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作品:《耕园记

    向园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赶圩吗?”她得寸进尺。


    从槐树井到蒲家塘的那段路程,是她头一次一个人上路。


    一路上,她都提心吊胆的。


    或许是听丛殊表哥讲过太多光怪陆离的故事,她一直觉得,市井和乡野是比山林更危险的地方。


    山林里顶多有吃人的野兽,可它们也怕人,白天往往不会出没。就是出没,只要人足够厉害,它们轻易也不敢上前招惹。


    可人不一样,看着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人,翻过脸,或许就会拧出狰狞可怕的面目。


    他们可能是小偷,也可能是强盗,可能是拐女人、卖孩子的拍花子,也可能是舌绽莲花专门坑人钱财的骗子……


    向园觉得可怕,她听丛殊表哥说过,有个新媳妇儿要回娘家,不过是从婆家门口招了一条顺路的船,结果就被黑心的船夫卖到了坏地方。


    至于是什么坏地方,她懵懵懂懂想不明白,丛殊表哥也不肯告诉她。可向园想想也能猜到几分。


    外婆去了,血亲的舅舅尚且能狠下心肠绝了她的衣食,更何况坏地方的人呢?不给吃喝都是轻的,只怕还要照死里使唤人干活,要是手脚慢点,说不定还要挨棍子吃鞭子。


    所以,哪怕记忆中的草市桥很热闹,她也从未动过一个人赶圩的念头。


    她本来想的是,等樊姨什么时候去,她跟她一起。


    她可以打扮得丑一点,在脸上抹灰抹草汁,还可以装瞎,然后谨言慎行,绝不惹是生非。


    可没想到樊姨今天就走了,她完美的计划破灭了。如果不把握住这个机会跟紧耕耘哥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上圩呢。


    原耕耘:“……”


    他不想拒绝,但是……


    “可以,等十一那日好不好?你着急要置办的东西,初七我置办齐了,十一那日再带你过去看看。”


    只要她想,只要他能做到,就没有什么可‘但是’的。


    “好啊!”向园很高兴。


    十一再去,那之前的几天,就都是满怀期待的日子啦。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子落入,光芒闪烁。


    原耕耘抬了抬手,也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他转过身,声音低沉暗哑,“走吧。”


    .


    药王山不是单独的一座山,而是参差起伏、连绵不断的一片山脉,从西南方向起势,到绿蒲村处突然转折,然后往东方延伸。


    转折处的这座山就叫羊角岭,也叫羊头岭。


    因为山两侧各托出一个拱形的石峰,跟羊脑袋上的两只弯角似的,才有了这个名字。


    羊角岭外还有座长满竹子的小山包,小山包形似弯折的笔架,山脚处就蜷成了个山窝。


    山包上和山窝里长满竹子,大家就唤这地界叫竹窝窝,竹坡坡。


    蒲家塘就背靠竹窝窝和竹坡坡。


    向园跟着原耕耘,穿过屋后的竹林,往山上走。


    绿蒲村很大,蒲家塘在绿蒲村最里边,跟村中心相隔半里地远。


    除了原耕耘,村民们很少绕远走这里上山,他们更喜欢从羊头岭羊角的位置上山。在西边住的人就走西羊角,在东边住的人就走东羊角。


    这里少有人走,路也就不那么好走。


    原耕耘习惯了,踩在松软厚实的竹叶上,脚步很轻又很稳。


    向园就不行。


    她脚上这双鞋还是去年的,穿着明显小了,挤脚不说,穿这一年,鞋底子都磨薄了,走起路来总是脚滑。


    去冬的竹叶堆积在山道上,蓬松杂乱,遮掩着连山径的走向都看不清楚,向园总担心一脚踩下去会踩空。


    原耕耘注意到这点,回头道:“顺着我的脚印走。”


    向园:“……”


    原耕耘和她相隔三尺之距,她低头看两人之间的路,被踩过的竹叶难道不是立马回弹了吗,要怎么从中辨别出他的脚印?


    原耕耘已经继续往前走了,只是这次,他脚步放得很慢,沉重有力。


    向园就看见,蓬松的竹叶山道被他踩出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坑,说坑也不恰当,反正能看得到竹叶下的土壤。


    她顺着走两步,又跑两步,到原耕耘身侧。


    原耕耘偏头看她,眼神疑惑。


    “耕耘哥哥,你不要这样走了,多费力气,我跟紧一点就好。”


    “好。”原耕耘往边上让了让,让她跟自己并排,“不要看脚下,往前走就行,我带你走过的地方,就是路。”


    他想着今年就不去搂松针了,回头直接把竹叶搂回去,就足够今年引火用了。


    过了竹坡坡,一到羊角岭,山路就明显起来,显然这山上常有人迹。


    向园一路走,一路惊叹。


    这片大山果然不愧药王之名,单是最外围的这个羊角岭,向园就发现不少常用的草药。


    像是蒲公英,紫花地丁,车前草,鱼腥草、夏枯草、小蓟这些都是最常见的,不需要如何炮制,晒干就能用。


    这些药材药铺很少收,药方里如果有,村民自己就能采摘。


    时间长了,大家就琢磨出来这些东西的效用,甚至不用看大夫开方子,就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药。


    这几种药材基本上都能清热解毒,凉血消肿。


    春秋天气干燥的时候,勤快细致些的人家会提前用草药煮水喝,有的干脆就每天煮上一壶,当茶水饮用,预防上火。


    蒲公英、紫花地丁和小蓟还能治疗痈肿疔疮。山上虫蛇多,常在山上行走的人就会多备一些,一旦被咬伤了,能及时用药。


    夏枯草清肝泻火、散结消肿,还能明目,眼神不好的老人家最爱。


    车前草清热利尿,治疗肝热目赤,咽喉肿痛,小便不畅很效验,谁家有火气壮的小儿,就要多采些,以备不时之需。


    除了这些常见的,向园还发现不少药铺收的,如夏季采收种子的莳萝,爬满山壁的络石藤,采挖块根的麦门冬、天门冬和土茯苓。


    土茯苓她家院子里也有,也是根块入药。不止入药用,平时用来炖瘦肉汤、猪骨汤和鸡汤也很好,能够利湿利尿,镇痛解毒,活血化瘀。


    她小的时候,胳膊脱臼,她不喜欢喝苦药,娘亲就用土茯苓炖猪骨汤给她喝,什么佐料都不用加,就有很独特的香味,还可以强筋健骨。


    除了这些之外,羊角岭上还有蓖麻子、金樱子、山栀子和秋季开花的旋覆花。


    紫苏、薄荷、苍耳、艾草这些不算稀罕,但药铺也是大量收的,只是价格不会太高。


    再往前走,到两角中间的位置,向园远远就看见前方缓坡伤有几株无患子,五六丈高,枝叶葱茏蓊郁,冠盖如云。


    走到近处,就能发现不少梢头蓬着淡黄偏白的花穗。花穗上密密麻麻缀满小花苞,一个个圆鼓鼓,像是顶着爪牙的小精灵。


    这可是好东西!


    无患子寿命长,生命力顽强,极易养护,子皮皆可入药。本草上说,子皮可祛风明目,洗面祛斑。子中仁可治牙齿肿痛。①


    实际上,无患子树皮、枝叶甚至根茎也能入药。


    韧皮可解毒利咽,嫩叶外敷可以缓解毒虫毒蛇咬伤。②


    果实就更不用说,乡野妇人都知道这是好东西,果皮剥下来轻轻一搓,就能搓出来一手细腻的泡沫,洗手洗脸,洗头洗澡,甚至洗衣洗碗都能用得上。


    所以,大家都管这果实叫泡泡果,相应的,长泡泡果的树就叫泡泡果树。


    向园在槐树井的时候,每年秋天,大家都会相约去找泡泡果,找够一篮半篮的,省着点,就够这一年洗漱用了。


    无患子的根可以清热止咳、解毒化湿,但相较于枝叶果实的妙用,有这类效果的药材挺多的,没有谁会想着为了取根就把整棵树掀翻。


    向园眼睛亮晶晶的,疾走两步,到近处去看。


    原耕耘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等她兴奋劲儿过了,才道:“这几株结得不够密,树长得太高,钩镰竹竿都够不到。山里也有好几株,我去年摘了不少,用不完,分你一筐。”


    向园原本笑眯眯的眼角都瞪开了,耕耘哥哥好阔气,那么难找的泡泡果他都是成筐送的。


    而且,他都不等在树下捡的,直接用钩镰钩吗?真厉害啊!


    她的目光过于稀奇,原耕耘沉默片刻,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看自己,“分你两筐!”


    估计是一筐不够用,他不能小气。


    向园:“……”


    向园很想知道,如果她再这么盯着他看一会儿,是不是耕耘哥哥就要分她三筐了,但这样子好像有点过分,她收回了目光。


    原耕耘颇为遗憾地垂下眼。


    过了羊角岭,是三足山。山呈圆钵状,周有三尖,三尖不偏不倚,分布均匀,像是鼎倒扣着,三足朝天,所以这山又叫倒鼎山。


    因三足高耸,各有小瀑布悬流,水清泉澈,四季不绝,所以也有读书人称之为三清山。


    原耕耘就曾做过向导,带一行文人进山瞧过。那些人说话虽酸,出手实在大方。


    这就是大山了,对于原耕耘来说,这才是山的入口,像竹坡坡、羊角岭这些人来人往的小山包,根本不能算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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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路崎岖起来,向园丝毫不惧,愈加兴奋。


    刚入山,她就看到许多药物,大多数现在都还不能采收,要等到夏秋冬季,草药开花结果,但这并不妨碍她高兴。


    山上有药材,她就不用过于担心自己的生计,不说靠着采药过得多舒坦,至少能丰衣足食,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天。


    路不好走,原耕耘走得更慢,不时回头看向园。


    向园心神都在药草上,反而忘了脚底的路,就是偶尔绊一下、滑一下,她也不在意,只思量着,回头赶圩要买些针线,做两双结实趁脚的鞋,上山采药的时候穿。


    她不在意,原耕耘却在意。


    他左右看看,没找到趁手的工具,就让向园背过身去,手伸向自己的腰带。


    没忍住偷瞄的向园:“……”


    “耕耘哥哥……”她捂住脸,声音颤抖,眼睫也跟着颤抖。


    “嗯,在这儿。”原耕耘怕她害怕,声线平稳地安抚,手上动作不停。


    “你、你等等,等我走远一点……”向园差点没哭出声。耕耘哥哥是很好,但是也太不见外了,怎么连解手,都不等她走远一点。


    “嗯?”原耕耘已经把腰带抽出来,随手扯了根藤条别在腰上。


    “拉着,拽紧了。”他把一头递给向园。


    “嗯?”


    这么快?也没听见水声啊?难道男孩子撒尿没有声音的?


    不对,小便不利的话,可能确实没有声音。医书上说,肾气不足者,小便多而不利,不能通行水道则成淋也。③


    耕耘哥哥看着胃口挺好,脸色也正,走路脚步可轻可重,力气还大,应该也没有这方面的毛病,可能只是湿热所致?


    向园手指开了个缝,偷眼往他那边瞅。


    原耕耘:“……你在想什么?”


    向园:“可不可以把舌头伸出来……”


    “我瞧瞧”三个字,在看见原耕耘递过来的宽腰带时,不自觉咽回肚子里。


    “什么?”原耕耘直直望过去。


    虽是问的语气,但向园看到他的眼神,觉得他一定是听清了的。


    “没什么,我刚刚看到一味药,想着帮你看看舌苔,看你能不能用到。”向园想办法找补。


    “什么药?”原耕耘不打算让她看自己的舌头。以后她还想看的话,再给她看,现在不行。


    向园赶紧低头找刚刚看见的那味药,是什么药来着,刚刚见到的草药太多,她忘记了,却记得大概位置,蹲下扒开灌木丛给原耕耘看。


    “就是这个,这是……”看着蔓延在艾蒿之上的金线草,向园又收了声。


    “是什么?”原耕耘低头看。


    “是艾草。”向园强行把目光转向被金线草绞缠的野艾蒿上。


    “艾草啊!”原耕耘眉头一跳,他直觉向园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这是什么?”他捏捏一圈圈缠绕在艾蒿之上,色黄如金、茎细如网的植物,问向园。


    棉花和玉米植株上也经常有这种植物攀援缠绕,他们都当是杂草害草,恨不得一长出来就毁个干净,原来也是一味药吗?


    恐怕还是功效不好言明的药。


    原耕耘盯着向园,看她怎么回答。


    “这是菟丝子。”向园忐忑地回答。


    “也是药?”


    向园不好昧着良心说不是,乖乖点头,只盼着原耕耘别再问下去。


    “有什么效用,治什么病症?”原耕耘仿佛没看见她躲避的眼神,昧着良心继续问。


    向园:“……”


    “明目安胎。”她小小声道。


    “给我用?”原耕耘一双龙目大且亮,此时完全睁开,黑白分明,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是需要这药的样子。


    至于安胎……他就更不需要了。


    “不,不给你用,你不需要。我说的是艾蒿,可以做青团,给你吃。”向园眨眨眼。


    “看舌苔才能吃青团?”原耕耘站起身来,示意向园拉住腰带,要往上走了。


    向园拍拍裙角沾染的土,跟紧原耕耘的步伐,“不看也能吃的。就是昨天翻了一下我爹的医书,我有点好奇,想看下人的舌苔是什么样子。”


    腰带扯直了,原耕耘很有力气,被他拉着走路,不用担心踩空或者滑到,向园放松心神,声音都轻快很多。


    看不见自己的,就想看我的?


    原耕耘不信,如果真是这个理由,昨晚他娘肯定会让她看的。


    等大后天赶圩,他去医馆问问,菟丝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