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作品:《铜雀春深锁二曹》 公孙照前脚才刚在尚功局那边的屋舍里安置好,后脚就接到通知——得挪地方了。
左邻右舍倒是都很羡慕她。
那可是含章殿啊!
天子身边的位置,是按寸来计算的。
离得越近,就越是尊贵值钱!
公孙照免不得又重新将东西收拾起来,预备着挪窝。
新的住处倒是不算小,进门一间小厅,旁边摆一张圆木桌,另有配套的座椅书架。
再往后,两间卧房隔开,遮蔽视线。
原先这里只住着从七品书令使明月,知道公孙照要搬进来,还专程去帮她搬东西。
公孙照打眼瞧见她,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
她身量其实已经算得上是高挑了,但跟明月比起来,却还是逊色了一筹。
明月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着青色圆领袍,腰束革带,眉宇英秀,利落得像是一颗松树。
居室里又有人来,她还挺高兴:“我一个人在这儿孤孤单单的,你来了,可算是有人做伴儿了!”
公孙照进门去瞧了一眼,见明月的东西布置得很规整。
且先前这间屋子虽只住了她一个人,另一间空屋却没有放置过东西的痕迹,就知道她为人是很妥帖谨慎的。
免不得要说一句:“叨扰。”
明月说她客气,又热心肠地跟她说这边儿的规矩。
公孙照初来乍到,有个人能跟她交待几句,真是再感激不过了。
明月把该说的大概上讲了一遍,还问她呢:“你知道除了你之外,明天还有人要来吗?”
公孙照还真是不知道!
她赶忙行个礼,客气道:“愿闻其详?”
明月微微一笑,就此又一次打开了话匣子。
与公孙照同期进入含章殿的,还有三个人。
只是不同于她的正六品官衔,她们担任的都是从八品的文书。
然而宰相门前七品官,天子门前的文书,当然也不同于别处的文书。
这是打破头才能抢到的肥缺。
待到任职期满,无论是继续留在含章殿,还是转向前朝,亦或者外放出京,这都是异常光辉的一笔履历。
现下与公孙照同住一处的明月,就是以从八品文书的身份入仕,而后一路升到从七品的。
在宫里边待得久了,耳目自然也灵通。
这会儿她就告诉公孙照:“新来的这三个都是新人。”
新人是指,含章殿文书是她们入仕的第一站。
公孙照听到此处,便知道这三位绝无泛泛之辈。
再听明月一一道来,她心说:果不其然!
“排在第一位的名叫莫如,二十一岁,进士及第。”
“她的父亲是从三品的上州刺史,户部的何尚书,是她的姑父。”
“排在第二位的,名叫羊孝升,二十七岁,进士及第,她在中都,也是颇有盛名的才女。”
“原本只有不超过二十五岁的新科进士才有资格到含章殿来做文书的,但是天子偶尔听过她的诗,有些喜欢她,便破格准许她进含章殿了。”
“最后一个,名叫花岩,新科进士,她的家世最弱,母亲只是一个县城书院的院长,但是她的年纪最小,与你同龄,只有十七岁。”
十七岁的新科进士。
短短的八个字,为她兑换了一张通往含章殿的门票。
公孙照依次听完,不由得道:“天都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明月在天都待得久了,便觉得平平:“过一个月再看,还不知道她们能不能留下来呢。”
她倒是对公孙照很感兴趣。
一席话说完,又聚精会神地端详着她:“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生得很美?”
公孙照听得微微一怔。
那边儿明月却已经笑吟吟地将她往座椅上一按,叫她好生歇着。
只是在临走之前,替她将门关上的时候,回头去说了一句:“以后咱们就得互相关照了啊,公孙女史。”
公孙照回过神来,对她报以一笑:“这是自然。”
……
第二日,公孙照更换上六品内廷女官服制,自己对着镜子端详几眼,不觉微笑起来。
明月几乎跟她同时起身,收拾妥当,过来叫上她,一起去用早饭。
末了,又与她一道往含章殿去上值。
公孙照因是初来乍到,依照规矩,便先去拜见殿内四位学士。
含章殿学士是正四品的官职,只是因临近天子,参赞军机要事,又有内相之称。
实际上到了外朝,她们与政事堂宰相们受到的礼遇是可以比肩的。
含章殿学士共有四位,居于首位的是窦学士,其次是卫学士,再之后是张学士。
最后那个是个男的,钱学士。
几位学士待她倒还客气。
这时候时辰还早,天子还在里头用早膳,听见动静,就问了句:“是阿照来了?”
四下里很短暂地寂静了一个瞬间。
很快有人给天子回话:“是,公孙女史这会儿就在外边儿。”
天子就抬高声音,叫了句:“过来,让我看看。”
公孙照毕恭毕敬地应了声,再同外间的几位学士行个礼,快步往内间去了。
窦学士神色如初,卫学士倒是挑了挑眉。
张学士报以一笑:“陛下真是很看重公孙女史呢。”
窦学士云淡风轻地应了句:“是啊。”
公孙照却不知道身后的这几句评议。
她进了内殿,垂手而立。
天子叫她:“抬起头来。”
再上下打量一遍,不由笑道:“穿上官袍,是显得精神了。”
吩咐她:“少说话,多听,多看,多学。”
公孙照听天子这话大有教诲之意,当下赶忙行礼,郑重应下。
天子就没再说别的了。
这也是往后七日之内,公孙照同天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为侍从女官,她要做的事情倒也不算繁琐。
无非就是在含章殿的外间听从学士们吩咐,周转三省移送来的各类文书,做一做笔杆子工作。
闲暇时候,便做一个默不作声的泥塑木偶,看含章殿里人来人往。
皇亲们来给天子请安,朝臣们来回禀朝中大事,地方上官员上请安奏疏,不一而足。
公孙照泯然于含章殿众人之中,似乎也成了其中面目模糊的一个。
“不应该呀,”明月还替她觉得奇怪,私底下问她:“莫非是陛下存心要历练你?”
公孙照笑着摇头:“圣心哪里是能随意揣测的呢。”
明月便不说这茬儿了,又问她:“你手腕怎么了?贴着膏药。”
“噢,”公孙照有点不好意思:“前两天搬东西的时候,大概是闪到了……”
明月也就没有再问。
不只是明月,对于天子的安排,其余人大概也有此疑惑。
只是很少有人会平铺直叙地去问。
除了陈尚功这种背景深厚的直性子。
这日用早饭的时候,遇上公孙照,她毫无技巧、全是感情地问了句:“公孙照,是不是你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陛下不高兴了?不然怎么没给你个正经的安置?”
公孙照先前如何回答明月,现下也如何回答陈尚功:“圣心哪里是能随意揣测的呢。”
陈尚功给噎了一下,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
虽说公孙照进入含章殿当值之后,只有第一日有幸跟天子说了几句话,但实际上她其实已经是倍蒙圣恩了。
跟她同期进入含章殿的三位文书,这会儿都没有得过天子的一个眼神。
莫如,羊孝升,花岩。
莫如显然是最为自如的那个人。
她出身显赫,背景强硬,习惯了出入显贵之处,来到含章殿之后,从神色,到举止,俱都从容,如处家中。
而相较之下,羊孝升虽然顶着才女的光环,实际上行事的时候却很圆滑,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年纪最小的花岩……
公孙照有点担心她。
她的性子太柔了。
莫、羊、花三人一起进门,前两个肢体自然舒展,只有她肩膀内扣,两臂都小心地收在身前。
她有些忐忑于这个新环境,但的确在努力地让自己适应。
卫学士先叫了公孙照过去,而后才叫了其余三人来:“你们是同期进含章殿的,难得的缘分,这是公孙女史,以后你们就归她管,知道吗?”
三人应了声,又一起向公孙照行礼。
公孙照点点头:“既是同期,日后还望与诸位互相扶持,共同进退。”
羊孝升与花岩俱都点头。
莫如脸上带笑,一抬眉毛,很好奇似的问:“公孙女史原来也是我们的同科?”
她叉手行礼,有些惊喜:“咱们四个齐聚含章殿,真是莫大的缘分了!”
公孙照当然听得出她这话是绵里藏针。
同期与同科,完全是两回事。
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讥诮自己凭借家世,而非功名入仕罢了。
只是对她来说,这话原算不上难听。
从前在扬州,她听过的难听话多了去了,这么一句,毛毛雨都算不上。
公孙照不易察觉地扫了卫学士一眼,旋即笑着解释一句:“莫文书,你误会了,我并非以功名入仕,蒙陛下厚爱,追念旧臣,方才得以进含章殿。”
莫如看她丝毫不为所动,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好像真的是刚刚知道似的,赶忙叉手行礼,歉然道:“是我言语冒失,还请公孙女史宽恕……”
这一回,没等到公孙照言语,卫学士就先说话了。
她瞥一眼莫如:“知道自己冒失,那就引以为戒,下次再开口的时候,先过过脑子,不要再犯。”
这话就很不客气了。
既不幽微,也不婉转。
当着公孙照和羊、花二人的面,挨了这么一句,莫如脸上火烧似的热了一下。
她暗吸口气,低头认错:“是,学士,我记下了。”
“你们去吧。”卫学士的语气很冷淡。
但是羊孝升和花岩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尤其是花岩。
她只是性子软,但是并不蠢。
方才莫如出言挑衅公孙女史,这说明她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
骄傲的人往往是不屑于使用阴诡手段的。
公孙女史对待她的挑衅,表现得很平和,这说明她性情温和,也稳得住——至少她对外表露的人设的这样的。
这样的上官,不会明目张胆地为难人。
卫学士因莫如挑衅公孙女史而心生不快,说明她是个注重规矩的人,且也很反感有人破坏含章殿既定的秩序。
对于花岩来说,这些都是好消息。
……
大家都是初来乍到,公孙照提前问过,知道自己正六品的官阶是可以点菜的,便约了三位文书,晚上一起小聚。
莫如板着脸,婉拒了:“对不住公孙女史,姑母知我今日入职,早早地定了席面,今晚请客。”
公孙照知道,她的姑母是户部何尚书的夫人。
当下善解人意地一笑:“无妨,是我说晚了。”
羊孝升和花岩倒是都应了。
到了晚上,三人聚在一起,起初都还有点拘谨,吃喝一会儿,便逐渐熟悉起来了。
羊孝升先说了句破冰的话:“含章殿的氛围,其实还不坏。”
公孙照紧随其后:“卫学士虽然看起来有点冷,但处事是很公道的。”
花岩附和了她们俩的说法:“是呀。”
公孙照看她有些腼腆,话也比羊孝升少,不免要多带她几句。
忽的想起她今年也是十七岁,不由得道:“你是几月的生日?不知我们两个谁大谁小。”
花岩一听就笑了:“我是腊月二十七的生日,同龄的人,极少有比我小的。”
“果然,我是九月初三的生日,比你大。”
公孙照借了这个话茬,叫她:“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
花岩脸上的神色明显生动多了:“是姐姐不嫌弃我。”
羊孝升有些惊讶:“这么说,你实际上还没到十七岁啊。”
这才几月?
离腊月还早呢。
花岩自己也无奈:“可是户部又不会按照生日统计年岁,但凡是那一年生的,统统都是十七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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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些黯然:“十六、十七有什么区别?进了含章殿,就都是不必再提的过往了。”
公孙照笑着为她斟一杯酒,劝慰她说:“幼年开蒙,苦读数年才有今日,都是从头开始,那时候不怕,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花岩听得有些动容,当下举杯:“是我想左了,多谢姐姐提点。”
第二日再往含章殿去上值,她脸上的神色比起头一日来,便要舒展一些了。
公孙照偷眼瞧着,暗暗点头。
莫如坐在旁边,目光挨着扫了她们三个一圈,也不作声。
待到听花岩叫了一句“公孙姐姐”,她才扭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瞧了花岩一眼,而后很轻地“嗤”了一声。
花岩听见了,脸上立即就热起来了。
等到户部的牛侍郎领着两个年轻的书令使过来,进门瞧见莫如,便向她点了点头。
莫如颔首还礼。
牛侍郎再一错眼,见花岩微红着脸坐在那儿,艳若桃李,不由得笑道:“是殿里的地龙烧得太热了?怎么脸这么红。”
花岩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牛侍郎见状,便上前一步,关切道:“是生病了吗,怎么不说话?”
花岩当然认得出他身上官袍的服色,马上就要起身。
牛侍郎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往下一压:“坐坐坐,起来干什么?”
他语气很温柔:“年轻人更要保重身体,不然,等到了我这个年纪,那可就好受了……”
盯着看了几眼,又问她:“成家了没有?”
花岩涨红着脸,胡乱地摇了摇头。
公孙照站起身来,称呼了一声:“牛侍郎。”
而后说:“您归档的文书,不归我这边儿管,或许您可以去里头问问?”
她向前几步,挡在了花岩身前:“劳您挂怀,她才出去送了东西,大概是外头太冷,殿里又太热,一冷一热,脸就红起来了。”
牛侍郎叫她这么一堵,神情不由得随之一顿,而后笑道:“人没事就好,我就怕她是病了。”
再看花岩一眼,还是禁不住教诲:“小丫头,进了官场,还是先顾仕途,别急着成家,不然啊……”
他叹了口气。
张学士的声音隔着墙,悠悠地传了过来:“男人啊,每当面对着一个年轻小娘子的时候,他的婚姻就开始不幸了……”
牛侍郎脸上的教诲尴尬地冻住了。
卫学士笑了一声,没接这话,靠在椅背上,招招手,叫那与牛侍郎同行的书令使:“过来。”
三省那边的书令使只有从八品,这人当然还很年轻。
深青色官袍加身,腰带束出了明显的曲线,幞头结得利落,有种可以与女人比肩的干练。
他犹豫着过去了。
卫学士笑眯眯地叫他伸手:“我给你看看手相,我看得可准了。”
书令使伸了手过去。
卫学士一边看,一边问他:“几岁了,属什么的?”
“回禀学士,二十四岁,属兔的。”
“哟,属兔的呀,”卫学士笑得更开心了:“我是属老虎的,只是我不爱吃羊,就爱吃兔子!”
窦学士跟张学士没忍住,当时就笑了出来。
殿内其余人也在笑。
只有户部的牛侍郎,被看手相的书令使和户部的另一位书令使没有笑。
反倒是涨红了脸。
大概是因为笑声太大了,天子还叫人来问:“笑什么呢,都这么高兴。”
侍从们赶忙将内外相通的那扇门打开,方便内外言语。
卫学士甩开了先前握着的那只手:“没事儿,臣给人看手相呢。”
天子也笑了:“你还有这本事?朕怎么不知道?”
宫人递了湿巾帕过来,卫学士擦着手,笑吟吟道:“刚学的。”
天子没再关注这事儿,那扇门重又闭合。
牛侍郎等三人也就趁着这空档溜之大吉了。
卫学士觑着他的背影,脸上在笑,神色却很冷:“什么东西!”
殿内其余人都不笑了。
卫学士瞧着殿内的年轻官员们,声音轻轻的:“再有这种恬不知耻的东西造次,统统给我驳回去,含章殿出身,少了你们的胆气?”
众人齐齐地应了声:“是。”
卫学士点点头,继续道:“我不管你们的娘爹是谁,有什么背景……”
她将目光定格在莫如脸上:“含章殿里容不下吃里扒外的人。”
这话说得很犀利。
一众年轻人再度齐声道:“是。”
莫如叫她这么看着,呼吸一阵急促,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去了。
方才花岩的脸,怕都没那么红。
她实在惊恼!
卫学士这是什么意思,说她吃里扒外?
她干什么了?
难道是她指使牛侍郎调戏花岩的?
她只是因为认识牛侍郎,所以在对方进门的时候,互相点了点头而已,这难道也算吃里扒外?!
倘若她真干了吃里扒外的事情,被这么指着鼻子骂,她也认了。
可是她没有,卫学士凭什么这么说?!
莫如暗吸口气,脸上倒是没有发作,只是带一点忐忑之色,毕恭毕敬,很温和地道:“卫学士,我知道您方才那么做是想给花岩出气,可是那个书令使又有何辜?”
她有些不安地看了卫学士一眼,小声说:“要是传出去,外边人不定会怎么说呢。”
公孙照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垂下了眼帘。
其余人听她如此言说,也觉惊骇。
卫学士不痛不痒,瞧着她,毫不客气地道:“没有关爱陌生男人的义务!”
又催促宫人:“赶紧把窗户打开,我得好好瞧瞧!”
张学士语气不解:“瞧什么?”
卫学士笑吟吟地瞧着莫如:“看户部的人是不是在外边,能不能及时地给忠心耿耿的莫如表功啊!”
莫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体战栗着,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公孙照在心里边叹了口气。
莫如完了。
她不可能继续在含章殿待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