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话音未落，沈清沅已一把抓过那封**。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墨迹被血浸透，字字如刀刻在粗麻布上。她没说话，只用指尖一寸寸抚过那些干涸发黑的笔画，指节绷得发白。


    陆衍站在她身后，没催，也没碰她。他知道这封信对她的分量——不只是陆家**的关键，更是她母亲苏婉曾亲手抄录过的密档证据。他只低声问亲兵：“**从哪一层药柜找到的？”


    “最底层。”亲兵答，“压在《伤寒论》原本底下，用油纸包着，没沾灰。”


    沈清沅抬头，眼神冷得像冰：“赵峰动过手札之后，乌先生的人翻遍地窖，却唯独没动这一格——不是疏忽，是故意留给我发现的。”


    陆衍点头：“他想让你以为这是意外收获，其实是他算准你会查到这一步。”


    她没接话，只将**平铺在案上，用镇纸压住四角。火折子点燃油灯，光晕晃在字迹上，斑驳处显出几道细微的横竖交错——不是污渍，是密码。


    “你父亲写的？”她问陆衍。


    “是他笔迹。”陆衍俯身细看，“但内容……不像他平日行文。”


    “他在藏东西。”她说，“用军中药典的格式打掩护，实际嵌的是药材配伍的反向排列——乌先生篡改的就是这部分。”


    陆衍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我娘教过我。”她声音很轻，“小时候她常让我背《本草拾遗》，说记反了才记得牢。现在想来，她是在教我认这种密码。”


    她取过纸笔，开始逐字誊抄**内容，每写五个字就空一行，再倒序重排。陆衍在一旁默记原文字序，两人配合无间，不到半个时辰，整篇**被拆解重组，露出三段关键信息：第一段是乌先生私改药方的原始记录；第二段列明北狄通过药材走私渗透太医院的路径；第三段末尾，赫然写着“苏婉参与抄录，知情不报”。


    陆衍猛地抬头：“我爹没怪她。”


    “他当然不怪。”沈清沅笔尖一顿，“他写这段，是怕后人误判我娘——她不是同谋，是被迫记录。乌先生拿她家人要挟，她只能照做。”


    陆衍沉默片刻，伸手按住她手腕：“现在怎么办？公开**，等于把你娘推上风口。”


    “不公开，乌先生永远躲在暗处。”她抽回手，继续写字，“我要他亲自来认罪——当着全军的面，承认他篡改药典、害死我爹、逼迫我娘。”


    “太冒险。”陆衍皱眉，“他若不来呢？”


    “他会来。”她搁下笔，将重组后的密文折好塞进袖中，“**里缺了最后半页——那一页写的是证人名字，活着，在西域王庭。乌先生比谁都怕这个人开口。”


    陆衍盯着她：“你想用缺页引他现身？”


    “不止。”她起身，右腿一软，扶住桌沿稳住身形，“我要让他以为，我知道证人是谁，也知道怎么联系。他若不动，我就把**内容散出去——让北狄太子知道，他手下最信任的狼卫统领，早就在给自己留退路。”


    陆衍没再劝。他太了解她——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拉不回。他只问：“什么时候设局？”


    “天亮前。”她说，“乌先生刚败退，心神未定，最容易上钩。”


    她召来赵峰，命他带人连夜散布消息：沈小姐得陆院判遗物，内含北狄渗透铁证，明日午时于安西医馆公开展示，邀全城军民共鉴。


    赵峰迟疑：“万一他派死士强抢——”


    “医馆四周埋伏**手，屋顶架火油罐。”她语气平静，“他若敢硬闯，就让他烧成灰。”


    赵峰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两人，陆衍忽然开口：“你真打算一个人面对他？”


    “你不能在场。”她说，“你在，他不敢露面。他要的是我孤立无援的样子。”


    “我可以藏在暗处。”


    “不行。”她摇头，“他眼睛毒，你呼吸重一点他都能察觉。这场戏，必须我独自唱完。”


    陆衍没再争。他转身去药箱取了一瓶药粉，倒在掌心递给她：“抹在袖口，遇血即显红——万一他动手，你能第一时间留下痕迹。”


    她接过，没道谢，只问：“你信我吗？”


    “信。”他答得干脆，“从秦岭崖底救你那天起，我就信你。”


    她嘴角微扬，将药粉收好。远处传来鸡鸣，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撑着桌沿站直，右腿的疼痛让她额角沁出冷汗，但她一声没吭。


    “走吧。”她说，“趁乌先生还在犹豫，我们先去医馆布置。”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帐。晨雾未散，街道空寂，只有更夫拖着疲惫的脚步声。医馆大门紧闭，赵峰已带人潜伏在四周屋檐和巷口。沈清沅推门而入，径直走向正堂，将**原件摊在供桌上，用琉璃罩扣住。


    “把缺页的消息放出去。”她对赵峰说，“就说——我知道证人在哪，也知道怎么找。”


    赵峰点头，转身去安排。陆衍站在堂前，环顾四周：“你确定他会上钩？”


    “他别无选择。”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里的药方密码，只有他和我爹能完全看懂。我爹**，我娘疯了，现在我能破译——他要么杀了我，要么亲自来确认我到底知道多少。”


    陆衍看着她侧脸：“你恨他吗？”


    “恨。”她答得干脆，“但他不值得我失控。我要他跪着认罪，不是躺着咽气。”


    日头渐高，街上传来人声。百姓听闻沈小姐要公开展示陆院判遗物，纷纷涌向医馆。不到一个时辰，门外已挤满人群。沈清沅站在堂前，右腿隐在裙摆下，身形挺直如松。


    正午时分，人群突然骚动。一顶黑轿停在街口，轿帘掀开，乌先生缓步而出。他穿着寻常商贾的袍子，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得像蛇。


    “沈小姐。”他拱手，“听说你得了陆院判的宝贝？老夫好奇，特来一观。”


    她没迎上去，只站在原地：“乌先生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能帮我验证**真伪。”


    他踱步上前，目光扫过琉璃罩内的**：“陆兄的字迹，我自然认得。不过……”他顿了顿，“小姐确定要当众展示？有些内容，恐怕不宜外传。”


    “比如我娘的名字？”她冷笑，“还是北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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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的药材账册？”


    他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小姐误会了。老夫只是担心——**若假，岂不污了陆兄清名？”


    “真假，您看了便知。”她抬手示意赵峰，“开罩。”


    赵峰上前，小心翼翼揭开琉璃罩。乌先生凑近，目光在**上快速扫过，脸色渐渐变了。他猛地抬头：“缺页呢？”


    “在我手里。”她直视他，“乌先生急什么？莫非那半页纸，比整本**还重要？”


    他咬牙，压低声音：“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她一字一顿，“当着全城人的面，承认你篡改药典、害死陆院判、胁迫我娘——然后，自缚双手，跟我去黑风口大营认罪。”


    他怒极反笑：“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把缺页内容公之于众。”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西域王庭的证人，可不止认识你一个。”


    他瞳孔骤缩，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唬我！那证人早**！”


    她没挣脱，只冷冷看着他：“那你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你的秘密先烂在土里。”


    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乌先生的手在抖，额头青筋暴起。突然，他松开她，后退一步，仰天大笑：“好！好一个沈清沅！我认栽！”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腰间**，反手抵住自己咽喉：“我自尽谢罪——但你必须烧了缺页，永世不得追究！”


    她没动，只静静看着他：“乌先生，你当我三岁孩童？你**，北狄照样能派十个‘乌先生’来——我要活的，不是死的。”


    他僵在原地，**悬在颈侧，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疾驰而至，为首之人高举令牌——是沈惊寒。


    “妹妹！”沈惊寒滚鞍下马，冲进人群，“西域急报——证人没死！北狄太子已派人护送他回中原，不日将至安西！”


    乌先生脸色惨白，**“当啷”落地。


    沈清沅弯腰捡起**，递还给他：“现在，您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瘫坐在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她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清晰：“今日起，安西医馆设‘真相堂’——凡有冤屈者，皆可来此陈情。我沈清沅在此立誓：必为每一个蒙冤之人，讨回公道。”


    人群爆发出欢呼。陆衍站在角落，静静看着她。阳光穿过窗棂，落在她肩头，像披了一层金甲。


    乌先生被士兵押走时，突然回头问她：“你娘……临终前，可有提过我？”


    她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她说——你会死在自己最得意的局里。”


    他怔住，随即苦笑出声，笑声凄厉如鬼哭。


    沈清沅走出医馆，右腿的疼痛已麻木。陆衍上前扶住她，低声道：“接下来去哪？”


    “黑风口。”她望向远方，“等证人到——然后，亲手把乌先生押到我娘坟前。”


    风卷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远处，一骑快马正朝安西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影模糊，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