉说这么多年的委屈。


    姑父则是“又来了”的语气：“你还好意思说，当时买房让你问你那个哥借点，他一分都不拿，现在又把他闺女塞过来，里外里我们还是亏的！”


    丁琰靠着门，身子有点儿僵硬。她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


    一阵房门打开的声音，她听到赵晓霖问发生什么事了。


    姑姑姑父含糊地说没什么，一场争吵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停下来了。


    丁琰沉默，有点后悔没先挂断电话，杭霆大概率是听到了。


    她的不堪又一次暴露在他面前，她低头抠手，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开场白重新跟杭霆继续这个电话。她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在他面前拿得出手的。


    双唇抿得太久，都粘连在一起了，她艰难地分开它们：“我先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嗯，随时联系。”杭霆声音沉稳道。


    丁琰也去了客厅，开门时正好碰见赵洪量过来找东西。赵洪量黑着张脸，见她出来了，移开视线，没跟她对视。


    丁莉背过身去擦干眼泪，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得回去一趟。”


    “回去？回哪儿？”赵晓霖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回你爷爷家，爷爷住院了。”


    赵晓霖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就刚刚，才接到的电话。”


    “严重吗？”


    “还不清楚具体情况。”


    “那我要一起回去吗？”赵晓霖问。


    赵洪量在柜子里翻找着银行卡和存折。


    丁莉脸色铁青，明显还气着，但还是走过去跟他小声商量。


    过了会，丁莉叫赵晓霖和丁琰过去，问他们：“你俩在家，能行吗？”


    视线落到丁琰身上的时候，明显躲闪了下。


    “怎么不行？杭霆哥天天都自己住。”赵晓霖说。


    丁莉现在听到杭霆的名字就心烦，做了个深呼吸才说：“那我们回去，你们就在家，都回去太忙太乱估计也顾不上你们。”


    她从钱包里拿了三百块钱放在桌子上，说是他们姐弟俩这几天的伙食费。


    “情况不严重的话，两三天我就先回来了。”丁莉进屋收拾换洗衣物，嘴里念叨着，还好现在是假期，不然得退小饭桌学生的钱。


    赵洪量瞪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钱钱钱的。


    丁莉没再继续说了。


    赵洪量和丁莉跟陀螺似的，在家里转了半小时就走了。


    走之前，丁莉嘱咐他们晚上睡觉锁好门，又满脸担忧地看了眼她的好大儿，还是没忍住跟丁琰说了句，照顾好你弟。


    门刚关上，赵晓霖就从桌上拿走二百，说他明天要请同学吃饭。钱揣进兜里，他直接躺沙发上看着电视打游戏。


    丁琰回房间写了会作业，一直到她上床，客厅的灯还亮着，电视的嘈杂声不断往耳朵里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


    第二天丁琰醒得很早，大人不在，家里又空又安静。


    客厅没人，赵晓霖的房门紧闭着，丁琰往门口看了眼，他的鞋还在，应该还在睡觉。


    客厅和厨房都乱乱的，昨天露营回来的东西就那么随便堆着，丁莉和赵洪量走得急，进进出出收拾东西，满地都是脏脚印。


    她真是服了赵晓霖这种完全不懂得自律的人，丁莉不在家，他彻底放了羊了，昨晚都不知道打游戏打到几点才睡的。


    虽然不愿意，她还是把地拖了一遍。


    桌上那一百块钱还在。丁琰心想这小子还有点残存的良心，没把钱全都独吞了。


    她揣上那一百块钱出门了。


    她去了市图书馆，这里全天热水供应，还有食堂，价格也公道，她可以待到下午再回去。


    假期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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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不多，丁琰找了个靠窗的空位。


    刚摆好书本和笔，手机震了一下。


    杭霆发来消息。


    -没在家？


    -嗯。


    -发短信一条一毛呢，别这么惜字如金。


    -会用成语了不起？


    -怎么，你们好学生是文化警察是吧？只许你们用不许我们用？


    丁琰咬牙切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即使只是短信，她也能想象到杭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


    她不跟他计较。


    她在慢慢习惯杭霆的说话方式。接受了他这样的讲话模式后，她也把自己总是时不时浮上来的自尊心摁下去。


    看她没回短信，杭霆又发来一条。


    -家里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你在哪儿呢？


    -在市图。


    -你需要学会享受假期。


    -你需要学会完成作业。


    杭霆再没回，估计是嫌她事多又扫兴。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个无趣的书呆子。只有她才会担心作业写不完，他才不在乎，课本卷子他都没带回家。


    丁琰回过神来又想，他怎么知道她不在家？专门去家里看过？她有点想知道，但是没问。


    正想着，手机又在震，她还以为还是杭霆，嘴角带笑地拿过手机，看到号码，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快步走到阅览室外，接起电话：“喂，爸。”


    “姐！是我。”丁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你假期去哪儿玩了？”


    “昨天跟姑姑一家去露营了，你们呢？”


    “爸非要去咱们这边一个新开发的景区，人多得要死，一点儿也不好玩。我想去省城玩，是不是特别热闹？”


    “就那样吧。”她的脚在地上无聊地踢着。


    “姐，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丁琰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火。


    她成绩好，从小就不太需要大人操心，丁瑜是典型的家里老二，比她能说会道，比她嘴甜。


    自然而然地，她受到的关注更少。


    她很清楚，她也很爱丁瑜，但有时候也会不甘心，不平衡。


    “省城省城，天天就知道省城。”她不耐烦地驳了回去。


    丁怀新的声音出现在听筒中：“琰琰，怎么又跟妹妹吵架？”


    丁琰做了个深呼吸，没说话。


    丁怀新接着问：“假期过得怎么样？”


    “一般。”


    这才放假两天，就没太平过。


    但丁怀新没顺着她的话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姑姑呢？”


    “赵晓霖爷爷生病了，姑姑和姑父回去了。”


    “留你一个？”


    “霖霖也在。”


    丁怀新沉默了几秒，“天天盼着她回来，自己爸妈住院都不上心，别人的爸倒是上赶着去看。”


    她说，“我想回去，你也没让我回去。”


    “那能一样吗？来回路上太折腾，你安心待着，好好学习。”


    丁琰很想问问，不就是觉得坐车花钱么，怎么就变成怕她折腾了？


    丁琰想起姑父抱怨父亲的话，竟然有点想冷笑。


    “知道了，我要写作业了，挂了。”


    丁琰回到座位上，脸色沉闷，但手上还是机械地写卷子。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掌控的事，情绪得往后排一排，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抓住的。


    写完一张英语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可悲。


    好像全世界只有她学得苦大仇深，好像要豁出命去。


    她定了定，收拾东西，把卷子一股脑全收进包里，背着书包离开了市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