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鑫辉产业园区外围都拉起了警戒带。


    新闻里提及了危化品泄露，周边工厂早已停工停产，两公里内的大部分住户也被疏散到了官方的临时避难所，等待事件平息。


    那么，真实情况如何呢？


    空气中没有化学品的刺鼻味道，只有一股怪味和血腥混杂的恶臭。


    这里危险的是，核心被摧毁后，依旧被局限于一楼的现实梦魇。


    当然，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的危险。


    齐桐，徐鵟，连欢，李明城。


    西山异事局特勤一队的四名成员，正穿戴着全套战术装备，再次踏入这片区域。


    “蓝豹流的三境……要一个低等级梦魇的核心物品干嘛用？”


    连欢穿着兜帽卫衣，身形灵巧，年纪和齐桐仿佛，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齐桐耸耸肩道：“谁知道呢，兴许是收藏癖犯了……不过，他真拿走了吗？”


    齐桐眯了眯眼：“得进去再看看才知道。”


    李明城年纪最大，也最沉稳，他扶了扶眼镜，提醒道：“齐桐，郑局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可能确定那个梦魇行者的身份，搞清楚疏漏的原因……”


    “我知道，查清原因，提交报告，结案。”齐桐回道。


    “这才是首要的。”李明城强调。


    “当然。”齐桐咧嘴一笑，“但是，一个低等级梦魇的锚点，白扔了？”


    “老李，你的强制征召已经多少次了，还扛得住吗？”


    李明城闻言，镜片后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情况显然不乐观。


    齐桐年纪虽轻，却自有一股队长的压迫感，他拍了拍李明城的肩膀：“现实环境被拖入梦魇还得两三天。西山现在龙蛇混杂，我们不取……让外来武馆的人拿走，不是纯浪费吗？”


    连欢在旁边使劲点头。


    梦魇道具对武者和强化人来说，是具备特殊效果的武器道具，也是他们对抗梦魇侵蚀的介质。


    但对他们这些梦魇行者而言，道具的作用还要更复杂一点。


    那便是……一张门票。


    那些道具，是梦魇中特殊建筑、乃至行者本身力量的凝结。


    拿到它们，就等于获得了临时的特定梦魇行者身份，可以短暂往来于对应的梦魇。


    利用这种操作，行者们得以规避初始梦魇蛮不讲理的强制征召，用尽手段延长自己的求生时间……


    “那天粗略扫了一眼，人狼打死了梦魇核心，并将其带出了梦魇……但梦魇核心生前对应的锚点，应该还在这里。”


    齐桐脸色沉了下去，他抬起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臂手腕，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解锁声。他把自己的右手连带小臂外壳一同取了下来，露出森白的臂骨，闪着无机质的冷光。没有血肉，仿佛他这截手臂本就是一件零件。


    刺啦——


    如利刃般的臂骨在墙壁上划过，切豆腐般撕开一个足够通行的豁口。


    四人一边交流着，一边鱼贯而入。


    “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每次梦魇行者嗝屁后，与之对应的特殊建筑也会跟着失效。”


    “要是能一直留着，这些低等级梦魇就不只是个临时避难所了，简直是第二个家……”


    齐桐可惜地咂咂嘴，那截臂骨快速延展变形，彻底化作一柄造型狰狞的长刀。


    骨刀在黑暗中划出致命的残月。


    只听噗嗤几声闷响，两滩还在抽搐的烂肉就摔在三人脚边，一股恶臭弥漫开来。是两只不知从什么地方摸过来的梦魇怪物。


    没等靠近，就被感知敏锐的齐桐当场切碎。


    徐鵟看着齐桐那柄还在滴落粘液的骨刀，微微皱眉。


    虽然自己武功引气之后，催动真气时体表也会浮现异状，但武者的路数和梦魇行者的异化截然不同。


    大部分梦魇行者的变化都无法复制，充满了扭曲和疯狂，终究是歪门邪道。


    四人中没有强化人，在这种低等级且即将崩塌的现实梦魇里，倒也不怕短时间内的侵蚀。


    齐桐下令，四人立刻兵分几路，各自仔细搜寻。


    在第四十分钟时，徐鵟几爪轰碎了一个硕大的玻璃房间。


    轰！


    玻璃炸裂的瞬间，整个梦魇的环境猛地一晃，四周的景物变得稍显真实了。


    稍后，四人汇合。


    看着徐鵟打碎一地的狼藉。


    连欢面露不解：“开什么玩笑……培养皿？玻璃舱？”


    “不是人也能成为梦魇行者？”


    连欢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即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显然是被自己这愚蠢的想法逗笑了。


    梦魇症的感染者从来都只有人类……连猴子、鲸鱼这种高智商的哺乳动物群体中都没出现过先例。


    又怎么可能是细菌或者小白鼠这种玩意儿。


    “我懂了，估计是这个实验室的某个员工吧……记一下情况，出去再比对。”


    连欢瞬间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齐桐呵了一声道：“要是阿猫阿狗都能被梦魇看上，那人类早他妈完蛋了，不出半年整颗星球都得被拖进去。”


    “而且，连智力都没有，怎么成为行者？别瞎想，太扯淡了。”


    连欢：“说得也是。”


    确定了此地的重要性，关键的梦魇道具大概率就在附近了。


    又是一番查找。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了地上的一堆玻璃碎片之中。


    徐鵟的手指覆盖着角质，不惧碎屑，伸手在碎片中夹出了一张发黄的便利贴。


    上面隐约可以看清的文字依稀写着。


    【***菌脂……培养基，时间：6.29第b11……】


    其上盘踞的力量阴冷刺骨，那发黄的纸片仿佛不是静物，而是一块活的……冻肉。毫无疑问，这就是梦魇道具。


    “标签贴样子的梦魇道具，第一次见……”


    四人面面相觑，收起便利贴后，神色各异。


    沉默片刻后，齐桐道：“原路返回，走我开的那条路。”


    “打碎了这个房间，又拿走了梦魇道具，这里被拖入那个世界的速度会加速。”


    “万一乱跑走错了地方，可能就回不到现实了……”


    四人匆匆下楼，一路上顶多偶然向窗外瞥去。


    窗外的世界光怪陆离，景物忽远忽近，随时都在变化。


    众人都清楚，那是其他梦魇世界的区域。


    有的可能是现在进行的挣扎求生，有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缓慢侵蚀，有的则早已在历史中沉寂。


    但在梦魇世界里，这些区域都是鲜活的，并行的。


    在这里，时间和空间并非线性恒定。


    对于他们这些已经用过数次手段规避初始梦魇强制征召的行者来说，流落到未知的梦魇，是仅次于直面命运的可怕。


    ……


    不知为何，这次梦魇崩塌的速度出奇的快。


    待众人刚到门口，整个厂房都开始褪色、撕裂、挛缩。


    断后的齐桐在最后关头，竟然被一道凭空裂开的缝隙咬住了半边身子！


    “回来！”


    徐鵟低吼一声，抓住齐桐的手臂，肌肉线条瞬间拉丝，并不算粗壮的手臂极其富有力量张力，竟硬生生将其从那道缝隙中扯了出来。


    而出来之后的齐桐，半边身子已然有些发焦，冒着黑烟。


    连欢看着齐桐的惨状，忍不住问道：“队长，你这是去A级梦魇打卡了？怎么一瞬间就半死不活……”


    神情有些发懵的齐桐缓了好一阵，才沙哑着开口。


    “可能吧……好诡异的东西。”


    青年还有些稚气的面孔上满是惊魂未定，他皱眉道：“隔着百来米也能灼伤我……梦魇里不是几乎看不到发光的东西吗？”


    众人听齐桐一番解释，认知都有点被刷新。


    没曾想在那短暂到不足半秒的时间里，齐桐竟在某个不知名的梦境里，直面了一个浑身燃火的恐怖怪物。


    赤芒百丈，灼热无比。


    远在百来米之外，竟然都把齐桐灼伤了……


    “得是什么等级的梦魇，才能养出这种怪物？”


    连欢不由得抬手捧住了自己的小心脏。


    四人或站或坐在厂房前，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建筑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现实被拖入梦魇世界的过程他们看了不止一次，但每次再看，心中都会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排斥。


    就好像赖以生存的空间正在被污染，光明的存在正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不可抵抗地侵蚀。


    作为现实世界的孩子，光明世界的一份子。


    那种对异常的憎恶是发自本能的。


    大约半分钟后，整栋厂房彻底褪色，只剩下黑、白、灰三种死寂的色泽。


    如果找个精准的形容词……那便是死者坟前等待燃烧的纸扎房，还是旧的，破败的，没有色彩的。


    轰隆隆……


    又过了没一会，这栋才修建不到三年的厂房，如同经历了百年风霜，轰然倒塌，激起一大片冰冷的尘烟。


    齐桐四人遮掩着口鼻匆匆离去。


    没有回头的心思。


    因为，伴随着梦魇的离去，那间厂房一部分，也被拖入了另一个世界，留在这里的，只是剩余的废墟，残渣，仅此而已。


    ……


    可能是精神意志越来越强的缘故，周恺脱离梦魇之后，已经不会再进入梦中梦了。


    彼时还经常从体内渗出的冷汗，也有几日再没见过，今后大概更不会出现。


    但周恺坐在沙发之上，面无表情，谈不上喜悦……


    “和梦中梦同步消失的，还有我正常的梦。”


    周恺的睡眠本来就少，也不贪眠，这使得他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至于……是好是坏？”


    呵，无所谓。


    周恺深呼吸了几口气，梦魇之中的种种不适很快就忘却了。


    这次梦境之中达成的进展相当可观，可观到足以让周恺愿意松弛那么半天时间。


    “一夜二境，收获不错，实战训练也到位，现在，该休息了。”


    周恺起身走向床铺，躺了下去。


    一入被褥，几个呼吸，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如果周恺利用设备监控自己的睡眠，那么不难发现，原本组成一次正常睡眠的深睡、浅睡、快速眼动期，三个阶段。


    在他身上已经彻底紊乱。


    从初患梦魇症时开始，快速眼动期逐渐消失。


    从成为行者开始，浅睡时间减少到微不可察。


    这让周恺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就能恢复充沛的精力……


    次日早晨。


    周恺到了晨星俱乐部看看情况。


    果然一旦撒币，对方就不敢懈怠。


    原本空荡荡的楼层此刻堆积满了建筑材料，空气中混杂着新切松木和石膏粉尘的气味。不下二十名建筑工人在嘈杂声中抓紧忙活。


    利生家居的老板朱利，也在现场亲自监管。


    一见周恺来了，朱利匆忙从随身口袋里摸出没有拆封的防尘口罩，殷切地递了过来。


    “周总！您怎么来了……”


    “您看，我手底下的人基本全都上阵了，保准在预期时间前给您办妥当！”


    朱利显得有点兴奋，染着装修灰尘的胖脸高兴得红了。


    周恺并未接过口罩，只是嗯了一声，俯视着朱利，淡淡道：“好好干。”


    语罢，便又如同悄无声息的飘然而来一般，飘然而去。


    朱利猛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了。他看着周恺的背影远去，却不敢多说些什么。


    隔着电话，他曾觉得这是哪里跑出来的富二代，不通庶务，但是贼有钱。


    但真见了……朱利说不准。


    他只是本能地……不想靠近那个年轻人。那家伙的平淡，不像伪装，有着一些令人生畏，让人惊疑却不知从何说起的特质。


    ……


    俱乐部三天内就能建成，之后，这里实质上会变成他安置亲属朋友的地方。


    并与酒店互为表里，形成周恺收拢为他所用力量的两个组织。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周恺下了楼，黄乐开着车缓缓停在周恺身边。


    几十个呼吸后，周恺在车上摩挲着高纯度的银锭，而车子，则是驶向西山王家。


    “王家和皮蓬典仪，一并解决吧。”


    强手特性发动，周恺闪着微弱荧光的右手，摸向身旁四公斤重的高纯度银锭。


    咔。


    一声细微的撕裂声与脆响并起。


    本就不甚坚硬，可塑性很强的纯银，在他闪着微弱荧光的手中，竟像一块冰冷的湿泥。


    周恺五指发力，轻易就掰下来一块，攥在手中几番揉捏，更是随手搓成了银渣银片。


    而周恺的手只是微微发红而已。


    “这算银屑吗？”


    周恺咧咧嘴，除非动用武器，否则他无法再让这些纯银变得更细碎了。


    “胡源那小子，怎么办事的。非要搞这么大一块，当板砖砸人吗？”


    摇了摇头，周恺将一把银渣揣进衣服口袋，准备典仪举行时再看怎么搞了。


    黄乐专心开着车，不小心抬眼看到了后视镜里的一幕。


    他的双眼顿时宛如针尖般缩小。


    ‘银子……在周先生手中好像橡皮泥一样啊……这得有多强多恐怖的力量。’


    黄乐大学是学物理的，在脑内大概计算一番之后，兀自在心底嘀咕了一句。


    “简直是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