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7379年，倏忽之乱和紧随其来的饮月之乱后，景元担任罗浮将军。


    星历7800年，步离人勾结狂热的[寿瘟祸祖]信徒，在仙舟偏远地区再次掀起战乱，数日内几个区域纷纷沦陷，景元亲率[垂虹卫]收复失地，歼灭敌军。


    “我已经喂下救苦回生丹，接下来的事情麻烦你们了。”


    口中残留着极其浓厚的苦涩，是叶枫恢复感知的瞬间所能体会到的，最微不足道的感觉。


    他勉力睁开一只眼睛，只瞧见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而后一个浓眉大眼的狐人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人凑得极近，似乎正在给他检查伤口。


    帐篷顶上的灯光在摇晃，一闪一闪的，叶枫盯着它看了许久，身体各处原本还火辣辣疼的伤口慢慢泛起清凉，就连喉咙的贯穿伤都在缓慢地愈合着。


    叶枫能模糊地感受到血肉的生长，与最开始的刺痛不一样，现在的伤口只有钝痛，像是在被不锋利的刀剑磨着皮肉一样，说不出的难受，让人甚至想要一个痛快。


    他身上的摩擦伤很多，大多已愈合，那些地方传来细微的痒意，层层叠叠，让叶枫更加痛苦。


    “啊——呜！”


    狐人女子看到叶枫开始轻轻颤抖后，无声地叹了口气，熟练地拿过干净毛巾，一把塞进叶枫的嘴里，堵住了那未能宣泄出去的苦楚和痛恨。


    “唔——唔——”


    呜咽声接近于无，但到底是用了死力，叶枫能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再次传来尖锐的疼痛，血液再次流下，划过锁骨，沾湿床单。


    疼痛让他的面容扭曲起来，狐人女子突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看清楚了叶枫脸上的表情。


    他在哭，眼泪一直在流，顺着眼角划过额边，最后再浸湿头发。


    他在笑，洁白的毛巾无法完全掩盖叶枫的嘴角弧度。


    作为随军医助，狐人女子见过不少精神崩溃的战士和幸存者，像叶枫这般痛苦到极致却又忍不住扯出笑容的人，极少。


    叶枫不知道自己脸上表情如何，不知道身体如何不受控的痉挛和颤抖，他只是虚虚地看着帐篷顶上的灯光，眼中一片荒芜。


    外面一片死寂，援军来了之后，步离人都被消灭殆尽，这是被彻底占领、死伤最为严重的区域，景元将军亲临战场，身先士卒，一头就栽进敌人的腹部，这里瞬间化为绞肉机，本地居民除叶枫外，无人存活。


    云骑军身体素质极佳，能征善战者不少，加上最危险的敌人已经被景元解决，是以医疗帐篷里只有零星几个受伤的战士需要救治，而他们也在叶枫醒来前离开了。


    这里很安静，狐人女子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任由叶枫尽情地发泄。


    ...那样的出血量，是临界点了，再继续撕裂下去，会造成二次伤害。


    一针药剂被注入体内，叶枫的瞳孔瞬间收缩，而后呜咽声渐渐消失。


    狐人女子轻轻抽出他口中的毛巾，上面齿痕清晰，混杂着唾液和血液。


    “是还神通气溶液，好好睡一觉吧，醒了，生活还要继续。”狐人女子看着身体和心理都不再产生剧烈反应的叶枫，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


    “睡吧...睡吧...敌人已经湮灭，这里很安全。”


    身体一直在进行自主修复，剧烈的情绪波动被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压了下去，女子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浅淡的香气不断涌入叶枫的鼻腔，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最开始的家乡，他的意识不断地往下沉，最后嘴角微微上扬，又一滴泪落下，顺着刚才的路线，消失在他的鬓边。


    待叶枫的呼吸彻底平稳后，狐人女子才停止制造[托蝶幻境]，那是利用她的信息素制造出来的可控幻觉，狐人一族天生散发某种气息，像她这般散发着令人放松、卸下心防的香味的狐人，一般会选择担任医师，毕竟他们有先天优势。


    狐人女子叮嘱两个实习医助照看好叶枫，以免他半夜醒来再次情绪失控、伤害自己，而后她离开了帐篷，往不远处还在亮灯的有云骑士兵把守的地方走去。


    帐篷内，景元正在和几位策士和骁卫商讨战况，司库也在其中，听到通报后，景元挥手示意士兵放行。


    狐人女子和几人都是相识数年的同僚了，各自打过招呼后便加入到战况的讨论中。


    星历7900年，观测到帝弓示现，痕迹指向失魂星域三处坐标，经查，步离人苍牙猎群大掠其间，云骑舰队[垂虹卫]进行劫罚。


    搭箭、勾弦、开弓、瞄准、发射，叶枫借助茂盛的树林掩盖住自己的身形，一箭一箭地给同伴们做掩护，收割着步离人的性命。


    像他这样的暗杀者并不多，大部分的云骑军都是使用阵刀杀敌，至于远程攻击，则有更加高效的武器设备，或者由飞行士协助完成空中攻击。


    叶枫本来也是从阵刀开始学习的，而后在一场一场战役中转学了弓箭，近攻可以更好地划开敌人的血肉，更高效地厮杀，但是却总是会迟一步...会亲眼看见亲近之人被穿透胸膛，可自己手中的剑，手中的刀，却慢了一秒到达敌人的心脏。


    [帝弓司命]便是以弓箭作为攻击的方式，便是日常给仙舟传递信息，亦是以光矢来供他们观测，因为帝弓神矢扫灭顽敌的事迹越来越多，云骑军又重新着重培养弓箭兵，因此叶枫的转调非常顺利。


    他依旧是[垂虹卫]的一员，只是所执武器不一样而已...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透过弓箭掠夺性命并没有太大的实感，叶枫的心中不时划过麻木。


    “叶枫，你这次又是首功，老大又夸你了。”


    同僚大大咧咧地揽住叶枫的肩膀，握拳敲了敲叶枫的左胸，笑道：“来来来，今晚好好喝个痛快！”


    “你？就你这酒量？”叶枫嫌弃地看着他。


    “什么嘛，是不是看不起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已非昨日之我，今天，我就要把你，喝，趴，下！”


    扑哧，士兵们或三五成群地围着小火堆打牙祭，或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他们将那位同僚的豪气发言听个清清楚楚，纷纷笑出声来。


    “你都几百岁了，还和叶枫比呢，幼不幼稚啊！”


    “哈哈哈哈，你上回不是才和几十岁的女娃子比输了吗？”


    “咳咳，叶枫，过来过来，别和他拼酒，吃些好的才是正经。”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好不热闹，叶枫嘴角的弧度就没有下来过，笑得脸都僵了，却依旧控制不住笑意，他们和步离人激战数日，如今大胜，自是心情愉悦，喜上眉梢。


    星历7900年，云骑舰队[垂虹卫]大胜而归。


    每次征战归来，云骑军都要接受一系列的检查，身体检查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理监测。仙舟人虽然拥有无量寿数，但鲜少有人能活过千岁，仙舟朱明的怀炎将军是极少见的例子，绝大部分仙舟人在九百岁左右就会因为情绪郁结等因素陷入魔阴身，而云骑军，尤其是退役云骑军，是最容易陷入魔阴身的群体。


    极其漫长的寿命，有极限容量的记忆，两者结合意味着当仙舟人的自我意志因为极端情绪而开始瓦解后，他们的身体依旧不会步入死亡，那样的躯体便只是一具空壳，这样缺乏灵智的孽物，就是魔阴身。


    叶枫解决过很多魔阴身，只有少部分是在罗浮巡逻之时处置的，大部分的魔阴身都是在战场上出现，在他的眼前，完成的堕落。


    到了约定的时间，叶枫来到丹鼎司，准备接受检查。


    “诸悠，好久不见。”


    狐人女子大红色的耳朵和尾巴轻轻摇晃，笑眯眯地看着叶枫，说道：“听说你这次剿灭的敌人数量最多？恭喜恭喜，景元肯定很开心吧。”


    叶枫点头，笑道：“将军夸赞了几句，不过仍叮嘱我莫要骄傲，需继续潜心修炼。”


    “老气横秋的口吻。”诸悠无奈摇头，调侃道：“景元之前也是你这般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嘛，当上将军后，一天比一天老成...”


    诸悠的语气低了下去，而后眨了眨眼，收起那些伤春悲秋的感慨之语。


    她已近500岁，在狐人一族中是非常长寿的存在，她在景元未成为将军之前就是随军医助了，在战场上磨砺多年，年纪大了才退居后方，担任丹鼎司的医士。近年来她虽时时用心调养，但力不从心之处渐渐增多，她便调岗为心理医师，专门接诊云骑军，不少来找她的人都是她往日的朋友，抑或朋友的朋友，其中，叶枫是较为特殊的一个。


    在诸悠的军医生涯中，鲜少遇到如叶枫这般的人，他的心理测评结果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到诡异，哪怕是心志坚定如景元者，也是有过情绪波动剧烈的时刻，可是叶枫，除了初遇时他的崩溃，往后诸悠就再也没有见过叶枫失态的样子。


    其实说是崩溃也不尽然，诸悠还记得叶枫当时上半张脸在哭，下半张脸在笑，眼神却是空洞得很...


    他是伪装起来了吗？可当时的叶枫不过十几岁，放在成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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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岁的年龄尺度上，堪比狐人一族的幼儿。


    他是生病了吗？这是诸悠和景元最开始的猜测，心理创伤类的诸多病症在他们脑海中转了个圈，都没有找到和叶枫情况相似的疾病。


    除了那一晚，他的喜怒哀乐都很正常，初次上阵杀敌的紧张和兴奋，沾染血腥后的些许不安，同伴逝世的痛苦，报仇雪恨的快意，战争结束的喜悦和感慨...这都是一个正常人会拥有的心路历程，叶枫并不例外。


    渐渐的，诸悠不再担忧，如今的叶枫已上百岁，他的情绪阈值不断提升，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稳定，是正常的。


    星历7954年，观测到帝弓光矢残迹，然而云骑舰队[春霆卫]抵达坐标时，该星体已遭摧毁，无幸存者。


    叶枫并不是[春霆卫]的人，这次跟着一起过来，只是因为该星球的生命体虽然都已经被光矢消灭干净，但光矢余烬，属于星神的力量，尚未完全消失，普通的云骑军无法承受那样的能量残留，于是[春霆卫]向其他云骑舰队请求援助，叶枫就在其列。


    满目疮痍、一片荒芜，在确认该星球已经无药可救，都是孽物后，帝弓光矢就会直接摧毁这个星球，很多时候，仙舟都是在和巡猎竞速，只是这一次，罗浮来晚了。


    碎裂的石块混杂着青色的光点飘浮在空中，叶枫拿出特制的仪器去收集这些星体破碎残骸，带回去以供工造司和丹鼎司研究。


    他被景元救走后就没有回过故土，只在重建后远远地看了几眼，他印象中的故土只有两种模样——岁月静好和破碎不堪，像这样碎裂的石块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如果当初云骑军来迟了，他的家乡会怎么样呢，也会被帝弓光矢摧毁吗？会连重建的可能性的消失吗？


    这样想着，叶枫又想笑了...


    这是不正确的，是不正常的，叶枫告诉自己，他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这使得他的面容有些扭曲，幸而周围没有其他人。


    此后数年，仙舟都还算和平，叶枫本以为自己会像普通的云骑军一样，一步一步晋升，而后成为骁卫，再然后便是战死沙场或是堕入魔阴身。


    可是景元找到了他，并建议他离开云骑军——


    嗒。


    那是一片血雾。


    嗒。


    有液体滴落。


    男人低头看向自己被洞穿的胸口，表情茫然，而后倒地死亡。


    青色的弓箭似风般在空中散开，叶枫跨过男人的尸体，走到陷入昏迷的众人面前。


    “醒醒，醒醒...”


    他逐一轻轻摇晃三人，然而他们依旧没有意识，异能力者已经被杀，异能力却还没有被解除吗？而且连太宰治都中招了，叶枫轻皱眉头，而后闭上双眼，降低呼吸频率，全神贯注地去辨别周围的气息。


    有人的呼吸紊乱了一瞬。


    夺命的光矢立刻袭去。


    将周围的敌人都清理掉后，叶枫再次蹲下身观察三人的情况。


    中原中也是第一个醒来的，他猛地坐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泛起红光，喉咙发出低吼，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


    叶枫担忧、警惕地看着他，手中的弓箭瞄准了能让中原中也失去行动能力的部位。


    “啧，别动——”


    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太宰治，他眼疾手快地躲过中原中也的袭击，而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发动异能力。


    织田作之助疑惑地看着突然暴起又被制裁了的中原中也，问道：“他怎么了？”


    太宰治头疼地看向无意识倒在地上的中原中也，说道：“能受我的影响，估计是异能力失控。”


    “他们已经被惊动了，要速战速决。太宰，叫醒中也。”


    太宰治看着叶枫冷静地下达指令，勾起嘴角，说道：“唉，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叫醒这个小矮子吧。”


    “唔！”


    嘴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痛呼被堵在喉咙处无法发出，中原中也感受着手指处的刺痛，狠狠瞪了太宰治一眼。


    “中也。”叶枫叫了一声。


    ...中原中也又给了太宰治一个眼刀，等处理完这个基地，他再和这条青花鱼算账。


    太宰治轻轻挑眉，而后松开了手，并用中原中也的衣服擦了擦掌心。


    叶枫赶紧走到两人中间，制止了又一轮即将发生的争吵。


    四人稍作休整，继续往地图上的标记地址走去，目的地是最后的人体实验基地，也是唯一一座地下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