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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京城有位名作家》 第51章
姜九黎打开祠堂屋门后, 原本想着都屈尊走上这遭了,索性将大门敞着,好让外头的人瞧清, 至少往后不敢再这般欺负某人。
但在看清屋内的景象后,还是默默选择将门阖了上来。
如他所想, 某人全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虽人前小白兔似的装得惟妙惟肖,但到了背后马上原形毕露,现下正盘腿坐在柔软的蒲团上, 拿着供奉列祖列宗的苹果填饱肚子。
想来也是开吃许久,巴掌大的苹果,已经啃了大半。
沈宴秋听到动静, 还以为是家丁过来查看, 忙不迭地起身打算继续装跪,顺便把苹果用袖子掩住。
等她瞧清进来的是何人后,动作顿时僵在一半,愣怔地眨眨眼,一时忘了礼数:“你怎么来了?”
姜九黎也懒得去纠正她的尊卑不分, 眸光淡淡扫过供桌上的果盘,一盏苹果像金字塔般堆砌而成, 唯独少了最尖端的那颗,显得格外瞩目,不由散漫嗤声道:“你可真够心宽敞的,被污蔑罚跪还有这个兴致吃东西。”
沈宴秋撇开脸, 轻嘁一声,把掩在袖袍下的苹果拿出来,又重重地咬了一口:“我从早间到现在, 滴水未进,换你你能受得住?”
殿下默了默,道:“月霜没给你准备膳食?”
“大概是我心有神通,算到府里有一遭劫难要走,所以八百里加急赶回来历劫了吧。”沈宴秋耸耸肩,半自嘲地道,“对了,你还没同我说呢,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姜九黎想到自己方才在外头的说的那番话,略带羞耻地抚过额心,不自然地移开眼,轻咳一声,冷淡道:“你先吃吧,吃完再与你说。”
沈宴秋嘀咕了声“噢”,她肚子还饿着,再加上犯了点低血糖没什么力气,见他这么说,便没多想,继续啃苹果。
空气静了下来,没人再主动开口说话。
殿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偌大的祠堂里连个凳子都没有,无言半晌,最终跟人并排坐在蒲团上——
沈宴秋偏头看了眼边上坐下的人,心情略显复杂微妙。
姜九黎相貌生得骄矜尊贵,再加上骨子里那股天潢贵胄的悠然荡气,配上清冷的眉眼,还带了几分出尘的味道。这样的人似乎只适合高高在上的仰望,突然间席地而坐,竟让她觉得硕大的祠堂、蒲团都格外配不上对方的身份与气质。
心中莫名涌出一种“光临寒舍,小的招待不周”的惭愧感,咽下嘴里的果肉,蓦地跟人嘘寒问暖地张罗道:“蒲团硬不硬?需要再垫一块吗?或者渴不渴,饿不饿?”
她说着又探身从供桌上拿下一个蜜橘:“不如也来吃点?”
姜九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古怪地将人盯着。
真是稀了奇了,明明见着他连跪拜礼都不曾行过一次的人,怎就突然开窍知道奉承人了。
殿下慢吞吞地伸了手,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还十分矜贵地嘱咐了句:“甜吗,不甜不吃。”
沈宴秋递橘子的手犹疑一瞬,果断地缩了回去,翻脸不认人道:“那你还是别吃了,我也不确定。”
殿下面色微滞,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去也不是,场面一时尴尬至极。
沈宴秋也发现自己这么做有些叫对方下不来台,心虚地干咳一声,作为弥补,分分钟给人把果皮剥了开来,取一瓣果肉品鉴了下味道,方给人双手恭敬献上:“甜的,您尝尝。”
姜九黎睨着某人虚伪的嘴脸,若有若无轻哼了一下——
于是画面变成两人并坐一排,哥俩好似的“和乐融融”吃橘子。
沈宴秋习惯性地剥完橘子,分成两半,将多的那部分给自己,少的部分给姜九黎,在她第三十六次不放心朝祠堂大门方向望去时,突然来了一句:
“喂,要是我爹来了被发现怎么办。”
不待姜九黎作声,那边已经自说自话地接道:“届时我就说这些东西都是你吃的。”
姜九黎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人:“……”
沈宴秋一脸不接受反驳地直指他手上的那两瓣橘子:“铁证如山!”
姜九黎额角青筋蹦跶了两下,他就知道,无事献殷勤,果然是在给他下套。
亏得他听信清风的话,念着某人赠了他三十六计,又帮沂兰带来无数生意,大老远赶来给人救急:“……放心吧,他们不会进来的。”
沈宴秋一脸不信,显然还惦记着他先前两度的不请自来:“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翻墙偷溜进来的么。”
姜九黎长吐一口浊气,他算是发现了,这人无论喝不喝酒,都有一口让他哑口无言的本事。
郁结地按按太阳穴,吐字道:“不信自己去门边看,家父家母还有老太太想必都还在外头候着。”
沈宴秋怔了怔,看他煞有其事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爬起身,来到门边偷偷扒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好家伙,这何止家父家母老太太,简直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嘛。
一群人被清风挡在后方,心思迥异,并没有注意到门边敞开的细缝。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直忧心忡忡地来回踱着步,眼看摄政王进祠堂已有一盏茶时间了,却迟迟没有出来的迹象,只怕是那个贱胚子正不停告状,愁虑地想着应对之法。
大夫人始终维持着端庄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群心中则显得有些五味杂陈。
要知道沈府这些年来的没落很大程度上与摄政王殿下当年清除于氏叛党关联,但又不得不承认殿下对沈府上下有恩。且不提他作为罪党之首的夫家,追寻历朝先例,很少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但殿下宁可漏杀一人,也不错杀无辜,这才保住了他们一大家子性命。
就连宴秋当年能逃开死刑,也是因为适逢殿下生辰,当今天子决定大赦天下、普天同庆,这才被额外划出名保下来的。
如此想来,两人也算是早早就有了一段不解之缘,如今牵扯到一块儿,或许是命中有数。
……
这边沈宴秋阖上门,退了回来,对具体发生的一切尚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全凭脑内小剧场胡乱猜测。
痛心疾首后,为了自己这条小命,不得不低头好声跟人讲道理道:“我昨夜在沂兰楼酒醉,对殿下确有得罪之处,但您也不至于带着这么多人来替您讨回公道吧?您或许有所不知,家祖母已经先您一步收拾过我了,要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带外面的人走吧?”
姜九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示意了下身旁的蒲团,命令道:“过来。”
“干嘛。”沈宴秋小声嘀咕了声,身子还是乖乖地坐了过去。
姜九黎从袖拢中掏出一支手镯来,言简意赅:“自己带上。”
他的寝殿没有女子的物件,这玩意儿还是出宫时小侍卫说什么演戏要演全套,生拉硬拽地带他往十一那儿遛了一圈,向皇嫂顺来的。
沈宴秋疑惑地接过:“无功不受禄,你这是作甚?”
殿下淡淡开口:“本殿方才已经同家父解释过了,昨夜你是受本殿之邀去的沂兰楼。为了不唐突,便假借了你遗失镯子的缘由。”
“这么好心?”沈宴秋纳罕,万万没想到对方是来给自己解围的,暗自揣测道,“莫不是出于我昨夜给您赚得盆满钵满的感激?”
殿下呵呵冷笑:“九一开的书契,到底是谁盆满钵满?谁感激谁?”
沈宴秋:“……”
姜九黎拂拂袖子,站起身来,末了加上一句:“镯子不是白送的,五千两,记得还钱。”
沈宴秋再度:“……”
这人还可以再抠一点吗?
姜九黎没理会她怨怼的视线,径直拿脚尖踢她座下的蒲团,道:“起来。或者你还想在这祠堂继续呆多久。”
沈宴秋瘪瘪嘴,明明方才还是他叫她过来坐下的,嘁。
随意将手镯往腕上套了套,便爬起身和人站在一处。
也是这个时候,两人才彻底看清了对方身上的华裳,并完美比照了自己身上的。
沈宴秋一颗心顿时悬在了高处,琢磨着古代最忌讳的就是与天子皇嗣同袍纹路,月霜准备衣服的时候怎么会忘了这点呢。
小心翼翼地瞅瞅对方,见他往自己衣摆深深凝了一眼,没有多言,而是自顾去开门,总算松了口气。
两人一同出了祠堂,天光袭来,惹人闭眼。
沈府众人抬眸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如诗如画的美好画卷,青山远黛,水墨青花,宛若一对璧人,凭空透出点悠然迷蒙感。
清风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忍住没吹出声口哨来,他突然觉得,他和月霜未必是在瞎凑合了。这瞧着不是很登对嘛。
老太太上前,先发夺人道:“你这丫头,怎么早不说那个友人是殿下呢,祖母也是老糊涂了,你应该不会怪罪祖母吧。”
沈宴秋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痕迹很淡,稍纵即逝,却充满嘲讽,淡漠道:“宴秋不敢。”
沈群也跟着打圆场:“既然是误会一场,一家人也不要伤了和气。”
姜九黎适时出声,显得几分高深莫测:“若是普通误会还好,就怕有心人借题发挥。”
老太太一时间老脸有些挂不住,讪笑道:“殿下说笑了,怎么会呢。”
姜九黎不再置词,见此行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于是道:“二小姐受惊,还是回院里多加休息,本殿另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沈群连忙应和送人:“是是是。”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对九黎来说只是特殊,目前还够不上喜欢,距离真相大白还差一个番外,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啦~感谢在2020-01-17 22:41:25~2020-01-18 20:5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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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自摄政王到沈府走一遭后, 沈府上下对沈宴秋的态度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若说从前都是采取无视、边缘化的政策,那么现下道上碰见,多少会恭敬地唤声二小姐。
沈群私下里也找这个女儿“推心置腹”聊过两次, 大致讲的就是“爹对你确有亏欠,但这些年来的冷落其实都是出于一种保护”、“既然殿下对你有意, 你便好好跟着伺候人家,若能带府上飞黄腾达便再好不过”云云,并开始大把大把地往上泉苑赏赐东西,只不过半路都会被老太太截了去。
沈宴秋只是冷眼瞧着, 心中对这个家激不起半点波澜。要知道,沈群最大的原罪便是他当年的漠视,若不是他的无为放纵, 府中家丁丫鬟也不至于蹬鼻子上脸的以为得到了默许, 对原主那般肆意妄为。在最无地位的那些日子里,撕拉拽打都算是家常便饭,院邸的物件搜刮干净,一日三餐都变得窘迫,却始终求助无门。
正是这样一个毫无人情冷暖可言的家, 让原主一点一点消磨尽生的意志,否则她这个异世灵魂也不会有机可乘。
说起来, 这么一大家子中,老太太才算是最耿直如一的人,对她的厌恶之情从未加以改变。
将沈群赐予她的那些锦缎首饰都截胡去了碧落院,并半嘲半讽地称道“天家最为无情, 你最好能将这棵大树永远的抱紧、抱死,否则被丢弃之时只会比你那娘死去时更加惨烈,生不如死”。
沈宴秋听这句话只觉得有些嗤之以鼻,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依附于谁存在,更遑论会有丢弃之说。况且她在当日便与大家解释过,她与摄政王只有知己之交,并无男女之情,身上的锦裳只是误会一场,至于如何理解,便不是她所能干涉的了。
这日,沈南卿到了上泉苑探望,身后侍从手上抱着的都是前些日子被老太太截走的赏礼。
心儿和婆婆记着大小姐上回的恩情,忙前忙后地周到相待。
最后两人坐至榕树下的石桌前交谈。沈宴秋给人斟了杯茶递去:“那日还要多谢大姐的出手相助,怪宴秋不周,这么长时日都不曾亲自登前道谢。”
沈南卿摇摇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况且事出在我,若非湘云不听我嘱劝,事情也不会闹到那么大……”
沈宴秋不甚在意:“白小姐就事论事,是宴秋不察,被人抓去了马脚,没什么可怪罪的。倒是要感谢大姐唤来父亲,否则宴秋也免不了鞭责二十的责罚。”
沈南卿轻叹了口气,转而道:“祖母糊涂,将父亲赠与你的厚礼都搬到了我的屋子,我今日把东西都带了回来,还请妹妹不要与祖母置气。”
沈宴秋视线淡淡扫过后面侍从手上抱着的大盒小盒,笑了笑:“既然祖母已经将东西转赐给大姐,大姐便好生收下吧。况且父亲能赏我这些东西,也是看在摄政王殿下的薄面,倘若他知道我与殿下真不是他想的那般,恐怕还会将东西从我这处收回去。终归是无福消受,在大姐这处,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沈南卿犹疑稍许,本想说父亲并没有她想的这般不堪,但看她神色笃定,再联系起身边发生的许多不争事实,顿时也没了立场再劝说什么。
适时,心儿端着糕点上前,打破了稍显凝滞的氛围。
沈宴秋招呼沈南卿吃点心,半晌看人脸上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道:“大姐可是有什么心事,直接说与妹妹听便是。”
沈南卿抿抿唇,抬手将周边下人都屏退十数米,方道:“我母亲和老太太近来起了让我借你之便攀近摄政王的心思,届时可能会采取什么手段……我知道你听了一定会恼,但你相信我绝无此念,奈何改变不了两位老人家的想法。所以接下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你。”
沈宴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老太太和大夫人想要两个女儿“共侍一夫”。心中不由觉得几分好笑,那位是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你沈府何德何能想将两个女儿都塞去,真当自己是新出炉的面饽饽,遭人哄抢么。
敛下心神,真心道:“多谢大姐相告,宴秋会加以随机应变的。”
沈南卿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两人没再交谈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反而讲起一些生活中的琐碎来,不得不说感觉非常奇妙。
其实沈南卿与沈宴秋岁数相差不大,只隔了几个月的时间,按理说应该是童年最好的玩伴。但二娘在她记忆里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存在、难以亲近,再加上母亲不喜她与妹妹往来,便不曾玩在一处。
后来稍微长大些,府里又出了那样的事,祖母、母亲越发不准她与妹妹靠近,她不知具体为何,但对大人的所言所语习惯了照听去做,看父亲对妹妹也是不闻不问,便也渐渐跟着忘了这样的存在,并经常下意识地让弟弟南飞与二妹走远些。
而近月来的点滴相处,让她有些后悔,若从前她能在这段亲情间主动些,现下或许能成为很好的姐妹……
……
在沈宴秋闭门未出的这段时日里,《谁是真千金》的上半场剧目已经展开了长达七天的巡回,并按现前的势头,还有加办的迹象。
大街小巷的谈闻都成了对真假千金的争论,有人对假千金咬牙切齿,又有人为她敢爱敢恨的性子动容折服;有人对真千金怜惜同情,又有人为她慈悲不改的心性叫急不平……
总之书中各式各样的人物都让大家掺杂了复杂的情感,时喜时怨,时嗔时怒,刻画了人性的多面。
因为是罕见的双女主形式,从前书迷习惯了为一方站队,现下如墙头草般,哪边都不舍得放下。无论是真千金与兄长的禁忌之恋,还是假千金对皇子的爱而不得,都让听众如临其境,随之沉浮,悲喜交集。
大家纷纷揣测着下半场剧集将会作何进展,真千金的身份何时得以揭穿,她与兄长的恋情将何去何从;同时假千金经身份曝光,是否更受皇子厌恶,从此回落民间,无缘相见……
在民众为“下回分解”的内容争辩的如火如荼之际,童话镇又趁热打铁地提前两天出售了杂志新刊。
好死不死《首辅大人的小甜甜》剧情也进入白热化阶段,美人遇难生死未卜,首辅黑化滥杀无辜,简直要把读者虐得肝肠寸断,抓心挠肝的求售下一章节。
一时间巨先生的大名在临安城风靡不断,与此爆发的是民众对巨先生真实身份最大规模的猜测——
美人、首辅、沂兰楼,又是个写作的才子,将几大要素进行叠合,多加筛选,就跟虞回之前推测所得出的结论一样,世人也不约而同将视线瞄准到了刑部侍郎家的千金沈南卿身上。
谁也没想到,在一个太平盛世,都城的主干道上会发生如此大面积的游行活动。
众人手上无不举着巨先生笔名的条幅,一路高呼呐喊朝沈府奔去,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多人血书跪求先生杂志加更!将听书展的下半场预售早日提上日程!
沈府面对浩浩荡荡的“施压人群”,只敢将府门紧闭,在内商量对策。
沈南卿闻言赶来,老太太率先兴奋地抓住她的手,喜悦道:“卿儿,外头众人所言的巨先生真是你?”
虽然在老太太那套迂腐守旧的思想中,一贯瞧不起那些下九流的写书人身份,但看府外如此大的动静,这还是头一回有民间人士能引起这般轰动的,堪比年初首辅大人的回京盛况,对她们沈府而言绝对是好事一桩!
沈南卿茫然地摇摇头:“卿儿虽涉猎过几本那位巨先生的图书,但并不知真正的巨先生是何许人。”
老太太见她这么回答,心底涌出一阵说不出惋惜。
听一门之隔的大道上人声鼎沸,怎么也不愿将这般天赐的好机会就此从手上流失,顿时起了点小心思,侧目悠悠道:“嬷嬷你方才不是同我说那巨先生在民间身份神秘,不曾向世人展露过么。”
嬷嬷毕恭毕敬:“确实如是,那巨先生为人低调,不论民间对她有何种猜测,都不曾出面解释过。”
老太太高深莫测地斜了斜嘴角:“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把这无人认领的身份横空掠来。”
沈南卿蹙了蹙眉,心中隐隐感到几分不妙:“祖母您这是何意?”
一旁领悟过来的沈群不赞同道:“母亲万万不可,既非卿儿所行之事,理当跟门外百姓澄清说明,怎可贸然顶替。倘若将来东窗事发,岂不是害了卿儿!”
老太太冷哼一声:“亏你当官多年,连这等事情都想不通透。我们无需卿儿亲自出面说明,按当下的情形,只要让下人放出点风声,就足以让外头的百姓深信不疑。即便将来那真正的巨先生出面,我们也可将关系推脱得一干二净,毕竟一切都只是外人的猜测,我们可不曾主张过些什么……”
沈群犹疑:“这……”
那边沈南卿面色微沉,已经走至门边,背身道:“祖母,恕南卿在此事上无法遵从您的意思。南卿行得端坐得正,无需假借他人名声。”
说着已另侍卫打开府门,面朝外头浩荡的人群,行了出去。
“卿儿你……”老太太恼怒出声,却只能眼睁睁地借着门缝看她行至百姓面前,无法阻拦。
听着孙女在外头的恳切言辞,老太太脸色黑得可怕,半晌,冲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接收到消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读者们习惯了与巨先生进行身份上的躲迷藏,即便南卿小姐出面否认,也没有几个人真的相信。
尤其是后来,坊间传出谁的八大姨的二姑丈的三舅妈在沈府打杂,听说沈大小姐经常在书房里一呆便是一个昼夜,曾有丫鬟帮忙研墨,说是在写什么故事的书稿……包括说书展推出的前几日,也有人瞧见她进出过沂兰楼……
此消息一经传出,众人对巨先生的真实身份更是确信不疑。
若说往常谈论时还是一口一个巨先生,如今直接亲昵转成我家卿卿,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等传到沈宴秋耳朵里时,此消息已经在临安城兜了好几圈,还是沈南卿难抵外界揣测压力,向她无意倾诉时吐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马上就会打脸……
等下出去拜个年,晚上再给大家码一章。
第53章
老太太看着府上接踵而至送来的好礼, 简直乐开了花。
那叫什么巨先生的读者实在太会玩了,真当卿儿是与他们捉迷藏。在默认卿儿是巨先生的同时,竟还“贴心”配合地“不拆穿”, 即便送礼都言称是送给南卿小姐的一点薄礼,与巨先生无关。
这样哪怕日后真的摊牌, 对他们沈府也不会有半点弊处。
老太太摸着箱匣中的珍珠翡翠,难掩心中的喜悦得意。
看到沈南卿迈入屋内,眉开眼笑地招呼道:“卿儿快来看看,哪些是你欢喜的?”
她一边说, 一边抓起珍珠项链往孙女身上比划。
沈南卿敛眉往后退了退,眼睑半垂,视线落在满屋的木箱珠宝上, 心间已有隐隐的不悦:“祖母, 这些都是哪来的?”
老太太被她质问的口吻弄得像是凭空浇了半盆凉水,哼哧一声,嘀咕道:“都是旁人自个儿主张送的,难道我还收不得了么?”
沈南卿拾起一封还落在木箱上的信笺,拆开后一目十行扫过内容, 不由又气又恼,怨道:“祖母, 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把别人的东西收下来!”
老太太故作忸怩地耸了耸肩:“人大字上写的致南卿小姐,我怎么就不能收了。”
沈南卿难得来了脾气:“人字里行间明明送的就是巨先生!”
老太太一下子耍起了无赖:“那我就不知道了,东西是他们送到府上的,又不是我眼巴巴求的。”
沈南卿看老祖母油盐不进的样子, 气不打一处来,但对着长辈又辱骂不得,犟声道:“我不管, 你必须把这些东西都给我退回去。”
扔下一句话,便不欲多呆,直接离了开去。
老太太目送孙女的背影,一阵莫名其妙。这些珠宝又没招谁惹谁,没事动那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瘪瘪嘴,轻嘁一声:“人家送礼时既没留名,又没留住址,你叫我怎么退。”
说着像是成功自我说服般,又兴致盎然地拾起箱子里的首饰,往身上摆弄对照。
……
眼看京城里的读者大张旗鼓地实施起“讨好计划”,企图以精心置办的好礼感化巨先生,能够给两本同步发行的书卷以完满的结局,并将终章提前面世。
但唯一让书迷们奇怪的一点是,平日里追巨先生总在最前线的一些银票玩家,这会儿像是浸了水的哑炮似的,半点风声都没有,一点都不符合她们往日的风格。
就连主办方的童话镇和沂兰楼,也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对巨先生就是沈南卿的说法不予置评。
就在大家跟麦芒似的左右飘摆在将信将疑的界限之间,杂志新刊不负众望地提前而至,并发起了一个叫做“作者有话说”的特殊栏目。
当大伙儿以为这便是自己“送礼”引来的艰辛成果,并兴奋地想要好好瞧瞧巨先生说与他们的体己话时,只见栏目最前头写着这样的几个大字——“本人所述文章皆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勿上升真人”。
接下来洋洋洒洒的几行字则讲述了自身相貌粗陋,才疏学浅,难与沈家千金相匹敌,现实中更是与首辅大人从未谋面,不曾邂逅过这般美好爱情。卑微地向书迷读者表示道歉,本人既无天人之资,也无举世之才,辛苦朋友们多年来的喜爱,倘若大家对真实的她感到失望,那么日后的去留也随缘不强求。
通篇下来感人肺腑,瞬间引得城中百姓嗷嗷心疼,纷纷表示无论巨巨多丑,大家都不会放弃对她的喜爱。
宫里。
薄易这个做师傅的时不时需要检查一下小太子的课业,今日给他讲解完易经的一页内容,便叫人临摹字体,好好矫正一下那歪七扭八、没个正形的书法。
十一作为十六嫡亲的姐姐,虽没有拜薄易为师,但两人住在一处,便当做是个顺带的,课余也由他代为辅导教授。
阿易哥哥不似她那小皇叔死板不讲道理,是以到了休息时间,也敢明目张胆地拿起青柳刚给她买回来的杂志翻看,不必担心他会苛责什么。
瞧见杂志扉页多出来的“作者有话说”一栏,不由有些错愕,仔细研读两遍,谁想变得更加迷惘。
这些字明明她都识得,但为何组接在了一起,便又看不分明了呢。
“阿易哥哥。”十一鼓着腮帮子,指尖还停留在书页上,头也不抬地困惑唤道。
“嗯?”薄易应了声,从小太子的那侧书桌绕来,往公主殿下的坐榻近了近。
“组织纪律性是何意?”
薄易沉吟少许,道:“此词大多用在军方,指士兵要遵守行军规范,不得违反纲纪。”
十一歪歪脑袋:“那回炉重造又是什么意思?”
薄易不慌不忙:“这是冶金业的术语,指将废铁进行重新锻造。”
十一慢吞吞地点点头,跟她事先理解的差不多,但连到句子中,还是一片茫然。
于是抓起册子,移到薄易跟前:“阿易哥哥,那你帮我瞧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薄易单手搭在桌案上,微低身望去——
只见十一指着的那行字上赫然写着“本人五官组织纪律性太差,属回炉重造型。”
薄易:“……”
默了默,将翻译过来的语句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微妙。
对上十一眼巴巴的求知若渴眼神,只好道:“大抵是讲一个人相貌丑陋,需要回娘胎重新投胎来过。”
“不可能啊……”十一下意识否认,“我之前见过太太,明明生得很漂亮?”
这回换薄易疑惑了:“太太?”
原本他还以为这个称呼指代的是哪位府上的夫人,谁想十一答道:“噢,就是这篇小说的写作者,在临安城里可有名了,不知道阿易哥哥听过没,叫巨先生。”
薄易瞳色暗了些许,问道:“为何唤人太太?”
十一嘿嘿一笑:“这是太太教我的一个爱称,不是嫁作有夫之妇的意思,而是太太家乡对写作者的一种亲昵称呼。”
薄易若有所思,并没有作声。
十一想到什么,突然将杂志翻到封面,对薄易道:“对了阿易哥哥,这篇小说里讲的主人公也是一位在朝做首辅的,跟你一样可厉害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看?”
薄易挑了挑眉:“是你方才说的那位太太写的?”
“对啊。”十一好不容易有了安利的对象,兴致冲冲地跑到书架的暗格里,从写着资治通鉴的书壳里倒出数本杂志,按照期刊堆垒好,置到薄易跟前,“这些都是我私下里偷偷藏的,你可千万别告与我母妃和小皇叔知道。”
“好。”薄易沉沉应了声,目光拓在杂志封面的童话镇三字上,左右两侧题着七八本书名,其中“首辅大人的小甜甜”一词加粗放的最大。
指尖微微拂过红色的印刷字,眼底划过一丝不太明显的轻笑。
十一以为哥哥要被书名劝退,连忙道:“巨先生虽然取名特立独行了些,但正文内容一定不会叫你失望的!您可一定要看完第一卷 的内容呀!”
“嗯。”薄易的音色凉凉清浅,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来到自己的椅榻坐下,翻看打发时间。
那边小太子看姐姐和师傅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嘀咕来嘀咕去,也有些走神,忍不住想凑过去一并看。
不过被师傅一句话轻描淡写地驳了回来,只好耷拉着脸,继续提笔一板一眼地临摹抄写。
十一也跟着看杂志的最新章,但中间时不时抬眸观察阿易哥哥看书的反应,发现他看书的中途拿起桌上铁盒里的白色方糖尝了一颗,不由满意一笑,要知道阿易哥哥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吃糖,想来太太的书还是很合他的胃口……
第54章
半月来, 沈宴秋都不曾出过院落,包括送稿的事也都由心儿帮忙转交。
早些年因为想不开,她曾在寒冬腊月往冰湖里窜过, 虽后又爬了上来,但腿上落下的病根却是长长久久的。以往都只有在天凉了的时候阵阵犯疼, 前阵子却因为家丁没轻没重地威逼下跪,刺激了腿骨神经,即使在炎炎夏日,也都需裹上厚重的护膝, 方能减轻几分苦楚。
婆婆由早到晚地给她煮药汤,院子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苦味,疗效却甚微。从前都是强忍着将冬季捱过, 现今实在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因为睡不着, 便将空闲的时间都用来写文攒稿。白日里沈南卿偶尔会找来与她闲聊谈天,对院中的药味只解释说是不慎感染风寒,沈南卿面上没多说什么,事后送来许多药材,两人的关系在平淡清浅中倒是亲近不少。
唯一让沈宴秋稍感心累的是, 老太太三天两头便要找到她的别院里作妖一次,假借管教之名冷嘲热讽, 乐此不疲。暗究言下之意,大抵是想在潜移默化中向她灌输“姐妹共侍一夫”的思想,有意无意指点她撺掇摄政王与大姐为一对,让人听了只觉得又无知又可笑。
现下病情得以好转, 便当即决定出门散心走走,远离那乌烟瘴气的老人家。
说来腿疼能好还是因为前几日派心儿帮忙去沂兰楼给小厮带路把酬金送到秋府后门,当时月霜问了一嘴, 心儿告知了病情,月霜当夜就领来一个十岁出头的“郎中”潜到府邸,为她看病。后来开了个药方,又留下一罐药膏,按医嘱调养了几日,便得以好转,医术当真高明。
今日出门,她也未做多想,便先去了沂兰楼一趟。因为腿疼耽搁了好些时候,又没能遇到姜九黎,只好把欠他的那笔手镯钱交由月霜帮忙转递。
月霜听完前因后果,没忍住在心中将自家主子狠狠腹诽了一通,给姑娘家解围送首饰还要人还钱,还能不能有点风度了!
一阵尴尬讪笑后,竭力替主子挽救道:“姑娘多虑了,殿下那一定是在同您开玩笑呢,当真不得。”
沈宴秋笑了笑,心想姜九黎那抠抠搜搜的性子恐怕比真金白银还真,推脱两句,让她一定代为收下。
月霜无奈,暗叹主子在姑娘心中的形象估计是要跌入谷底了,心头默默涌出数以万计种救援作战大计划,最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道:“对了,姑娘的腿伤好得如何,那还是殿下担心不下,特意唤若雨给您医治的呢。”
虽说殿下半点不知情姑娘的腿伤,但谁叫她做好事不留名呢,便把功德留给这对有缘人好了。
说着还仗着人不知情,把若雨的“脾气古怪”、“神出鬼没”、“一年一诊”和医术高超吹得天花乱坠,由此体现殿下能请动这位“小神医”给她看病有多么的上心、不容易。
沈宴秋挑了挑眉,心尖微动,倒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番缘故,不由几分纳罕,缄默片刻,只是避开道:“小神医的药方非常管用,我今日前来也是想问问神医是否还有那日多余的药膏,或者能否告与我研制的成分与方法,这样等到冬日腊月,我也好备上一二。当然,诊金的事不必担心,我可以按市面三倍的价钱给……只不过你方才说神医脾气古怪,踪迹成迷,不知如何才能寻到,以及是否还有旁的什么出诊条件……”
她说着变得几分迟疑,想到寻常小说中都爱说什么药王谷医仙喜怒无常,治人救命纯靠心情,不在乎银两。其中不乏一命换一命的霸王条款,最次等也要以活人血做药蛊什么的。虽说对方看在姜九黎的面上已经救治她一次,但保不齐接下来会提出什么要求,想想不太划算,她还不如年末熬上三两个月,捱到开春便什么事都没有。
于是琢磨着倘若稍后月霜说出的条件过于艰巨,她便断了这个念头,道:“如果实在难以约见小神医,也无甚关系,我自行另想他法。”
月霜听罢急急摆手,心想一定是自己方才太夸大其词了,要是将人吓跑可就不好了,连忙补救道:“姑娘不必忧心,药膏您要多少便有多少,钱不是问题。若雨脾气再古怪,那也得看咱殿下的脸色行事。殿下对您那么关心,他自然不敢怠慢造次哈哈。”
沈宴秋被她话语间的挤眉弄眼弄得默了默,似乎有些消化不良,颔首道:“那就麻烦了。”
“您放心,届时等药膏做好,我一并给您送到府上。”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些有关说书展的下半场何时开展的问题,沈宴秋便提出了先行离开。
让小厮送姑娘出去,不等月霜在桌案前坐下沏杯茶,房梁上倒挂下一个人影来,随之迎来的是两根锋利的银针。
月霜机敏地旋了个身躲过,只听身后窗户木框上传来铮铮两声嵌入的音响。
抬眸望去,只见若雨两条腿勾在悬梁处,脑袋朝下,哼唧唧道:“好你个月霜,背后说我坏话,这回被抓了个先行吧!”
说着又飙去两根银针。
月霜拂袖左右躲闪,嗷嗷解释道:“我这不是为了凸显殿下的英明伟岸才那么说你呢嘛。”
“哼哼,你还好意思说,若非怕伤及无辜,我方才在姑娘面前就大开杀戒了!”
话音落下,短衫猎猎,若雨已经飞身在地,与人交起手来。
“靠,若雨你还跟我来真的啦!我那番话也是为了殿下的终生幸福大事考虑,你总不希望殿下孤苦一生吧。”
若雨身形一顿,思虑半晌,愤愤地甩下手,憋出几个字道:“下不为例。”
月霜顿时松了口气,这么多人里她最怕的就是若雨,这小子身上种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毒,每次比拼时还得谨慎不能触到对方的肌肤,否则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倒了杯茶压惊,又道:“既然刚刚都听见了,那姑娘的药膏你也差不多可以看着办当年货攒起来了。”
“不要。”若雨想也不想地拒绝,一张小脸臭臭的,“那药膏虽说原理简单,但制作工序极其复杂,我自己从前也只攒了一瓶在手上,才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上头呢。你自己答应的人,自己想办法。”
月霜为难地轻啧一声:“实在不行你把处方写给我,我托清风找太医院的御医帮忙。”
若雨高傲地扬扬下巴:“这药膏但凡一步工序出错,药效都会大打折扣,你与其跑去找太医院的老头帮忙,还不如省省功夫别浪费药材。”
月霜见此路不通,换了个思路,不怀好意地笑嘻嘻道:“小若雨啊,你建的那个药房最近不是因为缺钱停滞了嘛。”
若雨斜眼晲她:“干嘛。”
“姑娘可有钱了,而且出手大方……你方才也听见了,倘若你为她治病,她可以出市面三倍的诊金,这样你的药房不就有着落了嘛。”
若雨微微心动,不确信道:“你确定姑娘付得起?”要知道光市面一倍的诊金就足够无数人倾家荡产,更何况是三倍的了,这也是他行医多年,生意冷清的原因。
月霜一听小屁孩这话,就知道他是平日跟在殿下身边压榨多了,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说来也是好笑,这小子明明可以降低诊金多挣几笔单子的钱,他倒好,说什么要价便宜了会拉低自己的身价。即便有时穷得数个月都不曾接到一个病人上门问诊,也不肯放弃心中那套半文钱不值的律条。
笑了笑,附人耳边道:“那当然,前阵子姑娘从我们楼里挣去的就有好几箱白银,更别提她早些年在童话镇里挣的。咱这临安城估计也就二爷家能与姑娘比一比了。”
若雨吃惊地瞳孔微缩,不过很快就敛下情绪,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忸怩道:“那我便勉为其难答应好了。”
月霜见他这副德行也不拆穿,只是道:“对了,你今儿个哪吹来的风,怎么会突然想起到沂兰楼找我。”
若雨顿时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镜夜哥这几日在城外追踪,发现不少秦人乔装打扮隐到了城里,估计是要与兵部的那位碰头传送要件。听说他们把会面地点定在了沂兰楼,想着这里夜间说书展人多纷杂,却不知晓正是我们的地盘。殿下让你多注意动静,尤其是这几日订厢房的客人,不过切忌打草惊蛇,殿下还想借此机会钓出背后真正的大鱼。”
月霜慎重地点点头:“好,我都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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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沈宴秋从沂兰楼出来后, 去了趟附近的集市。
此番下来接连受了姜九黎不少人情,说书展的推广比她预计的还要顺利,那九一开的不平等书契更是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想来多少有些亏欠。
方才从楼里出来时,她向小厮要了张书单, 上头陈列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说书册目,包括大儒、说书人的姓名。
她想着或许可以在古代打造出明星学者,往那些大儒身上点缀一些形式化的噱头,从而掀起全民的学术热潮, 刺激沂兰楼说书的消费,也算作一点小小的报答。
毕竟那人性子那么抠,估计怎么报答, 都没有还钱来的实际、让他欢喜。
她思忖下来, 觉得第一步便是打造宣传海报。
要知道民众对新鲜事物总是缺乏抵抗力的,尤其是对那些自带光环的传奇人物。沂兰楼能在民间、上流红火到这般程度,说明他们邀请来的那些大儒、说书者本身就具有不小的人格魅力,之所以没能掀起“追星热”,只是因为其中缺少了一套商业模式, 将他们的光芒放大。
虽说放在现代,这种手段难免被一些文人批判、嗤之以鼻, 但古代民间娱乐生活这么无聊,偶尔追追星,还是这么正能量的明星学者,想来也是无妨。
思定后, 便在集市上挑选起材料来。
由于大幅的纸张不易保存,在张贴、收卸的过程中容易出现折损,于是挑了种易上色的白色绢布作为底料。
想着一期推出十位大儒, 一匹布的长度差不多够用,便付了钱抱着布又继续去买染料。
虞优这趟去柳州,原本只定的三天返程,但因为他家老爹途中偶遇分别多年的老友,说什么都要与人多叙叙旧。那位叔伯也是位热情好客的主儿,留他们住下后各种招待他们游山玩水,一呆便是十数日。
今天能得以回到临安城,还是因为放心不下酒楼,他爹赶他一人回来的。
逢经集市,马车缓下了步伐,虞优就这么斜枕在榻上,阖眼休憩。
道上,沈宴秋拣了二十来罐的染料,因为画匹大,有些常用色备上一罐还不太够,是以挑挑拣拣,收获颇丰。让摊主帮忙把染料装到布袋里,一边掏钱袋,一边问道:“一共多少钱?”
摊主解释道:“这几种普通的色儿是七十文一罐,但剩下的那些竹青色、紫薇色、浅缃色……都是新调配出来的,其他摊面上都还没得卖,所以价钱也贵一些……”
沈宴秋没在意,递了二两白银过去:“够吗?”
摊主在集市上碰多了砍价的,难得有位出钱直接,连道两声“够够够”,给人找钱。
沈宴秋接过钱还未装进钱袋里,身后冒出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恭敬垂首道:“这位公子,我家少主邀您上马车一见。”
沈宴秋愣了愣,见边上没有旁的人,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与自己说话。
脑袋慢半拍地转了两圈,不等她将对方口中所言的少主与自己脑海中的形象对上,边上的马车已然掀开了窗帘,印证般的露出了那张妖孽的脸。
马车很大,占了近半条道,通身透露出一股重金打造的气息,非常符合主人骚包的气质。
车上的男人虽只能透过车窗看到一隅,但那张扬的眉眼依然惹火的要命。
虞优向人招了招手,语气难得像拔了刺那般褪去几分不羁,带着点说不出的柔和:“上来。”
沈宴秋默了默,眼看周遭人群越发瞩目望来,没作多问,果断地选择抱起还落在摊上的物件,乖乖上马车。
马夫放下脚蹬,帮忙接过她手上的布匹和染料罐,扶她上去。
马车内部和外头看到的一样,宽敞无比,想来再往里头塞十数人,也不逼仄。
“去哪,我送你。”虞优倒了杯水,移到她面前。
六月的天炎热无比,沈宴秋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不做矫情地接过水灌了两口,道:“就近看看有没有书坊,我有几本书要买。”既然要给那些大儒做人物海报,自然了解一下他们的文风特色。
虞优顿了顿,抬起眼梢看她,携着点小心翼翼:“是要去童话镇?”
沈宴秋睫羽轻闪,不着痕迹地敛下眼底的思绪,若无其事道:“不必,找家附近的即可。”
虞优像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指尖摩挲过袖摆的纹路,随即嘴角扯开释然的笑,掀开帘子对外头嘱咐了一句。
沈宴秋看他比自己还紧张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放心吧,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不至于那么想不开。”
“话不是那么说的。”虞优轻哼一声,说着想起什么,开始翻腾桌案边堆垒成一座小山的礼盒,“对了,我刚从柳州回来,也给你带了礼物,你瞧瞧,欢不欢喜?”
沈宴秋看着眼前包装华美的锦盒,蹙了蹙眉:“太贵重了,我还是不收了。”
他先前赠她的玉佩她还没找机会回过礼,怎能再收一样。
虞优见她不收,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睁眼说瞎话道:“谁说贵重了,我给所有人都买了,你看,你的才小小一样,其他人的都是你几倍大呢,值不了两个钱。”
话毕看她稍显迟疑,径自帮人把盒子拆开:“就是点小玩意儿,我看你平日爱穿男装,在路边刚好看到一个好看的束发带,便买了下来。你要是连这点东西都不收,那便是瞧不起我二爷。”
沈宴秋接过看了看,白色带身上绣着蓝色的纹路,很简约的一条,但非常悦目舒适,约莫如他所说的那样,并不贵重。想着日后向虞回问来他的生辰,再找机会偿还,于是道:“那就谢过虞少主了。”
虞优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以后莫在少主少主的唤我了,叫我虞二就成。”
二爷从前没和姑娘相处过,只当跟兄弟一样吆呼就成,殊不知寻常姑娘背后都是“虞郎虞郎”的唤他,等他哪日知道男女间还有这般叫法,怕是一定要为自己此刻的说法悔青肠子。
沈宴秋想着“虞二”的称呼未免有些越矩、失礼数,左右衡量后道:“还是唤二爷吧。”
虞优挑了挑眉,舌尖舔过上颚有些意犹未尽,琢磨着虽然平日风满楼的管事小保也都管他叫二爷,但怎么都没有今儿个听到的别样滋味呢,笑了笑,道:“好。”
马车在书坊前停下,随行的小厮原本想跟着进去,至少做些搬搬东西的杂活,谁想被自家少主拦了下来。
接着候在门槛外头,便破天荒的目睹到那位公子挑选来什么书,少主便自然地接过抱在怀里,给人打杂的一幕。要知道他家二爷除了一柄折扇,那矜贵的手还不曾在旁的时间里执过什么呢,现今竟然任劳任怨地跟人后头抱书,实在太叫人大吃一惊了。
虞优接过沈宴秋递来的蓝皮卷,翻看了下封面,方堆整到怀里:“怎么想起看这些书了?”
“在家闲着无聊,随意打发打发时间。”
虞优得了机会就往上爬:“不如我在风满楼里给你找个清闲的事做做?”这样他也好天天见着她一面。
沈宴秋悠悠瞟去一眼:“别了,夏日的临安城那么热,我还想窝在家里夏眠避暑呢。”
虞优轻笑出声,斜肆的眼角惑人不已。
买完东西,虞优没所谓绕远路,把她送去了沈府。在人出声前,便提前知道她担忧什么,已然命车夫将马车隐到拐路后,刚好是沈府侍卫站岗的盲区。
看她又是布匹,又是染料、书册的往手上抱,放心不下道:“那么多东西,一个人拿得赢吗?要不然我……”
“没关系,我一个人就好。”沈宴秋没等虞优继续说下去,便叹气无奈地拒绝道,“家里那几个老的太难缠,若让他们知道是你送的我回来,怕是又要揪着我逼问一番。”
虞优知道她在家中处境不好,也不欲自己变成一桩叫她心烦的麻烦,默了默,道:“我让小厮帮你把东西搬进去吧,就当是书坊里给你送货的伙计,放心,不会被认出来的。”
沈宴秋抬眸看他一眼,只见他目光灼灼,瞳色深深,叫人不忍拒绝,只好妥协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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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沈宴秋在开始画海报前, 还特意抽了两天时间,呆沂兰楼将早至晚的所有场次都过了一遍,主要是给那几位大儒先画个粗略的人形草稿图, 接下来才做正式画面构思。
因为画幅很大,索性让心儿用屏风将白绢架了起来, 再在上头作画。
最终呈现效果还是以卡通Q版画像为主,将人物的个别外貌特征放大,有羽扇纶巾的,也有仙气飘飘的……
这日, 沈宴秋在屋里画图,外出买菜的心儿回来时还带了封信,是门口侍卫转交给她的。随着小姐在府中地位无形的上升, 原本将上泉苑事务当瘟疫一样推脱的下人, 现今也都开始挣着抢着讨好她们。
“小姐,有一封信,说是来自司徒家的,您有认识什么姓司徒的人吗?”
沈宴秋挑了挑眉,将画上的最后一笔勾勒好, 方道:“拿来给我瞧瞧。”
拆开信后,原来是司徒芊芊给她送来的信, 大抵言说近来天气炎热,呆在府中甚是无聊,问她是否有空相约一聚,陪以作聊。
沈宴秋稍作沉吟, 问心儿:“在外头铺晾的已有几副画了?”
心儿道:“七幅。”
沈宴秋点头,照她半天一副画的时间,大约明晚就能完工。拨开桌案上混杂的颜料, 抽出张干净的信纸来,取了只干净的毛笔,提笔回复。
半晌,将信纸折叠好,交给心儿:“午后帮我把这封信送去给将军府,说给司徒夫人即可。”
心儿颔首应下,就退下去庖厨帮婆婆一起准备午饭了。
——————
凝辉殿。
由于今年的天气比往年夏日来得都要炎热,姜九黎放心不下几抹珍贵的药材,临时决定查看一番。倘若晒得猛了,还可以命人搭个小棚,紧急补救一番。
谁想这一出去,就瞥见一抹墨绿色的衣影在药田里鬼鬼祟祟。
后头的清风见状暗叫糟糕,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殿下额角青筋蹦跶了两下,接着几乎只能看清残影,就已悄无声息地挪步药田,一把将圃里的“盗贼”提着领子拎了起来。
若雨埋头在地里偷药株正偷得起劲,猝不及防被人揪了出去,只来得及两条胳膊在空中扑腾两下。
几欲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打扰小爷兴致,紧接着就看清主子冷得几乎能淬出雪的脸,顿时蔫得跟边上的草叶似的,赔笑道:“殿,殿下,好巧啊哈哈。”
他都已经挑那么冷门的时间了,怎么还会跟人撞上。
说着还把手上的罪证迅速往身后藏去,以为这么劣质的小动作不会叫对方发现似的。
姜九黎冷哼一声,瞥见被摘得惨不忍睹的圃田,闭了闭眼,压制着怒气似笑非笑,很是渗人:“你自己的药田里什么没有,竟还把主意打到本殿头上来了。”
边上紧跟上来的清风同样为若雨感到默哀,殿下虽说没啥医学上的造诣与抱负,但素来把种田松土视为最大的中老年爱好,若雨做啥不好偏把人药田毁了,这不就是往刀口上撞嘛。
若雨瘪瘪嘴,可怜兮兮地小声辩解道:“可是‘夜尾草’这味药,除了您也没有几个人有闲情逸致去种啊……”
姜九黎哽了哽,竟然无法反驳,只好一个眼刀朝人刮去。
若雨灰溜溜地噤声,好不凄楚可怜。
他又没说错,这夜尾草虽然生得漂亮美观,幽香沁人,但在处方中可谓是不遑多让的第一鸡肋药,没啥用处,却又格外养尊处优,从胚芽幼苗到长成植株,丝毫差错都会半路夭折。
殿下愿意种这玩意儿,也无非是冲这观赏性,毕竟他整片药圃里种的清一色都是这种类型,一看就是位有闲有钱、没事找事的人物。
要不是因为他那儿替代的凤音花用完了,也不至于大着胆子偷跑到主子这儿摘。
姜九黎提着若雨,将人在卵石小道上丢下,一边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一边凉凉道:“你要这么多夜尾草作甚。”
若雨嘟囔道:“还不是月霜,我跟她说药膏什么的做两瓶囤着就够了,但她非说等到时候沈姑娘病症痛起来再赶制就来不及,要我至少做个十七八瓶……这不,我那儿凤音花不够,这才到您这儿拿夜尾草了嘛……”
当然,嘴上说是这么说,他之所以没推托,也是因为最近囊中羞涩,正打算着靠这笔药膏钱在姑娘那儿发横财嘿嘿。
姜九黎蹙了蹙眉,捻词问道:“沈姑娘?什么病症?”
若雨这才正经起来,小大人似的歪着脑袋抚摸下巴答道:“我前些日子刚给她看过,是早些年落下的寒症,天凉就会腿疼,需长期调养慢慢根治。这回大热天的犯病也是因为腿骨受了刺激。”
姜九黎眸底幽邃了一瞬,像是回想起遥远的什么,如浴的天光下,眼前仿佛铺开千里冰封皑皑白雪。
就在若雨调整好心态,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问罪时,谁想主子白色的衣袂一挥,已然转身走去,只留下一句轻斥:“要摘就好好摘,别弄得整片药田跟驴踢了似的。”
若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没想到主子这么好说话,难道真跟月霜说的一样,对沈姑娘有意思???
清风啧啧地拍了拍若雨的后脑勺,感叹了一下他的好命,又匆匆追上前,给殿下撑伞遮太阳。
——————
两日后,沈宴秋动身去司徒府前,将绢布卷好,嘱咐心儿帮她送至沂兰楼,另外还附了封信给月霜,讲解该如何在有限范围内最大可能的造势宣传。
来到门前,司徒芊芊派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候在了府门外。
老太太不知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赶在她迈出门槛前,紧赶慢赶地拦在了前头。
被祖母临时唤来也不知个缘由的沈南卿跟在后面一头雾水,不过看到门边的沈宴秋后温和地笑了笑,唤道:“二妹。”
沈宴秋跟着浅润地点了点头:“大姐。”
老太太站在前头,一副目中无人的垂眸睨物,若有若无地将外头那辆豪华的大马车扫视了一番,阴阳怪气道:“这大早上的,是要去哪儿啊。”
沈宴秋眼观鼻鼻观心地道:“有位小友邀宴秋去府上一聚,不知老太太找宴秋有何事。”
老太太不屑地轻嗤一声,小友?她还能有什么小友?不就是和摄政王殿下出去私下幽会么,小小年纪,当真是不害臊。
矫揉作态了一下,鼻子朝天的颐指气使道:“你大姐今日呆在府中也没什么事要做,既然你是和小友相聚,不如把你大姐一并带去吧。反正有马车接送,想必也不多你大姐一个。”
沈南卿第一个不赞同出声,甚至带了点没经过商量同意的不悦:“祖母!”
沈宴秋愣了愣,才恍然明白过来老太太是误会了外头马车的主人。她宅在府中的这些时候,姜九黎再无半点音讯,想必老人家也是坐不住了,这才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赶出,把心爱的大孙女塞来。
笑了笑,道:“大姐若是愿意一并前来,宴秋自然不会有异议。”
说着莲步微动,不动声色地靠近附到老太太耳边。
逐字逐句,声线微凉,微笑中透着说不出的冷然,低低道:“不过,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做人不要吃相太难看。”
昨夜府里闹了个笑话,只因大姐白日里没经老太太同意,私自将先前读者误送的金银珠宝全额赠给了城外护城河修筑事宜的负责人。本该是圈得美名的一桩好事,却因老太太在府里上蹿下跳的大闹大打折扣。老人家许是真的急红了眼,甚至打算跑去户部将钱财讨要回来,若非沈群及时赶回,当真是要将恶臭名声传的百姓皆知。
怎么说呢,虽然她不缺银两用度,但得知有这么个贪婪嘴脸的祖母觊觎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心里还是怪膈应的。是以知道大姐将东西都义捐后,心中还是挺舒爽的。
老太太不敢置信耳边听到的话,怒目圆睁,气结地指着手道:“你……”
沈宴秋却跟没事人一样,笑了笑,眼底霜寒一片,却是故作亲近的为老太太整了整发梢,用仅两人可听见的音量大小道:“这还是在府门外头呢,即便上演不了母慈子孝的戏码,祖母的怒气也该收敛着点,要不然丢了咱们沈府门楣的可就成了为老不尊的您了。”
说来这应该是沈宴秋第一次管老太太叫祖母,却听不出半点亲情。
老太太被她言语间的威胁气得咬牙切齿,但望着街边大道上路过的纷纷行人,硬是无法发作出来。
边上的沈南卿倒是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是上前开解道:“二妹你急着出门便快去吧,姐姐就不跟着凑热闹了,方才是祖母同你开玩笑呢。”
沈宴秋恰到好处地退后一步,与老太太拉开距离,温离涵养地欠身颔首,乍一看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既然如此,宴秋先行告退。”
言尽于此,便头也不回地朝道上候着的马车走去。候在马边的侍者看到她来,连忙放了踩凳,扶她上车,说不出的恭敬。
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卿儿,你看看她对我是什么态度!你怎么就这样放她走了!”
沈南卿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祖母,长不慈,子焉孝,无论二妹日后要如何待我们,那也都是你我该受着的,这本就是我们欠她的。请您日后不要再与二妹作对了。”
老太太身形微晃,不可理喻道:“我供她吃供她喝,这么多年来欠她哪了?什么叫做我与她作对!”
沈南卿失望摇头:“祖母,我倒宁愿您还如同往日那般无视二妹,您不觉得自从摄政王殿下到府中找过二妹一次后,您就整个人都像变了样吗?如今的您太让我感到陌生了。”
扔下一句话,便自顾朝院落折身返回。
老太太踉跄着有些站不稳,幸亏被身后的嬷嬷扶稳,指尖微颤地指着那道远去的翩丽背影,哀婉道:“她这是嫌我贪图虚荣?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啊……”
这世间总是有许多的一厢情愿叫做“我为了你好”,却不曾问过对方的意愿。
在这深宅高墙内,每个人心中都有怨,却无人能看清并消解这一“怨”字。
沈群有怨,怨那个曾与他“伉俪情深”的二妻,原以真心待真心,却落得背叛一场,人走茶凉。
老太太有怨,怨引狼入室,望子成龙的期愿落空,多年基业毁于一旦,青云如厦倒。
沈夫人有怨,从前有一个坏女人死了,却也因此彻底带走了她丈夫的心。
沈宴秋有怨,因为所有人对她那个母亲的怨都转接成了对她身上的恨,是以在井中纵身一跃,这才有了今日异世的她。
沈南卿想,这世间最无形伤人的利器便是冷漠,而她自诩良善,却也在那么多年来,作为大人手下操控的傀儡,身处这冷漠阵营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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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沈宴秋坐着马车来到将军府, 门口已有女婢守候多时,好礼相待地将她迎进正厅。
还未迈进门槛,司徒芊芊就已热情地迎身上前:“宴秋你可算来了, 我独自呆在府中都不知能寻些什么乐趣了。”
沈宴秋浅润地笑了笑:“您要是不介意,我改明儿叫人把我那里存好尚未发出去的书稿给你送来, 就当是聊以慰藉。”
“好啊好啊!那真是求之不得!”
司徒芊芊热情地拉她到主位同座,又命下人沏茶。
一切安顿好后,方叹了口气,望着外头暑气蒸腾的地面悠悠埋怨道:“你说临安城的夏天怎的这般热, 叫我一个闲不下来的人都不知如何打发时间。早初天凉的时候我还可以跑兵营里跟人比划比划刀枪什么的,但现在那群臭男人大早上的就流得满身大汗,说不出的齁鼻, 弄得我都不敢靠近兵营半步。可是你若叫我呆在府里么, 又无人说话,当真是无聊的紧。”
沈宴秋想想也是,虽说寻常女子都习惯了呆在闺中,平日练练厨艺,做做针线女工什么的, 但司徒芊芊又绝非这种性格的人,不由问道:“芊芊姐的夫君呢, 城外的湖心亭最宜夏日纳凉,怎么不约着出城游湖顺便赏赏风景?”
司徒芊芊说来叹惋:“别提我家那个了,也不知道边境有什么东西勾了他的魂,明明近来秦人已经安分不少, 但他却是驻守三年都不愿归来。原本说好的年初与首辅大人一并回朝,谁知最后只拖首辅带了封书信与我……”
沈宴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将军常年驻守在边境,出声宽慰道:“将军志在守家卫国, 为我大启百姓带来多年太平,实属舍小家为大家,芊芊姐还得放宽心些。”
“我自然知晓他的那些抱负,只是没想到与他成婚五年,聚少离多,还不如孩童时玩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真的在想,自己指不准哪天就蹉跎了去,也无人发觉。”
沈宴秋看她神情中的无奈心酸,但隐隐又能感受到她对丈夫的爱意与自豪,不由感到几分同情,建议道:“芊芊姐有没有想过新学门手艺、乐器音律什么的,或许找件新鲜的事物尝试,会感觉时间过得更快些。宴秋不才,也曾有过无所事事的一段时间,说来你可能不信,四年前我还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后来一鼓作气习得了好多字,也开始自己试着写故事。每天将时间打发在自己喜欢的事上,日子也过得轻松快乐许多。”
司徒芊芊没想到她还有这番往事,不由佩服之至:“好,那我便照你说得做做!不过……你觉得我学什么好呢?”
“琴棋书画,只要能寻到个中乐趣,学什么都是好的……”
“唔……”司徒芊芊左右思虑一圈,想到自家丈夫是个棋痴,从前经常笑她木头脑袋学不开窍,此番不如改头换面振作一番,也好叫人回京时大吃一惊,于是道,“那你瞧我去学学围棋如何?听说城东有家围棋院挺出名的,日日都有人在那儿对弈,我就不自己请先生教了,每天出门走走,也好过闷在家里。”
沈宴秋挑挑眉,忆起自己也曾背过好几套棋谱的半吊子棋艺,笑道:“好啊,待您哪天技成出师,别忘了教妹妹一二。”
“这个好说,只要我能学成,日后定当倾囊相授!”司徒芊芊大大咧咧,半带自我腹诽地笑呵呵应道,“对了,之前芸姐姐同我提过,宫里请了一批徽州的戏班子去唱戏,宴秋要不要也同去凑个热闹?刚好另外几个姐姐都惦记着好久没见你,甚是挂念呢。”
沈宴秋稍作思忖,她虽对戏剧无感,但转念想到宫中贵人夏日皆有冰块解热消暑,不由被这点诱惑所吸引,答应了下来。
司徒芊芊开心拍手,说好时间届时去接她。
两个姑娘本就年岁差的不多,凑到一处顿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无所不谈。
中间司徒芊芊吩咐下人准备午膳,赶巧大堂外的空地处小王爷远远走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芊芊姐,你让人把我那口饭也给算上!”
司徒芊芊听到声响,不由笑啐道:“你小子今儿个怎想着找我来了。”
“这不是几日见你没来兵营,担心你病了,特意来关心了嘛。”郝光远没个正形地答道,也是这时才步入大厅,瞧见还有旁的人在。
瞬间变得拘谨好几分,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放,结巴道:“芊,芊芊姐,你有客人啊,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司徒芊芊难得看到这哥们遇到姑娘家会露出这般忸怩羞涩的神情,想当初寻芳宴上宴秋带着面纱,郝哥儿和那虞二嘲笑人的架势可不是现在这般呢。
好笑地掩掩嘴角,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沈府二姑娘,沈宴秋。宴秋,这是南阳小王爷,与我从小长大,情同亲姐弟。”
沈宴秋起身施施然行了个礼:“见过小王爷。”
郝光远连忙抬手:“二,二姑娘不必多礼。”
司徒芊芊不客气地悠悠揶揄道:“光远小子你口吃什么,宴秋是漂亮,但你也不至于初次见面,就这般失态吧。”
郝光远急得脸都涨红了:“芊芊姐,你别胡说,我和二姑娘先前见过一次,只是意外今日她会出现在你这。”
“哦?”司徒芊芊颇为讶异,“原来你们从前认识?”
沈宴秋帮忙回道:“暮春时曾在城云郊外的相思亭与小王爷有幸见过一面。”
“没错没错。”郝光远跟着应和,心中却是略为黯然的想着其间还有好多你不曾知晓的过由呢……
“行啦,不同你玩笑啦。”司徒芊芊担心把人逗狠了会急眼,笑道,“既然来了,就留下用完膳再走吧。”
说着让候在边上的婢女去给小王爷倒茶。
郝光远松了口气,紧接着沈宴秋的位置而坐,抱起茶盏时,没忍住小心翼翼侧眸望去一眼,但很快又敛了回来。
因为都是自己人,司徒芊芊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在场而让气氛冷下来,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讲她小时玩在营中的点点滴滴。
沈宴秋显得对此很感兴趣,时不时会主动问两句,讲到好笑处也会眉眼弯弯。
司徒芊芊想到一段不堪回首的噩梦经历,埋怨起来顿时有如滔滔江水:“你是不知道当时教我们射箭的禁军老统领有多凶残,我记得我那时候才十岁出头吧,那老统领竟要我们每天抱水桶蹲马步一个时辰来锻炼臂力!我就算平日再怎么男孩子气,那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啊!第二天就把我累得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许是讲到共同的儿时回忆,郝光远一下子变得放松许多,笑着插嘴道:“芊芊姐,你别忘了你当时还把水桶里的水分了好大半到我们几个兄弟的桶里呢,也就姐夫一人宠着你,没点怨气。到头来你水桶里的水最少,第二日却嚷嚷的最厉害。”
司徒芊芊被拆穿了也不恼,理直气壮道:“我是姑娘家嘛。”说着想到什么,吐槽道,“说来那个时候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就已经是我们这一辈里最逆天的了,明明大家同日进的军营,就他俩学得最快,我们还在练基本功,老统领就已经教完他们十八般武艺,改教轻功了。”
郝光远从小在这两个同龄人的鞭挞下成长,早就开看了,摆摆手道:“这两人气人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你想想我们这一辈里有几个是爱读书的,也就九黎和小白脸天天一起跑太师院的乐此不疲。”
沈宴秋听言挑了挑眉:“小白脸?”
好新鲜的现代词汇。
郝光远没想到会被姑娘搭话,拘谨了一下,摸摸鼻梢,难为情道:“我说的是薄易,他打小就生得跟个姑娘家似的,唇红齿白,我平日里叫习惯了,也就一直没改。”
沈宴秋点点头,转念想到寻芳宴上惊鸿一瞥的冷白肤色,心想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号。
虽说是一块儿长大的,但司徒芊芊挺惧这两位的,相识的也不多,是以没多聊,反道:“不说我们的了,宴秋你呢,孩童时都喜欢玩些什么?”
此话一出,郝光远着急地对她挤眉弄眼,仿佛她说了什么禁.忌话题。
司徒芊芊正要问他犯的什么眼疯,猛地想起之前跟兰心会姐妹闲聚时,姐姐们说过切忌在巨先生面前提她母亲与往年旧事,连忙拍自己嘴巴赔礼道歉道:“对不起啊宴秋,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但凡了解一点当年卷宗的人都知道,于夫人虽为才女,但性格十分古怪,长年以来把不易引人察觉的幼女作为沟通秦国的间谍,对孩子不仅没有半点为人母该有的慈爱,反而一直当做工具般,需要时便招来用用,无需时便丢在一旁不管不顾。
沈宴秋笑了笑,并不在意道:“无妨。不过我孩童时期的生活挺枯燥的,怕你们听了会觉得无聊。”
说着不紧不慢地回忆起原身的那档子往事,尽管初来乍到时她也曾被原身的痛苦情绪冲击地痛苦万分,但在后来三年半载的光阴里早就释怀了:“我小时开口说话晚,性格上也有些呆呆笨笨的,所以很少会和同龄人玩在一处。我母亲大概也是因为这点,对我有些失望,除了偶尔会带我出远门见些她的朋友,很少会来看我。但我有个一起长大的贴身小丫鬟,她父亲在府外是做皮影戏的,她也学会不少,便做了许多皮影小人,平日里讲故事与我开心……”
许是这般若无其事的语气,才越发让人听了不是滋味。
郝光远指尖搭在扶手上,无声地往楠木里刻了刻,在她清浅柔缓的嗓音下,思绪有些飘远。
之前夏猎回来后,虞二就跟他坦言过,由于一些误会,他原本喜欢的诗柳姐家表小姐实际就是沈家的二小姐。
当时听知这个消息,他也分不清自己心头具体什么感觉,说不上恼,但多少有种被隐瞒的不爽。
他对二小姐是有爱慕之情,但仔细回想,这份爱慕建立的没有半分依据。一开始仅是出于兴致、玩味想与她结识。遇阻两次后,便不曾再主动追求什么。反倒是经历过南飞的生日宴,才更添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感。
后来在这种大抵可以称之为共情能力的驱使下,他隔三差五会想起她。
现在,听她如此平静地回忆往事,将母亲带她去见的秦人细作轻描淡写的称作朋友,讲起那些几乎不值一提的渺小简单快乐,脸上依然能挂着恬淡的笑容。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之前想起她时所带的心情是什么了。
他是敬佩她的——
原来,在灰暗中长大的人也可以生得如此光明。
沈宴秋絮絮讲完,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不是真的很无趣?”
说着没有遮掩地坦率道:“其实我挺羡慕像你们那样在军中长大的,感觉那是个非常充满朝气活力的地方。”
她从前就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沈府,到底是在江南水乡定居,还是再往南些,体验两年边境要塞的生活。
郝光远听言连忙道:“你若是喜欢的话,我下次可以带你去营中参观参观!”
司徒芊芊也跟着应和:“没错没错。我和光远对禁军地盘可熟了,届时还能教你几套防身术。等到秋季,营中会有歌舞会,糙汉子们唱起歌来十句里有九句是走调的,那叫做个好笑……”
沈宴秋被他们描述的有些心痒痒起来,没作忸怩,应了下来。
几人聊得正上兴致,下人上前禀告午膳准备妥帖了,司徒芊芊招呼他们移步膳桌,这才稍稍止住话头。
其间郝光远壮着胆子给沈宴秋舀了碗汤,被对方收下并听到一声清软的“谢谢”时,只觉得心间原本忐忑的鼓点,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第5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好久,非常对不起大家,现在已经把隔壁那本现言的坑填完了,接下来会专心这边,一直到完结为止。
之前总觉得剧情有点走偏写不下去,这两天把前面内容修了修,有几处小bug也都改了过来,感觉好多了。其他地方可以不用重看,但前面的56和57章结尾都加了一些内容,建议大家还是翻一翻。
沈宴秋一直到傍晚才返程回府, 到上泉苑时,婆婆正在庖厨里准备饭菜。
心儿看到她,连忙迎上前来:“小姐, 丁管家半个时辰前来找过您,让您回来后去趟书房, 老爷有事要与你说。”
沈宴秋挑了挑眉,她这个爹近来找她的次数可真是越来越频繁了,纵然百般抗拒,还是应道:“知道了, 你和婆婆先吃饭,不必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心儿点头:“嗯, 那您小心些。”
沈宴秋笑着宽慰了小丫头两句, 便出了院子。
来到书房的大院,让候在屋外的下人帮忙进去禀告,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一道浑然有力的男音:“秋儿,进来吧。”
尽管近来已经不止一次从沈群口中听到这样的唤法,沈宴秋还是没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默默整了整袖摆, 调整好面部神情,这才拾步朝屋里走去, 穿过屏风,站定在书桌前。
“父亲,您找我有事?”
沈群在案卷上收尾写下最后一个字,不紧不慢地将毛笔放回砚台上:“听说白日里殿下邀你出去游玩了?”
沈宴秋愣了愣, 这才反应过来是老太太背后告了状,淡声应道:“您误会了,今日邀我出去的不过是位普通朋友。”
沈群面色幽沉,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扯开话题道:“你祖母年纪大,但有些事考虑的并非没有道理,你和卿儿是姐妹,若是将来能一同嫁入皇家,也好相互有个照应。下次殿下邀你进宫玩赏,记得把你姐姐带上。”
沈宴秋嘴角划开一抹讥诮的弧度,凉凉道:“父亲,有些话,宴秋不想重复太多次。暂且不提我与殿下并无那层关系,即便哪天我做了摄政王妃,您真觉得我会好心至此,把自己的姐姐送到自己夫君床上?相比之下,您不如祈愿我永远别嫁入那官家,否则按您女儿这小肚鸡肠的记仇性子,少不了一阵枕边风,让沈府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今日。”
沈群怒得神色崩盘,当即拍案,连带桌上的墨宝都跟着震了震:“孽障!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实话实说罢了。”沈宴秋面上平静,不痛不痒地继续道,“您可能真的不大了解我,但我确实是个言出必行的人。都在一个屋檐下做了那么些年的陌路人,想必您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近来随便往我府里送些珠宝,我便会像孩童时那般,给颗糖就开心地抱在您膝下叫爹了吧。既然如此,还不如省了这些功夫,将钱花在该花的地方。您在我这处已经是个失败的父亲了,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还不如对大姐好些,老后还有个体己的小棉袄常伴身旁。”
沈群双拳紧攥,手背青筋怒起,也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痛点,脖子涨得通红,紧绷的嗓音微颤:“你当真以为有殿下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了是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你拖下去家法伺候!”
“信,怎么不信。”沈宴秋笑了笑,眸底清亮澄澈,带着惊心动魄的光芒,慢悠悠道,“宴秋势单力薄,您要做什么自然阻拦不住。不过您最好打死我,不然即便留我一口气走,我也会让您知道,有些后果是您承受不了的。”
沈群被激怒的眼眶龇裂,抬手指向屋门的方向:“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沈宴秋耸耸肩,不甚在意。
裙摆轻动,临到门前,又侧了侧目,补充道:“麻烦您给老太太带句话,让她日后莫在我眼前晃悠,若真叫我心烦了,像她这样年纪的人,想必是经不住我一推一绊的。”
说着不再给沈群训话的机会,已然迈出门槛,将身后的门扣上。
不过沈宴秋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沈南卿不期而遇,回身时与人眸光交错,脚步一时顿在台阶,居在高处,忘了动作。
站在堂下的沈南卿显然也有些躲避不及,攥在衣摆处的指尖紧了又松开,薄唇嗫嚅了下:“抱歉,我来唤父亲用膳,并不是有意要听的。”
沈宴秋抿抿唇,轻应了声:“嗯。”
原本还打算再说些什么,想了想,只是冲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拾级而下,径自离开。
沈南卿稍侧过身,目送她的背影,心中一片错杂难言。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没忍住小声嘟囔了句:“二小姐可真够自私的,才刚攀龙附凤上,就对老爷说出那样大不敬的话来,真是白眼狼一只。”
沈南卿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声道:“巧儿,莫不是我平日待你太好,让你忘了做下人的分寸。掌嘴自罚五下。”
丫鬟惊愕瞪大了眼,意识到自家小姐不是说笑后,连忙俯首:“对不起小姐,巧儿知错了,我那也是为您抱不平啊。”
沈南卿面不改色,不容置喙道:“掌嘴。”
丫鬟咬咬牙,只得照做,五个巴掌下来,虽控制了力道,依然火辣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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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秋回到上泉苑时,尽管她离开前有交代过让心儿和婆婆先吃,但两人还是守在饭碗边,等她回来。
从书房带出来的烦闷心情一扫而尽,在温馨简陋的小屋中,原本还没什么胃口的她只觉得一阵饥饿,连带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心儿,早间我让你送到沂兰楼的画卷怎么样了?”
心儿提到这稍,神情变得几分激动,急急将嘴里的饭菜咽下,眉飞色舞道:“月霜姑娘看完您写的信,一直夸赞地停不下来!若不是您不在场,她铁定能开心地抱您转上几圈呢!她还让我一定叫您抽空去趟沂兰,好生感谢您一番。”
沈宴秋笑了笑,她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以古人的思维,可能不太容易接受这套运营模式。不过现在想想,沂兰本就是个打破陈规,破除门户偏见的学习圣地,作为当家的月霜在这方面的接纳能力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心儿又兴奋地继续道:“月霜姑娘说她很快就会按您的法子交代安排下去,到时候还要邀我和婆婆一并去听书呢。”
沈宴秋听言感激月霜心细的同时,不由暗骂自己从前的疏忽,怎就忘了自己院里还有两个自己的资深书迷呢,两人平日呆在府里无趣的要紧,虽然嘴上不曾说过,但心里想必一定是希望多出去走走的。
于是道:“我今日从将军府回来,将军夫人邀我廿七的时候进宫听戏,你们随我一同前去。届时回来后,我再带你们去沂兰听书。”
心儿惊喜地瞪大了眼,交握上婆婆的手,喜出望外地看向自家小姐:“真的吗?”
婆婆也跟着笑呵呵的,只是出声道:“老奴年纪大了,宫中戒律森严,跟着瞎凑热闹不太合适,小姐还是带着心儿一人去吧。”
沈宴秋不赞许地敛敛眉,安抚道:“婆婆不必多虑,入宫女眷身边谁不是带着七八个嬷嬷丫鬟的,届时您和心儿站我身后,无人会说什么的。”
婆婆面露迟疑,最后看看心儿期冀的目光,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心儿顿时开心地拍手:“太好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过戏呢,没想到人生中第一回 听戏,竟是到皇宫里头去!”
婆婆道:“我年轻时曾跟着前主人家的夫人去听过戏,偌大的戏台子上,一个个脸上画的五颜六色,可好看哩。”
“……”
沈宴秋浅笑流离,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惴惴兴奋地开始商量起穿什么衣裳,心间柔软不已。
晚膳后,婆婆和心儿在庖厨收拾碗筷,沈宴秋独自提灯去了隔壁富贵窝。
不像往常那般直奔主题的到桌案前写字作画,而是来到墙边,将一个个囤满了奇珍异宝的大木箱子打开,收拾些适合小孩儿家玩的东西。
这回得以机会进宫里一趟,她记得小友的父亲是在宫中守卫巡逻的,正好可以托人将礼物带回家给小友送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窗外传来“咕咕”的几声鸟叫,大帝在窗沿处蹦跶了两下,红色的眼珠子机敏地一转一转。
沈宴秋听见声音迎了出去,亲昵地给大帝顺了顺毛发,这才解下它脚边绑着的信纸。
“太太!我前阵子把您的书给我一个哥哥看了,他可喜欢您写的东西了呢,夸您思想上有见地,文体也别具一格!太太简直是世界上最棒的太太,连我哥哥那般聪慧高傲的人,都由衷钦佩您厉害。也就我那小叔叔脑袋死板不通变化,体会不到您书中的个中意味。
听说太太在沂兰楼中的听书展举办得十分顺利,可惜小水家中长辈管教极严,一直得不到机会溜出门,只能在此祝贺一下太太了。
——永远支持太太的小水”
沈宴秋看着信纸,不自觉间笑意爬上眼梢。想到什么,转身回屋里的书架上翻了翻,《谁是真千金》的下半场虽然还未在沂兰展出,但已经将稿件递去童话镇让吴管事帮忙送去加印了。如今只等着听书展结束,便在城中发行。
刚好前几日吴管事定了书面,派小厮送来两本善本给她,一本留着给心儿,一本便送给小友好了。
这么想着,便到桌案上寻了笔墨,在宣纸上写回信。
皇宫里。
十一刚洗漱完,穿着雪白的寝服,趴在窗台边迟迟不上床睡觉,远眺漆黑的夜空,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屋门轻响,十六从嬷嬷怀里蹦下,刚沐浴完的玉团子般的面容白白净净,蹭蹭跑到姐姐跟前:“皇姐,孤今晚想同你一起睡,母妃已经准了。”
十一摆摆手,看都没看自家弟弟一眼:“你自己先上床,我还有点旁的事要做。”
十六努努嘴,并没有直接走开,而是学着皇姐那般,小大人模样地双手扒在窗台处,踮着脚四处张望道:“皇姐,您在看什么呢?”
今夜连月亮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点都不好看。
十一没搭理他,冥冥中仿佛听到了两声“咕咕”叫,眼睛一亮,果不其然看到一道白影从黑处掠来。
不等她拆下信条,帘幔外芸贵妃走了进来,仓促下只好将纸条飞快藏在袖子里,假装只是在爱抚大帝。
芸贵妃见此无奈轻叹一声:“十一,快去洗手和弟弟上床睡觉,明晨还要起早去上书房学课呢。”
“知道啦。”十一生怕露出破绽,蹬蹬跑到丫鬟端来的脸盆前洗了个手,小心不让纸条掉出来。
十六难得靠谱地没拆穿,只是上床后等到母妃离开,就迫不及待地凑到姐姐身边,缠着人道:“皇姐,纸上写了什么?孤也想瞧瞧。”
小太子心中一直以来都有个江湖梦,看到飞鸽传信,脑中难免一阵天雷碰地火,想入非非地以为是什么机密要件或是刺杀威胁。
“睡你的觉去。”十一虽这般嫌弃着,但也没把弟弟脑袋推开,而是趴到床沿,借着外头没熄的夜灯,细细读信。
看到太太说过几日要把善本送来赠与她时,当即激动的恨不得现场表演个吞拳头,嗷嗷大叫。
这边十六刚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趴过来,信上一个字都没看全,就见皇姐把纸条收了起来,末了拍拍他肩膀:“明早去上书房前,你先陪我去趟御道找狄远。”
“噢。”小太子乖乖应道。心想着果然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啊,要不然怎会同御林军都扯上关系呢……他也要快快长大,日后才能参与到这等事情中来!
第59章
到了廿七这日, 沈宴秋才起床,就见心儿和婆婆已经整装待发好,神色紧张地相互检查仪表妆容, 连说话都带着点忐忑结巴,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她哭笑不得, 让两人平常心放宽些,便自己到衣柜里随便寻了身衣服换上。
吃完早饭再加上收收东西,感觉没做些什么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看天边的日头差不多到了时间,让心儿帮忙提了她准备给小友的礼物盒, 便带着她们出门。
到了府门处,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道边,只是没想到沈群也在。
司徒芊芊下了马车, 正和沈群说着些话, 看到她出来,笑着又道了句:“若是时辰太晚,我便带着妹妹在宫里住下,沈大人无需忧心。”
沈群点头应是,瞥见沈宴秋时, 神色却是稍稍冷了下来,许是还记恨着在书房的不愉快, 脸色微沉,但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把场面闹得太难堪,只是盯着她道:“你和司徒夫人相识怎么从前都不曾与我说过,既然夫人好意带你去宫中听戏, 你便好好跟着,切记谨言慎行,别在外惹了事端。”
沈宴秋还没说什么, 边上的司徒芊芊却是蹙蹙眉,对沈群字里行间的用词感到一阵膈应不舒服。
拉过沈宴秋的手,若有若无地将她挡在身后,带了点不甚明显的护犊意味。
神情还是原先那般,却少了些亲和,平添几分威仪,提出离开道:“时候不早,那宴秋就交给我了,沈大人不是还有公务要忙吗,我们这厢就先行告辞了。”
沈群抱了抱手,颔首应下:“有劳夫人照顾我家小女。”
……
马车宽敞,心儿和婆婆原本坐在柔软的榻上还有几分拘谨不自在,但不消一会儿就被司徒芊芊爽直的性子活络得开始说起话来。
因为听夫人说很喜欢皮影,心儿便手舞足蹈地跟人讲解起制作工艺,虽说有两年不曾碰过,但表演起来依然有模有样。讲到有趣时,几人不约而同掩嘴轻笑,好不欢乐。
车子很快过了宫门,沈宴秋没忘自己要给小友送礼的事,但拉开帘子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御道,不禁有些犯难,她也是第一次入宫,不知该去何处寻那巡逻侍卫,只好出声向司徒芊芊询问。
司徒芊芊经常混迹军营,无论是禁军还是御林军,都相熟的很,想了想道:“乾正殿附近有个御林军的驻扎休憩点,我们把东西寄放那处,再跟守卫说一声,届时守卫会帮忙转交给你说的那位朋友。”
说着就半扯开帘子,对外头的车夫道:“先改道去趟乾正殿。”
沈宴秋感激道:“麻烦芊芊姐了。”
司徒芊芊一副她太见外的样子:“你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无需跟姐姐这般客气。”
乾正殿东面的矮瓦房内,刚交换了一批巡逻士兵回来,正在喝水补充体力。
虽说还是巳时,天光算不上大热,但足以照得人昏昏欲睡。因为是自己人的地盘,所以守在驻扎地边的侍卫稍显懈怠,三三两两地斜靠在墙边,打瞌睡偷懒。
沈宴秋下了马车,身后心儿帮她提着木盒。
正好从矮瓦房里走出一个侍卫来,沈宴秋迎上前去问道:“小哥儿,请问你们这处有个叫狄远的兄弟吗?”
侍卫愣了愣,循声侧目望去,还以为被日光晃眼看错了人。要知道宫里多的是嫔妃娘娘,个个争奇斗艳,但他却觉得没一个比得过眼前这个谪仙般的漂亮姑娘。耳根蓦地微红,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对方直呼的是副指挥使的大名,结巴道:“有,有的。”
沈宴秋欣喜地笑了笑,从心儿手上拿过木盒,跟人拜托道:“可以麻烦小哥帮我把东西转交给狄远兄弟吗,只需说是赠给他小女儿的。”
侍卫舌头跟打了结似的,有些老实,又有点像榆木,脑袋一热,当即将东西接过应了下来:“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沈宴秋再次感激地道了声谢,这才携心儿回到马车上。
侍卫目送车轱辘滚远,还觉得脸温未散,莫名一阵紧张。
回想起姑娘方才的请求,突然后知后觉地品出点不对味来——他们家副指挥使明明还没成婚啊?何时多出了个女儿呢?
边上其他侍卫开始只敢扒在窗边、门框边远远地挤眉弄眼地瞧着这幕,现在看马车走远了,不由一个个蜂拥过来:“卫林!刚刚那姑娘同你说什么了?你小子好福气啊!这么漂亮的姑娘让你给撞上了!”
叫卫林的侍卫显然有些脑袋疼,按了按太阳穴,还是有些没消化过来道:“等等,我想问一下,咱副指挥使成婚了吗?不对不对……我想问的是,副指挥使有孩子了吗?”
“啊?你这问的什么鬼话?你不是副指挥使的表弟吗,他成日孤家寡人的呆在营里与你我共住一处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个功夫生孩子啊?”
卫林禁不住怀疑人生:“是这个道理没错,但……”
不等他感慨完,只听兵甲铿锵地摩挲声传来,接着就听到副指挥使浑厚有力的声音:“你们一群人围那儿做什么呢!休息完就继续去巡逻!”
虽然话喊得严厉了些,但大伙儿平日里都是以兄弟互称,并不像寻常侍卫统领那般相处的拘谨,众人拖沓地应了两声,便分散开来。
倒是卫林朝人走去:“狄哥,刚刚有个姑娘过来,让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你,说是给您女儿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卫林还是没忍住面露古怪,多问了一句道:“狄哥你何时成的婚,怎连喜酒都不曾请我喝过?嫂子是谁?侄女几岁了?既有了孩子也带回家给长辈们知道,省得我娘和婶婶一直操心您婚事。”
狄远一头雾水,正想一个巴掌拍弟弟脑门上,说他哪儿来的媳妇孩子。转念想到什么,倏地蔫了蔫,没了半截底气,干咳一声道:“小孩子家家别管那么多,只是一点误会,我成没成亲你还不知道?”
说着不给人继续再问的机会,径直提过木盒,都没进屋里喝口水,就又从休憩地走了出去。
那边卫林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作罢,挠挠脑袋,拿起墙边的佩刀,和兄弟们巡逻守卫去了。
——————
因为宫里来了徽州戏班子的缘故,今日上书房的课程比往日结束的都要早一些。摄政王刚宣布散学,大伙儿就抱着课本成群结队的跑出,打算一同去凑个热闹。
小太子将装了好几册书的布袋包往小太监身上一撂,又从宫女手中抱了兔子在怀里,对十一道:“皇姐,我们也一同去听戏吧,听说皇姑母今日也到宫里来了。”
十一从丫鬟青柳手中接了水壶,闷头喝了半壶,抹抹嘴道:“不了,我还有事要去找趟狄远,你自己去吧。”
小太子瞬间垮下了一张脸,埋怨道:“您怎么跟狄远有交代不完的事啊,前两日我们不还刚找过嘛。”
十一眉眼飞扬了一下,哼唧唧地想道,那可不一样,之前只是跑去跟狄远知会一声,但今日却是货真价实、太太礼物送到的日子!
这么想着,也不欲跟人多说,摆摆手道:“好了,你自己去听戏吧,我先走了。”
说着就遣退下人,让大伙儿别跟着她,便兴致冲冲地跑去找狄远秘密碰头交接去了。
小太子面露犹疑地看看皇姐的方向,其他皇兄皇弟都互相有伴老早散开了,他有些不愿意一个人,咬咬牙,还是跟着人追了上去。
一处隐蔽的高墙下。
狄远将木盒交给十一,没忍住牢骚道:“公主殿下,您下回能不能别再跟人称是下官的女儿啊,下官倒宁愿您说我是您孙子。这要是让陛下知道,可是诛我九族的大不敬之罪啊。”
十一接过分量沉甸甸的木盒,笑嘻嘻道:“放心,若是父皇要诛你九族,我一定会帮你求情的。”
狄远叫苦不迭,他不就是先前在摄政王面前告了殿下一状,害她同自己在皇宫巡逻了一个下午嘛,至于现下这般拉他下苦水嘛。
“您那朋友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倘若是歹人在里头混入危险之物想加害与您,那下官才是万死不辞哟。”
十一不甚在意:“这个你放心,太太不会害我的。”
狄远懵了懵,正想问“太太”是何人,余光冷不丁瞄到躲在墙根后偷听的小太子,连忙慌乱地冲人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发现自己暴露了,无趣地憋憋嘴,顺了顺怀里大白兔的兔耳朵以振威严,末了走到皇姐身边,有些好奇又有些艳羡地探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盒子:“皇姐,你这里头装的什么东西呀。”
十一用萝卜头似的胖手指爱抚了一下朱红色的盒身,心情大好道:“回去再与你看。”
小太子迟疑地“啊”了一声:“那我们不去看戏台子了吗?”
十一歪过脑袋想了想,太太的书留到晚上再看也不迟,于是非常大度道:“你先陪我回寝宫放下东西,届时我再陪你去洛宸宫看戏。”
“嗯嗯!”
第60章
十一回寝宫后, 将木盒塞进床底,又将被褥打乱垂散而下,确定看不出蛛丝马迹了, 这才和十六一起往洛宸宫折。
这回他们没再像之前那样风风火火用徒步跑了,盛夏的日头一趟下来足以把他们晒成两条咸鱼干。让小太监抬来轿辇, 又有宫女在后头用宫扇驱热,总算活过小半条命。
十一双手搭着扶手,整个人就差瘫在轿辇上。斜眼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没忍住对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大白兔一阵同情。
没错, 这只大白兔就是夏猎时成功带回宫的姜大彪。
小太子就像当初立下的誓言那般,将这只兔子以冲锋陷阵的战斗兔为目标来培养。
找最好的工匠为它贴身打造了一套银色小铠甲,披风飘飘, 就差没给四个小爪子套上双鞋, 充满威风。
末了大抵又觉得兔子没有毛撸,就失去了作为一只兔子的尊严,于是特意让工匠把头盔凿了两颗洞出来——方便他撸耳朵上的毛。
然而这么热的天,让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成日顶着身那么闷厚的铠甲,也难怪它一天下来都一动不动地趴人怀里打瞌睡了。
十一幽幽出声道:“十六你差不多也得了, 这天气热得御林军里的大黄狗都直吐舌头,你往大彪身上裹那么严实, 别真把它给闷熟了。”
小太子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地抚了抚两只兔耳朵:“孤给大彪用的是质地最轻盈凉快的轻铁,师傅跟孤说过,这种铁即便在日头高照下也不会变得太热,大彪只是有点嗜睡, 它打心底里还是很喜欢孤给它做的这身铠甲的,你看看它,小神情多惬意。”
十一默默翻了个白眼, 无言以对:“……”
不过说曹操,曹操就到。
小太子前嘴刚提到师傅,后秒就看到远远的御道上薄易的轿辇悠悠而来。
谨记皇叔同他说过的要时刻对师傅恭敬守礼,十六急急地叫小太监把轿辇放下。
将兔子放到软垫上,径自上前一步,给人行了个端端正正的拜师礼:“见过师父。”
眼看着当今太子都下了轿行礼,薄易自然不好坐着不动,只好配合着人下轿将礼数行了回去。
小太子有模有样地问道:“师傅今日到宫中可是有何要事?”
薄易谦声道:“暨岭一带近来遭遇天灾,洪水肆虐,伤亡惨重,下官前来是与摄政王殿下商量救灾一事。”
小太子原本只是形式的问上一句,听言却是面露凝重:“可有什么是孤能帮上忙的?”
“殿下心系苍生,已是大启百姓之幸……”
边上十一百无聊赖地拄着下巴,听两人从一开始的客套到后来慢慢聊起南方沿海之地的遇灾形式。
要知道暨岭一带本就多丘陵,一到夏日多雨季节,又是山体滑坡,又是洪水泛滥,早就不是件新鲜事了。不过随着近几年来朝廷派官兴修地方水利,强固房屋根基,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然而今年的狂风天气比以往来得都要猛烈,不仅让从前投入的财力物力功亏一篑,灾情甚至还有向周边城池扩散的趋势。
薄易不厌其烦地将前方收到的快报絮絮给人陈述了一遍,虽说有的东西小太子未必能懂,但作为未来储君,总是要提前了解适应一下。
十一不知不觉间也听得入了神,道:“这么多地方深陷洪涝之害,赈灾想必要花上不少银子。可我之前听父皇说过,修理长城已经投入不少财力,此时国库正是虚空的时候,也不知该如何周转。”
薄易点点头:“公主殿下说的不错,下官今日来找摄政王殿下正是为了此事。”
小太子精致的五官挤在一处,拧拧眉,提议道:“孤这些年在东宫存了不少钱两,不如拿孤的钱去救济百姓吧!”
不等薄易出声,十一就先泼了他一盆冷水:“你那点钱看着虽多,但瓜分到成千上万的百姓头上,估计落到手的铜板连顿饭都吃不上,此事还得想些别的办法。”
她说着沉思地摸摸下巴,灵机一动道:“我知道了,既然国库里没钱,不如在民间组织赈灾一事。虽说皇城里的商人并非一个个都像虞二叔那般财力浑厚,但大家捐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一定是笔大数字!”
小太子原本还有些黯淡的眸色瞬间亮了起来,欣喜道:“皇姐好主意!孤怎么没想到呢!”
薄易笑了笑,不吝赞词道:“殿下很聪明,下官确有这个打算。”
十一虽说平日里在课业上经常被父皇、皇叔夸奖,但今日在这番真实的民间灾情的情况下被阿易哥哥夸奖,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忍不住几分得意洋洋。
小太子则像自己被夸了那般,白净的脸上嘴角几欲咧到耳根子,与荣有焉。
两个孩子头一回发现自己的价值,恨不得发动所有奇思妙想,为人出谋划策。虽说赈灾落实之繁缛并非他们想的那般简单,但薄易一直纵容地任他们说下去,脸上的神情甚是欣慰。
不知不觉间,日头偏移,最后还是芸贵妃身前的嬷嬷寻来,问两位小殿下怎么还不去戏台子,这才打断这茬。
小太子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戏剧,顿时几分心痒痒,小心翼翼地瞅人道:“那师傅……孤和皇姐先行一步了?”
薄易温和地笑了笑,抱手道:“两位殿下慢走。”
十六爬回轿辇,将大彪抱在怀里,不忘道:“师傅若是和小皇叔忙完了公事,也可以一同来洛宸宫看戏。”
薄易再次俯首,虽无意前去,还是道了声:“多谢殿下。”
直到轿辇远去,缩小成两个点,薄易才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若说从前他还有些不懂为何九黎会在皇帝膝下众多皇子中,辅佐十六为储君,今日却是差不多了然于胸。
十罪之首即为“妒”,小太子在公主殿下大夺光彩之时仍能做到一腔真心,光是这“不妒”一点,日后便能化用无数文人志士,叫人毫无后顾之忧地俯首称臣、群策群力,再者这心系百姓的仁爱之心,追溯历史长河,也未必有几位明君能当真做到如此。
而他和九黎要做的,无非就是保护住殿下的这份纯粹,让他日后无论经历什么,都不改变最初的初心。
…………
洛宸宫前搭建的戏台空地上。
此番到宫中看戏的女眷极多,除了兰心会的几位,一些朝中重臣的夫人也受邀来了。
芸贵妃和长公主看到司徒芊芊把沈宴秋带来时,连忙招人在身边的首座赐位,热情的架势瞬间引得不少人侧目望来。
旁的几位贵妇人止不住交头接耳,寻思着这般天仙似的的姑娘从前也没在世家一族中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出落的那么水灵。
原以为主持事务的芸贵妃会介绍一下来人的身份,谁想在场顶尊贵的那几个女人都忙于自己的活络讨好,并没有要跟大家说明的意思,弄得众人越发好奇。
有人率先低声猜测道:“小姑娘年纪不大,贵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却对她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你们说……那不会是给摄政王殿下找的未来王妃吧?”
“此言有理啊,长公主和皇贵妃近来一直都很操心殿下的婚事,而眼前这姑娘无论是岁数还是相貌,都与摄政王殿下很是般配,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哎,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
没听见众人揣测议论的沈宴秋只是对长公主和芸贵妃的嘘寒问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说来也是能够理解,她在宫外和诗柳姐、芊芊姐都见过面,也难怪两人会吃飞醋。
热络一阵,总算没忘今天的目的是来看戏,等戏台上身着戏服的丑角随着敲奏的鼓点翩翩上台,大家的目光也随之移了过去,只是偶尔会攀谈几句。
司徒芊芊坐在沈宴秋的身侧,帮她斟了杯清茶,低低道:“晚上芸姐姐在御花园里设了筵席,今晚我们便住在宫里头,正好我们几个姐妹可以多聊些体己话。”
沈宴秋之前有听她同沈群提起,是以没什么意见,颔首应下。
心儿和婆婆伺候在边上,脸上掩不住的喜气。虽说一开始见到这些贵人心中很是忐忑紧张,但看到大伙儿对自家小姐这般礼遇有加,又没忍住有些自豪来。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戏角,更是感到一阵新鲜快乐。
相比之下,沈宴秋显得兴致并没有那么高昂。作为一个实打实的二十一世纪少女,没什么发扬国粹的情操,一直以来都不太能体会到戏剧的唱腔,所以说不上喜欢。
不过桌案上散发着凉气的冰鉴子倒是让她感到颇为满足。盛放水果的金玉盘底部,也放了不少碎冰沙,让葡萄、李子看起来仿佛沁了层水光,叫人格外有食欲。
这时,两道孩童的稚嫩嗓音从侧道隐隐飘来,并有不断靠近的趋势。
十一和十六下了轿辇还沉浸在方才为暨岭赈灾一事的话题上,临到近前,方止住话梢,恭敬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皇姑母。”
姜寻安亲切地冲人招招手:“白儿和水儿今日怎来得这般晚,来,坐姑母身边。”
十一礼毕起身,正笑意盈盈地想跑到姑母身边撒娇,却是在看到姑母边上的一道倩影时,如遭雷击,飞快抬起袖袍遮脸,当即往后退了几步。
“!!!”
太太不是遣人给她送完礼就离开了吗,她本人怎会出现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本以为我的马甲打的够厚了,没想到小友比我更胜一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