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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次妃如何正确升职

    第161章


    顾筠提出吊唁,朝恹应了,他本来也是要去吊唁,而今不过多带上一个人。


    大殓那日,两人穿着肃静,到了孟府吊唁,只见到处挂白,孟丞相的亲人朋友皆是哭红了眼,而孟丞相端正地躺在棺中,由于是夏季,害怕尸体出臭,四下不仅摆了好些冰盆,还置了熏香。


    两人到场,全场肃静,让出一条路来。


    两人沉重地作罢吊唁,因为有事要忙,便要回去,正在此刻,两人一前一后察觉到一道接近怨恨的目光,回头看去,却不曾看到什么。


    顾筠心下正泛嘀咕,朝恹想到什么,淡淡扫了周围的人一眼,握住他的手,抬步就走。


    赵禾携着一群人,亦步亦趋。


    顾筠走出数步,方意识到朝恹多少知道内幕,他等到出了孟府,临近皇城,这才开口询问。朝恹捏着他的指尖把玩,闻言,笑了一声,道:“怎么好奇心这样重?知道多了……”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顾筠一派认真的问:“会掉脑袋吗?”


    朝恹挨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低头。


    粘腻的水声在这片狭窄狭窄的空间响起,顾筠背部抵住车壁,有些发烫。他拢住了对方脖颈,青天白日,又是行进路上,两人克制住了,浅浅接了个吻,互相依偎着,耳鬓厮磨。


    朝恹这时才说出未尽之言:“会挨亲。”


    顾筠眨眨眼,凑上前去,在对方鼻尖,蜻蜓点水一下。“孟丞相说得事情?”


    朝恹道:“待孟三郎丁忧完再把他调出京城吧。”


    ……


    不日,孟旐兄弟丁忧了。


    大约一个月后,课程结束了。


    彼时正逢处暑,夏日已尽,七月中,暑气至此而至矣。


    京城比较前些日子便不同了。


    日头虽还白晃晃的,光里却透了清冽。


    风从巷底旋来,带着内河将凉未凉的湿气,拂在脸上滑腻腻的,墙根蟋蟀的鸣声拉得老长,一声递一声,像从深井里捞起来的,老槐叶缘已偷偷泛了姜黄。


    天地间陡然多了些清寂的余裕。


    顾筠行走在平整的皇城之内,他刚从利民司出来,要往皇宫里去,一面走着,一面想着之后要做的事情。


    首先是要把之前整理好的增肥对照地区教材复习一遍,教导利民司官吏,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然后就是派人出去收集孟丞相未给地区的土地等资料,进行整合,最后便是安排利民司官吏给各地土地增肥。


    等这些做完,休息一段时间,倒是可以把之前没有做好的麦种事情提上日程。


    顾筠想到此处,顺带着想到了嘉柔郡主,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论起关系,她是亲戚,应该去看看,忙着事情,倒也没去看过。


    看了看日头,却也还早,顾筠当即敲定现在去看对方。


    对方早前主动提出离开皇宫,现下住在内城某处两进宅院,朝恹本想给她安排三四进宅院,但对方说一个人,难以打理,就此作罢了。至今,她还没向父母坦白自己回来了。


    正是如此,顾筠去探望她,特意做了伪装。不得不说,紫藤现在的化妆手艺越来越好了,几乎赶得上燕召了。到了地方,嘉柔郡主还有些不确定他的身份,直到他身旁的张司设出来打招呼,对方方才确定,忙请了他进府。


    顾筠环顾四下,只见一片雅致,再看嘉柔郡主,各个方面比较之前都要好上不少,除了她的坡脚。


    嘉柔郡主李婉儿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道:“说是伤到骨头,之前也没养好,倒叫它定型了,便只能这样了。不过也不影响生活,只是走起路来,不太好看。”


    顾筠安慰几句,又同她说些家常,起身告辞。李婉儿点头,送他走出几步,忽而叫住了他。顾筠觉得奇怪,回头看去。


    李婉儿张了张嘴。


    顾筠道:“郡主直言无妨。”


    李婉儿道:“我想向你讨要一本《格物新书》。”


    顾筠诧异地眨了眨眼,由于大家的追捧,市面上也出现这书的翻版,以李婉儿的身份,要想拿到一本,简直易如反掌,怎么张口同他讨要?莫非是想要原版?顾筠只思索几息,便笑着应下。


    等到回到皇宫,就从书房找出一本全新的,命人送去。


    李婉儿很快就收到了,她的贴身侍女立在一旁,将书看了又看,小心开口:“小姐何不直问?”未免出现披露,故而府中上下都是称呼她为小姐。


    李婉儿摇了摇头,心道:这怎么问得出口?或许是被姓许的羞辱了,所以她这些日子老是梦到对方,久了,只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情感,总想要打听对方的消息。


    开始还很好打听,可到对方担任重务后,打听的消息就有些叫她觉得不可信了。


    都说姓许的还在京城,正在同人规划怎么整顿卫所,他的府邸现下也是每日都有能人异士进去——姓许的被任命后,陛下赏赐了一座在京府邸。但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听说有人真切见到许景舟了。


    她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询问顾大人。他们关系那样要好,且他又是一人之下的存在,必然知道许景舟的去向。


    可与对方聊上片刻,她又没了那份强烈探寻的心思,以至于最后来了一个虚假请求。


    李婉儿把书放至书架,其实这书她为着打发时间,已经看过数遍,虽然只是翻版,配合着利民司那边流出的讲解以及其他读书人对其理解,干过农活的她大概是懂了的。


    听说有些利民司官吏得了顾大人的亲教,还不如她学得好,她心里是分外高兴的,只是出于教养,没有表现出来。


    至于之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她还没有想好,倘若能够一直维持现状,倒也不错。


    不想,没过多久,现状就被打破了,只是因为贴身侍女见她无聊,拉她出门。


    ……


    顾筠回去之后,很快教好利民司官吏怎样因地制宜的增肥,他将整个部门的人都派出收集孟丞相未给地区的土地等资料。


    人多力量大,不出一个月,顾筠就拿到大半,再等上几天,所有资料就齐全了。


    顾筠本来打算自己整合,因为肚子大了,坐久了不舒服,就把这份工作交给黄员外郎了。


    黄员外郎极其愿意做事,他是不怕做事的,就怕跟错上司,又苦又累又没前途。


    顾筠头天把工作交给他,三天之后,对方就把宫;工作做好了。对方是按照他的要求进行整合的,整合出来便是一目了然的数据表格,可以轻松知道自己想要的信息。


    顾筠参照表格,分配人员前去执行土地增肥之事。未免安排不当,安排好后,顾筠还拉上了朝恹进行探讨。


    确定无误,顾筠便把任务下派。


    各人都领到了自己的事情,但他们却不着急出门去办,而是统一看向黄员外郎。


    顾筠饶有兴趣,也看向黄员外郎。


    黄员外郎挖了下属一眼,上前一步,朝顾筠行礼,道:“大人,您教给我的数据表格,能不能教给他人?”


    原是为了这事。


    顾筠笑道:“怎么不能?”为了方便他们记录分析,他还把可视化图表一并教给他们。众人学后,大惊,这一套东西结合起来,许多复杂的东西,都能变得简单清晰了,极大程度地提升干活效率。


    顾筠这才想到可以把这套东西从上至下的贯穿,这不仅能够使得大众获得明面可见的好处,即提升效率,还能优化决策,加强管理,以及传承知识。


    不过把这套东西从上至下的贯穿就要靠朝恹了,他只是要把这套东西提供给朝恹。


    朝恹得知此事,很是高兴,他捧着顾筠的脑袋,笑道:“你这脑袋里究竟装了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主意。”


    顾筠认真说道:“这都要感谢先辈们,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朝恹道:“他也是如此么?”


    顾筠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谁,等到对方说出竹马两字,他才反应过来。


    他点头道:“他知道的不比我少,不过我们各自擅长的领域不同,故而有些东西他知道而我不知道,我知道而他不知道。”


    朝恹扯着嘴角,呵了一声,道:“那真好呢。”怎么阴阳怪气?顾筠往回回想,一下子想到关键点,他托着下巴,询问朝恹:“你吃醋了?竹马——”顾筠刻意拉长了尾音,显出狡黠之意。


    朝恹此刻便不想承认了,如果承认了,那就暴露了自己其实在嫉妒许景舟。


    两人正在扳扯之际,赵禾匆匆来了,他带来一个叫人不悦的消息。


    “嘉柔郡主被含珠公主强行带回家了。”


    顾筠愣住。


    朝恹道:“无事,我去看看。”


    顾筠也想跟着去,朝恹拦下了,顾筠不知,他却很是知道含珠公主有多看不顺眼顾筠。虽说他在旁边,含珠公主不敢如何,可少不得摆出什么脸色,何必叫人去受这气?


    朝恹走后,顾筠便坐在他的办公之地思考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于朝恹。图表这事让他意识到,除了农业方面,他还有其他东西可以腾给大宣。


    正思考着,顾筠随手朝桌上一方摆件拨去,只是力度大了一些,他便听到桌底传来咔嚓一道响声。心下生疑,顾筠把守在外面的小典等人打发远了,拉开桌椅,朝下看去。


    他发现一个打开的暗格,伸手摸去,摸到一叠纸张,拿出一看,只见每张纸张上面都画着女子半身像。旁的不说,这些小像竟都有几分熟悉之感。


    顾筠露出古怪的神情。


    ……


    第162章


    ……


    片刻,顾筠把纸张放了回去,再一拧摆件,一切复原。


    他静静思虑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想了许久,想到朝恹回来,依然没有头绪。


    他是不打算问朝恹的,这些东西藏得这样好,不必想也知道朝恹不想他知道,所以即便他问了,得到的也只能是一个谎言。


    顾筠暂且压下疑问,打算后面慢慢摸索,此前先问嘉柔郡主的情况。


    朝恹说挨了些骂,其他倒没有什么,不过他可能有些麻烦,如果这段时间,顾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不要理会。


    他解释了一番缘由。


    含珠公主夫妻俩知晓是他帮着嘉柔郡主躲藏,认为他俩之间有情,只是碍于顾筠这个能耐人物,现在知晓顾筠的人,因为利民司这遭都明白了顾筠的价值,所以他俩的情谊没亮到明面。


    夫妻俩因为嘉柔郡主离家出走而歇下去的心思,此刻又复燃了,比之前更加猛烈。


    大约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设法逼迫自己收人,一则为了他们一直期盼的前途,二则因为嘉柔郡主离家出走的事情闹得太大,遮掩不下来,为了不影响家中待嫁女儿。


    他虽然能够压着此事,可免不了会传出一点不好听的话。


    顾筠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胃里一阵翻涌,他忍不住干呕。


    朝恹得知顾筠怀孕,练了数次的拍背,此刻居然排上用场。一面轻拍,让人拿了热汤来。热汤温热适宜,入喉带着极淡的清甜,流到胃里,顾筠缓过来了,平和下来。他接过杯子,自己再喝了两口。


    朝恹道:“我会尽快处理这事。”


    顾筠想说自己不是因此反常,话到嘴边,因为太过虚伪,出口就会像层隔膜似的横在他与朝恹之间,他就把话吞了进去,温吞地嗯上一声。


    从朝恹的视角来看,真像一团白面,他垂指捏住对方下巴,抬了起来,低头吻去。


    顾筠躲避:“有人……”


    鼻尖辗转之间,撞了一下,疼了一下。


    顾筠闷哼一声,湿热的唇齿落到他的鼻尖,吻了又吻,随后他被人搂入怀里,这是一场无关欲望,宣泄爱意的亲切。


    顾筠每一寸筋骨都为此沦陷,他朝前靠了一步,温暖的感觉像是水流,打湿腹部衣服。不是错觉,确实湿了。他手中捧着的水杯因为靠的太近,倾斜了,热汤洒在两人腹部。


    朝恹松手,两人一看我,我看你,都笑了出来。


    ……


    未免打扰对方工作,顾筠不与朝恹打闹了。


    正逢天日好的下午,阳光落到身上暖洋洋,他择了一方秋千,把自己丢在上面,随着摇晃的节奏,继续方才被打断的事情。


    一伙人围在四下,以免出现意外。


    朝恹特意换了个正对秋千的位置,让人把窗户打开,这样一眼就能瞧见顾筠。


    他瞧上片刻,命赵禾将图表记下,方才顾筠说时,赵禾就在旁边,随即活动了手腕,捡起一本奏本。


    他没有要处理所有奏折,而今事情太多,不说没有时间,便是精力也无,未免被卡信息,他会时不时抽查丞相们没有递上来的奏本。


    待到阅完抽查的奏本,已经是晚上了。顾筠去看晚膳了,估计待会他就要喊用饭了,朝恹起身活动一番,朝坤宁宫去。


    走上两步,想到某件现在还没定下来的事情,退了回去。


    他立在桌前,拧动摆件,听得咔嚓一道响声,弯身取出暗盒里面的纸张,目光垂落,只一眼他便发现东西被动了,他特意放在纸张上面的一根碎发不见了。以他的取物手势,碎发不可能丢失。


    朝恹立在阁中,明亮的灯火从前而来,堪堪照亮他的脸部,他的眼睛却像被四下阴影纠缠上了一般,又黑又深。


    风过花枝,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之下,无限放大,顷刻之间盈满整室。


    朝恹动了,动作略显僵持,他捏着纸张,坐至扶椅,一遍又一遍回想顾筠之前的言谈举止。乃至把每一处细节都刨了个遍,依旧不曾发觉异常之处。对方或许并没多想,只他多疑了。


    朝恹垂下了眼,冷淡目光扫过这些纸张,分外冷静地想,真是他多疑了吗?


    应该不是。


    他俯身将纸张点燃,丢进一侧金灿灿的青铜盆。


    朝恹本在犹豫要不要从中挑个人选,“送”到许景舟身边,获取对方的心——以他对许景舟的了解,此人是个很难搞的刺头,对他和他的下属保持着不低的警惕,答案不该来得这样顺利,难保其中无诈。


    而今顾筠发现了这些东西,便连犹豫也不必有了,直接丢弃,不然迟早被爆出来是他在背后弄鬼。


    他得承认自己的卑劣,如果不这样做,谁会成为帮他留下顾筠的盟友?


    那日,顾筠的回答就让他明白了真相。


    真相不在他意外之外,所谓人皇也并非就是上天宠儿,纵观历史,王朝兴衰,便能轻而易举得出这个结论,只是有些人妄自尊大罢了。


    忆及从前,朝恹自觉被扇了一耳光,血淋淋的,他捂着眼睛,此时此刻,想到许多,最后唇齿之间居然尝到浓郁的恨。


    可怕的是,无法咽下这股强烈情绪。


    “你怎么敢呢?”朝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怎么敢抛下我呢?我对你不好?你口口声声说爱,原来也不过如此,论起份量,我倒是最低,可你明明知道,你在我这里最为重要。


    这不公平。


    如果有天我疯了,也是你逼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这一连串的话,他想要对顾筠说,但仅仅只是想,说出来除了吵架,改变不了什么,还很有可能消耗情分,引起对方的注意。


    这样一来,他就不能换个办法,接着引诱许景舟做他盟友了。


    他不是很想失败,因为这样一来,就不是一个好皇帝,或许连个合格皇帝也算不上。不过说实话,对此,他虽有遗憾,却并不伤心,甚至隐隐约约有些兴奋。


    如果这样,他将是顾筠最亲密的人,正如顾筠是他最亲密的人一般,从此以后,互相依偎,喜怒哀乐,与之共颤。


    走?这时还能去哪里?


    他会说根本不可能回去的,家?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他会打着许景舟遗言,假借照顾、帮衬之由,慢慢收掉对方手中权力,直至对方不能翻出他的手心。


    然后,对方就能被他慢慢腐蚀,拉进甜蜜陷阱,彻底融入大宣,再不离开,正如之前俘获对方的心一样。他比对方大上几岁,经历的事情多上许多,做起这些,可谓再是轻松不过。


    ……


    当天晚上,晚饭过后,顾筠便把下午想到的其他东西,告知朝恹,腾给大宣。


    这些东西都不是凡物,按理来说,对方应该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可是顾筠左看右看都觉得对方脸上的笑容虚伪。


    恐怕是顾筠盯着他看久了,所以朝恹自己解释了缘由。


    “我在为大赦天下时释放的犯人烦恼。”朝恹道,“这些人又犯罪了,其中有人犯了重罪,案儿都递到我这里了。当初是不想放他们的,但这事早有先例,却也不得不做了。好在犯了十恶不赦重罪的犯人因为几位丞相愿意配合,排除于大赦行列,否则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乱子。”


    顾筠提供不了帮助,想了想,走到对方身后,轻轻按压对方太阳穴:“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朝恹向后仰去,仔细看他。


    顾筠五官生得立体,即便背着光,轮廓依然清晰。


    他垂下的眼睛睫毛很长,密密匝匝,宛如一把扇子。朝恹看不见他的眼睛,即便如此,他也能知晓那双眼睛里面盛满如水一般的柔和情绪。


    朝恹知道,再往后靠上一些,脑袋就能挨着对方腹部了,清新的气息会从对方身上源源不断地传导到自己身上。


    他向上抬起手,顾筠自然而然就把脸埋入他的手章。


    温热的脸庞,抵着他掌心的鼻尖微凉,呼吸慢慢带出一点湿润。


    朝恹真是喜欢这种感觉,阴暗的想法疯狂扭动,到最后竟然生出更加强烈的恨意。他真想拨开这张美丽的外皮像,看看这人的心上到底排着多少人。恨意似江水,汹涌翻滚,他将后槽牙咬紧了,两鄂绷紧,可最后还是没能下去手。好不容易养成这样,损上一点,最后心疼的,想方设法修护的还是他。


    朝恹轻轻揉捏对方的脸,听到一片笑声,合着一口秋季晚风,将满腔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全部压在心底,他收回了手,道:“坐。你明明知道我的头疼不是这个头疼。”


    顾筠坐到他的面前,托着下巴,道:“说不定你被按舒服了心里也就畅快了。”


    朝恹慢慢地笑,他让人拿了一盏灯来:“听人说你最近喜爱吃糖,张嘴,我看看。”


    “脑筋用的多,又不想吃饭,太麻烦了,就吃糖了。早晚都有漱口,不会吃坏牙齿。”顾筠说着,还是乖乖张开了口。


    朝恹举灯近看,见一口牙齿雪白,方才放心,他捏着顾筠的下巴晃上一下:“即便如此,也要少吃。事情忙完了,总要休息了吧?我为你考虑,不太限制你干活时间,你也要为我考虑,别叫我太过担忧,休息一段时间吧?”


    顾筠道:“本来就要休息一段时间的计划。”他捂住耳朵,“别唠叨了,真像我爹。”


    ……


    北境,细雨蒙蒙。


    第163章


    作为防护边境重镇的固金镇仿佛淹没在一片水色里面,重重景色皆看不清楚,高处眺望,只有苍茫之感。


    许景舟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打马到了此地,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研究手中的密报。


    整顿卫所是个庞大的计划,时间跨度之长,假设朝恹活到六十岁,可能是朝恹在位的一半时间,因而全国整顿无法齐头并进,需得将全国划分为几个区域,遵循先边后内、先难后易原则,从防护边境重镇之一的固金镇开始,建立试点,依次推进。


    按照计划,他一早便将探子撒了出去。


    一部分人是他在北荣镇带出来的心腹,另外一部分人则是朝恹安排的,这一部分人中,即便许景舟也得承认优秀,听说这些人来自夜行卫这支军队。


    许景舟知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说来,老皇帝也弄了一支肖像的队伍,真是印证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不过这些人是不够使的,还得一边做事一边收人,好在人大宣现在是不缺的,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许景舟另外还要一个打算,他想把书中那些人才收为己用。


    一个郭阳泉不用为他所用,其他人也不能为他所用吗?不见得吧?


    至于书中那些不利于大宣的人,等他把固金镇这个试点做好再说,明晃晃地回家进度条推进器,为何不用?许景舟心想:不用白不用,用了还想用。


    说回此处,历经多日的密查暗访并从中央档案库中调阅、比对文书,探子已经收集到了此地卫所官员等的罪证。


    全部处理了肯定不切实际,毕竟镇内事务对外防护等还需要人来做。好在一开始就考虑到这点了,大家一致同意的解决办法便是抓大放小。


    许景舟快速浏览密报中出现的“大宣硕鼠”,既然要宣示权威,雷霆立威,那就少不了抓一两个典范出来。


    抓谁好呢?


    阎王点兵,很快两个人名就撞入许景舟眼睛里面,他弯起嘴角,轻快地想:就你们了。


    一勒缰绳,腿上用力,夹紧马腹,驾马直往固金镇总兵官驻跸的镇城固金州城去。


    他的落脚点是固金州镇守总兵府。


    李澜见状,领着庞大随从队伍跟着去了。


    他的任务说是协助许景舟工作,其实更大的职责在于监督和保护对方。


    一行人临到固金州城,与早已等在此处的接应者汇合,褪去低调装束,穿上军装。许景舟则是穿上绯服,登上马车。


    一行人打上仪仗,快速进城。


    ……


    固金州城,总兵府辕门外。


    守门的卫兵看着这支声势浩大,甲胄鲜明的车队,心下一颤,刚想定眼去看队伍前头打着的官衔牌,只见车队中驰出一骑,高举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厉声喝道:


    “钦差总督天下卫所军政事务大臣,奉旨莅临!闲杂人等,退避!”


    声音未落,车队已径直闯入府门。


    夹在队伍中间的马车停稳,帘幕掀开,一位面容俊朗的青年身着绯袍,手持敕书,踏步而出。


    正是许景舟,他对闻讯赶来、满脸惊愕的固金镇总兵微微颔首,说的第一句话是:


    “总兵大人,本官奉皇命而来,即刻起,固金镇一切军务由本官节制。有劳你即刻召集众将,并带本官去大堂,同时,请交出你的总兵印信,暂由本官保管。”


    总兵一听,脸都绿了。


    不必多想便知道他们这一举动是为了避免被当地势力“软控制”或刺探。但他又不敢不应,恭恭敬敬按命行事。


    许景舟收起总兵印信,坐在大堂上方,看着下方乌泱泱一群地方文武官员。


    这群官员哪里知道他会出现在此,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面上不显,可眼中已经暴露出来慌张之色,如同鸵鸟一般,藏在总兵后面。


    许景舟道:“诸位大人都坐下来,乌泱泱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想要袭击本官。”


    众人:“……我们绝无此心。”


    许景舟玩味道:“恐怕是不敢吧?”众人一时僵住,咬紧牙关,倒是依次坐了下来。


    许景舟道:“这才好嘛!”他的目光慢慢扫下堂下众人,道“曹武、刘晟何在?”


    总兵抬眼。


    两个靠前的官员战战兢兢地站起了身。


    许景舟绕着他们看了一圈,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不错。”说罢,让他们挨着介绍自己,等到介绍完毕,伸了个懒腰,说舟车劳累,先去休息一会。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揣测着许景舟把他们点出来的缘由。


    等到晚上接风宴上,宣读了圣旨,众人就知道许景舟点他们出来的缘由了。


    众人惨淡着脸,看着地上两具还在咕噜噜流血的尸体。


    这两人不经冗繁司法程序,经快速军法审判后,就被许景舟就地正法了。他有王命旗牌,这意味着他被皇帝赋予了先斩后奏(四品及以下官员)的权力。


    许景舟倒着筷子点着饭桌上的一叠铁一样的罪证,道:“做了这样多天怒人怨的事情,死不足惜。”说罢,笑着抬头看向其他官员,“诸位大人觉得呢?”


    众人冷汗涔涔,莫不敢从。


    许景舟道:“总兵大人?”


    总兵出列:“是我管束不严,自当上奏请罪。”


    许景舟笑盈盈说会帮他说情,又说应以此警示他人,让布艾把这两人的脑袋包了起来,传首各营。


    固金镇官员:“……”


    许景舟把罪证递给李澜收起来,对下人道:“尸体搬下去,别影响了大家胃口。”


    说个实在话,即便不搬下去,也没有了胃口。


    勉强吃罢,一众人坐在原处,等到许景舟的指令。


    许景舟道:“本官有几项事情要讲,固金镇所有守备、操守、指挥使、千总及以上军官,于次日辰时至总兵府议事,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


    待到收到答案,他才放这些人离去。等到这些人一个不在场后,他招来布艾,让他带人注意这些人的动向。


    果不其然,这些人由总兵牵头,悄悄聚到了一起。


    “我看你们能商讨个出什么对策。”


    许景舟立在总兵府招待贵客的居所,把玩着手上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玉佩。


    这是方才那两个被他下令砍了的官员送给他的,简称贿礼。除了这块玉佩以外,还有两箱子的金银财宝。


    许景舟把玩片刻,抛到一边,打开箱子,随手撩拨一下,金灿灿一片,真是晃眼。


    “莫非又想贿赂我?这次又拿什么贿赂呢?”


    李澜自入府中,便被许景舟派去接管固金镇军务了,中途只休息了一次,正是接风宴吃饭,此刻回来拿些东西,听到这句,冷冷来了一句:“左右是要上交,想这么多做什么?”


    许景舟:“?”


    “进嘴的肉还要吐出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李澜凉凉看他。


    许景舟撑着箱盖边沿,道:“你三,我六,剩下一成分给下面的人,大家有福同享。”


    李澜不回答。


    许景舟:“你五,我四行了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个人手上没有钱是多么可悲的事情!他不但支使不动鬼,就连狗也指使不动。再说了,你以为陛下不知道我们会收到官员贿赂?他既然不说,那就是在说这些东西任我们处置。这也正常,干活的牛马都该有草料吃……”


    李澜上前,一言不合,拍下箱盖。许景舟因此摔到箱盖上面,若非反应快,就要被闭合的箱子夹到手指。他怒视李澜:“不是!你有病吧!”


    李澜:“嗯。”


    轻飘飘被人轻视了,许景舟恨得牙痒痒,新仇旧恨,他恶毒地诅咒:“一辈子娶不到娘子,断子绝孙!”


    李澜淡淡看他一眼:“幼稚。”转身就走。


    许景舟磨了磨牙,幼稚是吧?!等着,这才哪到哪!


    李澜一直忙到深夜,方才打算睡觉,不料等他吹灭灯盏,抱着长剑,躺到床时,一个人闯了进来,一脚将他踢下了床。


    李澜定睛看去,正是许景舟,他穿着里衣,毫无歉意道:“我觉得你这床更舒服。”


    李澜看他一会,起身就走,他换了个房间,刚才躺下,许景舟又故技重施。


    李澜到底是有脾气,他抽出了剑,架到许景舟脖子上,道:“你想找死?”


    “你试试。”许景舟道。


    李澜:“……”


    许景舟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赤脚踩在脚踏上面,以一种特别贱的语气说:“不好意思,我职位比你高,你看不惯,只能忍着呢。”


    李澜握紧剑柄,片刻,猛地收手,他披上外衣,走到外间桌前,靠着椅子坐下,闭上眼睛。


    许景舟冷笑一声,这还差不多。他翻身躺下,随之闭上眼睛。


    他此刻的睡意却不多,在心底复习固金镇总兵等官员的资料,脑子转得快,很快就复习完毕,他想到了朝恹。


    燕召与他交好后,他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忆起那个口口声声以身相报的姑娘,他才知道哪里不对劲。


    朝恹这个老六想坑他!对方想要他对谁动心,进而留在此地,并将顾筠也留下来。


    许景舟是想将他丑陋的面目揭露给顾筠,可苦于手头没有证据。正发愁时,燕召套话,他便顺势而为了。


    虽然曾经暗恋顾筠是事实。


    然而这么久了,他这边还没什么动静。


    莫非是他误会朝恹了?


    许景舟琢磨了一会,心想:罢了,再等等看。对方若真有这样的心思,迟早显出狐狸尾巴。


    算着时间,顾筠没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诶,真想回去看看,可惜固金镇这块硬骨头要啃好久才能啃得下来。


    与其考虑这些,不如考虑送什么当贺礼。


    许景舟睡着了。


    李澜睁开眼睛,扫他一眼:“小鬼。”他回了自己房间,就床睡觉。


    天地一片寂静,中途停了一会的雨又下了起来,并且下得更大了。负责守夜的人打起精神,默默等着天亮。


    ……


    时间匆匆,一晃就是三个月。


    期间,许景舟宣布了“首恶既除,胁从不同”政策,明确告知,只追究顶级首恶,给予中下层军官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个举意成功分化瓦解了固金镇内部,避免形成集体反抗。


    随后又做了一系列措施,清屯、清饷……与之相伴,成立了几个临时机构,专职这些事情。


    虽然中途也招了人,但是人手仍然不够用,许景舟半点偷不得闲,忙得焦头烂额。


    一日,正应付其他重镇,听闻风声,跑来套近乎的不识趣的官员,便听顾筠生了。


    许景舟惊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第164章


    ……


    京城。


    黑云压城,秋雨绵绵。


    顾筠坐在床上,摸摸自己接近平坦的肚子,又侧头看向一旁被面上面躺着的浑身红彤彤,软得好像没有骨头的孩子,陷入迷茫。


    就……这样就生下来了?


    顾筠昨晚睡得晚了些,因为利民司部分离京城近的官吏完成增肥任务,回来了。


    他接待了他们,顺便翻看他们做事时做得记录。期间,他们遇到问题也有传信来问,但顾筠还是不太放心。


    等到看完,已经很晚了。


    不过比朝恹早些。


    朝恹这段时间,乃至后面时间,都要忙成狗。


    整顿卫所不仅需要皇权支撑,更要国家财政支撑。


    他在想办法提升财政,本来财政就较紧张。每日处理完政事后,他便拉着丞相和翰林官员等,反复研讨,出了一系列温和的改革。


    首先是改革盐法,推行盐引票法。


    在原有的盐引制度之外,每年放出一定比例的“盐票”。商人无需运粮至边关,只需向户部直属的“盐票司”缴纳现银,即可购得“盐票”直接支取食盐销售。


    这样遇到的阻力小,同时白银直接流入中央财政,流程极短,没有贪腐中间环节,另外可以通过控制“盐票”的发行数量,精确调控每年的额外收入。


    其次便是开海征税,创造全新财富,转移矛盾焦点……


    ……


    改革一出,财政问题随着时间,慢慢得到缓解。


    只是两位丞相不堪重负,相继请了病假。


    年轻倒好,别说陪着陛下熬夜,就是陪着陛下熬鹰都行,现在年纪上去了,哪还能这样折腾?


    宋丞相甚至怀疑自己会像孟丞相一样,死在职位上,故而病中,硬是爬起来写了一封事物繁重,恐怕乱中出错,举荐某某、又某某为丞相的奏本递了上去。


    朝恹暂且压了下来,气得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骂人。


    朝恹从燕召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却并不在意,秦昭王五跪范雎,他只是被骂几句,这又怎么了?


    朝恹又把目光投向削打乡绅之事。


    这事与整顿卫所并进,虽是相辅相成,得到更多好处,却也正如丞相们之前劝他一样,容易造成大动荡。


    自许景舟开始整顿固金镇,动荡就开始了。


    大部分出身乡绅阶层的官员又给他玩起了罢工。读书人(乡绅及其官僚代言人)、世袭的军事贵族(军官集团)和部分皇亲国戚甚至组成了反改革同盟,逼迫他取消这两项政策。


    简直是无法无天!


    朝恹先是亲自撰写《中兴告天下臣民书》,将改革定义为 “扫除积弊,再造太平” ,将所有反对者打为“祸国蠹虫”。


    而后就打着这个旗帜,把反对派的核心人物以各种理由调离要职、罢官或外放,另外破格提拔一批出身寒微、渴望上升的年轻官员,填充关键岗位,让他们成为改革派先锋。正好今年加开恩科,也不缺人用。


    再则,命燕召带人整顿京营,将其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有了两位丞相的支持,加之火器的震慑,这些事情推行得比较顺利。两位丞相的病倒,并不会对此造成影响。


    不过这只是暂时稳住了大局,要想彻底稳住,还得想办法彻底压死反改革同盟.


    这事显然不能立即解决,故而朝恹之前忙成狗,之后还要忙成狗。


    自他忙成狗,每日都是早出晚归,若非顾筠这段日子休息,时不时去看他,都快跟他活在两个世界了。


    至于顾筠之前提出的那些东西,图表已经投入朝廷使用,其他东西因瞧着能够提升国家财政,对方早早让人验证,只待结果为好,便正式启用。


    对方说这些东西连同火器,等到他生产完毕,调理好了身体,都会说明出自他的手,现在害怕出现意外。


    不过怀了个孩子,当真把他当作陶瓷了。


    不过,自己的爱人,岂有不理解之理,不包容之理?.


    当天晚上,顾筠回到寝宫,眼见朝恹又要晚归,便依然如旧,先行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隐隐发胀,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异样就消失殆尽了,正值好觉时候,顾筠也没放在心上,大约天要亮时,他就被一声稚嫩的啼哭吵醒了。


    他睁着眼睛,盯着红织金缠枝牡丹床帐看了一会,混沌散去,寻着声源看去。


    只此一眼,他便愣住了。


    他竟看到一个人类幼崽。


    顾筠当时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家伙长得真丑。即便顾筠不去刻意观察对方,也是一眼注意到了对方的性别。


    在此之前,张司设说可能是个女孩,因为特别安静不说,还乐意给出反应。


    顾筠第二个想法就是这孩子从哪里来的?这个想法只出现了几息,第三个想法随之而来,他下意识看向自己肚子,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孩子只在开始啼哭了一声,之后便安静下来,伸着手脚,四下乱转,脸部皮肤皱纹较多,眼睑浮肿,一双灰蓝色眼睛睁得不大,缓缓转动,像是在对焦。老实说,像个没毛的小猴子,又像一个得了侏儒症叠加验证过敏症的老头。


    顾筠的父爱摇摇欲坠。


    虽说不曾期待孩子完美继承他和朝恹的优点,但也不能丑得这样离谱吧?


    传说中的专门挑着父母缺点长?可是,不是他夸大,他和朝恹几乎没有缺点。


    所以他随了谁,这样的丑。他的爸妈?这绝对不可能,他妈爸年轻时都是出了名的好模样。朝恹的爸妈?朝恹的妈毋庸置疑的漂亮,至于老皇帝,仅凭留在宫中他的画像也能看出对方是个长得绝对端正的男子。


    所以他随了谁?这不是他的孩子吧?


    顾筠快要碎了。但理智还是在线,让人去通知朝恹,一面又喊了太医和奶娘过来。


    预产期在即,未免孩子出生后饿着了,所以一早就找了奶娘,且不止一个,朝恹说是可以互相监管,以免出现岔子。这些都由着朝恹安排了。


    彼时朝恹正在上朝,消息递上去,对方再过来也要一段时间,倒是太医和奶娘先来了。


    来得是刘太医和一位看起来很温和的奶娘,刘太医先给孩子看了,确定健康,奶娘这才抱到隔间喂奶。


    在这个期间,刘太医一直在看顾筠,以一种特别隐晦的目光。


    顾筠知道他在想什么,大约是在想他是怎样把孩子生下来的,胎盘与脐带又在哪里云云……对了,胎盘与脐带在哪里?


    顾筠没有心思应付刘太医,说了句有高人相助,身体安康,不等对方提出诊脉,把他打发走了,起身寻找这两样东西。


    最后在床边匣中看到已经化成一捧灰的两样东西。


    他笑了一声,原来是包售后的,他抱起盒子,打算埋起来。


    甫一出门,凉意袭来,竟然还有些冷。


    张司设连忙拿了斗篷给他披上。


    她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和另外几个宫女太监在殿内当值,居然睡着了,没有听到皇后生产动静,更别提去帮忙,这简直是严重失责。


    顾筠不知她在想什么,径自出门。


    张司设撑起了伞,搀扶住他,唯恐出现意外。在她看来生产完了,应该躺在床上修养,而不是到处走动,但见顾筠气色极好,精神充沛,又听对方说身体安康,便没有阻止。


    待到处理完毕,顾筠回来,正好撞上中止早朝,匆匆赶来的朝恹。


    对方被人簇拥着走来,午伞如华盖,遮住纷扬秋雨。因为走得较急,故而裤脚与衣摆均是打湿不少。此刻撞见顾筠,他的目光顿时向下看去,到底耳听不如眼见,他终于放心了,这是平安生产。


    抬手拿过赵禾撑着的伞,几步走到顾筠面前,道:“现下感觉如何?”一旁的张司设和遥遥跟在后门的宫女太监想要行礼,他一抬手,免了。


    顾筠趁机钻到他的伞下,细雨与伞构造出一个狭窄的温暖空间,他把带着些许湿润泥土的手往对方脸上贴去,笑得很是轻松,眼睛仿佛盛着湖光山色:“你猜。”


    朝恹斜着看向他的手,道:“脏。”


    顾筠:“……”朝恹把他的手拉了下来,一边叫人打盆温水,一边拉着他往里面走,“看你这样子便知道没事了,你不是很能藏情绪。用了早膳吗?”


    “没有。”


    朝恹让人去备,道:“孩子呢?”终于问到他了。


    顾筠表情一言难尽。


    “怎么?”


    “你自己去看。”


    两人进殿,净了手与脸。朝恹便去看孩子了。对方吃饱了,现下窝在早就准备好的紫檀木雕花婴床睡了。朝恹很轻地靠近,撩起床围锦账,柔软丝绸褥垫拥着他和爱人的孩子。


    朝恹垂眼看去。


    顾筠走了过来,问:“如何?”


    朝恹皱起眉头,饶是他这般能言善辩之人,此刻竟然也找不到词夸奖亲生孩子,半天,艰难地找出优点:“不哭不闹,好带,能吃能睡,保活。”


    顾筠:“……”


    顾筠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丑?”


    朝恹看着那个柔软的小生命,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顾筠:“……”


    别说了,我知道你也觉得丑了。


    第165章


    顾筠显得有些愁眉苦脸,他可能是颜控吧,总之他真的很难喜欢这样的孩子。而今心底残存的喜欢还是来自孕期对方的乖巧。


    奶娘立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这对不曾见过刚出生的孩子的年轻父父的对话,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刚出生的孩子几乎都是这样,之后会变好看的。”


    “当真?”顾筠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奶娘笃定道:“当然。”


    人都向往好的发展,顾筠也不例外,他选择相信奶娘的话。


    打赏自是不必说的,他打赏一遍,朝恹又打赏了一遍,自然,阖宫上下也都打赏了,并不厚此薄彼,寒了人心。


    大家排队去领喜钱,都高兴起来,一部分人是知情的高兴,大部分人不知缘由,是茫然的高兴。


    正私下议论,便从预备发放赏钱的赵禾赵大监口中得知了缘由,对方笑眯眯说是帝后喜得麟儿,特此恩赏,举宫同庆。


    这个消息犹如一滴水落入油锅。


    顿时,四下喧哗。


    众所周知,当今皇后是个男子,既是男子,又从何而来的麟子?抱养的么?


    赵禾自然听得他们的议论,即便他们没有明说,他双手揣在袖中,冷哼一声,道:“皇后懿德,感格上天,故降祥瑞,诞育龙嗣。此乃天佑大宣,宗社之福,陛下血脉,毋庸置疑。若有妄议者,以诽谤皇室论罪,严惩不贷。”


    众人被震慑到了,虽心中还是泛着嘀咕,到底不敢多言了。


    又是几日,这等喜事便昭告天下了,奏告就在几日之内做罢,而洗三因为新生儿免疫力低,故而免了。


    甫一昭告,下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所有人都知道此事了,个个震惊程度不亚于宫里的人。


    碍于皇家,明面不敢说什么,到了私下还是要讨论几句。


    论起其中不知内情,比较相信“皇后懿德,感格上天,故降祥瑞,诞育龙嗣”这套说辞的人当属利民司一群人,却也不为何,只他们是长时间接触顾筠的人,自然看出对方肚子变化并非伪装,毕竟走路姿势这些,隐藏不了。


    与之相反,最为不信的人要当属含珠长公主,只因她作为不甘,本来她是计划着自己女儿生下当今第一个儿子。朝恹帮嘉柔郡主的举动,着实让她燃起了希望。


    而今闻听此事,她骂了数句,在驸马不动声色地撺掇下,当天晚上就来找朝恹了。


    嘉柔郡主没能拦住,赵禾等人也没能拦住,他们这些人有着自己的顾虑和无奈。这位长公主,仗着长辈身份以及一股积压许久的怨气,风风火火就闯到了朝恹面前。


    彼时,朝恹正在逗躺在摇篮里面的孩子。


    他和顾筠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大囡”,正式名字过段时间再定,这是一项重大的国家礼仪,草率不得。


    说来朝恹那时礼部和翰林院大学士们也拟了几个好名,但老皇帝心下不喜,全部否定,定了个恹字,底下的人何尝不是看天做事,自然不会反驳。


    到了现在,或许是想把自己没得到的补给孩子,朝恹一直想着要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以前是对孩子没有好的期待,此时却是不同,每当结束劳累,看着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的爱人,总会感到温馨。


    虽然稍后又会被另外一种情绪裹挟,仿佛走入一片阴雨。


    朝恹垂着手指,逗上几下,大囡就抓住了他的手指。


    大囡在顾筠殷切的期盼下,朝恹不动声色地希冀下,总算长得好看些了。


    具体表现在皱纹几乎消失,除了关节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新生儿特有的、带着些许黄晕的粉白肤色,平滑柔嫩,五官褪去浮肿,清晰许多,眼睛在特定的光线下透出些许棕调,宫里的老人见了都说这孩子是双黑眼睛,与他一般。


    他想到这里,笑了,大囡分明不知他为何而笑,却也跟着笑了,露出光滑完整的粉嫩牙龈。他还没长牙。


    顾筠拿了一床锦缎面料,内里加了薄薄丝棉的被子走了过来,见状,道:“傻乐。”


    他是笑着说的,一面将被子盖到大囡身上,他看天黑了下来,生出一丝寒意。他对天气变化一向比较敏感,因而为此衣服都能穿得恰如其分,不至于生病。


    朝恹顺手将背角压紧了,他正要和顾筠说事,含珠长公主就闯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说:


    “陛下,我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得不发。中宫得子,本是社稷之福,然宫闱内外,窃议蜂起,皆疑‘龙脉’之源。


    “天家血脉,重于泰山,岂容一丝云雾遮障?为绝天下悠悠之口,恳请陛下,或效‘滴血验亲’古法,或敕令宗人府会同礼部,彻查内起居注档、医官脉案严查起居注录,务笔让那真相大白,皇子身份,朗如日月。


    “此举并非质疑,实为护佑皇子,稳固国本。若是等到流言酿成祸端,那便悔之晚矣!”


    这样长的一段话,她居然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喘气。


    顾筠听得一愣一愣。


    含珠长公主这时倒是想起了礼仪,象征性补了个礼,随即笑盈盈看着顾筠:“皇后娘娘德行兼备,深明大义,定然会支持我的意见,不是吗?”


    顾筠听着不舒服,尚且不曾刺回去,朝恹就开口了。


    “姑姑此言大谬。”他沉静道,“皇子乃中宫嫡出,朕躬亲见证,天地共鉴。你以臆测之辞,妄议宫闱秘事,是欲乱我朝纲、动摇国本乎?”


    含珠公主道:“陛下!”


    “退下!”朝恹目光阴鸷起来,厉声呵斥。


    含珠长公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被赵禾强行请出了宫。


    朝恹平复气息,恢复沉静,他看向顾筠,见对方仰头看他,不由抬手贴了一下对方额头,道:“吓到了?”


    顾筠摇头,他只是好久没有看到朝恹发火了。


    说来朝恹对他真是很好,即便发火,却也不曾这样不给面子,直言训斥。


    顾筠少不得为此高兴,但他又清晰地品到苦涩,垂手推了一下摇篮,见到大囡送开朝恹手指,伸着双手,咿呀咿呀。


    他的嘴角轻微翘起,父爱不但回归原来点位,还隐约上涨。


    他俯身握住了大囡的小手,左右轻轻一晃,惹得对方再度笑起来,询问朝恹,方才想同他说什么事情。


    朝恹道:“天宫院弄出来了你说的玻璃,你去看看?旁人也不知是否成功了”顾筠先前提出三项东西,一项为烧制玻璃,一项为蒸馏高度酒,一项为金融(即发行彩票和债券),这些日子过去,天宫院那边总算弄了出来,验证玻璃配方可行了。蒸馏高度酒也是天宫院负责,而金融这块则交于礼部和宋丞相,他们将划定区域试验,如果效果好,再行推广,避免浪费精力与金钱。


    顾筠闻言,应下了。他让张司设和奶娘看好孩子,和朝恹去了天宫院。


    天宫院位于京城之外,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部门,也是这时才创建的。


    它由废弃官坊改造而成,京营士兵负责安全与保密性,里头做事的人不多,比利民司还少,一眼看去,竟有些萧索,不过里面因为窑炉,温度比外面高上好些,进来居然有些热。


    顾筠拿到了天宫院出品的第一批玻璃,他们把它练为四四方方的模样,面积不大,厚度适中,正适合镶嵌在一起做成窗户。


    顾筠观察玻璃,净、匀、透、无,合格了,是好玻璃。


    朝恹颔首,命人打赏,又预备大批量生产,这两项事情都交于随着利民司课程结束,闲来无事的成安来办。


    天宫院的人这时都围在这儿,见着皇后说好,皇帝方才放手去做,脑子一转,立刻明白,皇后才是提出这等令人大开眼界的物品制造之法的人。


    个个惊叹不已,随后因着皇子的事情,脑袋里面陡然冒出一个想法。这等天才人物,陛下别说是收养一个孩子,给对方做依靠,就是被其背刺,与人分享,那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天才嘛,做什么事情都能谅解。您既然是真龙天子,那您为了天下苍生,大方点又怎么了?


    朝恹当时就觉得他们眼色不对,但没明白缘由,后面听得他们私下一水的夸赞,总算反应过来,冷冷地扣了他们半个月薪水。


    第166章


    这方扣了,他也不说原因,等到他们猜到真相,哀号起来,他说出原因,顺带训斥一番。


    如此玩弄人心,方才高兴了。


    顾筠不知此事,没人敢同他说,也没人敢外传。


    天宫院众人默默鞠了把泪。


    朝恹经此一役,拉开了从此被人暗地蛐蛐史上最不识大体皇帝的帷幕。


    后来他知晓了,又是一番黑心肝弄法暂且不提,此刻,他静下心来做事。历经多日,好歹把彻底削打乡绅的办法磨了出来。


    这个办法出来,政令放出,举国欢腾,除了反改革同盟。


    清丈田亩?这跟削他们老底有什么区别?


    反改革同盟:“……”想造反了。


    但是看看,又不是很敢,跟随这条政令还有两个政令,一个是将盐引改革得来的收入用来高额招收新军,建设针对改革的新军,一个是把清丈后的田亩数据制成“鱼鳞图册”永存,将新军编制、饷章定为永制。


    这两条政令一出,国内原本因为生活困苦闹着的起义军都散了大半,纷纷跑去加入新军,加上那个传说中的火器,以及影响力颇大的胡丞相一派不但不站队他们,还和宋丞相等当今提拔起来的一群新锐势力不断出主意,并且自己捅自己一刀以示忠诚。


    他们笃定一旦造反就会被皇帝打飞起来。这群新军不必多想,肯定特别乐意给皇帝卖命,一来生活有了保障,还论功行赏,二来他们这群人谁能说没有压榨这支新军,能名正言顺地打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犹豫了又犹豫,依然不敢造反,他们暗暗祈祷国家财政绷不住,塌下来。


    这样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别说改革了,恐怕当今这个位置都坐不太稳,少不得要被削块肉下来。


    然而他们祈祷了又祈祷,荒山野神都拜了,也没有效果。


    国家财政他爹地做得越来越好了!他们听说当今靠玻璃收了一大笔钱。


    时下京中正是流行玻璃,各种相关制品层出不穷,但凡家底丰厚的,都要备上一些。


    一群庸人!这有什么好的!


    反改革同盟险些蚌埠住,这时就有人想起老皇帝(太上皇)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怎能猜不出老皇帝是心甘情愿退位还是被逼无奈退位?


    他们且求助于他,百善孝为先,当今难道还会改革,就算还要改革,也总会做出一点退让。


    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孝敬的人,他还有什么值得相信?


    说做就做,不日就有人去到水乡拜见老皇帝。


    老皇帝当然听说了朝恹这个不孝子如今干出的种种荒唐事,然而他现在很少不好,起身都很困难,自然不想多管。


    现在这些人求到自己这里,各种恭维,各种献礼,这又让他想到自己称帝时的风光了,一时热血沸腾,竟然想管了。


    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帮忙,只是说自己身体不好。


    大家只得告辞。


    老皇帝等到他们走后,冷哼一声,道:“这点诚意就想让我出手了。”


    淑妃端着一碗“药”,往这边来,准确来说,她现在是慈圣皇太后了。她听到这话,终于确定老皇帝的心思,顿住脚步,让人把“药”送给老皇帝,自己休书一封,寄于朝恹。


    对于朝恹,她现在的感情很是复杂。


    且从朝恹夺权,大逆不道,她便知道自己看错他了,或者说对方在她面前一直装得很好。他根本不是纯良之人,与之相反,极其恶劣。


    她能够理解,毕竟对方一路走来 ,她也曾见证,可她不能接受。这是欺骗,这是利用,这是毫无底线。


    这如何能叫她不寒心?


    她从始至终没想要朝恹沾血,她的仇是她的仇,她自己会报,这与朝恹无关,朝恹只要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就好。


    值得安慰的是,赵熏正如她期盼一样,善良正直,聪慧勇敢,她给她定下的婚事,考察完毕,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


    明年她就要出嫁了。皇太后又给她添了嫁妆,必定能叫她风风光光出嫁。


    简单几笔,说清这里发生的事情,皇太后想了想,问起顾筠与大囡。


    京城距离此地太远,前两日她才得知他们有了孩子。惊愕这是自然。


    她就不觉得他们会有孩子,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当初朝恹封顾筠为后,她就是不赞同的,这太超乎寻常了,阴阳有序,合该找个女子。


    不过那时因为寒心,不曾去信劝阻。


    如今听闻此事,少不得问上父子两句,再行送些礼物。


    关心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疑惑,到底想要知道一个真相,也不是说知道了就会区别对待,只是心里要有个底儿。


    这方写罢,她倚在座椅上,长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关切朝恹,问及他现在的状况,又说为什么不给办洗三?


    其余不按规矩来也就罢了,可洗三是万万不能省略,此事自古以来就有,是为洗涤污秽,祈求健康,驱邪避煞,禳灾祈福,并以此预卜未来,确立身份。


    犹豫几息,最后又说您既然已经立了他(顾筠)为后,这厢你们又有了孩子,不论以后如何,您都要好好待他和孩子,这有利于您的名声,亦有利于江山稳固。


    如果您听我的劝,这会不要着急册立孩子为太子。男子到底与女子不同,您那样聪明,必能明白我说的不是身份,而是受到的教育以及接触的事物。


    ……


    写了两页纸,她才停下了笔,拿信封装了,红漆封住,让人寄出。


    这封信连带着礼物在路上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几天,才到朝恹手中。


    朝恹把礼物转交给顾筠,拆开信封,看罢,着人烧了,唤来赵禾,让他代写封信给皇太后。


    就说孩子亲生无疑,昭告天下的旨意句句属实,经他查验孩子不办洗三更加健壮,他们一家三口一切安好,劳您挂念,请您保重身体,太上皇的事情不用理他,我已经知晓了。


    赵禾统统记下了,然后美化了一番,写上封信,寄于皇太后。


    皇太后收到信后,自然依言而办,但她也发现朝恹没有回复她对他的嘱咐,这到底是要她等着看吧,他们的结局总是好的,还是要她不要管他们的事情,她竟然看不懂。


    罢了,不入尘世,反得一身清来。


    皇太后焚烧去了信纸,如常做事。


    朝恹这头叫人回了信,便去处理事务,效率很慢,他心里装着事情,干脆起身走走。


    秋日景像暗沉,反倒叫他心情越发不好起来。这样捱了一段时间,事情总算有了着落。


    北境那边,固金镇来了消息。


    这是混着公务来得消息,朝恹借着灯光仔细阅览,上面说是已经打探清楚许景舟的秉性。


    放弃寻个与顾筠相似的人去到许景舟身边的想法后,他便在后头几天命人摸清许景舟的秉性。


    倘若对方秉性表明他还是喜欢与顾筠相似的人,那就只能采取激进的办法,直接除掉对方,如果对方秉性表明他的渴望伴侣是其他类型的人,那还有得商量,除非对方依然不为所动。


    这等主意是燕召出的,燕召说,没有人可以对量身制作的对象说出拒绝的话。


    但这在朝恹看来,却是不尽然的。


    朝恹仔细看罢,招来燕召分析。燕召带了一个人来,此人是他的下属,正是擅长做这事情。此人看罢,面露难色。


    朝恹一看就知道了,答案是前者,那日许景舟不曾说谎,他当真喜欢性别反转的好友。


    朝恹挥手让他们退下。


    燕召虽然不知朝恹为何算计许景舟婚事,但为了大局考虑,他还是开口道:“陛下,正值多事之秋,您有那样多的事情要做,不论为了什么,也不应当盯着一处。”


    朝恹闭上眼睛,说好。


    燕召看出来他只是在敷衍,好歹相处数年,怎能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此事却也不好说与顾筠听,让对方帮着去劝,他只能静观其变。


    燕召退下去了。


    一室安静,暮色汹涌。


    良久过后,朝恹睁开眼睛,传讯与李澜,让其办事之时,多学着点许景舟,再又,注意看看有无军事方面出众的天才。


    ……


    爱是什么?


    众说纷纭,唯一确定的是会不由自主地对对方好。


    顾筠看了看日程,见麦种的事情还有的是时间去做,故而又给自己多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再则,若是不这样做,朝恹又要与他争吵。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胖了,本来生完孩子,肚子也没恢复如初,可这些捏着倒是更加柔软了。


    顾筠愤愤地想,或许是各种滋补品的缘由,产后这些东西跟流水似的送来,朝恹总觉得他需要好好补补,即便他和太医都认为他身体安康。


    白日带了一会不断变得好看的大囡,又去利民司见了其他这些日子回来的官吏,顾筠就下定决心要锻炼。


    第一步,先早点睡。


    大囡很乖,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不吵闹,故而即便对方就在隔壁,也丝毫不影响顾筠的计划。


    顾筠躺在床上不久,便睡着了,后面感觉太热,又似乎被什么束缚住了,动弹不得,方才缓缓苏醒。


    刚刚醒来,因为大脑不甚清醒,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到彻底清醒过来,甚至身后感到异样,他才意识到此时此刻正有人抱着他亲热。


    他轻轻喊了一声:“朝恹。”


    听得后面传来很低的回答。


    暖阁之内留着一盏用来照明的灯,厚厚的帐幔垂下,遮掩大半光线,顾筠扭头看去,一片模糊的轮廓。


    他看不到对方的五官,伸手摸去,率先碰到对方鼻尖,有点凉,而后就是锐利的薄嘴唇。


    他摸出对方嘴唇是抿着的,正要问对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对方把脸埋入他的后颈,低低地说:“想你了。”


    他口中吐出的热气,肖似无缝不钻的晨风,透过厚而凌乱的头发,清晰传递到后颈与之对应的那块皮肤上面。


    有些热,还有一些痒。


    顾筠笑着躲了一下,反倒被抱得更紧了。那处异样夜抵得更重。


    两人不止一次交颈缠绵,虽说真正的契合只有一次罢了,但顾筠已经不会为此格外难为情了,只是有些发热。


    他问他要不要帮忙解决,他是用气音问的,声音很低。


    对方没有话,手掌来到他的腰间,拨开了裤带,沿着脊骨,朝下探去。顾筠霎时间瞳孔放大,几乎有些惊慌失措,他朝对方伸手:“不可以,住手,你都……”


    朝恹在他耳边说道:“做了你说的防护措施。”朝恹之前是没有这个概念的,前段时间,顾筠想到他们总会行夫夫之事,愣是憋着不好意思,说了这些,他也就懂了。


    朝恹说罢,另一只手握着一个湿润物体,贴在他的掌心。


    顾筠轻轻一摸,也就知道他所言不虚了,但他仍旧有些犹豫。


    虽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总归不会早了,再折腾上哪怕一次,都要耽误明日早朝,除非对方再少睡一段时间,可他不想对方这样做,睡眠不足,身体迟早会出事。


    可朝恹已经不给他犹豫时间了,轻车熟路地将他按软,腰身下沉。顾筠忍不住呃了一声,有些疼,时隔多日,当初那点适应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有些受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滚落。


    隔着单薄的衣服,背后传来几乎有些烫人的温度,朝恹将他镶嵌进了怀里,宽但不厚的温暖手掌蹭去了他脸上的湿润,指尖安抚性地落在他的嘴边。


    顾筠心里一片潮湿,身上也是一片潮湿,热乎乎地像是掉进了夏季。他垂下眼去看对方的手,只看到青筋暴起的手背,他再也忍不住,抓住了对方的手,对着对方生着薄茧的虎口,一口咬下去。


    朝恹吃痛得闷哼一声,反倒兴奋起来,他去亲吻顾筠的耳垂,低低要求再咬重一些。


    顾筠浑身一颤,耳朵红了,他松开口,回头就想骂他,正好对方朝他看来,一张俊朗非凡的脸上带着薄薄的汗,丹凤眼漆黑深邃,鬓发散乱,两人对上视线,他又朝他笑了。玉石崩,花枝颤,顾筠什么话都咽了回去,他扭过了头,脸埋入褥间,轻轻抓着对方小臂。


    一番折腾,最后顾筠已然不知时候,他伏在对方肩上,勾住对方的脖颈,被抱了起来。不太舒服,他昏昏沉沉地想,等到被人放入热水里面,方才精神少许,他动了动身体,脸色却不太好看,他掐着对方手臂,那手臂上赫然有着几道鲜红的抓痕。“朝恹,你有完没完。”


    顾筠吸着气说,热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缕,湿漉漉地贴在斑驳的瓷白皮肤之上,水珠无法在其驻留,很快滚进正在轻晃的水面。


    朝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将下巴压在顾筠的肩颈,细细轻吻,呢喃着喊着顾筠的名字。


    顾筠觉得他真是疯了。


    第167章


    ……


    天空阴沉,雨幕冰冷。


    京城,自上而下,一片潮湿与模糊,便是景山上头亮眼的银杏,河道两岸低垂的柳树,胡同里面吸饱水色的老墙,亦不能逃过。


    城中大部分商铺都关上了门,唯二开着的铺子多是茶水饭馆,此刻一堆人坐在里面,喝着店内点的不值些钱的黄酒粗茶,吃着凑在一起的闲嘴。


    正是无事,众人吃吃喝喝之间难免谈论起进来发生的大事。


    京城之内,天子脚下,百姓识字率很高,上头但凡有什么变动,他们就是第一个知道的,故而闲暇之余,也爱谈论国家政策等等,特别是平日里爱侃大山的男人们。


    他们说起当今新添的儿子,虽然没有见过对方长什么模样,亦没有听说过,可此刻却不约而同地笃定这个皇子一定是当今的儿子。


    倘若不是,那皇后的玻璃是怎么来的?这一看就是和皇子一并恩赐给皇后的,到底是当今有福气。


    ——前几天,大囡就出生满一个半月了,彼时,顾筠的身体终于被朝恹认为是调理好了,故而,属于他的成果就此公开,首先公开的就是玻璃。


    因为大囡的身份仍叫人疑心,故而在公开此事时,带上大囡,以此打消大家的疑心。这招显而易见好用,大部分人都不在质疑了。


    此刻,说到玻璃,众人想起了天宫院新酿造的酒。那群官老爷说这酒比市面上的酒更烈,劲儿更大,简而言之,就是很好。


    众人很是期待了一番,可惜直到现在都没听说这酒什么时候拿出来卖,但凡价格合适,好歹要打上一两尝尝。买不起玻璃,还买不起一点酒吗?


    当今登基,百姓的日子眼见是要好了起来,众人也舍得一些花钱了。


    正讨论着,雨随着一阵风,飞了进来,众人脖子受冷,皆缩了一下脖子,旋即把领子给拉了起来。


    不远处,一辆沉稳大气的马车在几个护卫的拥护下朝着皇城而去,车上不是别人,正是胡丞相,以及半路跑来蹭车和早点的宋丞相。


    两人耳力不错,自然听到众人的讨论。


    宋丞相啧啧啧了一声,一擦嘴巴,对胡丞相道:“胡相啊,指不定我们两人还能见证大宣盛世。”


    胡丞相抓着这点时间,正在梳理政事,闻言,眼也不抬,嗯了一声。


    宋丞相慢慢蹭到他的身旁道:“胡相啊,您这段时间有没有觉得特别得累?”宋丞相最终的目的当然不是蹭车和早点,他是来怂恿胡丞相跟他一起向陛下建言,增设一位丞相,最好两位的。


    目前,他们病都好了,陛下还把他奏请增设丞相的折压着,实在欺人太甚。


    宋丞相思来想去,决定联合胡丞相,说服陛下。


    胡丞相看向了他。


    宋丞相搓了搓手,道:“我就知道您也是这样想的,这样,早朝朝罢,咱们就去找陛下说如何?”


    胡丞相幽幽看他一会,道:“不满宋相说,我从来不觉得累,为民请命,为君办事,怎么会累。”


    宋丞相:“……”死装货。


    宋丞相并不甘心,苍蝇一样凑到胡丞相耳边叨叨:“而今事情这样得多,你我何曾忙得过来?六部现下缺了一人,这空出的职位,陛下放那吊人,可这职位要做的事情却是你我承担,而今我们也老大不小了,孙儿都有了 ,这样熬下去,怎的受的住?”


    胡丞相笑了笑。


    宋丞相:“……”


    啥意思?但很快他就懂了,胡丞相说,宋相说得在理,可我还有许多事情不曾处理,实在抽不出时间,便请宋相代他一并向陛下请愿。


    宋丞相心中骂道:你就打量着我一人将其办好,只享好处就是,真是美得你呢!


    宋丞相闭口不言了,很快进了皇城,年轻官员,生机盎然,一摞一摞往他眼前来,他又觉得自己老得不能再老了。


    他像棵百年老树,枝梢都枯萎了,随便活动一番,似乎都能听到嘎吱响声。


    长长叹了口气,宋丞相迈着沉重步划,前往自己的办公地点,正在此刻,他目光一扫,却发现了正和大理寺官员说话的顾筠。


    心念一转,他立刻想到了主意。


    他气沉丹田,呼喊顾筠。顾筠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去,只见一张笑得像朵花的宋丞相,心下疑惑还未升起,对方恭恭敬敬朝他行礼。


    顾筠微微颔首。


    宋丞相再次行礼。


    顾筠猜到他有话要说,几步走了过去,小典等也跟着过来了,但他们隔着一段时间站定了,并未靠近。


    顾筠询问宋丞相有什么事,话音刚落,便见宋丞相两眼一翻,朝后倒去。


    顾筠:“?”不是,碰瓷?顾筠下意识去拉他,反倒被拉住了袖子,左边衣领向着肩膀斜去,落出修长脖颈,一片淡淡的红痕映在上面。


    顾筠:“……”


    宋丞相假装被拉住了,他半睁开眼,有气无力,气若游丝道:“顾大人……无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余光瞄到顾筠脖颈,顿时止声,最后像个母鸡,咯了一下。


    第168章


    顾筠耳垂较薄,带着微不可见的细绒,天光强烈之时,甚至能够看到其中的血管。


    此刻,他的耳垂一寸寸涨红了,霞色一直蔓延到脸部。


    他想要努力克制上升的温度,可是这不是他能够控制住的,最后只能一面骂朝恹,一面寄期望于天色暗沉,加之自己打了伞,遮去好些光线,对方乃至其他关注这边的人看不太出来。


    宋丞相正在努力看不太出来,可惜的是,他真的不是瞎子。其他关注这边的人亦真不是瞎子。


    宋丞相惊愕几息之后,“从容”地松手,撑直油布伞。


    其余人身处暴风之外,反应比宋丞相慢上半拍,但不过片刻,全部“从容”地移开视线。


    顾筠;“……”


    顾筠看到他们的动作了,他明白自己的期望落空了,勉强维持着笑容,故作冷静地抬手,整理衣领。


    雨声嘀嗒,不绝于耳。


    两厢沉默过后,仿佛刚才尴尬不复存在,顾筠再度问起宋丞相有什么事。


    宋丞相心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您帮着我劝劝陛下仔细考虑他的提议。宋丞相腹诽,面上却从善如流答道:“有关金融方面的问题,想要请教您。”


    顾筠问他:“既然身体不适,何不去休息?至于这点,后面有得是时间。宋相公也不要怕寻不着我,我乃闲人。”


    顾筠现下主要负责酿酒与玻璃创新、售卖之事,次要便是利民司施肥那块的事情,直到现在还有好些人没有做好,而那些做好的人,他给他们放了几日假,便安排他们去做其他利民利国的事情了。


    虽然他一天的事情看似很多,其实实际做下来很少,只是走上些路,动动嘴和眼而已,半点没有辜负休假两个字,偶然他还觉得闲得发慌,迫不及待想要去弄麦种。


    正因如此,他揽去了给朝中官员分发新酒这一事情,这是抬高新酒身价的其中一个手段。


    他方才正同大理寺官员说这个事,主要是跟少卿说,其他大理寺官员只是路过,顺带围过来听一耳朵。


    宋丞相闻听此言,立刻高兴起来,他就等这话呢,虽然中途发生了谁也不想看到的事情。他回道:“陛下为国劳心劳力,我等虽不如陛下那般能耐,也要跟上才是,否则便是辜负君恩与民望了。”


    顾筠皱起眉头,道:“然而也不能不在乎身体。”


    宋丞相为难说道:“已经向陛下奏请增设一位丞相了,只是久等不到陛下回复,倘若顾大人愿意为我问上一问,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宋丞相自导自演这场戏,就是想要顾大人帮他催上一催陛下。


    他去催陛下,陛下说不定会恼怒,但顾大人就不会了,看看陛下怎么对顾大人的就知道了,又是允许对方毫无顾忌地发挥才华,又是给钱给权,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至于推选顾大人做丞相,他就没有想过,顾大人确实比大多数人能耐,但顾大人的兄弟已经是手握大权的钦差大臣,如果顾大人再做丞相,哪日生出异心,架空皇帝,玩弄大宣,轻而易举。


    再则如果皇子当真是顾大人所生,顾大人近来肯定是不能操劳的,要叫陛下知道了,肯定亲自去催陛下的后果还要严重,指不定会被陛下吊起来打。


    宋丞相还是明辨是非的。


    顾筠听宋丞相这样说,应下来了。宋丞相心下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顾筠把派发新酒做好,等到晚上,与朝恹用饭时,就说起这事。


    朝恹听了一耳朵,冷冷地笑了起来。


    顾筠不明所以地看他。


    朝恹道:“你上当了。”


    顾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朝恹道:“宋相公哪有这般脆弱?上次太医从宋府探病回来还说宋相公身体不错,比小他几岁的胡相公还要好些。”


    顾筠问他:“那你还要增设丞相吗?”


    顾筠想了想,还是能够理解宋丞相,事情太多了,真的会累疯,也就是朝恹精力旺盛了,忙完政事,还能行夫夫之礼。


    虽然并不是每晚,可频率也不低,力气也不小,好几次都把按时睡觉的他弄醒。


    顾筠想到此处,再想到脖侧上的痕迹,看朝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朝他瞪去。当真是疯了,前些日子不曾骂错。


    朝恹已然听说宋丞相闹出来的溴事,此刻见到顾筠这般举动,便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而今情形,自然要顺毛摸,以免对方暴起挠人,就像顾筠养的那只肥猫。


    当初瘦瘦小小的白猫已经在顾筠的宠溺,宫人以及利民司官吏的投喂下变得肥肥胖胖,提起来颇有重量,比大囡还重。


    朝恹把凉到合适入口的血燕羹推到顾筠面前:“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他温声细语的说,顾筠仿佛被一股清风拂过,脾气消去大半,再喝上暖和带些甜味的羹,什么脾气也没有了。他把碗捧到朝恹面前,要求对方也喝上一些。


    朝恹低头抿了一口,唇齿留香。他丝毫不吝啬情绪价值,道:“好喝。”顾筠便笑了,埋头吃了起来,朝恹静静看他,一面用饭。这样的美好,谁也不去打破。


    饭毕,顾筠和朝恹去看大囡,对方如愿变得好看,白白嫩嫩,五官清晰,能够明显看出它们的立体和精致,他的眼睛跟顾筠一样大,睫毛很长,因为眼睛蓝色调减弱,眼睛逐渐有些深灰,顾筠推测宫里老人没有说错,他确实有双跟朝恹一样的黑色眼睛 。到底两个好看的人不会生出丑陋的后代。


    顾筠拿起拨浪鼓逗他,逗得他乐个不停。朝恹在一旁看了一会,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自然是要增设丞相,不过现下还没想好提谁。这也急不得,乱中容易出错。”


    顾筠闻言,附和应是。这下他就能回复宋丞相了,以免对方闹心。


    顾筠逗了会人,想起许景舟得知他生了宝宝,快马加鞭送来的平安锁。许景舟除了送此,还有给他的信以及补品。他让朝恹抱起大囡,翻出此物,给戴了上去。


    大囡脖子上面原就有一个镶嵌了宝石,刻了佛文的金圈,这样戴上去,显得更加繁复了。


    顾筠只得把平安锁取了下来,挂在摇篮上方。这般作罢,他就想要朝恹把孩子放下,大囡却不愿下去,他被朝恹抱着晃了几下,晃舒服了,他手脚用力,攥住朝恹的衣服,啊啊呀呀地喊。


    朝恹无奈地笑,又抱了会,见大囡还是不愿下去,拿了毯子裹住,抱着去做事了,他要忙到深夜方才能够休息。


    顾筠跟在后面,想要接过大囡,朝恹道:“不用,不累。小孩觉多,再抱一会就睡着了,到时我把他放回小床就好。”


    顾筠迟疑道:“当真?”


    朝恹道:“何曾骗你?”


    你是不会说谎骗我,你只会在做了我不乐意的事情,而我问时,顾左右而言他。顾筠当然不希望看到这幕,但他亦无可奈何,最后只能说上一句,无论如何,你不能骗我。只要他不骗他,那他想要知道真相时,就能通过不断逼问,从一堆转移话题的话中,找到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找到真相。


    朝恹笑着,此刻简直沉稳可靠的不可思议,道:“好。”


    “如果我出尔反尔,那就让我英年早逝。”


    顾筠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捂住了朝恹的嘴,道:“不许这样说。”


    几乎是刹那间,一股寒意从心底涌了出去,瞬时流遍四肢百骸。他惊悚地想起朝恹正值盛年就死了。


    顾筠舔了舔嘴唇,不住安慰自己,大宣命运彻底改变,朝恹作为大宣帝王,命运必然跟着彻底改变,如此,他不可能成为亡国之君,更不可能自尽。


    无论那时自己还在不在,对方都该是风光无限的存在。


    顾筠全身缓缓回暖了,心中也轻松起来。朝恹垂着眼帘,静静看他。


    顾筠慢慢收回了手,他的嘴唇已经润湿,经风一吹,有些发凉。他抿直唇线,被朝恹看得有些不自在,扭过头去,压着声音,道:“我不喜欢听这话,你明明知道,并非没有神明。”


    朝恹问他:“所以你很在乎我?”


    顾筠不可思议道:“你在问什么话?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那我与许景舟,与你家人,孰轻孰重?


    ——这样的话,朝恹还是没能问出口来,他靠近一步,低下了头,含住那叫他又爱又恨的人的嘴唇。


    顾筠自然而然的张口了嘴。两人纠缠在一起,你我不分,后面也不知是谁捂住了大囡炯炯有神往上看的眼睛。


    ……


    天气越来越凉了,大囡三个多点月时,新酒造势成功,朝恹首先送了一批给边境将士。对外说将士们保卫国家,劳苦功高,应有烈酒暖身。之后又赏了一批给新军、许景舟与三王爷、五王爷等人。如此这般,自是收拢不少人心。


    到了年末,新酒才流入市场,但是数量不多,且价格颇高,非富贵之人而不能得。不过因为品质,好评如潮。


    老皇帝得了不少新酒,一部分是朝恹在顾筠给六部派发新酒时送的,一部分就是那些想要请动他去阻碍朝恹新政的反改革同盟。


    除了这些新酒外,他还收了反改革同盟其他好东西。


    这般被奉承舒服了,总算答应帮他们一把。


    他给朝恹写信,让亲信送去京城。


    未防意外,他另外又派了两队人,去到京城撒播他身体不好,却也忧心天下,万望当今三思而行,莫要将人逼得太急,他是过来人,最知如何做事,大宣的江山不能败在当今手中。


    然而他怎能料到这些人连水乡都没出去,就被埋伏在此的燕召等人全诛。


    诛罢,燕召将他们的脑袋砍了下来,送去京城,尸体则丢在原处,曝尸荒野。


    几日后,燕召就把这些脑袋带至京城。


    第169章


    他也没用什么物具装起来,五指揪着脑袋上的头发,就这样血淋淋带入京城。一路走来,见者无不惊骇,更有小孩因此发烧,至此民间方才明白官老爷私底下无人不惧的夜行卫到底长什么样,又是何等张狂野蛮。


    燕召没有直入皇城,进了京城就使人把这些脑袋往内外城中几个热闹集市挂去。


    燕召冷冷地道:“何时叫鸟吃尽了肉,何时取下。”


    属下问:“那要如何向百姓解释?”


    燕召道:“何需解释,咱们是为陛下办事,只要不傻便知这些人是反贼。”说罢,扯绳就走,到了夜行卫办事处,往上一坐,先写密函,告知陛下,再来解决他不在京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朝恹收到消息,命人赐了燕召等一笔银钱,随后亲笔写了封寄于老皇帝。这封信他没有让人加急送去,掐着时间,让人在老皇帝得知自己人被谁杀后,送到老皇帝手里。


    彼时,老皇帝已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了。


    见到这封来自不孝子的信,立刻撕了开来,信纸都被他撕碎,下面的人兢兢业业拼合,放于桌面,他方才去看,只这一眼,险些叫他呕出血来,抖着手指,呵斥着人赶紧把信丢入粪桶!


    皇太后听到消息,走了过来。


    她截下了信,不顾老皇帝的怒骂,展开了信,垂眼看去。这是一封极为简短的信,上面问候了老皇帝身体安康,而后就说既然大宣交给他了,就请不要插手了,好好养病,颐享天年。


    老皇帝道:“你还拿着做什么,你想气死我?”


    皇太后把信递给身边宫人,道:“我眼睛不好,实在看不清楚,你念给我听听。”


    “你个毒妇!”老皇帝说。


    老皇帝此刻终于确定皇太后靠不住,对方随着他来水乡,根本不是因为这些年的情谊,而是想要报复。可他不能将皇太后如何,他住的园林多得是那个不孝子的人。


    他恨恨地看她,庆幸自己从来不动对方送来的任何东西。


    可他不知道,即便不动,他的身体也因刻意安排的饮食相克逐渐衰败,不过早迟的问题。


    两人这边闹得正欢,那边京城也闹得欢,不光是为那些吓人的脑袋,也不光是为了即将来临的新年与朝廷为着过冬施发的福利等,更是为了美好未来。


    朝廷发行了彩票、债券,在较为富饶的临京几个地区已经试行,效果不错,之后会逐渐推广开来,首先是要推到京城。


    宋丞相派了年轻官员,在城中激情四射地讲解何为彩票,何为债券,他们讲得浅显易懂,百姓自然听懂了,总结就是,他们有了以小博大,一夜暴富的机会,也有了借钱给国家,钱生钱的机会。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背靠皇帝,所以特别靠谱,值得投入。


    一时之间,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在押宝,有些押一样,有些押两样,热闹的气息险些驱逐去了降临大地的寒意。


    众人搓着手脚,乐呵呵的同时,居然有些人家打了找个男妻、男儿媳的主意,原因只是因为当今皇后。


    皇帝说了,玻璃、新酒连同这时的彩票与债券都是皇后的主意。现下他们弄个男的来,不说沾沾喜气,却也分外有用,能够多赚些钱了,当今都有个男妻,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讨上一个,又有何不对?当然其中不乏同性恋借此起事。


    发展到后头,有些上进心十足的官员为了讨好当今,竟也弄起这套。


    上行下效,可谓在此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股邪门的风暂且不提,作为时常被人提及的顾筠本人此刻正在收拾东西,他要去北境弄他的麦种了。


    彼时已然进入腊月,早前祭天大典已经办了,其中繁琐不必多说,再过上数日,便是岁除(除夕),顾筠不打算过这个年。


    去岁栽下麦种便略有些匆忙了,今年上头没了辖制,扩大栽种范围,再为安全顾虑,栽种地区换到许景舟所在的固金镇。


    如此,按照去岁的时间,即过了除夕,到初一再走,显然是忙不完的,故而只能牺牲这段本该阖家团聚的时间了。


    除此之外,他还带走了利民司大部分人。


    朝恹对此没有半点反对,收拾东西时,他还帮忙清点了一番,查漏补缺。


    顾筠本来是铁了心要去做事,可瞧见朝恹这般支持,却又有了些许动摇。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个新年,第一个不曾好好好的过,难道第二个也不好好的过?


    他们还能过上多少个新年?


    顾筠不知,但是整个人沉甸甸的,像是被冬季干冷的空气从里到外裹住了,血液乃至骨髓……都被冻结了。


    他立在原地看朝恹。


    这样明显的目光,朝恹怎能发现不了,将清单合了起来,反朝他看来。隔着一段距离,两人对上了视线,葳蕤灯火之下,双方的眼睛中都像淌入一片星河。


    谁也不曾言语,这番诡异的沉默是被奶娘的话打断的。


    奶娘抱着大囡过来,说他醒来吃过了奶就要找爹爹,怎么都哄不住,只得抱来见他们了。


    朝恹率先接过了孩子,道:“好,下去吧。”奶娘应声。顾筠朝大囡看去,这小子此刻乐成了一朵花,向着朝恹伸手,揪到了对方的衣领,又向他伸手。顾筠再靠近了一些,于是大囡挥舞的手就抓住了他几缕垂在胸前的头发,朝恹自然注意到了这幕,不等大囡作乱,便从大囡手中取下顾筠的头发,朝后退上两步,对孩子道:“阿爹头发不是你的玩具。”


    大囡哪里听得懂他的话,见他说话,张着嘴跟着咿呀咿呀。


    朝恹显出无奈之色,换了一个姿势抱孩子,捏着他的手,左右晃了晃,道:“阿筠,你放心去北境做事,不必担心这边。孩子我会照顾好的,倒也不带来找你,他太小了,我担心路上生病,再则,天下不太平,到底还是待在京城安全。”


    顾筠垂手去逗大囡。


    朝恹抬眼看他,不过一眼,又垂下视线:“你是知道我的想法,我是想要你过完年再去做事,然而大局重要,再则,你也很想爹娘吧?无论如何,我支持你。”


    顾筠动摇得越发厉害了,或许是动摇得太过厉害,触了底了,他又清醒过来,弯起眼睛,应声好。


    朝恹眼睛晦暗一瞬,他的嘴角轻微翘起,拉着大囡的手,在他的脸上碰上一下,软和的像豆腐:“消息同我们往来勤快一些,别叫我们想念。”


    即便朝恹不说,顾筠也会如此做,但他又不想要看到马累死,所以特地叮嘱一句信件不要加急。


    你连牲畜都能考虑到。


    朝恹应好。


    顾筠要带去北境的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妥帖,当天下午就走了。临别之前,未免舍不得,他多看了朝恹与大囡几十眼,等到走时,告别的话不说,干脆利落走了。


    朝恹担忧出现意外,拨了一支军队跟随,为首之人他曾见过,正是华雀。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北上,因是快马加鞭,所以一个月不到就抵达北境固金镇。


    第170章


    准确来说是固金州城。


    固金镇设在固金州城,它靠近边境,从京城往北来,最先抵达地是州城,前者是纯军事防御区,而后者是国家行政管理区,如果以人体类比,前者是血肉,后者是骨架。


    顾筠换区栽种麦种之所以没有换到固金州城,而是换到同为镇的固金镇,是因为固金镇是最先整顿出来的,现在已经稳定了,另外便是镇中有大量屯田可以征用,而州城那边农田纠纷还没明晰。


    许景舟得知此事,调了一波人去到顾筠身边。


    说是保护他的安全,实际上固金镇已然被他一套操作下来,地头蛇皆伏,几乎没有危险,现下只待整改妥帖,以便得到一个稳中向好的发展趋势。


    许景舟真正的目的是为告诉朝恹,他们兄弟感情极好,见不得对方有一点不好。


    ——他们在这里就是真正的家人,互相依偎。


    顾筠被团团围着进了固金州城,一路向着固金州城总兵府去。既然来到此地,总不能不去见见许景舟。


    路上,他看了看此地百姓,虽然衣食住行都不如京城百姓,好些人还在领赈寒粥与棉衣,但精神面貌却是极好,不输京城百姓。他还注意到此地按照君令招募的新军,个顶个的板正,颇有那股华国军人味儿,不必多想,他便知这些人都在许景舟手里过了一遍。原来此地的士官,瞧来就不大好了,当然,这是对比新军,要是对比从前,那肯定是好了一大截。


    两人于总兵府相见,互相问了近况,确定无恙,许景舟好奇地摸了摸他的肚子,数月过去,经过锻炼,已然恢复当初,平坦紧实。许景舟不由询问到底怎么生出来的。


    顾筠轻描淡写说了如何生的,奇地许景舟啧啧啧几声,他随口就问孩子长成什么样子,小名叫什么?


    顾筠说好看,又说叫大囡。


    许景舟说好嗲的小名,顾筠就把锅推给朝恹,说朝恹宠他,故而取了这个小名。


    说起朝恹,许景舟忙碌到放松下来就开始发怔的脑袋,瞬间泛起狐疑,他问顾筠这次来此,朝恹什么反应。


    顾筠说:“特别支持。”


    许景舟唔了一声。片刻,说你休息一会,等会吃饭,你现在看起来很是疲倦。


    很是疲倦?是吗?顾筠等到许景舟走了,拿起镜子看去,果不其然。他想是自己赶路赶的,但这个念头只在心中绕了一瞬,便被他抹去了,他分明是太过想念朝恹与大囡所致,现在就这样了,以后分离……他可会后悔?他不知道,他越去想越觉得疲倦,蛛网中的蝴蝶一般。


    干脆不再想了。


    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优柔寡断,忧思甚多之人。


    在总兵府歇了一晚,第二天用过早饭,顾筠就领着一堆人前往固金镇。


    许景舟送他,与此还有李澜以及几个看起来特别机灵,干劲十足的男男女女,倒也不是个个强壮有力,有甚者瞧来瘦瘦小小。


    顾筠知道只是许景舟和李澜找的得力助手,兴许以后还要与他们打交道,所以顾筠问了他们姓名。


    几人显然是听过他的名号,闻言,即刻回话。


    给顾筠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矮个女子和一个高黑男子。


    前者过分聪慧,一句话不光说了姓名还恭维了他,说了自己现下做的什么;后者倒是一板一眼的回话,不过许景舟在旁说此人武功高强,干活利落,很有一股野性与热血,不输郭阳泉。


    两人都是前段时间收罗到的人才。


    顾筠心道:“那真是太好了,可以减轻你们的负担。”


    许景舟说是,然后贴近,用气音同他说,固金镇这头整改好后,我打算把书中能够用上的人物都抓到手中来替我干活,你要帮我。


    别说此事是为了两人共同目标,只是单为许景舟的私心,只要对方不伤无辜,他都会帮的。


    顾筠应了下来,不久之后,抵达固金镇就开始做活。之前已经淌出路来,现在只要查漏补缺,再调整细节,以便适应当前地区即可。


    他带来的利民司官吏,有了基础物理化学知识,用起来都很趁手,为长之计,顾筠不单单要他们做事,还教他们每一项的原理以及选种意义。


    大家又冷又冻地顶着天日干活,险些成了寒尸,好在吃得好,不曾消瘦病弱下去。为此,他们口中时常抱怨,但因为计划推进顺利,他们的精神状态却是一天比一天好,每一双眼睛都很亮,这是看到天下百姓都能裹腹的缘由。


    顾筠也是累的,但他不比其他人兴奋少,投入自己热爱的事业,看着世界面貌被自己改写,成就感更是难以形容,不过静下来时,他仍是很想念位于京中的朝恹与大囡。


    他时常写信给朝恹,或许是思念已经控制不住从身体里流出,他每每提笔写信,都要写上好几页来,无论事情大小,细细地说。


    朝恹也时常给他写信,说起京中变化,说起大囡变化,偶尔提及正在做的事情,都是厚厚的一封。


    两人通了几次信后,居然不约而同地想要在信尾说上一句要不要见面,折中一个地方,可这句话在基于现实,想了又想之后,到底删去了。


    日子零零碎碎的过去,很快来到除夕,当天,顾筠带着利民司一些人去了固金州城总兵府,同许景舟等过。许景舟是爱热闹的,当天夜里,灯火辉煌不尽,丝竹管弦不绝。顾筠置于其中,倒也舒坦。


    第二日,朝恹送的新年礼物就到了。顾筠拆开了,见里面有一只浑然天成的竹枝模样的玉簪,觉得精巧,便戴了起来。


    出门赢得一片好评,就连许景舟也说好看,顺带问问他没有给朝恹送新年礼物,作为臣子,他早送了礼去。


    顾筠哪能没送,为公为私都送了,他连大囡都考虑到了,不过他送的礼物没有朝恹送的贵重,多是这边的特产。


    后面朝恹来信说收到了,很喜欢。


    这个新年,顾筠统共收了两个红包,一个是朝恹给的,一个是许景舟给的,他自己呢,反倒发出去一堆,除了给利民司这些官吏,还有随行军队,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等下人。


    好在他不缺钱,发来不觉心疼。


    他自己有个私库,朝恹还把他出谋划策得来的收入分了三成给他,这很多了,朝恹自己不过拿了一层,其余的除了采购原材料,发放工钱,便是拿出去为国做事了,例如固金这块地区施给苦寒人家的粥与棉衣。


    翻了年去,便是早春与初夏,在顾筠与一众人的期盼之下,比周遭麦种都要出芽早上许多的麦,茁壮成长,一天一个样子。


    顾筠经常带着人往田地里跑,不知不觉,人都精瘦了些许,他自己是没有注意到这事,黄员外郎这群跟着他的人也没发现,还是过清明节之时,许景舟等点出来的。


    顾筠担忧朝恹知道了,生出事端,与朝恹的往来信件就没提起此事,另外又叫人不许外传,可不知朝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久之后就来信批了一通负责伙食的厨子。


    这厨子还是之前在北境伺候他那位,他之前立刻北境,对方懒得搬走,就此扎根,此次他来到北境,又把人给请了回来。而马姐和张娘子现在也去许景舟身边做事,到底是用惯的人,不过之后许景舟去其他地方,她们就不跟了,实在不想离开故土,届时许景舟会给他们重新安排活计,到底全了主仆情谊。


    厨子挨了朝恹一顿削,简直魂都要飞出来了,诚惶诚恐地认错,然后改正,具体表现在菜的样式多了,摆盘亦是精致许多。


    顾筠看得直皱眉头,先让厨子不必如此,与他无关,后去信说了朝恹一通。


    两人关系因此僵持,不过一月,缓和下来,恢复通信。


    谷雨之后,顾筠他们栽种下的麦子不论品种,皆已孕穗。趁着母本麦穗即将抽出,还没扬花,顾筠带着利民司的官吏和招来的女工,把麦穗上面发育不好的小穗剪去,然后把留下的小穗的雄蕊去了,做罢,用花了高价弄来的羊皮纸袋把处理过的麦穗一个个包起来,防止外来花粉污染——虽然提前做了隔离带,但也不是万无一失,未免意外,这样做好了。


    这个过程极需快速与细致,一套弄下来,当真腰酸背痛眼睛发胀。


    来不及休息,他们又去采集父本麦穗。此刻母、父本麦穗均到扬花期,太阳温和,四下无风,天公作美,正是授粉的好时间。


    顾筠带着他们轻轻敲击或抖动父本麦穗,将花粉抖入羊皮纸袋中,取下套着母本麦穗的羊皮纸袋,用采购来的毛笔蘸取花粉,轻轻地、均匀地涂抹在母本去雄小穗的柱头之上。


    随即立刻套上羊皮纸袋,让麦穗在袋内完成受精和初步发育。


    因为这次增加了麦种杂交组合,为了方便后续研究,顾筠在袋子上面写下了授粉时间等信息。


    如此,人工授粉这个事件就算圆满结束了。顾筠祈祷之后几天的天气一定要好,否则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或许是他的祈祷灵验了,后面几天天气都很不错。顾


    筠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去处理自己手上的伤口,到底养得太过精细,不过轻轻擦过麦叶,手背就被割出好几条血线,留下伤痕。顾筠托人买了祛疤药膏,连擦数天,方才去掉这些伤口。


    这次他想到上次弄出的事情,便没有瞒着朝恹了,在信里与人说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朝恹什么反应他并不知道,不过看他的来信以及送来的东西是很关切与挂念。


    顾筠托着下巴,抿着嘴角笑。


    时隔几月,甚是想念对方,他捏着笔转,想要写出自己的心意,但这无非情情爱爱,他没有写下,光在心中想想就受不了,实在太过肉麻,太过赤裸,思来想去,他最后含蓄地说道北境风景很好,以后想要与他同看。


    朝恹竟然懂了,回信之时,单独列了一页出来,回好。


    端端正正一个好字,落在洁白的纸面,清晰晃眼。


    顾筠把这张纸单独折了起来,放入锦盒之内,如此,便不会丢了。然而越是珍惜,越是容易失去,就像拼命攥在手中的沙。


    ……


    接下来来的日子,顾筠全心全意扑在麦子上面。暂去羊皮纸袋,摘除新分蘖,加强水肥管理,防止倒伏和病虫害……时间快速向前走着,一声惊雷过后,此地下起了雨,雨过天晴,看见麦穗变黄,顾筠就知道,该去袋了。倘若不去,麦穗就得不到充足的阳光,以至于籽粒不能完全成熟,袋内湿气无法蒸发,出现霉变。


    去掉袋后,麦穗一日一日转黄,只稍站在田埂之上,便能看到不同品种杂交组合出来的穗子虽然形态不一,却个个饱满,垂于半空,分外讨人喜欢。


    顾筠让人加强了看护,现在都到成熟期了,还能叫外物毁于一旦?


    利民司官吏和女工不必他说,自个也警惕起来,加强了看护。这些麦子眼瞅着长得这般好,若是毁了,跟吃他们的肉有什么区别?另外又有固金镇的侦察兵与士兵参与其中。


    万众瞩目之下,麦子总算熟了。大家把麦子按照杂交品种组合分别收好,以便来年播种验证杂种是否成功。


    这头杂交麦子收好了,北境其他地方的麦子才陆陆续续成熟。


    顾筠本来打算现在就回京城,听说前线打了起来,临近大宣的北方国家派了铁骑来抢夺粮食,便暂且放下回京,带人抢收麦子。抢收麦子是整个北境的大事,但凡没有拉上战场的军队都被派了出来,与农民一起收麦。


    因为整顿,军队做事效率高了很多,也不欺压百姓了,其中做的最好的要数新军和固金镇所属军队。


    说来,固金镇的整顿工作也快进入收尾时刻,上次与许景舟见面,许景舟还同他说,自己接下来要去弄临近北荣镇,同时拜托他帮自己寻人,他自己也寻。


    说罢,许景舟把要寻的人都给列出来了。


    顾筠问他,他说这是书里对大宣有利的人物。顾筠顷刻之间便懂了他的意思,应了下来。过后,许景舟又给了一个名单,他说这上面的人物是对大宣不利的人物,不过此刻还有些人物他不记得了,便没有记来,当然不止对大宣不利的人物他有些不记得了,有利的人物他有些亦不记得了。


    这会抢收完毕,前线也传来胜利的消息,顾筠便回京了,他带走了一半杂交麦种,另外一半让留在此地的几个利民司官吏看守。


    因为着急见人,这一路便走得很快,一月不到,回了京城。


    京城正处在最炎热的三伏天,但已经能望见秋天的门槛。早晚的温差开始加大,空气中带上了一丝干爽的凉意,城中百姓也已开始贴起秋膘。


    行走于城中,听到更多的是彩票与债券的讨论,比如某某中了多少钱,又谁谁谁买了多少债券,与出发前相比,百姓们的精神劲儿真是越来越好了,那些朝中大动向,削打乡绅的新消息,整顿军队出的幺蛾子此刻已然退出他们最为关切的圈子了。


    顾筠带着人进了皇城,时隔多日,见到了朝恹。


    朝恹被宫人簇拥,穿得单薄常服,头发随意披散,竟然带着几分湿意,他抱着长大好些的大囡,一手抓着对方捣乱的两只小手,一面朝城门看来。


    待看到了他,表情生动起来,笑了起来。


    他拉起大囡的双手朝顾筠挥了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