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来到约定好的地点时，他的上司正在悠哉游哉地练习书法，兴致上来后还有感而发地创作俳句。


    “行行复行行，青山无穷尽。”


    种田山头火搁下毛笔，仔细端详刚刚写出来的句子，吟诵几遍后，越看越满意，噙着笑容看向一旁等候着的坂口安吾，问道：“安吾，你觉得这一句如何？”


    异能特务科从来都不是可以闲下来的政府机关，坂口安吾熬得发际线后移，黑眼圈浓重，他的顶头上司种田山头火自然也不是例外，先是谢顶，然后是地中海，最后他本人实在不耐烦看到那频繁脱落的头发，直接剃了光头，在这样的重压下，写俳句并不是种田山头火首选的用以抒发情志的爱好。


    不过这段时间局势明朗了不少，种田山头火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修心。


    很可惜，坂口安吾并不能理解，他最近快要忙死了，文书、情报搜集、数据分析、出外勤...工作量虽然多，但这些都是他做惯了的，适应良好，他的忙和累，主要是心理上的。


    种田山头火并没有在意坂口安吾的沉默，他负手缓步走到茶盘，慢条斯理地开始点茶、煮茶、冲茶，说道：“呵呵，年轻人这样愁眉苦脸的可不行，过来喝杯茶，静心。”


    坂口安吾跪坐在种田山头火的对面，双手接过茶杯，恭敬道：“是，种田长官。”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余茶香四溢。


    “听说你最近多了两名助手。”


    “嗯，叶枫特意将他们调过来，但目前为止，属下还没有确认叶枫此举的用意。”


    “你认为他们如何？”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说道：“他们，还是小孩。”


    “哈哈——”种田山头火笑了笑，他看着面前年轻的情报搜集人员、做事一直令他很满意的下属，调侃道：“安吾，你的这个评价有点站不住脚。”


    “横滨从来不是一个看年纪的地方，欺凌者不会因为对方稚嫩而住手，小小少年也能满手血腥。”


    “...当然，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有那么混乱不堪。不过港口黑手党不能一概而论，森鸥外的两个得力干部都是未成年人，我想，既然叶枫把他们安排在你的身边，他们肯定不简单。”


    坂口安吾摩挲着茶杯，他从种田山头火的话中读出了不妙的意味，问道：“长官，那边是否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嗯。”


    种田山头火收敛起和蔼的神情和轻松的笑意，点头道：“你的升迁、调任，再到如今的人事安排，一步步印证了我们当初的想法。森鸥外是只老狐狸，你身份的暴露是迟早的事情，对此，你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这个处理方式，太过温和。”


    *


    异能特务科将坂口安吾安插进港口黑手党中只是为了保险，港口黑手党前任首领临死前疯了一段时间，将横滨搅动得腥风血雨，当时的官方组织疲软无力，难以有效抑制住港口黑手党的恐怖行动，然而，他们还没有商量出具体对策，便听闻港口黑手党易主了，新首领是一个上过战场的黑市医生。


    没有人相信森鸥外的首领之位是名正言顺地得来的，当然，各方势力也并不关心前任首领的真实死亡原因，对于异能特务科来说，他们更乐于见到港口黑手党乱作一团，内部彼此撕咬权力倾轧，大伤元气后才不会祸乱横滨。


    但异能特务科终究没能成功地作壁上观，森鸥外比预料中的有手段，眼瞧着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要更上一层楼，他们感受到了威胁和忌惮，然而种田山头火是知道森鸥外背后站着谁，明面上的硬碰硬不划算，暗地里谋划算计似乎也因为那位的存在而显得不那么必要，最终种田山头火只是选择将新找到的好苗子安插进港口黑手党。


    监视，并确保港口黑手党不会做出任何会毁灭横滨的大动作，是坂口安吾唯一的任务。


    基于这个任务和那位的存在，种田山头火和坂口安吾最初对于身份暴露后的设想大致与压榨完剩余价值后被交易回来相关，如今的局面的确出乎他们的预料，仅仅是因为出色的工作能力而被要求多部门兼岗吗？这样的安排不过是让坂口安吾的黑眼圈更加严重而已，不像森鸥外的风格。


    *


    所以，果然又是那个叶枫的主意...种田山头火问道：“安吾，你对叶枫了解多少？”


    坂口安吾面露难色，他想起了曾经的一次绩效面谈还有那些啼笑皆非的交谈，叹气道：“他比太宰治更让人摸不透。”


    那是极其微妙的语气上扬，是夹杂着些许纵容的无奈和疲惫，被种田山头火听出来了。


    “你跟他们相处得不错？”


    “...算是吧，武装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和织田作之助也时常和他们聚在一起。”


    这件事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几人根本没想过隐藏。


    *


    异能特务科有国内外异能力者的资料，其中，横滨本地异能力者的信息最为详尽，身为特别任务支援科的情报员，坂口安吾在被拉到Lupin酒吧，和江户川乱步那锐利的眼眸对视上后，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会暴露，他甚至觉得把他拉去的两人早有预谋，居心不良，那一晚的酒喝得他心惊胆战，太宰治的每一句话都被他拆解又拆解，每一个模棱两可的词都会让他认为是套话，有所指代。


    就在坂口安吾如坐针毡的时候，叶枫过来了。


    叶枫满脸倦意，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坂口安吾，说道：“百闻不如一见啊，坂口君的工作态度值得肯定，太宰你学着点。”


    “不——要——我才不要变成散发着黑色社畜怨气的眼镜仔~”绷带成精的人做海草状扭来扭去。


    “原来太宰还能看见这样的怨气啊。”红发友人信以为真。


    “当然，织田作你可不要变成这个样子哦。”


    “乱步先生会控制工作量的，太宰你不用担心。”


    叶枫看着黑脸的坂口安吾，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火上浇油，“只有森先生会压榨员工，所以太宰，该小心的是你，噢，还有中也，你们不像坂口君，未成年熬夜处理工作的话会长不高的。”


    ...不管是不是试探，这些对话都给坂口安吾留下了不小的心理创伤，当时的他也许是被酒精蒙住了理智，也许是被这样和谐的氛围扰乱了心绪，竟然嘴巴比脑子更快地吐槽了几句，随后便被卷入插科打诨之中，直到离开酒吧，他才从门边的反光处发现自己是笑着的。


    那晚之后，坂口安吾便被调任，开始了多部门兼岗的致死量加班之路。


    只是偶尔在快要猝死之前，他会被拉去Lupin酒吧放松，叶枫几人的谈话并不涉及什么机密，大部分时候都异常抽象，他放任自己片刻沉溺，渐渐地，在高效完成任务后，他会提前来到酒吧，那里通常坐着织田作之助，一个武装侦探社的成员，和他这个异能特务科安插进港口黑手党的卧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真是太奇怪了。


    *


    种田山头火知道坂口安吾的动向，也相信对方的职业操守，加之现在的横滨太平许多，他们这三股势力互有合作，港口黑手党作为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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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力财力丰厚的组织，在建设横滨上出了不少的力，许多便民的政策和公益场所也离不开港口黑手党的推动。况且，他对于森鸥外也没有那么戒备，毕竟是那位的弟子。


    只是，港口黑手党终究涉及一些不能摆上台面的产业，这股势力的日益壮大让一些保守派心惊，种田山头火将坂口安吾刚才言语神态间的纰漏点出来，也是在提醒他，他的身份还是卧底，哪怕是在自己面前，也不能表现出端倪。


    坂口安吾看着眼神温和下来的种田山头火，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对方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明白自己的身份特殊，只是种田山头火对他有知遇之恩，对港口黑手党没有敌意，他才会如此不设防。


    两人又静静地品茗，最初关于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问题的试探就此结束，种田山头火并不在意坂口安吾的隐瞒。


    就这样将自己放空了一刻，坂口安吾终于等到这次会面的真实目的。


    “他们统计的新出现的异能力者的资料，和我们搜集到的有多大的偏差？”


    “误差值在5%左右，缺漏的信息已经在系统更新上传。”


    种田山头火将视线移到自己刚才写的俳句上，问道：“他们的预测情况和我们一致吗？”


    “他们构建的模型角度新奇，准确度较高，预测的数量是我们的1.2倍。”


    坂口安吾顿了顿，继续说道：“江户川乱步认为新异能力者的数量会以指数增长，甚至会出现井喷式增长。”


    “...真是令人惊讶的推测。”


    行行复行行，青山无穷尽。自然之物自是无穷无尽，人类的不断求索自有其短暂和局限。种田山头火构思这句俳句时，所思所想不过是山水自然与人类关系的哲学命题，但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数据显示，无穷尽的另有其他。


    “呵，要是让那些研究人员知道现在的异能力者像韭菜一样长了一茬还有一茬，他们还会违背人伦去做人体实验吗？”


    这话既糙又讽刺，坂口安吾没有接话，只是说道：“目前为止，港口黑手党都没有弄清楚为什么异能力者的数量会激增。”


    本来，异能力的产生原因没有人知道，甚至连异能力者本人也不清楚它的运作原理。


    强大的异能力如果不能被异能力者控制，会造成严重的灾害，强大的异能力者如果不能被政府控制，会造成巨大的灾难。


    世界上拥有异能力的人并不少，但都维持在一个稳定波动的数量中，但现在，全球各地开始涌现出大量未记录在档的异能力者，如果不及时加以干涉，后果可大可小。


    种田山头火拧眉深思，迟疑道：“种花家的异能力者，资料都很陌生...”


    坂口安吾疑惑地看着他，说道：“他们的数据有问题？可是他们的资料一直保留在异能特务科，人体实验基地遇袭后，我们还查阅了好几遍。”


    在脑海中翻到那一段记忆，种田山头火无奈地摇头，苦笑道：“唉，最近太多异能力者的资料被归档，记岔了。”


    “罢了，探究起因就交给那些专家吧，我们的主要职责还是管理好境内的异能力者，并且做好异能被公之于众的准备，按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异能的存在瞒不了多久。”


    坂口安吾看见上司苦恼的样子，安慰道：“在首相大人的带领下，国家会安全度过这段混沌时期的。”


    种田山头火点头，自从这位首相上台，一切都欣欣向荣，就连横滨也和平了不少，国家和世界在慢慢变好，这是大部分人的共同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