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逆臣

作品:《寒苦流年

    三更,盛安。


    整个帝都,已经进入宵禁,漆黑一片,仅有夜空的圆月,照出朦胧微光。


    皇城中轴天街上,六骑驰骋,身后跟着一辆单驾马车。


    六骑在一座阔落的府邸正门前下马。


    六人皆身着黑色飞鱼服,头戴乌纱描金帽,腰挎鎏金弯月短刀。


    为首的一人,鹰瞵鹗视,身材高大,虎背蜂腰。


    身旁跟着一位副手,手中提着一盏夜灯。


    灯光照出正门头上挂着的门匾,“司马府”


    。


    那人使了个眼色后,身旁的副手抓着门环扣门。


    过了一会儿后,门内传来脚步声音,一位约摸二十多岁的青衣门仆,推开府门,见到众人,以及腰间别着的弯刀,不耐烦的表情瞬间消失,流露惊恐之色。


    “锦衣卫。”


    为首的那人亮出腰牌,而后语气漠然道:“皇帝召司马大人入宫。”


    “……”


    门仆一愣,而后连忙点头应和,“小人这就去通报老爷。”


    在他刚转身,沈康便叫住:“跟司马大人说,不必着急,更衣正冠再走。”


    “小的明白!”


    门仆稍微大声,沈康便抬起手指,作出‘噤声’的动作。


    对方用手捂住嘴,而后急忙前去通报。


    大约一刻后,一位身着深绯色暗花提纹,身材瘦削,两鬓白发的老年官员尽可能快步走出,但步履沉僵,显得十分慌乱。


    “司马大人。”


    沈康身姿挺拔的双手作揖。


    司马煜强行的作出笑容,也作揖回礼:“沈爷这个时候亲临是?”


    “司马大人,请。”


    沈康不语,伸手邀请。


    司马煜不再多问,颤颤巍巍的被带到了马车上。


    接着,前后各三骑,护着马车,沿着皇城天街一直到达宫城。


    司马煜下车后,一位面庞富态和蔼,与他年龄相仿的公公已经提着灯,提早等候。


    在搜身完毕后,公公就带着他进入宫中。


    两侧高耸的夹墙之中,老公公搀着司马煜,二人快步行走。


    “陈公公。”


    中途,司马煜终于还是忍不住,近乎请求的说道,“陛下深夜召我,是为何事啊?”


    深夜,急召,还是锦衣卫亲自上门。


    这样的架势,没有人会不怕。


    甚至说,已经超出了正四品的规格。


    这时,陈公公停下了脚步,看着他,和善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咱家不能说太多。”


    “请公公指点。”


    司马煜弯腰行礼。


    抬起头后,陈公公看着他,道:“是急事,是大事。”


    说完,他就不语了。


    而司马煜比询问之前,更加惶恐了。


    然后,一直的被带到了宣宇殿。


    在最后一次搜身检查后,他低着头,缓缓的,步行到了殿中。


    从一处屏风拐角,里面就是内室。


    从他颔首的视角,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只铜虎脚踏。


    铜器之上,一对粗糙如树皮的脚,踩在了上面。


    “臣司马煜,参见陛下。”


    司马煜进入后,连忙匍匐参拜。


    面前,一只厚实有力的手掌,缓缓抬起。


    一旁的陈公公道:“司马大人,起身吧。”


    司马煜慢慢起身。


    在他的面前,一位身着明黄色睡袍,霜鬓如戟,眉眼下垂但却如卧虎般犀利的男人,泰山临御的坐在身前。


    皇帝看了眼司马煜,道:“赐座。”


    而后,陈公公搬来一个圆木的坐凳。


    “谢陛下。”


    司马煜坐在了侧边,依旧是惶恐。


    但看出皇帝的情绪平和,又稍微松弛了一些。


    “朕做了一个梦。”


    皇帝突然说。


    司马煜,看向了他:“陛下做了怎样的梦?”


    面色深沉,皇帝缓缓的开口道:“在梦里,朕坐在大殿上。


    皇太孙满身是血的跑了进来,抱着朕的腿,哭着喊,皇爷爷救我。


    在他身后,一个人一手提着剑,一手提着头。”


    “……”


    听完这番话,司马煜整个人都僵硬了。


    第一次看到,对于这种咒梦,皇帝脸上竟然不怒不燥,甚至还有些许的‘惧’。


    遂,开口道:“陛下,可记得梦中提剑之人的长相?”


    “如何?”


    皇帝问。


    “如果知道长相,令画师画出梦中之人画像,分派到各州郡,长相若有相似者……一律格杀。”


    “那如果没看清长相呢?”


    “那对方可曾开口说话?”


    “他没有,但他身后之人说话了。”


    “身后之人?”


    司马煜不解的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


    缓缓的转过头,看向司马煜的眼睛,皇帝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殿下,太子之争,素来如此。”


    “……”


    话音刚落,司马煜匆忙的起身。


    紧接着完全匍匐的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恳请陛下恕罪,让臣收回刚才那句话!”


    “抬起头来。”


    皇帝说。


    颤颤巍巍的,司马煜抬起头来。


    “朕要你说,那个‘殿下’是谁?”


    皇帝抬起手指,指着司马煜。


    “臣不知道!”


    “那就猜。”


    “臣,臣不敢猜!”


    “不猜,朕就杀了你。”


    “……”


    不怒自威的眼神让司马煜被吓得快要肝胆俱丧,挣扎的纠结一番后,他极力的摇了摇头,“陛下,臣不敢猜!”


    “作为太卜令,解梦不是你擅长的吗?”


    皇帝凝视着他,语气第一次的有了起伏:“朕现在就要知道,这个梦何解。”


    跪着抬起头,仰视着皇帝,司马煜在心理建设良久,自知不可能置身事外,于是斗胆开口道:“陛下,梦里的皇太孙是?”


    在十几年前‘太子造F’案之后,皇帝就再也没有立过太子。


    既然没有太子,何谈皇太孙?


    皇帝摇了摇头:“朕只知道他是朕的皇太孙。”


    “那持剑之人,手上提着的头是?”


    “应该就是太子。”


    “那陛下看清是谁了吗?”


    “有点像晋王,又有点像吴王……”


    “臣冒昧请陛下先不要猜。”


    司马煜哆哆嗦嗦的开口道。


    道理很简单。


    那颗头是谁,就意味着谁失去成为储君的机会。


    不然就会遭受诅咒,他当太子,他就会被斩首,皇太孙也会被追杀。


    这个时候只要自己没作出反应,随性的皇帝再把这个话传出去,吴王和晋王能把自己剁成肉酱……


    “那提剑的那个人,也是朕的儿子?”


    皇帝直白的问。


    第1章应梦逆臣


    “按照梦境来说的话…有可能。”


    司马煜不敢敷衍,如实的回答道。


    “只要把这个皇子杀了,就能避免逼宫之乱。”


    皇帝自己推测道。


    “可是陛下并不知道这个皇子是谁……”


    皇帝忽然的,想到了什么,道:“嘉瑞二十七年,陈美人生产的时候,所怀男婴是双腿先出的,陈美人受尽折磨后,还是出血而死。


    朕当时给他取名叫忤生,意为忤逆而生。


    而能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除了他,还有何人?”


    “可是并不能确认就是六殿下……”


    因为‘忤生’的事情,皇帝膝下七位皇子,其中六位都被封了王,唯独魏忤生没有爵位。


    于是官僚贵族和民间,都称呼他为六殿下。


    “那就杀了。”


    猝然的,四个字毫无感情的砸了下来。


    那就杀了。


    如果就是他,那这个咒梦就此解除了。


    如若不是?


    死则死矣。


    “陛下,滥杀无过皇子,这是大不吉,大不吉啊!”


    见状,司马煜用力叩首,竭力劝诫道。


    但似乎,并未起效。


    枯槁般的眉头皱起,皇帝愈来愈觉得,那个人就该是忤生。


    “陛下。”


    突然的,司马煜抬起头,对于这种敏感的事情,主动开口:“此梦的关键在于,那位‘殿下’身后的人。


    是他怂恿皇子…只要杀了妖言惑众的佞臣,此梦可解。”


    何为清君之侧?


    君上和储君是真龙和幼龙,不能攻击。


    所以,你只能攻击具有嘲讽的随从。


    “你能卜一卦,算出这个人是谁吗?”


    皇帝问。


    “陛下,此人出现后,开始祸乱朝纲。


    而现在朝局稳定,天下太平,国势蒸蒸日上。


    说明此人并未出现,倘若何时,有人意图动摇国本……那人就是应梦逆臣。”


    本来锦衣卫的设立,已经让朝中高官人人自危。


    要是说在你们之中,有一个大反贼。


    京都官员,那就活不下去了。


    “还有。”


    抬起手指,皇帝对司马煜的话补充道:“谁勾结皇子,谁就是应梦逆臣。”


    “是。”


    司马煜肯定道。


    至少现在的这一批官僚,暂且安全。


    虽然杀一个皇帝厌恶的‘忤生’听起来更为高效。


    可如果杀了忤生,皇帝继续做那个梦怎么办?


    以君父的威严,很有可能说出这种话的:看来是杀错了,那你赔朕一个儿子。


    而得到这种答复后,皇帝似乎也逐渐接受。


    这时,司马煜问道:“陛下,这个梦只跟臣一个人说过吗?”


    “是。”


    虽然身旁的陈公公也听到了,但他显然不能在人的范畴之内。


    那是皇帝的化身。


    双手伏地,六十岁的司马煜,铿锵有力的起誓道:“这个梦,臣会一直带到黄泉!”


    ………


    ………


    头疼。


    疼,疼,疼。


    宋时安躺在床上,感觉到头疼欲裂。


    而这时,一个身着华袍的严肃男人走了进来,看到床上躺着的青年,以及在身旁哭丧着脸坐着的女人,陡然破口大骂道:“这畜生,到底死了没有?!”


    “……”


    听到这个,女人起身,哭啼啼的扑到了他的身上,“老爷,这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我没有这种儿子。”


    指着床上躺着的青年,男人咬牙切齿道:“竟然在乡试前几天,在酒楼喝花酒喝到掉进河里了,这种丢人的东西,还活着干嘛?”


    “时安是被那些富家少爷带着去的……他本来就不胜酒力,那些人硬要嬉弄他,所以他才喝醉了,掉到了河里。


    老爷怎么能完全责怪他呢?就算他有主要的责任,那些人没有剩下的错吗?”


    “那别人怎么没掉水里,就他掉水里呢?”


    男人想到这事,就忍不住恼火,脸颊都气红了。


    “老爷,他明天就要去考试了,等他醒后,你先别责骂他好吗……”


    女人哀求说。


    “考试?从十四岁考到现在,连一个举人都考不上。


    老子当年可是二十岁中进士,这样的蠢货,畜生,怎么能是我生的呢?”


    考举人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是有些难度。


    但父亲进士,官宦之家,连着几次考不上,那就是丢人。


    女人只得继续打亲情牌:“老爷,时安再怎么愚笨,那也是您的儿子……”


    “宋策才是我的儿子,这丢人的畜生,醒了就给我滚出宋府。”


    男人说完,又将纠缠着自己的女人推开:“你再说,你也跟着一起滚。”


    语罢,男人就气冲冲的出了房间。


    女人则是趴在宋时安的旁边,大哭起来:“时安啊时安,你快醒醒,你不活娘也不活了……”


    好重,好吵。


    宋时安感觉到了身上有一股压力。


    他记得,他自己应该是从市里开完会,见了几个朋友后,然后连夜开车回镇上。


    对,晚上十一点的国道。


    他正常的开着车,并在正常过绿灯的时候,迎面一辆遮牌百吨王红灯不减速拐弯……


    记忆到那里,就没后文了。


    是撞大运了吗?


    缓缓的,他睁开了眼。


    头顶,没有惨白的天花板。


    而是几根粗糙的实木横梁,将三角的房顶撑起……


    屋内,也是完全的陌生。


    跟农村的老房子不同,像是横店拍戏的剧场,并且更简陋一些,处处都透露着古朴。


    “儿子,你醒了?!”


    在他睁开眼后,一个女人惊讶喊道。


    同时,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也强行的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女人哭的凄厉悲惨,眼袋都垂重了。


    “时安,你听得到吗?娘在这里,你有什么话都跟娘说。”


    女人露出惊喜的神色,语气十分激动。


    娘,


    还有‘时安’。


    我确实是叫时安。


    但我妈不长这样啊?


    陡然的,一股子记忆,强行的往脑海里灌输。


    各种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刷刷的过。


    当然,也包括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一个离谱的世界观和身份出现了。


    虞朝?


    盛安令之庶子宋时安?


    “时安你快说话啊,急死娘了!”


    思绪被声音打断,宋时安看着她很久后,开口道:“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