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墨荷茶馆

作品:《红衣五祭

    去茶馆的路上,雨变细了些。


    雨丝飘在风里,一层青灰色的雾,悄然无息地顺着地面漫了上来。


    这雾是青乌镇独有,像掺了河水的颜色,黏腻地裹住了整条巷子。


    茶馆在镇中心,是一栋两层木楼,门楣上挂着块旧匾。


    写着‘清荷茶馆’四个字,墨色沉郁如旧,边角已有些磨损。


    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茶香,混着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堂屋里摆着七八张方桌,大多是空的,只有一桌坐着客人。


    是两个老人,六十岁左右,正屏气凝神地下象棋。


    柜台后坐着一个女人,正手指飞快地拨着算盘,动作干净利落。


    听见门响,她停下动作,抬眼望了过去。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的眼睛,特别亮,像深潭里的两颗黑石子。


    她大概三十五六岁,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上面插着根颜色发暗的木簪,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可就是这份平静,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让人浑身发紧。


    “两位喝茶?”她声音很淡,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堂屋的寂静。


    “你是白老板?”我问。


    “是我。”她放下手里的算盘,询问道:“您是?”


    “市局刑侦队,陈皓。”


    我亮出证件,指了指身边的张菀,介绍道:


    “这位是派出所的张警官。”


    白青荷的眼神在我和张菀身上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为了谭英的事吧?”


    “你知道?”


    “镇上就这么大,死了人,半个钟头全镇都知道了。”


    她站起身,从柜台后走出来,顺手拉开了旁边的竹椅。


    “坐吧,我给两位泡茶。”


    “不用麻烦了,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坐下说吧,不耽误事儿。”


    说完,她走到靠窗的桌子旁,拎起铜壶往茶壶里注水。


    我和张菀对视一眼,只好坐了下来。


    白青荷泡茶的手法非常娴熟。


    烫壶、置茶、高冲、低泡,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把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推到我和张菀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


    “想问什么?”她端起自己的杯子,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前天下午,谭英是不是来过你这儿?”我直接开门见山。


    “来过,和一个外地人一起。”白青荷承认道。


    “叫什么名字?”


    “陈不易,说是搞民俗研究的,在镇上住了半个月了。”


    “他们聊了些什么?”


    “没听见。”


    白青荷解释道:“他们坐在最里面那桌,根本就听不清。”


    “我只知道谭英走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双手都在发抖。”


    “陈不易现在在哪儿?”


    白青荷道:“不清楚,他前天晚上退了房,说是要回市里。”


    “但昨天早上,我买菜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镇口转悠。”


    “昨天什么时候?”


    “大概九点多吧。”白青荷想了想,补充道:“我从市场回来,看见他站在镇口那棵老槐树下,就是李霏死的那棵。”


    “他盯着树看了很久,然后往镇西去了。”


    镇西,就是河边的方向。


    “你当时没觉得奇怪?”张菀问。


    “青乌镇怪事多了去,不差这一件,再说陈不易那人本来就怪。”


    “怎么怪?”


    “他问的问题。”白青荷放下手里的茶杯,声音平静无波。


    “他跟我打听镇上谁家的闺女生辰特别,谁家祖上信过玄极教,还问我茶馆地底下有没有密室。”


    “密室?”我愣了一下。


    “没错,他说清末的时候,这茶馆是玄极教的一个堂口。”


    “还说地底下有祭坛,等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说我就是个开茶馆的,什么祭坛密室的,没听说过。”


    “那你听说过玄极教吗?”我问。


    白青荷的眼神闪了一下。


    “小时候听老人提到过,说是个邪教,早没了。”


    “那你觉得,玄极教现在还有人在活动吗?”


    “信不信的,不重要。”


    白青荷看着窗外,眼神奇怪:“重要的是,有人信。”


    “只要有人信,就会有人照着做。”


    堂屋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两个老头下棋的声音,还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就在这时,我忽然注意到,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的是荷花,但颜色不是粉红,而是暗红色,像干涸的血。


    荷叶则是墨黑色,纹路深嵌如刻,几乎跟背景融为一体。


    “那幅画挺特别的。”我说。


    白青荷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客人送的,说是‘墨荷图’。”


    “哪个客人送的?”


    “忘记了,好多年前的事了。”


    我知道她在敷衍,但没戳破。


    “白老板......”张菀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对方鬓角的碎发上。


    “您在这镇上开茶馆,有多少年了?”


    “十年。”


    白青荷抬手拨了拨案上的青釉茶碟,声音依旧平淡。


    “我二十五岁来的青乌镇,盘下这铺子,一直开到现在。”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白青荷顿了顿:“我老家在邻省,家里没人了,就出来讨生活。”


    “那你怎么知道玄极教的事?”


    张菀盯着她,语气直白:“外地人通常不会了解这些。”


    白青荷迎着她的视线,沉默了几秒。


    “张警官。”她缓缓开口:“你在青乌镇长大,应该知道,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我在这开了十年茶馆,听到的故事,可能比你听过的还多。”


    气氛陡然凝固,连茶香都透着几分滞涩。


    见此情况,我急忙打圆场,从口袋里掏出名片。


    “白老板,要是陈不易再出现,或者你想起任何和他相关的细节,麻烦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白青荷看了一眼,没伸手去拿,只淡淡回了句:“好。”


    我们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白青荷突然叫住了我:“陈警官。”


    我回头。


    “青乌镇的雨还要下三天。”


    “老话说,雨满七日,阴门开,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什么意思?”我蹙眉道。


    “意思是,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