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声音冷下来：“他怎么找来此处的？”


    秦高旻抿抿嘴，心道绝对是昨天晚上那次通灵惹的祸，马荣这小子早有预谋。


    玄玑今日勉强下床行走，没用秦高旻搀扶，她穿好萧渚给自己准备的流光锦，出了门。


    马荣在院中凉亭下已然等候多时，听见开门声，他放下茶杯回头，见着玄玑穿着一袭白衣缓缓走出来。


    步履犹疑轻缓，双眼无神，竟是瞎了。


    他向那边走去，想接她去凉亭，结果没等他走到玄玑身边，玄玑已然就近坐进连廊附近的藤椅上，半躺下去了。


    秦高旻见状忙拿来毯子茶水，给玄玑安置好。


    他又看看马荣，见此人神色如旧，松下口气，找来两把椅子，置于周围。


    听见两人都落座了，玄玑才悠悠开口：“何事？”


    “早些时候竟不知你是谢家的女儿，归墟道宗现下正满天下找你，”马荣说，“我能帮你。”


    没想到一个“谢临渊之女”的身份竟然会被喊打喊杀到如此地步，玄玑有些心忧，可此人定然不会如此好心。


    她神态自若：“帮我什么？我本是宗主的关门弟子，道宗能奈我何？”


    马荣：“若是林虚渡不计代价，只要留你一口气便可呢？”


    林虚渡向来待她不薄，可事情到了如今这种局面，说是与他无关也定然不可能。


    玄玑不敢细想，闭眼假寐。


    马荣来此自是有目的的，见她不言，却也还自顾说：“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嫁给我。”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宛若晴天霹雳，玄玑兀地睁眼。


    马荣见她有反应，自顾接着道：“你现在经脉尽毁，与凡人无异，其中也有些好处，这样难以靠灵力追踪你，你嫁与我回我本家居住，那些人肯定是进不来的，马家上下可保你平——”


    “秦高旻！”玄玑一声暴喝打断了马荣的话。


    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秦高旻如梦初醒，凑到玄玑身边：“什么事？”


    玄玑神色凛然，冷冷道：“拿个家伙，扶我起来。”


    秦高旻左顾右盼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家伙，干脆拿来把扫帚递给玄玑，将人扶起。


    玄玑这几天都病殃殃的，此时倒是精神很足，气势汹汹提着扫帚，冲着马荣的位置狠狠甩了上去。


    说来玄玑也算得上是战力惊人，筋脉尽断，又在病中，这一击却比寻常凡人男子要厉害许多。


    虽说动不了马荣一根毫毛，却也着实叫他吃痛了。


    玄玑看不见，眼睛却死死盯着马荣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我倒是还要多谢你的美意，但我这条贱命用不着求爷爷告奶奶委身于人以求苟活。”


    她扔下扫帚，轻轻启唇：“滚。”


    马荣此行就是为了这件事，不愿就此离去，并非想惹怒玄玑，又想起她住在萧渚避世清修的院子里，心中便颇有不平之气。


    “我与你年少相识，情谊总要比你与那个杀神深厚，那厮成日不见首尾，你住在这里他能护你什么？还不如随我回本家！”


    刚被扔在地上的扫帚不知何时回到了玄玑手里，又毫不留情地被甩在了马荣身上。


    玄玑自顾回到卧房里，秦高旻严肃地走到马荣面前：“马师兄，与玄玑论相识之缘，你不及我，论护她之切，你也不及萧渚，在此处争执影响病人休息，且先离开吧。”


    三人交情的确不浅，秦高旻与马荣同在剑宗，低头不见抬头见，此时马荣又得知了玄玑的位置，秦高旻不好与他撕破脸，故而心中虽愤愤，却也还算好言相劝。


    玄玑不知马荣是怎么走的，她扶在卧房的木桌旁，汗水大颗大颗滴在桌面上，浸入深色木纹中。


    这具身体显然已经时日无多了。


    她这些日子里每一瞬都过得十分艰辛，撑到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心脏疯狂挤压着，她大口呼吸，自觉已经等不来萧渚了。


    “真是窝囊，”她苦笑，“不是委身于人便是因此气愤而终，还有体面一点的结果吗？”


    如果横竖都是一条死路，那么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暴毙，也不愿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苟延残喘。


    在玄玑归浑身血液于平静之前，她已经想过了所有可行的处理自己这具没用的身体的方法。


    但最后她又觉得自己现在先不能死。


    “起码等到萧渚回来。”她想。


    “起码再看一眼。”


    “我原谅他了。”


    马荣回去之后也没有将她的行踪透露给别人，玄玑安安静静在山上精心照顾着自己，没等到萧渚，倒是等来了老熟人——


    “棠杲师叔。”


    玄玑十几岁进入归墟道宗，林虚渡座下弟子只有一个尹月兰是女子，现在又多了个小的，本应是尹月兰照顾着，但她那时就已经在学宫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小师妹，林虚渡一向没带过这么小的女孩儿自然靠不住，棠杲看不下去，这才时常来看顾。


    当时早就懂事了的玄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照看的，但她却不得不庆幸身边还有年长的女性对自己加以呵护。


    棠杲与那老古板林虚渡不一样，她很是开明，所以相比于自己正牌的师父玄玑总是与这位师叔更亲近。


    两人感情深厚，玄玑病中能与她相见，应是十分高兴的。


    可玄玑没有。


    这种时候来这里，不管是谁都要留几个心眼。


    萧渚对小院下过禁制，秦高旻修为虽不算低，却也实在防不住这位软硬兼施的道宗长老。


    秦高旻心中叫苦，偏偏他在这里的时候来的都是一群难搞的人，说着不让进，可对方一拿公布玄玑行踪作要挟，他就不得不就范了。


    毕竟若是真把人都招来了，他没胆子也没命相抗。


    棠杲坐在屋中的椅子上，左右环顾了一圈，对玄玑说：“你从前就是这样，喜欢自讨苦吃。”


    玄玑摸索着给自己倒上杯茶水，声音听不出情绪：“何为苦？何为乐？我并不觉现在有什么苦的。”


    “也是，”棠杲点点头，“你幼时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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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惯，自然不在意那些外物。”


    话里话外不难听出，她早就知道玄玑的身份了。


    这样的话，也不用再打什么马虎眼，玄玑开门见山地说：“你与那假扮云流的邪修有勾连。”


    棠杲很是淡然，不惊讶，也不掩对玄玑的赞赏：“我这些年，收了那么多弟子，没有一个像你这般心思玲珑的，我早些时候还向林虚渡讨过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知道范小源在哪里，”玄玑斩钉截铁地说，“你有鬼，我们去琼瑶居找人，若是闹起来只能对你造成威胁，若不是为此，那邪修完全没有必要在那时暴露。”


    彼时棠杲、邪修与玄玑各有心思，玄玑感应到棠杲的杀意，邪修也注意到从天而降的萧渚，眼前形势本就棘手，半路还又杀出来一个人，情急之下，邪修只好暴露，解决掉玄玑，以保下棠杲。


    棠杲笑靥如花：“你太敏感了——我想要的东西向来没有得不到的，知道为什么我最终没能把你讨来吗？”


    玄玑没说话。


    她自顾接着道：“因为你会是个麻烦。”


    玄玑皱眉：“因为我会发现你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范小源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放心，他活得快活着呢。”


    “那你来我这做什么？”


    “来告诉你一件事情罢了。”


    棠杲语气一直游刃有余，带着笑意，她伸出手指用指甲敲了敲桌上属于自己的空荡荡的茶杯。


    玄玑却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一样，靠在椅背上无动于衷。


    “你们谢家的人都是这驴脾气吗？”棠杲忽而凑到她耳边，“你父母一意孤行命丧黄泉，可你那弟弟倒是乖得很，要不然怎么能活到如今呢？”


    玄玑猛地扭头，棠杲的鼻息打在她的面颊上，她又向后躲了一下。


    棠杲再次上前，鼻息又近了，玄玑动不了，对方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慢慢退去。


    她顺势拿过茶壶，玄玑不给她倒茶，她也不觉失了长辈的威严，用颇为关切的口气说：“你病成这样，我怎好再使唤你？还是我亲自来吧。”


    茶水缓缓落进杯中。


    玄玑背后的冷汗却比那水流还快地流下。


    棠杲慢悠悠喝上几口，还不忘点评两句：“那小子破院破户的，没想到给你喝的茶倒是极好的东西，只是你这身体没有半分灵力，怕是喝下去也不管用，还真是阔绰慷慨。”


    她又抓起玄玑的衣袖轻抚，叹道：“给你穿的衣裳都是重金难求，你还真是好福气。”


    棠杲活了几百年，在她这个位置上，虽说不是什么顶富贵的人，却也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见过的，她的话语中竟然有几分艳羡：“你小小年纪，又失怙失恃，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她声音逐渐冷漠：“凭什么我从小离开家乡受尽折磨吃尽苦头呢？”


    “我知道了，”她突然又欢快起来，“你那弟弟也是，乖巧懂事却被囚禁几十年，我们都这么听话，却没人在意，只有你这样的混蛋才能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