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亡仍在无声蔓延。


    原本拥挤的营地此刻显得异常空旷，纯白的雪地吞噬了绝大多数生命，只剩下十八个幸存者，勉强维系着六个临时拼凑的“家庭”。


    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以及更深邃的、对下一秒未知命运的恐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每一次心跳都在倒数。


    黄羽翎这边几人正因朱志明胸前冰雪的异常变化而惊疑不定。


    对面幸存者中，一个留着微商短发、身形瘦削的中年女人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死死盯着朱志明胸口那片明显变薄的雪层以及死而复生的叶温缇，声音激动：“你们……你们队里还有人主？我们的人主早就没了！”


    黄羽翎此刻无暇他顾，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朱志明身上，目光紧紧锁住那片出现消融迹象的区域。


    “朱志明！你刚才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你……是不是感到快乐？为什么说遗言让你快乐？”


    朱志明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未能幸免。他刚才确实被一种奇异的、豁出去的快乐包裹着，可现在被黄羽翎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点破，只剩窘迫。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喉咙发紧，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黄羽翎看他这副欲言又止、面红耳赤的模样，眉头锁得更紧。


    “不对，叶温缇刚才也说了类似遗言的话，情绪也很激动，她身上的雪可没化！朱志明，别磨蹭！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旁边的龙琴书也投来催促的目光。


    朱志明被两人逼视着，脸上红白交错。


    他猛地闭上眼睛，自暴自弃般地张开双臂，朝着灰蒙的天空用尽力气嘶吼出来：“我很快乐！我要一直快乐！”


    这声呐喊带着破罐破摔的暴躁，却也冲开了他紧绷的心防。


    吼声落下的瞬间，他胸前那片冰雪竟真的开始加速消融，稳定地向下退却了一寸多，露出了底下深蓝色T恤的面料。


    “有用！真的在退！”龙琴书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斥着难以置信。


    对面那个微商短发女人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吼道：“到底怎么做到的？！快告诉我们！不告诉我们就杀死你们，大不了一起死！”


    黄羽翎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这个发现来得偶然，背后的原理也尚未明晰。


    但此刻任何微弱的希望都值得尝试。


    干练女人的大嗓门感染了她，她不由得提高音量，朝对面喊道：“是快乐！想办法让自己真正地快乐起来！雪就会褪！”


    然而，“快乐”这种情绪，从来不是靠命令就能唤起的。


    幸存者们听到喊话，立刻模仿起朱志明先前的样子。


    他们仰起头，朝着湛蓝的天空奋力呼喊。“我快乐！”


    一个男人嗓音嘶哑地叫道。“我要快乐！”


    旁边一位妇女紧跟着喊出声，声音发颤。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我很开心！”


    类似的喊声此起彼伏，在营地公园上空回荡。


    每个人都在拼命提高音量，脖颈上绷起青筋，脸颊因用力而涨红。然而这些呼喊听起来干巴巴的，只有技巧没有情感。


    有人喊完后立刻低头检查胸前的雪层，发现毫无变化，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还有人越喊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尽管大家喊得卖力，场面却透着一股无力感，显然单纯的模仿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快乐。


    其中一个男高中生顶着天然卷的头发，长得圆头圆脸，看上去很喜庆。他学着别人的样子朝天空大喊，用尽全力吼完之后，整张脸憋得通红。


    可紧接着，他嘴角往下一撇，带着哭腔嘟囔：“这可咋快乐得起来嘛……”


    话没说完，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他抬手抹了把脸，带着浓重的口音哽咽道：“俺害怕得很！俺想回家找俺娘！”


    ……


    虽然规则限制“家庭”成员不能远离，但小幅度的移动是被允许的。之前因恐惧而僵立的众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情绪崩溃的高中生吸引。


    幸存者们小心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挪动了几步，无形中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圈。


    看着他这副又惨又带着几分滑稽的模样，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噗嗤”声。


    这声音引动了其他人压抑已久的情绪，低低的、带着泪意的嗤笑声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而就在这略显古怪的笑声响起时，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孩子”玩家身上正在缓慢爬升的冰雪，其蔓延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退行！


    “退了！雪真的在退！”


    有人惊喜地叫出声，声音带着颤抖。


    这一变化带来了微弱的希望。凝滞的气氛开始松动。


    一个皮肤白皙、脸上点缀着几颗浅褐色雀斑的女孩，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鼓足勇气说道：“我们……我们跳舞吧！动起来也许能开心点！”


    周围几道目光立刻投向她，带着隐约的期待。大家都以为她主动提议，想必是有些功底的。


    接着，女孩深吸一口气，开始舞动。但她的动作完全出乎意料，手臂和腿脚仿佛各有各的想法，挥舞得毫无章法，身体僵硬得像瘫痪了二十年才下的床。


    这巨大的反差让原本期待的目光先是愣住，随即有人忍不住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


    这笨拙到可爱的舞姿再次戳中了大家的笑点，营地里的笑声比刚才更响亮、更放松了一些。


    黄羽翎也跟着扬起了嘴角，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叶温缇，却意外地发现，叶温缇虽然嘴角带着笑意，但脸颊上早已爬满了泪水。


    叶温缇在黄羽翎心中一直是冷静和理性的，如此强烈的情感外露极为罕见。


    叶温缇察觉到她的注视，一边流着泪，一边望向她，声音哽咽：“小黄……我……我真的很开心。看到大家……即使在这种看不到希望的绝境里，也没有放弃挣扎，还在笨拙地、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互相给予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力量……你明白吗？我……我太幸福了。”


    她似乎找不到更精准的词汇，但那汹涌而出的真挚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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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黄羽翎心中。


    就在叶温缇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上的冰雪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暖流冲击，以惊人的速度消融退却，转眼就从大腿位置降到了脚踝附近。


    黄羽翎立刻看向朱志明，他身上的雪褪去了很多，几乎只剩下小腿部分还覆盖着薄薄一层。


    再看向其他人，那个跳舞的雀斑女孩所在的“家庭”里，扮演“父亲”角色、剃着光头的中年男人，他身上的冰雪已经几乎化尽，只剩下衣领和发茬上还沾着些许冰晶。


    死亡的阴霾正在消散。


    黄羽翎觉得自己也必须做点什么。她刚张开嘴，声音却和身旁的周笔灰撞在了一起。他下意识地收住声音。


    周笔灰已经抢先朝台上喊去。


    顾辉仍然痛苦地站在台上，无数蝴蝶寄生在他身上牵扯着他的身体。


    周笔灰用他惯有的戏谑腔调喊道：“顾辉！你个老六！台子让你占着，屁节目没有，干站着当雕像啊？白瞎了你这一头漂染的骚包黄毛！”


    郑琳达闻言，立刻扭头狠狠瞪了周笔灰一眼。


    可当她再次将目光转向台上时，却惊讶地看到，顾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张，竟然真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歌声。唱的调子，赫然是周笔灰的保留曲目《青藏高原》。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唱得音准和气息都出乎意料地稳定，甚至称得上流畅悦耳。


    可在这急需用滑稽和欢乐来对抗冰雪的环境里，这过于“正常”的演唱，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周笔灰使劲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他说道：“不行不行！你唱得跟原唱一样，这谁乐得出来？一点效果都没有。”他紧接着表示：“看我的！”


    他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虽然并没有袖子可撸。接着他深吸一口气，扯开他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他吼出的调门荒腔走板，声嘶力竭。


    这声音产生了魔音穿脑的效果。全场瞬间被引爆，所有人都忍不住爆发出哄笑声。


    连一直紧绷着脸的郑琳达也忍俊不禁。她一边笑，一边嫌弃地抬手捂住耳朵。


    畅快淋漓的笑声此起彼伏。


    笑声汇成一片声浪，充满了生机。这声浪彻底冲垮了弥漫在营地上空的死亡阴云。


    毫无顾忌的笑声渐渐平息。这时每个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之前缠绕身体的冰冷湿重感彻底消失了。


    手脚恢复了暖意，覆盖身体的冰雪已经完全不见。那些曾带来死亡的银色蝴蝶，也不知在何时悄然飞走，消失在天空中。


    与此同时，台上传来“噗通”一声闷响。


    顾辉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量。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台面上。


    他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垮了下去。胸膛内那些原本同步律动的蝴蝶，也失去了统一的节奏，变得散乱无序。


    致命的冰雪危机，似乎随着笑声的远去而解除了。


    黄羽翎紧绷的神经刚刚松弛了半分。


    一个更紧迫的疑问立刻浮上心头：雪人扑蝶的游戏看来是结束了。


    可是，这一关的小红花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