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蒋陇拿着画框木住了，“二…二十。”


    “嗯，二十。”，裴知予微笑着，咬字斩钉截铁，但额头跟着凸起一根筋抽动了下，又平展。


    他真的在生气！


    苏星晓心口缩了下，闭息凝神。莫非蒋陇对画的猜测，在裴知予看来是对他作品的亵渎！？


    她在书上看过，那些天赋异禀的奇才，对自己作品是有不为人知的底线的。


    裴知予应该也是这样。


    她赶忙开口圆场，“没有没有小陇，不是有梨涡就一定是姐姐喔~！”，她接过蒋陇手里的画框，起身往堆叠画作的角落走去，“小裴哥哥的画作有他自身的…”


    “咦——？”


    苏星晓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画拿近。


    “这…？”


    她仔细看，画上的小女孩把她吓了一跳。


    画面女孩一边胳膊抬起，像搂着什么，但裴知予没画全，而是将笔墨都倾注刻画小女孩的笑脸。肉嘟嘟脸颊上深陷的两抹梨涡，笑弯的眼睫，以及动态十足飞翘的小揪揪。


    苏星晓心跳如雷，这辫子上的小兔皮筋和她的一模一样？！


    这好像，真是她？！


    她不可置信的回身，座椅上的少年与此同时也看着她。裴知予似乎做好了准备似的，一脸认真，眼仁漆黑如墨：


    “是你。”


    “很抱歉。”


    他起身，放下画笔，走过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画了这张。”


    室内的光束在少年身上流转，他朝她靠近，高挑宽阔的身型自带压迫感，苏星晓飞快低头。


    画作右下角依旧是他习惯性签名，单一个‘裴’字，外加日期，8.27。


    八月二十七…？！苏星晓迷糊了，这不是岚川开学的前几天么？裴知予为什么会突然在那个时间画下她，难道他早就对她…？


    少年停住脚步，看着只到他肩膀的苏星晓，抬手接过画框。


    “那天在学校碰到简阿姨。回来路上想起你，就画了这幅画。”


    他认真解释，然后询问，“要不拆了画框，哥哥把画擦掉？”，声音轻得像羽毛挠耳朵，


    “如果星星实在不喜欢。”


    原来是这样。


    苏星晓咬紧下唇，视野只在那双修长青筋盘绕的手臂上，白衬衫挽到手肘，手指摸蹭画框时，青筋在他手背跳动。


    他在等她，语气还是那种像哄小孩一样的口吻。


    余光间，她瞥见不远处的蒋陇在对她做提示，用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又很神情夸张的指指裴知予。


    小孩估计是被刚刚的‘惩罚’吓到，在求她帮帮忙，让裴知予一会别生他气了。


    只不过这个背后打小动作的场景，让苏星晓恍惚，一瞬间，有种回到小时候闯祸的感觉。


    那会她也是这么站在简芳背后提醒裴知予的，求他千万不要说漏嘴，不然简芳要发火揍她。


    但她现在可不是小孩了！甚至还是裴知予的同！龄！人！


    虽然这个裴知予总是哥哥来哥哥去的，但他不过就比她大几个月罢了。


    而现在这种场面当然要用同龄人的姿态去解决啦！


    她收回眼神，大手一挥拍了拍裴知予肩膀，“画我要了裴神！我很喜欢！”，她把‘裴神’这个称呼咬的肆意潇洒，不经意间就改变了原本哥哥妹妹的身份。


    蒋陇原本还吓一跳，但看裴神低头笑了，也跑过来凑热闹，“裴神就是裴老师吗？”


    “对！我们学校的都这么喊他！”，苏星晓弯腰，认真回答，“是因为裴老师画画很厉害所以大家就这么叫他，小陇想不想也变成这样？”


    “想！”，蒋陇响亮亮答。


    画房温暖光线里，女孩轻而易举就将氛围带动得热闹活跃起来。


    裴知予忍不住注视着两人笑，又伸手放到了那个扎辫子的脑袋上，揉了揉，话语里带笑意：


    “星星真是像姐姐一样了。”


    被揉脑袋的人凝滞。


    他是被绑定了什么‘哥哥系统’吗？怎么总是用这种笑盈盈和蔼的态度对她？！


    难不成她真的看起来，如此适合做他妹？！


    苏星晓忽然就明白了笑着笑着突然原地生气是什么感觉，笑容会凝固，也会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这一刻，她像极了刚刚的裴知予。


    头顶的手被她拿掉，她一字一句，脸上的笑都差点没绷住：


    “不是像。”


    “我，本，来，就，是，姐，姐！”


    *


    傍晚画室亮起灯，苏星晓才注意到头顶上像葡萄串一样的华丽吊灯，再看窗外，已经是晚上。


    她在画完的彩头右下角署名，但颜料还没干透。


    裴知予邀请她顺便在家里吃晚饭，蒋陇也很兴奋，牵着她的手拉她去一块乘电梯。


    上了主厅，桌上已经摆好菜，莫姨提醒今晚裴知予的父母有工事，没办法一起用餐。


    苏星晓莫名松了口气，看来苏平山提醒的礼仪派不上用场了。


    她拿起刀叉，一旁有人将她面前的银盖子打开，一叠七分熟的牛排滋滋冒油，香味扑面而来。


    紧接着桌上的菜一一揭开，沙拉、炸鱼薯条，黑松露意面…像去外面的高级法式餐厅才会有的菜！


    蒋陇也迫不及待，叉了根薯条就塞嘴里，裴知予给苏星晓杯子里倒椰奶，一边提醒她小心牛排汁水别沾到白裙子上。


    牛排在嘴巴里爆汁，鲜味在口腔里弥散，苏星晓点点头，一口接一口，只觉得这个周末简直是好幸福。


    晚饭过后，蒋陇在沙发看动画片。苏星晓吃撑了，揉着肚子看手机，想起下午的事，她忍不住问姜念晴：


    ［你画头像的时候，会画身边人吗？］


    姜念晴也刚吃饱，看到消息秒回复：


    ［当然！］


    ［我画的最多的就是诺诺！］


    说着，她拐进房间，将画拍给苏星晓看。


    整个房间里堆叠着大大小小画框，都是言诺的样子，正面，侧面，四十五度，笑的时候，认真的时候…


    苏星晓放大看，忍不住微微张嘴，姜念晴的暗恋要比她想象的热烈得多。


    ★：［全是他！！］


    晴天：［没错！再没有人能让我画这么多。］


    苏星晓握着手机，看看对面沙发上的人，又低头敲字。


    ★：［那你，会画你哥吗？］


    对面的输入法震惊跳动两下。


    晴天：［？］


    晴天：［不会！！我怕我画着画着会吐出来！！］


    苏星晓抱着手机笑了笑，又停下来思考。


    ★：［那你是抱着什么心情，画下这么多张言诺的？］


    晴天：［喜欢的心情呀］


    晴天：［只要看到他的脸，我就会忍不住开心，画的时候心情都特别明媚！！］


    ★：［所以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反复画他的对吧？］


    晴天：［当然啦！不喜欢的人不可能会画，没感觉的人画一次就无聊了。］


    晴天：［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反反复复画他吧？因为想把他的一切美好都记录下来。］


    喜欢一个人，才会反反复复画她…


    苏星晓放下手机，从袋子里拿出那副画，手指贴到玻璃，抚过每一个刻画得细致的笔触。


    她想她是幸运的，即使对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画的，她无从得知。


    但至少绝对不讨厌她，甚至，可以大胆的猜测，裴知予是喜欢她的？


    意识闪过大手摸她脑袋的感觉，有个声音跳出来说，但裴知予可能只是把你当成妹妹了？觉得你可爱，就画了呗。


    那他怎么不画蒋陇呢？


    手指在玻璃上摩擦，苏星晓抬眼，看蒋陇看动画片哈哈大笑，裴知予看着他，年纪轻轻的，既然笑得像个慈祥的老父亲…


    看！他肯定也觉得蒋陇可爱！


    但他没画蒋陇呀？苏星晓挑挑眉，低头抿笑。


    为了证明这个想法，她起身以去拿干掉的彩色头像回了趟画室。在将整个画室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遍后，她发现，真的没有蒋陇！


    但是，却有很多别的小孩的画像。


    苏星晓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沉了下。


    画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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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长发短发、笑着、甚至哭得脸红红的…，这么看来，她的那副放在这里，并不显得唯一独特。


    心里的天秤在根据信息反复衡量后，最终压倒性地倒向一边。


    她想多了，这幅画，不过就是一幅画而已。


    她摸着辫子，安静地蹲了下来，空荡亮堂的画室里，满墙都是裴知予的奖杯奖状，像山一样堆叠。而画作？层层叠叠，堆满画室墙角，身后的画架上，还有几副没画完的半成品。


    今天进画室的时候，她怎么没好好的注意这些？


    他明明对艺术的追求更为痴狂，如果不是帮她这个儿时玩伴的忙，今天或许应该也是泡在画室里准备参赛作品才对。


    苏星晓突然就想回家了。


    纵观今天的一切，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给他添了好多麻烦。


    明明人家的忙碌，已经摆满了整个画室。


    *


    电话挂完，苏平山驱车而来。


    但来的路上下起了雨，十几分钟就愈来愈大，开在小道上，雨刷需要不停刮玻璃，才能看清前方的路。


    等经过岚川，他给苏星晓又打电话，表示五分钟后就可以出来上车。


    裴氏公馆里，苏星晓在偌大的玄关处换鞋，蒋陇转身趴在沙发上挥手，奶声奶气，“星晓姐姐再见！！”


    “再见小陇。”，苏星晓对他笑。


    “雨很大，不让叔叔先进来坐会，晚点再走？”


    裴知予又问一次，手里拿着两把黑长伞。


    “不用啦，我上车麻利点，到家洗个澡就好了。”


    “行，那我送你。”


    …


    院子大，裴知予握着伞柄，将另一边倾斜，雨水淋到他一侧肩膀，凉意蔓延手臂，低落到手里另一把长伞上。


    他们走得很慢，直到不远处铁艺护栏外有了车灯，才加快些许脚步。


    但门外的车却突然径直开过护栏门，向旁边一个车库入口驶去，当半个车头驶进去，又突然停了下来。


    距离近了后，苏星晓发现，那是一辆黑长轿车。


    “我爸没到，可能得等一会。”


    不过刚说完，护栏门又出现一抹车灯，苏平山的suv驶来，停到了门前。


    与此同时，车库前的轿车后门打开，有个身着西装、头发油亮的男人下了车，光线不够，苏星晓没有看得很清楚他的脸，但她猜测那人应该是裴竼。


    男人站在车库门口，单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另只手露出腕表，低头看一眼，朝他们这勾了一下手掌，然后闲散插着口袋等。


    “裴叔在叫……”


    苏星晓正想判断，裴知予却垂眸，将手里的伞柄递给了她。


    “啪！”，雨幕下，另一把黑伞被打开。


    “抱歉星星。”


    裴知予撑着伞，向她道歉，“我有些事需要处理，那边右门已经打开。”


    顺着方向，苏星晓注意到护栏门两边的小门，都被打开，裴知予要去另一边找裴竼。


    “好。”，苏星晓懂了。


    “那帮我和裴叔打个招呼，我先走了裴哥哥，周一见。”


    裴知予点头回应。


    她独自撑伞往门外走，偶尔好奇回头看两眼。


    裴知予的长腿在车灯光线里交错，冷冽疾行，很快出了左门，在车库那关伞，和裴竼站一块谈话。


    见没什么事了，苏星晓也走到Suv前，雨水啪嗒打在车身上，她抬手握车把，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


    不曾想，身姿挺拔着西服的男人突然抽出手来，往面前的少年打去！


    苏星晓惊愕在原地，雨声太大，她听不到声音，但看到裴知予倒地，手撑着地面，垂头迟迟没有爬起来，她意识到男人用劲并不小！


    着西服的男人抬起腕表看了一眼，锐利的眉梢一挑，往远处另一台车烦躁暼去。


    好在那个女孩识相，很快上了车。


    苏平山踩下油门，回头看孩子坐后座发呆，“衣服湿了会不会？”


    雨声哗啦啦的打，整个车里都聒噪。


    苏星晓坐着，久久没有平复下来，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