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玲珑

作品:《脏凰肉凤

    温热的水在方雀脸上流淌,耳边响起簌簌的声音,仿佛风吹树梢。


    微风拂面,这不是山洞里。


    “妈妈,她怎么还不醒?”


    一个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方雀动了动手指,就收获了少年惊喜的欢呼:“妈妈,她动了!”


    “嘘,不要吵。”


    女人温柔平和的声音如清泉,方雀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落入一个柔软温暖的怀。


    方雀张了张嘴,便有甘甜的清水灌入口中。


    她吞咽几大口,悠悠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女人的脸,很清秀,圆盘似的脸蛋,长而细的眉毛,嘴唇是厚厚的一个小粉团。


    见方雀醒来,女人用袖子给她擦脸上的水:“你醒了?你怎么躺在路边呢?”


    方雀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清晨的天幕泛着彩色的光华,朝阳还未升起,草地上凝着晨露。


    她捂着胸口咳嗽,不疼。


    方雀穿着自己的衬衫,身上被碎石划出的伤口全都没了,皮肤完好无损。


    刚才她保护石头和红梅,死死盯着那个奇怪的拦路白影时,白影张了嘴,似乎要说话。


    紧接着,方雀就像前几次一样,突然关机,失去了所有意识。


    再醒来,就在此处。


    方雀已经对这些怪象习惯了,短短一天时间,就已经被来来回回,像遛狗一样,将她放置到不同的场景中。


    而且,每次失去意识之前,连个预警都没有,眼前一黑,什么都没了,等到再睁眼时,就到了另一处地方。


    最开始是石头红梅的家里,后来是诡异的山洞,这次是女人的怀抱里。


    方雀抬起手捂住眼睛,疲累地叹气。


    挺好,至少这次没穿什么奇怪的衣服,看到什么吓人的情景。


    既然是她的梦境,石头和红梅也不会真的有危险,都是NPC罢了。


    “妈妈,你看这个姐姐的手,她受伤了。”


    少年握住方雀的手,举起来给女人看。


    女人低声训斥:“小松,不许对姐姐没礼貌。”


    小松?


    方雀猛地睁开眼睛,双眼瞪得溜圆,少年吓了一跳,竟躲到女人身后。


    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着讨人喜欢,大眼睛,白白的,穿着幼稚的,绿色的青蛙背带裤。


    方雀一直盯着他看,小松又往女人身后躲了躲,露出半张脸,悄悄观察方雀。


    方雀感到疑惑,她快速整理表情,笑:“没事,小孩子嘛,他今年多大了?”


    女人回答:“十五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淘气的很。”


    方雀站起身,目光放在小松身上,张口就来:“我叫方雀,是路过的旅人,谢谢您叫醒我。”


    女人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对方雀的说辞感到疑惑,她歪了歪脑袋,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女人哦哦两声,干笑:“没什么,我叫玲珑,你看着应该比我小,叫我玲儿姐就行。”


    方雀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玲儿姐。”


    小松怯生生地从玲珑身后挪出来,打量方雀。


    小松。


    这孩子就是石头和红梅口中的,他们的大哥吗?


    方雀对小松笑,问道:“您家里,有几个孩子?”


    玲珑牵着小松的手,温和回应:“我只生了他一个淘小子。”


    “哦哦。”方雀点头,厚着脸皮道:“我现在有点饿,玲儿姐,能让我去你家吃口饭吗?”


    玲珑愣了一下:“当然可以了。”


    原野一望无际,太阳完全升起了,跳跃的鎏金光点将翠绿的草地镀上一层浮金,三个人的影子自西向东。


    小松很兴奋,蹦蹦跳跳,玲珑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方雀说:“进入村子时,可能会有人趴在门口看你,你不要理。”


    方雀意动,果然是同一个村庄。


    她点头:“嗯嗯,我记住了,玲儿姐,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玲珑轻叹,眼底是担忧同情的神色。


    方雀佯装不懂,听她语重心长:“我们的村子很奇怪,万一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事,你不要乱跑,直接来找我,我会保护你。”


    方雀有点想笑,但还是点点头。


    村落比方雀上次进入的时候,规模要小一些,果然,在三人踏进村庄大路的时候,家家户户大门口,都有人趴在门扇里偷窥方雀。


    它们表情僵硬,目光呆滞,方雀自然知道它们面具下的真容,于是靠近了玲珑。


    玲珑以为她害怕,便牵住了她的右手。


    “咦?”玲珑惊讶,托起方雀的右手,“你手指怎么弄的?”


    方雀:“以前从高处掉下来,摔的。”


    玲珑:“好不小心,都变形了。”


    方雀安慰:“没事的,一点都不疼。”


    就是的,在梦里,她不会感受到疼痛。


    除了在山洞里,和那个奇怪的男人面前。


    三人在村子边户停下。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大门,这就是石头和红梅的家。


    玲珑推开大门,仍然是三间小房,整洁的家畜圈,两棵枝叶繁茂的槐树。


    树影婆娑,阳光正好,一个老太太坐在树荫下择菜,听闻声音,抬起头。


    方雀在路上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在见到老太太时并不惊讶。


    “奶奶!”


    小松像小鸟一样扑进老太太的怀抱,老太太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皱纹纵横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轻松。


    这和方雀上次见到她时完全不一样。


    玲珑挽住方雀的胳膊,对老太太说:“妈,咱家来了位客人。”


    老太太抱着小松,笑:“欢迎,客人是从哪来的?”


    方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是路过这里的旅人,没想到会昏倒在路边,幸亏玲儿姐把我叫醒,还带我回来吃饭,真是麻烦了。”


    老太太一愣,露出了和玲珑一样的疑惑神情。


    方雀脸上挂着笑容,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


    老太太说过,她和小松的妈妈都是从外面来的可怜人,一旦进入山洞,便永不能离开。


    她们之所以这样疑惑,是因为她长着五官,穿着衬衫和牛仔裤,却说自己是路过的。


    谁路过,还能路进山洞里呢?


    石头说,小松的妈妈是在两年前去世的,也就是说,方雀此刻,回到了之前所在时间点的两年前,或更久以前。


    玲珑去世后,小松失踪,去了更光明广阔的世界。


    之后老太太就捡到了石头和红梅,小松给家里写信,埋进院子东侧的土包下,让石头和红梅务必将她带进村子。


    这个小松到底有什么意图?


    方雀不明白,她是何时进入了梦境,是兄妹俩把她带进原野的时候吗?还有,为什么在梦境中,她时而还能感到疼痛?


    如果能感到疼痛的时候,她已不在梦里,那么为什么她还身处山洞之中。


    那个复读机一样的男人,在这个时间点也会存在吗?


    如果现在真是老太太口中的三千世界?那么她现在又身处第几重?


    重重迷雾笼罩在方雀心头。


    直到小松摇晃她的衣摆,她才反应过来:“啊?怎么了?”


    小松平视她:“姐姐,你的手疼不疼?”


    方雀回答:“不疼。”


    老太太本来在继续择菜,听闻此话,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她惊奇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咱们俩手受伤的位置,是一样的。”


    年轻细腻的手和松弛苍老的手合在一起,食指和中指扭曲的弧度竟一模一样。


    方雀心下一惊,脑海辟出一点清明,像是什么东西在迷雾里蠢蠢欲动。


    玲珑惊叹:“是真的哎。”


    短暂的功夫,方雀大脑高速运转,桎梏着她思想的枷锁,仿佛已经发出松动的锁链碰撞。


    “不要去想。”


    男人带着魔力的嗓音从虚空中出现,四两拨千斤似的,将方雀即将挖掘出来的意识又按回了迷雾中。


    方雀的视线开始模糊,心脏跳动变得缓慢,她知道,她又要关机了。


    就在此时。


    一声巨响在远处炸起,惊天动地,山峦震颤,百鸟惊飞。


    方雀被突然的爆炸声惊得差点蹦起来,逐渐消弭的意识又回到她的身体里面。


    远处燃起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厚重的灰尘将天空染成苍红色,吞噬周边的密林,犹如地狱降临在人间。


    太阳的颜色从白金变成血红,其他门户的村民倾巢而出。


    它们动作迟缓地朝爆炸的方向走去,蠕动着,来自四面八方。


    玲珑眼神暗了暗,推几人进屋。


    主屋里是方雀熟悉的装潢,干净的家具,窗台上摆着几盆剑兰花。


    桌椅上方的墙壁挂着一个相框,是老太太发疯撞掉的那一个。


    当时方雀没有注意,而现在仔细瞧,她才发现,相片里只有两个人。


    是老太太和玲珑,两人在院子的槐树下,一站一坐,表情凝重,面对镜头有些闪躲。


    方雀明知故问:“家里只有您祖孙三人吗?男人们呢?”


    老太太和玲珑齐齐变了脸色。


    她们像是想起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似的,一个个都露出十分嫌恶的表情,玲珑皱了脸蛋,一副很想吐,但生生忍住的表情。


    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片刻便稳住了表情:“小松的爷爷爸爸死的都早,家里就只剩下我们女人带着孩子咯。”


    方雀笑:“原来是这样,真是抱歉。”


    玲珑捂着脸:“没关系,都过去了。”


    透过玻璃,方雀看到乌泱泱的人群路过大门。


    方雀指着外面:“外面这么乱,不用去看看吗?”


    玲珑给方雀倒了杯水:“不用管。”


    “谢谢。”


    方雀接过水道谢,紧接着便喝了一口。


    不多时,她身体摇摇晃晃,表情很迷糊,她捂着脑袋,趔趄了几步,而后软绵绵地跌到在桌子上。


    玲珑推了推她,方雀死猪一样,不为所动。


    三个人安静地站定片刻,像是确认方雀不会醒来后,一齐出了门。


    沉闷的门板关合,方雀趴了一小会儿,眼睛眯开一条小缝。


    屋里除了她,再没别人。


    方雀俯身,蹲着行走,她从窗户下伸出一点脑袋。


    老太太和玲珑一人拿着一柄铁锨在院子东侧挖着,小松用篮子一趟一趟运土。


    三个人各司其职,不多时,便挖开了一个地道入口。


    玲珑拉着小松,闪身进入地道,老太太左右环视,紧随其后。


    方雀等待了近十分钟后,推门出去。


    远处的火烟已经蔓延到村落中,树林染成了灰色,空气中满是呛人的烟尘,方雀捂着嘴闷声咳嗽。


    “你要跟她们去吗?”男人问道。


    方雀很烦他:“你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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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不能闭嘴?”


    “不能哦。”男人低低地笑,“你要跟去吗?”


    方雀:“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我怕你死。”


    方雀呵呵笑:“这是我的梦,我是主角,我死了,梦自然就崩塌了。”


    “你说的对。”男人说,“但是,会导致梦境崩塌的,并不是你哦。”


    方雀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很难听的话,没有犹豫,跳进了地道。


    地道很窄,只够一人单向爬行,方雀的视力莫名变得很好,在黑暗里也能看到微弱的影子。


    她身体灵活轻盈,爬的很快,不久,就听见了前面传来玲珑的声音:“这次能成功吗?”


    老太太说:“试试看,万一呢。”


    玲珑很高兴:“我们终于能回家了。”


    方雀感到悲凉。


    她们还怀着离开这里的希望,如果玲珑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那又将怎么样。


    其实在屋里时,方雀就想把她的结局告诉玲珑,但她没有说。


    她回到了过去,见到已经死去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能改变事件的走向。


    更何况,这可能关乎老太太未来是否会捡石头和红梅回家。


    如果老太太没有捡兄妹俩,那么后续的事件走向就不会进行,时间线发生紊乱,梦境也会崩塌。


    况且,方雀也想知道,小松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要写信让兄妹俩带她回来。


    这是一场恶劣的隐瞒,但现在已没有可以回溯的机会了。


    玲珑很高兴,方雀听见她对小松说:“儿子,你有妈妈的血脉,你可以离开这里,去外面更光明广阔的世界去。”


    小松向往:“真的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


    玲珑语气兴奋:“外面有高楼大厦,有汽车飞机,有姥姥姥爷一家,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小松开心:“那我一定要去姥姥姥爷家看看。”


    玲珑笑:“妈妈陪你一起去。”


    老太太没有说话,她在很安静地爬行,呼吸粗重不畅,是哭腔的象征。


    方雀的手指顶端慢慢渗出湿润的液体,她抿了抿,凑到鼻尖闻了闻,是血。


    不疼。


    很久之后,前方三人爬出了地道。


    一股熟悉的腐臭气味钻进鼻腔,夹杂着焦糊的味道,比院子里的灰尘烟味更加呛人。


    方雀胃里在翻涌,她们的终点是山洞。


    三人的脚步声渐远。


    方雀爬出地道,站直腰,这是一处陌生的洞穴,空间很小,其中只有一个甬道入口。


    方雀钻进入口,弯腰前行。


    三人选择的路线没有岔路,即使方雀远远地跟着,也不会跟丢。


    钻入一个又一个甬道,从一个又一个洞穴钻出。


    方雀感觉不到疲惫,越来越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她想要追寻的真相和答案,就在此处。


    最后的地点是熟悉的宽阔空间,中间是一处灰色的高台,方雀躲在石头后面。


    老太太牵着小松,玲珑将挡在出口的大石头搬开,太阳光铺洒进不远处的洞口附近,折射出美妙的虹彩,仿佛天堂神圣的天光。


    玲珑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她痴迷地汲取着新鲜的空气,鬓边的发丝被风吹起,她张开双臂。


    “我从二十三岁进入这里,已经过了二十年了。”玲珑声音难掩激动,“我费劲心思在山洞里埋下□□,就是为了这一刻。”


    二十年了,方雀惊讶,玲珑已经四十三岁,为什么没有老?


    没有老,并不是不显老,而是玲珑的外貌,根本就是二十三岁的模样。


    难道山洞里的时间,和外面不一样?


    玲珑的双手在颤抖,她难以控制兴奋的情绪,牵着小松的手,迈开步伐。


    “嗷——”


    凄厉的怒嚎穿透层层岩石轰然爆发,众人皆被这可怕的警告吓得呆愣在原地,玲珑下意识捂紧小松的耳朵。


    鲜血从她的耳朵里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滑下。


    老太太颤巍巍,去扶儿媳妇。


    玲珑已经站不稳了,她把小松推到老太太怀里,大声哭喊:“它们来了!快带孩子走!”


    小松被老太太扯着往后退,他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妈妈的衣摆。


    玲珑口鼻喷血,全身脱力,顺着岩石跌坐而下。


    老太太嘴唇哆嗦着,最后看了她一眼,拉着小松钻入了来时的甬道。


    无数白色怪物从地面蜂拥而出,有的卡在洞里,扭动着身躯,像腐坏尸体上生长着的蛆虫。


    玲珑对上方雀的目光,一张嘴,一股血涌下来,她微笑着:“我早就发现你了。”


    方雀想动身,玲珑摇头:“不要动,它们会伤害你的。”


    “我不知道你从外面哪里而来,但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人。”


    玲珑眼睛睁不开,声音越来越弱,在怪物们身体摩擦的交响中,方雀只能靠她的唇形来辨认。


    “你也会被困死在这里的。”


    “你也会被绑到山洞里,被迫和怪物结婚。”


    “你也会生下它们的孩子,运气好的,会生下一个人类,运气不好的...”


    玲珑嘴唇嗫嚅的弧度越来越轻微,最后只剩鼻翼扇动。


    白色怪物们覆上玲珑的身体,清脆的咀嚼声此起彼伏,玲珑看向明亮的洞口,血液将青灰色的岩石染得墨红。


    方雀看清了她最后的话。


    “我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