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chapter94

作品:《HP佩妮的小说故事

    萨里郡,女贞路4号。


    她坐在汽车里,朝向这个命运终点出发。


    阳光从德思礼那一侧的车窗投射下来,将穿着一身高级定制黑色西装的侧影打在她的身上。


    车窗映着她的珍珠耳环还有珍珠项链,车窗外快速闪过一排排阳光下挺拔如仪仗队的树。


    阳光毫无保留地投射在大地上,给所有的事物都慷慨地镀上一层金色。


    有什么东西在树间一晃而过,但车开得有一点快,那东西转瞬即逝,佩妮便觉得自己花了眼。


    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一个多么罕见的晴朗的下午。


    阳光下一切显得那么美丽。


    他先许诺她一栋华丽的房子。


    女贞路4号迎着佩妮望向它的视线,傲然挺立。


    它身边是一幢幢同它别无二致,井然有序屹立在阳光下的房子。


    太阳不分彼此,慷慨地将金子般的阳光投射在它们统一的白色屋顶上。


    象征整齐又美丽的秩序。


    佩妮伸出手只轻轻一推,花园前那扇挂着“德思礼”字样铜铭牌的大门就为她打开了。


    她走进了花园里。


    青草的气息与玫瑰、月季的香甜钻进她的鼻子里。


    红色的玫瑰,粉色的月季,白色的百合争先恐后地从隔壁花园的围栏边探出头,向她打招呼。


    月季、玫瑰旁边站了一位正在浇水的金发美人,穿着一条无袖白色连衣裙,发间的珍珠发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只是相比之下,女贞路4号只有青草的花园明显缺乏女主人的打理,对比之下显得格外朴素。


    那金发女子的视线同佩妮对上,翕动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对佩妮露出一抹笑容。


    此后女贞路4号也会有一位金发的太太,在这里种满美丽的月季和玫瑰。


    德思礼停好车,从她身后快步走上来,带着佩妮走进女贞路4号那扇新漆了白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大门。


    “一楼的这间厨房属于你,希望你会喜欢。”


    随后他再许诺她未来一个安稳美满的生活。


    “这儿配置一台洗碗机,解放你的双手,佩妮。那儿再多添置一台冰箱,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放进来。冰箱使食物不会腐烂——但你要给我留下放甜品的位置。”


    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动窗帘,将那宽敞又明亮的厨房里的一切送进她的眼底里。


    专业的管道设计,专人的维护。


    女贞路4号的厨房里肯定不会有老鼠。


    佩妮摸了摸她的珍珠耳环,银针使她的耳垂有一些痛又有一些痒。


    转出厨房,经过餐室,路过餐桌上放置着的一整套波斯湾舶来的纯银餐具。


    “现在我们上二楼去瞧瞧。”她踩上那坚实的楼梯——这里的楼梯不会发出那种令人提心吊胆的吱呀声。


    德思礼推开第一间房门。


    “这一间作为客房。”德思礼对佩妮说,“玛姬现在虽然有了自己的家,但她有时候会来看我,需要时她就住在这儿。”


    随后是第二间房。


    “这一间是儿童房,你没有意见吧,佩妮。”德思礼看着佩妮,目光里流露出向往,“第一个孩子一定是个男孩,他的名字就叫做达利,达利小英雄会继承我的一切。”


    第三间房间。


    “做一间书房吗,弗农?”佩妮对德思礼说。


    这是面积最小的一间,窗户也是它们当中最小的,阳光无法彻底照进这间房间,推开门时,一股灰尘的味道铺面而来,房间空荡荡的,没有床摆在里面。


    但放一张书桌,添一个书架却正好不过。


    “书桌和书架?”可德思礼用一种她疯了的表情看着她:“不不,佩妮,你还需要读书吗?你不需要读书了!这是用来堆达力放不下的礼物的房间。”


    “第一年达力会有一件生日礼物,第二年达力会有两件生日礼物,第三年……我要给达力最好的东西。”


    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客厅那儿有位置呢,”看着佩妮的脸,德思礼柔下了他的嗓音,“如果你实在要读,那儿给你放书架,放你喜欢的任何书——不过我希望不要占据你太多的时间。”


    走廊的尽头是最后一间房。


    德思礼殷勤地为她推开房门。


    房门刚推开一道缝隙,玫瑰浓烈的香味便从里面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随着房门的打开,起居室暴露在佩妮的眼前,她的视野便被满室的红玫瑰填满了。


    红玫瑰占据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填满了她的眼耳口鼻,呼吸之间,她的嗓子眼里也开出了一朵朵玫瑰花。


    ——每一个美满的终点都要有玫瑰。


    咔哒一声,房门在她身后被关上。


    玫瑰的海洋里,佩妮抚摸上横亘在她颈项上的珍珠项链。


    他为她系上的珍珠每一颗都又白又大,绝对不参杂一颗假货——那绝对不体面。


    她已经猜出了他要做什么,她要为她即将到来的幸福而感到眩晕。


    德思礼转身走到了她的前头,站在佩妮的前面低头深沉地看着她,他的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佩妮。”他的脸开始红起来。


    她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从我见你的第一眼,你的金发,你的神态就使我移不开眼睛。”他郑重地说到,“这可能是命运。”


    在他母亲曾经的起居室,他举着一颗钻石戒指,向她单膝跪下。


    阳光明媚,窗户大开。


    一个动人的仪式连接旧故事的终点和新故事的起点。


    你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她对自己说。


    她既不是山雀,也不是女巫。


    她只是科克沃斯小镇上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女孩。


    父母不幸去世,妹妹在另外一个她无法企及的世界。


    但她又格外幸运。


    遇见一个爱她,对她别无二心的体面绅士。


    他总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


    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请嫁给我,佩妮。”举着那枚钻戒,德思礼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现在他向她许诺德思礼太太的头衔。


    佩妮·伊万斯,最终成为佩妮·德思礼。


    在女贞路4号,这个带花园的,有高档冰箱,超大屏液晶电视的别墅里,开启她作为德思礼太太的幸福生活。


    阶级跨越,美梦成真。


    她足下的地面在这一刻变得柔软起来,玫瑰缠绕上了她的脚,将她拖入那片由芳香和绮丽的颜色织成的海水里。


    小心,玫瑰的枝干可带着刺呢。


    ——那些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们依旧无法掩盖玫瑰的芳香,玫瑰的绚丽。


    她把高跟鞋脱掉了,远远地扔到树下。


    他半途知返,诚挚地对她道歉,又弯下他骄傲的头颅和脊背,重新为她穿上那双鞋。


    德思礼仰头注视着她,等待她按照命定的结局,喜极而泣,套上那枚戒指,扑进他的怀里。


    这是小说注定的结局,或者说是另外一本小说的开始。


    而佩妮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德思礼背后的那幅肖像。


    那是他母亲的肖像。


    正挂在房间的中央,还来不及从墙面上取下去。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去世的母亲,这是她第一次——跨越时间和空间,与这个女人见了面。


    他说见她的第一面就被她的金发还有神态吸引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把这归结于命运。


    而画像上是一位瘦高的女人,双手交叠,颧骨突出,脖颈修长。


    她的金发看起来同佩妮一模一样。


    他说他爱她。


    一股强烈的感觉席卷了佩妮,使她在这一刻感到一阵眩晕般的茫然。


    画框中的女人嘴角微弯,带着一种似欢欣,似满足又似嘲讽的笑容,从高处俯视着她。


    将一种隐秘的命运传递给她。


    所谓命运。


    ——原来命运的源头就在这里。


    佩妮打了一个激灵,脚下的地面变得坚实起来,她一下从那柔软的海洋里回到陆地上。


    微风送来了窗外木头、青草的香味,打破了这一室玫瑰的甜香。


    她好似如梦初醒。


    佩妮撕开了那份文件袋,将她的A-level成绩单,大学申请单,一股脑递到了德思礼的面前。


    佩妮从女贞路4号出来。


    大门砰地一声在她身后关上。


    蓝天上云卷云舒,佩妮望着它们狠狠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包快速走到了屋门口的草坪上。


    她有些愕然地对上了那只黑狗的视线。


    啊,她的桑丘。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等在了女贞路4号街对面的树下,一看见她就摇着尾巴冲上来,在她身边急躁地嗅来嗅去,然后转身对着她身后叫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怒气冲冲地从房子里钻出来的德思礼。


    “你疯了吗?”德思礼的眼睛里闪烁着火光。


    佩妮回头看他。


    “我要去读大学。”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声音听起来可相当平静。


    “我看你是疯得没边了。”


    “这是萨里郡最好的地方。我妈妈留给我的这栋房子有整整两层楼,还有花园、最高档的冰箱、汽车。未来这样的人生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可能的确是疯了,德思礼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无法反驳。


    但是她自己要从女贞路4号走出来,走出来又怎么甘心再回头。


    佩妮抓住自己的手提包,看着德思礼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


    “你不想当德思礼太太,你想当谁的太太?”阳光下他眯起了他的眼睛,狐疑地盯着佩妮,“你爱上了其他的男人吗?比我更有钱,更有权,还更能讨你欢心的男人?你们女人都是这样……”


    德思礼向前追了两步,还没有等佩妮开口,黑狗就冲过来挡在了佩妮和德思礼之间,高高竖着它的尾巴,发出威胁似的吼叫声。


    它把德思礼吓得后退了一大步:“管好你的狗!”


    桑丘不是佩妮的狗。


    佩妮试探性地伸出手,成功触碰到了黑狗毛绒绒的头颅——她能够感觉到她的手指刚触碰到它时,一瞬间它全身的僵硬,但这一次那只骄傲的动物没有甩开她的手,它给了她最大的耐心和容忍。


    她的手指沿着黑狗的脊椎,从它毛绒绒的脑袋一路滑到它的尾巴,感受它微高的体温和它在她手下轻微的颤栗。


    佩妮看着德思礼摇了摇头,现在她明白了:“谁的太太我也不想当。”


    不只是德思礼,连她手下的黑狗都为她这异想天开又不可理喻的话而躯体一震。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她哽了一下。


    “我不想要厨房,我不想要冰箱,我不想要超宽屏的电视机。”


    最初的最初,开启紫藤巷17号的那把钥匙。


    “我不想再坐在你的副驾驶座位,被你随便地扔在那条车道上。我要自己买一辆车,二手的也好,怎么都行,我要自己握着方向盘。”


    佩妮——正在擦拭宝剑的布伦南小姐抬起了眼,从河岸那边遥遥向她望了过来。


    别停下来。一直走出舞台边际的伊丽莎白。


    “我不想要一个叫达力的孩子。”


    “别从我这里找你妈妈的痕迹,我不是她!”


    没有选择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塞拉菲娜对她说,选择的内容是什么不重要,选择本身更重要。


    她想做一只自由的鸟,飞过西伯利亚的高空,索菲在《山雀》里写,但最后她看着阿加莎,对她说的却是一声妈妈。


    给佩妮的教育启动资金。


    “我想要一个书架,我想要一间书房,我想要一支笔,我想要一张纸……”


    剩下的话都被佩妮吞咽了下去。


    “我要去上大学。”佩妮定定地看着德思礼。


    德思礼闭上了他的嘴,他的表情看起来佩妮说的是天方夜谭,这比她承认她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更让他难以接受。


    于是他盯着佩妮的眼睛,降下他的诅咒:“你永远也不会再遇到像我这样爱着你的男人,永远也不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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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妮看着德思礼因为愤怒而五官失控的脸,头脑却从未如此刻般清醒。


    “对不起,弗农。”佩妮耸耸自己的肩,但一直以来堵在她胸口像石头一样东西化成了一股水流,使她内心感到愉悦又轻松,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一些胀,也有一些热,她把自己一直想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我不要别人的爱,我会自己爱自己。”


    德思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脸和脖子逐渐发紫,但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佩妮对他欠了欠身,转身要离开花园。


    “你会后悔的。”


    佩妮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跟着她的黑狗抬起头,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紧张地看着她。


    佩妮转过身,朝向德思礼。


    狂喜在这一刻涌上德思礼的面目,还混杂一点洋洋得意,这些表情堆叠在一起使他的五官扭曲了起来。


    “你现在就后悔了吗?如果你现在痛哭流涕,跪下来苦苦哀求我,说不定我会改变我的心意。”


    但在德思礼的视线里,佩妮只是沉默不语地解下了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还有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接着脱下脚上的那双白色皮鞋。


    她把它们一一摆放在草坪上。


    笑容凝固在德思礼的脸上。


    啊,还有那身衣服,可她现在不能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德思礼。


    佩妮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妈妈留给她的那个信封。


    妈妈。


    无论是佩妮,还是莉莉,妈妈只希望她们拥有虽然平凡,但幸福美满的生活。


    但什么是平凡,却幸福美满的生活?


    佩妮从那个信封里抽出好几张英镑。把它们压在了草坪上那双白色的皮鞋下。


    “都还给你。”她对德思礼说。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将她的裙角吹起,也送来远处教堂的歌声。


    她和德思礼都听见了那被风送来的不合时宜的歌声。


    婚礼进行曲在风中响起,圣童高唱赞美歌。时间恰恰好,有一对新人在神父的见证下,正在教堂进行神圣的仪式。


    德思礼侧耳听了一会儿,弄明白歌声的内容后,对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那就回到你自己的生活里去吧,那就回到你在伦敦那间充满老鼠的公寓,继续写你那不知所谓的东西,一辈子与贫穷和孤独作伴去吧。”


    黑狗看起来要冲向德思礼,但佩妮及时按住了它。


    佩妮侧耳聆听了一下风中的旋律,弯起了她的嘴角。


    这个下午阳光可真美。


    顺着那飞舞的音符组成的旋律,佩妮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诚心诚意地说:“我请在座各位见证。”


    她请阳光见证,请清风白云见证,请这一刻围绕在她身边的生灵万物见证。


    “我,佩妮·伊万斯,愿意对自己承诺。”


    “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者逆境。”


    “富裕或者贫穷。”


    “快乐或者忧愁。”


    “我将永远忠诚于我自己。”


    “爱着我自己,珍惜我自己。”


    “直到永远。”


    “走吧,桑丘。”无视德思礼的反应,佩妮转身推开了女贞路4号花园的门。


    太阳晒得石砖路滚烫,路面上还有一些碎石。


    佩妮觉得自己的脚底既烫又痛。


    她的膝盖发软,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仿佛从一场艰难的战斗中侥幸脱身。


    可在她乏善可陈的生命里,哪有什么酣畅淋漓的战斗,能让她一剑斩下敌人的头颅,快意地举起她的宝剑。


    这场战斗丢盔弃甲,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的眼睛和鼻子都酸胀无比。


    让她想想,现在她要怎么从萨里郡回到伦敦。


    回到伦敦那间只剩她一个人的公寓。


    现在可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总不会忘记那种感觉。


    那个寒冷的冬夜,她一个人坐在科克沃斯的家门口,月光像潮水一样要吞没她。


    伦敦的那间一室居公寓,房间里漆黑寒冷又空荡荡,隔音效果极差的墙壁里传来别人的人生。


    月光,属于科克沃斯家门前的月光,还有那条漆黑小路的月光一刻不停地追逐着她。


    孤独和混乱是潜藏在黑暗里的怪物,在她独身的时候缠上她,啃咬她,吞噬她。


    可这时黑狗贴着她的腿从她身边跑过去,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擦过她小腿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佩妮站在了原地。


    “桑丘。”黑狗回头望着她。


    “没什么。”佩妮抽了抽她的鼻子,摇了摇头。


    她真以为她是骑士吗?


    她真以为她有一柄宝剑吗?


    阳光十分猛烈,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路边的一排排挺立的树木就像一座座风车,对她露出嘲弄的笑容。


    德思礼把她抛在那条空旷的车道上,站在岔路口,她泪流满面地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可最坏的结局是什么?


    ——死亡。


    不过是死亡而已。


    是了,她已经对自己发过誓了。


    现在她要穿上堂吉诃德的铠甲,举起布伦南小姐的宝剑,向一盏盏风车发起进攻。


    太阳太大了,照得她有一些睁不开眼睛,她走到路口伸手拦下一辆空载的计程车。


    她拉开车门,回过头去,黑狗却没有跟上来,它停在了原地,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深沉地凝望着她。


    一条高傲的,威风凛凛的狗。


    一条聪明的,自由自在的狗。


    “我们会再相见吗?”佩妮伸出了她的手。


    面对佩妮再次伸出的手,黑狗歪着头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我们会再相见的。”佩妮的手最后也没落到它的头上,她深深看了它一眼,坐上了计程车,关上了车门。


    “再见,桑丘。”


    计程车缓缓往前开动。


    后视镜里那黑狗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摇着尾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