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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次妃如何正确升职》 第141章
一句话在心里转了半天,顾筠当着对方的面,却还是说不出口。一种又酸又涩的情感,在他的心里交织成棘刺,疯狂地蔓延,此刻,他方才读懂了从前那些不能理解的爱情名著。
他抓住了朝恹的手腕,认真说道:
“朝恹,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但我也想要一点能够喘气的间隙。
“我会保护好自己,你给我一点信任好不好?难道我觉得你累,不让你做一点事情,那就是什么好事?”
朝恹道:“我没有要你什么事情都不要做,我只是要你不要那么操劳。”
顾筠:“我知道的 。”
朝恹道:“但你不想接受。”
顾筠靠近一点,在他嘴角轻轻吻了一下,撒娇一般:“朝恹。”
朝恹不应。
“夫君。”
朝恹垂着眼帘,竟不愿看他。
顾筠有些焦急,什么意思?就是不想退步?顾筠再次烦躁了起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分寸?”
朝恹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顾筠:“你看着我!”
朝恹抬眼。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为我退步?”顾筠冷冷笑了一声,撇开了他,“你其实并不爱我对吗?或者说,你爱自己比爱我多。”
朝恹伸手想去碰他,但被他一把打开了。
“你回话啊!”顾筠道。
朝恹鼻腔里面呼出一道绵长的气息,他放低姿态,目光似水,放得很柔和,道:“阿筠,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你不宜操劳过度。我理解你想要回家的心,但总要顾忌身体,操之过急,得不偿失……”
“等会,你觉得我赶着做事是为了尽快回家?”顾筠问道。
朝恹道:“难道不是?那日听你说,送你和许景舟来到大宣的力量的目的是让大宣更好,结合你和许景舟这段时间,勤勤恳恳地做事,我便猜到,你们做好事情,让大宣好了,就能回家了。”
顾筠哑口无言,他做事时,心里只是想着百姓,可是闲暇之余,未尝没有想要赶紧做好事情,早点回家。
朝恹道:“这不必瞒着我,我确实不想你离开我,但我有着分寸,不会想方设法阻拦。我留下你的人,留不下你的心,与其发展成怨偶,和平分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筠心下一刺:“我……”他对上了朝恹的眼睛,很黑,很静。
或许是他们已经为回家一事吵过架,又或者是他们太熟悉了,仅此一瞬,他便明白对方是在说谎。
朝恹没有说得这样豁达。
“你在温水煮青蛙,让我心甘情愿留下来。”顾筠指出。这让顾筠想起自己为什么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的,也是不知不觉间被煮了。
朝恹眼珠子冷棱棱动了一下,他随后靠近了。
太近了,强悍的成年男子的侵略性扑面而来,顾筠有些害怕,但对方只是将他垂散的碎发拨到了耳后,还是一副非常温和的模样。
“我们在一起,算上认识的时间也还不到一年,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够全面,但我爱你这事是毋庸置疑的。我还是想要你尽可能轻松,除非你觉得实在不舒适。”
“我说过了。”顾筠拽住他的衣袖,“我喘不过气。”
朝恹:“我不太能够很快改变,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顾筠:“六个月?别告诉我是六个月,那孩子都生了。”
“一个月。”朝恹道。
各退一步,顾筠接受了。
事毕,顾筠复盘,发现朝恹对自己用了心计留他的话题避而不谈。
这让顾筠有点不喜,但他又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说来说去,理亏得很,他确实办不到留在这里。
明明能够回去,与亲人团聚,却选择放弃,独身留在这里,这会让他发疯,他就算做梦都不会安宁。
更加可怕的是,时间久了,他担心自己会遗忘从前的一切。
朝恹很好,他知道的,他们还有孩子,他也知道的,可是……他好想念亲人,更况且,这里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故而,他打心底想要回去。
除了朝恹,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从而产生羁绊的人,他没有再与这边的谁深交,不过淡淡,维持着肉眼不可见的客气疏离,因为情感深厚了,离别就会特别痛苦。
他坚信吸引力法则,总在坚信自己能够回去。
正如他现在坚信自己有孕,但最后能够得到妥善解决一样。
其实,他是知道朝恹在寻如何打掉孩子,毕竟整个太医院都急成一团,每日都在讨论他的事情。
顾筠在某一刻也希望他的猜测是错的,这样就能快点解决肚子里面的麻烦,但更大时间,他更希望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这不但能够印证他和许景舟可以回去,还能抱下孩子。
顾筠也不知道自己对孩子是个什么感受,总之,他不讨厌。
……
北荣镇,此刻,气温回升了,因为降水偏少,四下有些干旱。
镇中,正值休息时间的士兵一批接一批的打街走过,嘴里说着荤话,路过一个高台,窥见上面置着的血液横流,已然干透的木墩子,声音小了一些。
谁人不知前段时间,这儿砍了好些人,士兵有的,军官那也是有的,例如王千户,爬了数年,一遭就把命丢了。
听说是因为许千户弟弟的麦田被毁,总之这事,没人敢去深想,风停雨歇,水面平静,只是所有人愈发不敢得罪许景舟。
“让让!”众人身后传来了吼声,伴随着吼声的是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音。
众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立刻朝两边退去。
一群人骑着快马,从他们身边掠过。
众人被扬起的风尘糊了一脸,心下惶惶,难道是敌军来袭,前方打起来了?
念头升起,左右环顾,不见呼喊集合之人,便安下心来,看来是奉上面人的命令,出镇办事的。
他们猜准了。
这群人纵马出了北荣镇后,直往西南方去。在尚且平坦的官道跑了一百里左右,他们来到目的地——一个不算富饶的县城。
他们下了马,跟守城士兵对了路引,匆匆进入城中,来到县衙。
县衙一位衙役见状,忙把他们引去公房,边走边说:“许千户还没醒来,我们县太爷已经派了人去寻李指挥使,一旦找到,立刻回报……”
这群人里的领头正是布艾,闻言,面露焦急之色,问道:“其他人呢?”
衙役道:“能治回来都治回来了,不能治回来的,我们也好好安置了。”
……
第142章
布艾深吸了一口气。
为首之人是许景舟的朋友,一位千户,姓东。他轻轻捏了一下布艾的肩膀,道:“千万振作,否则谁与他们报仇?”
布艾沉重地点头。
衙役把他们带入了公房,县太爷正在办公,瞧那紧绷而勤恳的姿态,一看就是装的,平日里定是一个懒散的父母官。
大家看破不说破,东千户向县太爷见礼,县太爷立刻还礼,两厢坐下,县太爷面露惭愧之色,道:“怪我精力不济,处理了春耕水利等要事,便无暇顾及其它,以致管辖地区出现这等恶徒,累及李指挥使、许千户。”
话说几日前,许景舟和李澜带着人寻到坤道等人出现在此县城,于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到了地方,便请县太爷联手抓人,不料,翻遍地方,不见踪迹。
想着是不是逃往附近县城,一行人打算抄近路,进入附近县城。
途径辖内某村,撞上一伙人想要绑走农户女儿,忙去阻止,以他们之力,轻轻松松,打趴恶徒。
听闻这伙人的同伙以前绑走村中好些小娘子,许景舟便和李澜捆住恶徒,决定兵分两路,许景舟带上几人招呼县太爷,解决这事,李澜带着其他人,接着找人。
受害者家属听闻,非要跟着许景舟一起,许景舟理解他们的心情,便应下了。
不料就在去找县太爷的途中,一大群壮丁喊着叫着,拿着武器,冲了过来。
这是一群训练过的壮丁,受害者家属不过平头百姓,见此,慌作一团,许景舟几人既要掩护他们撤离,又要应付这些人,不敌,败下阵来。
李澜那头,察觉不对 ,带人赶了回来。
途中,也不知道李澜看到什么,脱离队伍,离开了,其他人只能自己赶去支援,险之又险地渡过难关。
县太爷好端端把人送走,唉声叹气把人接下。他已经查过了,其实不需要查,他也知道这些弄事之人是受谁的指使。
这个县不比周边的县,资源丰富,土地肥沃,它只是一个下县。
他到这儿之时,便发觉此地情况复杂,权利不在他的手里,未免自己“水土不服”,死在任上,所以他就放开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损他的利益,不影响他的官途就是。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县内势力发现了变化,但变化不大,依旧几股势力交织。他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是那里股势力干出的这事,定是县城西边的王家。
王家作为本地乡绅之家,黑白通吃,嚣张惯了,有时连他这个县太爷也不放在眼里。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儿子,香火不能传承下去。
绞尽脑汁,当家人,也就是王乡绅,终于得了一子,万般宠爱,但凡其子想要的,便会想方设法弄给对方。
而今其子通晓男女之事,沉迷美色,看上谁就要谁,王家上下也应允。
不过村中人说,强行带走家中未婚女子,那就是胡扯八道了。至少一半以上的小娘子是被当家人或抵或卖给王家的,人家王家绑走她们,那是正大光明,这些小娘子的亲人跟着掺和进来,跟王家讨要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群刁民!他还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
不过照现在的发展,还真能叫这群刁民如愿以偿。
王家这种有眼无珠的东西,得罪许、李,不死也得散,家中那些小娘子不遣返回去,那要怎么安顿?
王家大约是把许、李等当作爱管闲事的人了,想要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至于许千户带人回来找他,被人围攻,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给王家。
这人与王家利益相关,很有可能是不愿意小娘子回家的“受害者”亲属。
县太爷见多这些事情,他不打算保王家,虽然收了对方每年的孝敬,但他与王家并未感情,况且,事态严重,也不是他想保就保。
县太爷如实抖了出来。
东千户将他看了一会,眉目冷冽,道:“借些人手一用。”
县太爷连声应好。
事情说罢,东千户和布艾去看许景舟。许景舟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仔细看去,身上带着好些刀伤,最深那道,深可见骨。不过好在有其他人的保护,这些刀伤并不致命。
县太爷在一旁说道:“大夫说过段时间就能醒了。”
东千户、布艾等人谢过县太爷,又去看其他人。看罢,修顿一番,带人围了王家。
……
京城,正是春日好光景。阳光穿透薄云,细密洒在皇宫之内的虎跃湖,清风轻拂,湖面起皱,荡出一片片亮光。
朝恹立在湖边,展开从北境送来的密函,目光垂下,纸面失踪与昏迷的字眼格外明显。
柔软的青绿柳条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朝恹看罢,将密函递于一侧的赵禾。赵禾了然,接过之后,寻上僻静之地,着手烧了。
朝恹对赵禾道:“许千户那边的人如果寄信与阿筠,你就把信截下,待我看了,再做打算。另外……”
赵禾表情一肃,立刻应是。朝恹吩咐了,往湖中亭走去。
顾筠正在湖中亭喂鱼。
湿润的风从湖面吹来,带着一点初春的涩然,闻起来特别清新。
他的心情不错,这得益于朝恹说话算数,放宽了对他的看顾,虽然放宽的不多,但这次是一个标志性的进步。距离回到自由自在的日子,很快就到。
食盒里的鱼粮不多,顾筠喂完,趴在栏上,往下看去,只见一张接一张的鱼嘴。他把食盒往后支去,示意张司设给他填满鱼粮。
食盒轻轻动了一下,有了重量。
顾筠拿回一看,里面放着一只红扑扑的橘子。
顾筠有些无语:“陛下。”他一想就知这事是谁干的。
朝恹不再刻意压着脚步,绕到前方,道:“别喂了,再喂撑死了,它们不知饥饱。”
顾筠这才作罢,他放下食盒,扑到朝恹怀里,道:“这么早就忙完了?”
朝恹抬手护住了他的肚子,道:“宋丞相放了个假回来,做事更加用心了,速度也更快了,如此,我要操心的事情就少了,能够腾出半日来陪你。等到以后,一起安定下来,便有更多时间陪你。”
顾筠将他看了又看,道:“我其实不需要陪的。”
朝恹笑着低头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我需要你陪。”
“黏黏糊糊。”顾筠假意抱怨,左右一看,张司设等人已经退到一边去了。他仰起脑袋,亲了一下对方,隔上几息,又亲一下,还想再亲……
朝恹抬指抵住了他的额头,顾筠迷茫地看他。
他的喉结在轻轻滚动,像个饱满的果子。不消片刻的功夫,顾筠从他嘴里听到了回答。
“这样弄得我很难受。”
他们除了除夕那夜,再无深入交流,心意相通,说不想要,那是假的。顾筠偶尔特别想要,但想想肚子里面的孩子,再想想朝恹也没提过,蒙被睡了算了。
可是现在……
顾筠朝下看了一眼,修长雪白的手指,攥住对方后腰衣服,一长段话在心里滚了又滚,在他把头埋到对方颈部之后,终于说出了口。
“我问过太医,太医说从常理来说,这个时候,可以那个,只要注意点就好。不过为了安全,再退一些,就……就不进去……那个,好不好?”
朝恹指尖落到他红透的耳根,轻轻摩挲两下,道:“不了,我不急色,以后再说。不过几个月,有什么克制不住的?”
顾筠霍然抬头,将年轻皇帝看上几息,羞恼得推开对方,转头就走。
朝恹微怔,片刻,反应过来,几步追了上去,拉住了顾筠衣角。
淡青的衣角特别顺滑,对方轻轻一扯,它就从他的手里,快速流去。
朝恹眉眼带笑,一把抱起了顾筠。他现在依然倒霉,但频率少了很多,且不会影响顾筠,故而他敢如此行事。不过这依然不能证明顾筠之前的分析是正确的。
张司设等跟随在后的宫女太监见状,立刻低下了头。
顾筠连拍朝恹的肩膀,对方依旧不肯放下,他生气了,搂住对方脖颈,对准下巴,就是一口。
朝恹嘶了一声。
顾筠惊疑不定,松开了口。
朝恹笑得更浓,顾筠便知上当了,又是一口下去。
朝恹把他抱到附近小殿,放了下来,伸手拿来铜镜,看向下巴,这儿被咬出两个几乎交叠在一起的牙印,较深,有些破皮。
朝恹接过张司设递来的膏药,擦拭一番,道:“你叫我怎么见人?”
顾筠坐在一旁,偷偷看他一眼,道:“活该。”
朝恹打发其他人下去,拉了一把扶椅,挨着顾筠而坐。顾筠把头扭开,不与他正面对视,正在此刻,他感觉到自己下面被人按住,他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向罪魁祸首,对方恍如没事人一般。
顾筠:“……”顾筠甩开对方的手,面红耳赤,“死流氓。”
“怎么就死流氓了?”
顾筠又要走。
朝恹把他拉到自己大腿上面坐下,道:“阿筠,你我之间,想要什么,直说便好,只有我能做到,都会给你。”
“你在说什么……”顾筠推搡。
朝恹垂目,亲向他的耳后,他一下子没了力气,倒在对方怀里。
……
第143章
……
乌木色的长发撒在年轻皇帝怀里,他轻轻低下了头,挨着心上人的头顶。
馥郁的玫瑰花香径直流入肺腑,他的喉间又干又热,手臂揽着那截窝在淡青与雪白的衣衫交叠之间的细腰,轻缓动作,低低询问:“舒服吗?”
顾筠起先是想阻止对方的行为,但奈何无力,只得抓紧了衣服,以免青天白日之下,完全跌落。
两人虽然在殿内的隔间,宫人也尽数退了下去,但门窗都未关,明亮的光线肆无忌惮地钻了进来,一切都能看清,包括他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顾筠不想看这儿,故而他将目光垂落到了衣袖上面。
似是为了应和青色,此处金银线掺用,绣了一片流云。
顾筠脑子里乱哄哄想着真是好看,闻言,他向朝恹看去,迷离的眼神清晰几分,撇过了头,不肯回答。
朝恹见此,停下动作。
顾筠喘了一口气,绯红眼眶湿漉漉,眼睛也蒙起一层水雾。他咬着下嘴唇,感受着身体稍微平息的潮意。短鞋蹭落,缎袜包裹下的脚掌很热,他往下踩了踩对方的脚背,无声地催促。
朝恹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两厢对视,朝恹亲了上来,道:“宝贝。”他一边喊着,一边续上动作。
顾筠被磨得筋骨都酥软了,从脸颊到脚尖,每一寸皮肉都透出淡淡的色泽,远远看去,仿佛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唇齿相依,不多时,发出很软的哼声。
朝恹脸上细微的一点变化都透出愉悦,他轻轻蹭着顾筠的嘴唇,湿热的气息从两人微微张开的唇缝溢出,纠缠不清。他的手指,一片的黏糊,但这不妨碍他去抚摸因为怀孕而软化许多,稍稍用力,便能抓作一团的腿部内侧。
顾筠用了一段时间,回过神来,夹住了对方作乱的手掌。他整个人都像被点燃了一样,热得漂亮躯体直出淡淡的汗水,衣服把其染湿,经过外界的温度降冷,贴至皮肤,有些发凉。
他忍不住拨了拨衣服。
朝恹揽过他的双腿,将他放到了梨花黄木榻上,随后褪掉他的衣服,简单擦拭一番,择了一身烟霞色衣服,半蹲于前方,给他穿衣。依然笨拙,不过比第一次好多了。
顾筠撑着榻沿,歪头看人,等到对方帮他穿好,站起身时,伸脚踹了踹对方小腿。
“怎么了?”朝恹弯下了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的性感。
顾筠跩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你……”
“嗯?”
顾筠垂着眼帘,极其缓慢地挤出几个字来:“我看到了,你不要我帮忙吗?”
温热干燥的手掌穿过他垂散在脸侧的头发之中,来到后脑位置,轻轻按压几下。
顾筠往后一贴,蹭了两下,得到两声低低的闷笑。
朝恹抬手,拿过篦梳,将他的头发拢作一起,贴着脖颈,端正地绑了一个低马尾。
朝恹作罢,神情温和,道:“不用了,等会自己就消下去了。”
顾筠不解,端详对方。
柔和光线之下,较高的眉弓描绘暗色,眼窝微凹,高低有度的结构,配合薄薄的眼皮以及上挑的眼弧走势,使得作为五官之一,极其重要的器官,格外出彩。
当然,他的其他四官,也是极为出众的存在,可到底比不得眼睛,令人见之印象深刻,极其难忘。
顾筠看到对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他伸手摸去。
彼此太过信任,对方连眼也不曾闭上。
顾筠轻而易举摸到对方下眼睑至眶下缘区域。这里的皮肤很是柔软,他用指尖轻轻点了几下,心中像泡了水一样,又酸又涩。
有些东西,不必说出口,他便明白了。
顾筠收了手,捧住对方的脸,道:“你知道长寿的秘诀是什么吗?”
朝恹笑道:“那你考到我了,这我还真不知道。”
顾筠朝前倾去,对方精准地接住了他。顾筠倒入对方怀里,淡淡的沉香气息,将他裹住。顾筠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低低说道:“长寿的秘诀是放宽心,尽人事,听天命。”
朝恹笑道:“那不巧了,我还恰好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喜欢你这样。”顾筠认真说道。
朝恹笑道:“我可以改。”
顾筠道:“就是改不成功而已。”
朝恹不笑了,过了许久,道:“天下之乱,并非没有办法解决。可你的身体,我却毫无办法,直到现在太医院还没拿出一个对策。
“我没办法阻止自己不要乱想,如果时间倒回,我绝对不会碰你。
“而今,我特别想把他们这群废物砍了。那些享受香火的神像,我也特别想砸了,都是一群废物。”
这段话他说得太小声了,如沙如尘,即便顾筠离得这样的近,依然没有办法听清,不过顾筠感受到了对方的低落情绪,他大概猜出对方在说什么。
但他选择了装傻。
毕竟对方并不相信自己的猜测,他说再说也无用,不过两个人一并陷入情绪的低谷。但凡他的推测,里面有一件事情得到验证,那么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顾筠在心里祈祷朝恹的运气赶紧好转,这是他的猜测里面,最快且最有效果,能够验证的一件事情。
顾筠心里这样祈祷,面上笑眯眯地询问朝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一个下午,总不至于都耽搁在这个小殿里面。
朝恹闭上了眼睛。
顾筠亲他侧脸一下,道:“我刚才说笑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喜欢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活得更长一些。最好长生不老。”
朝恹慢腾腾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侧,对着景观窗,似乎蒙上一层极淡的阴影。
时间流逝,朝恹叹了口气,拍拍顾筠清瘦的背脊。
“长生不老那是怪物。”
顾筠笑出了声,笑着松开了人,朝后倒去,下面垫了很厚的褥子,他落到中间,滚作一团。
朝恹站在榻前看了一会,将他捞了起来,道:“陪我去趟慈宁寺?”
可能是他不够诚心,所以得不到神明庇佑,寻到解决之法。
顾筠仰着头看他,轻轻点头。
…………
清爽的听雨斋前,笼着一片茂盛的翠绿竹子,清风吹过,枝叶摇曳,簌簌作响。
一条细细的,铺着鹅卵石的溪流,从中穿过,因着前后落差不大,故而流淌的速度较为平缓,偶尔撞到拐角,溅起极低的水花。
晴朗的天空,既无风也无云,蔚蓝得不可思议。
一行人沿着林间小道,走向听雨斋。
走在最前面的是张司设,在她后面一点,是一个年老的太医,身子还算硬朗,一个年轻太医搀扶着他。
张司设带着他们,踏入目的地。
顾筠正坐在主位同人说话,此人正是赵禾。
那日上香回来后,朝恹便投入繁忙的政务之中,每天深夜,顾筠才能见到他的身影。
其实顾筠也能去理事场所,陪着对方。
但那太无聊了,且他不想使朝恹分心,他这种情况,两人分开做事比较好,另外,他不想加重大家对他的审视与重视,从而舞出什么幺蛾子,故而没有如此行事。
顾筠踩着朝恹给他的做事时间,做好事情,回去走走,也还不错。
赵禾这次来找他,是为了交给他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册子。
赵禾递了过来。
顾筠问道:“这是什么?”
赵禾笑道:“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顾筠打开一看,里面写着一串人名,每个人名下面有着分量不少的注解,统筹起来,或占据一页,或占据一页半。顾筠随手一翻,便知这是什么了。
这是朝恹给他专司农桑机构的任职官员名单。
他之前说过,要挑好了任职官员,再成立机构。
赵禾道:“万岁爷说,这是他看好的人,但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您可以去掉,您要是看上了谁,也能加上去。”
顾筠笑道:“我待会去谢他。”
赵禾道:“万岁爷还说,让您想个机构名字。”
顾筠应好。
赵禾捡了一块糕点,充当当值时的零嘴,便要起身告辞了。
顾筠让人送送他。赵禾正要推托,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扭头看去,认出来者,笑吟吟地颔首打招呼。
张司设和太医回礼。
赵禾眼珠转动,退到一边,不打算这时离开了。他要看看太医来做什么。
张司设对顾筠道:“刘太医想要给您看看。”
顾筠朝刘太医看去。刘太医行了一礼,道:“娘娘。”
顾筠想到什么,垂下目光,看向肚子,只看了一眼,他便移开了视线,道:“好。”
一方手帕被年轻太医叠好,搭在他的手腕之上,刘太医隔着手帕,诊了会脉,随后又看了看他的肚子,问了问他最近的饮食起居等。
问罢,他便行礼,要告退了。
张司设道:“您看出什么没?”
刘太医只是笑了一下。张司设皱起眉头,顾筠按住了张司设,请人送刘太医离开。刘太医便在年轻太医的搀扶之下,转身走了,赵禾见状,当即追了上去。
甫一追上,他便笑道:“刘太医是太医院里,医术最为精湛的,资历呢,也是最老的,要说您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您这次看出来什么?尽管说,您知道的,陛下为此焦虑许久,即便只是一点东西,他也高兴万分,万万不会怪罪于您。”
刘太医道:“我想要见陛下,还请赵大监通报。”
赵禾眼前一亮,还真看出来什么东西,这人有点用啊!他喜气洋洋道:“不必通报,您随我来!”
……
第144章
……
许景舟清醒之时,感觉呼吸不畅,蓦然睁眼,只见数只蒙着阴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心脏骤停一瞬,握拳挥去——
强烈的撕裂痛感自手臂一路秃噜到了腹部。
许景舟双颚肌肉绷紧,手上动作微偏,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没能一拳打中吓到他的存在,反被擒住,不过因此得福,没有误伤他人。
原来这些盯着他的眼睛,来自看护他的两位亲兵。
许景舟骂道:“你俩凑这么近做什么?!”
其中一位亲兵正是布艾,他是忙完了事情,顺道看护片刻工夫。
谁料正巧撞上许景舟即将苏醒,瞥见轻微挣扎,以为看花眼了,故而喊着另外的人,两人凑近,观察一二。
此刻闻言,喜不自禁,忙喊:“大人!”这话喊了,激动地又跑去请大夫来,留另外那个亲兵在此照料。
许景舟喝了他送来的水,问及跟随他的人。
对方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实情,说是死了两个,有个重伤,还不知怎么样,除了这三,其他人倒还好。
许景舟狠狠地锤了一下床铺,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他伤亡,道:“这些狗东西,看我不把他们狗头拿了!”
“东千户借了县太爷的人手,拿下了王家老小,等您和李指挥使处置。”
许景舟一听,就说现在就去处置了,身还没起,见亲兵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又沉了下来,恐吓道:“现在你不告诉我,等我知道了,那就有你好果子吃。”
对方立刻坦白:“李指挥使失踪了。”
许景舟回忆一番,那日确实没见李澜,因着当时自己已经杀红了眼,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血液,所以并没在意这茬,只以为人被什么拦着了。虽说两人面和心不和,但看着对方出事那也不好,当下决定找人,处置王家,后头有的是时间,他们也跑不了!
想做就做,许景舟那是一刻也等不了,自己不方便行走,便叫人背着自己。
布艾:“欸!大人,已经有人在寻了,东千户说,他去帮着找人,所幸已经扣下王家了。大人方才醒来,伤势未愈,这般折腾,留下病根,如何是好?”
许景舟道:“李指挥使生死未卜,我怎能放心养伤!”
不由分说,这便动身了。
布艾阻他不过,只得跟了去。一伙人风风火火,从当时的村庄向外开始排查,整个村庄惶惶不安,特别是之前那些想要寻回小娘子的人家。
这样搜查了两日,人没找到,京城那边却是来了人。
来的是一位叫成安的内侍,对方现在司礼监做事,正是赵禾的下属。对方日夜兼程,颇为疲倦,不等休息,便要见他和县令。
许景舟烦得很,到底顾忌身份,和县令去见了。
成安说自己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先是要县令看好王家的人,又要对方配合自己,暗中调查本地乡绅。
县令闻言,心下忐忑不安。
成安又对许景舟说,陛下已经知道这里的事情,先是宽慰一番,道是伤亡之人会有一笔丰厚补偿,接着说道,请他专心寻找柔嘉郡主,至于李指挥使,这些人就够了。
许景舟压着眉头,目光阴沉,一派戾气。
成安吓了一跳,很快平静下来,道:“陛下圣明,这样安排自有道理。”
县令连忙打圆场,道:“许千户只是太过担忧李指挥使了,两人情谊深厚。”
许景舟没有吭声。
县令朝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又道:“许千户,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的,你可别犯倔了。李指挥使倘若知晓,也是要劝你这样做。李指挥使,我一见他便知他福气深厚,因为他长得极好!天庭高阔丰隆,鼻似悬丹,耳垂如珠,眼睛明亮端正!这样的人 ,即便犯了小人煞,那也是能够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许景舟冷笑一声:“看不出苟县令还会相面。”
县令嘿了一声,这许千户怎么说话?自己在帮他呢!罢了,罢了,年轻有为,自然猖狂,跌上一跤就知道了。县令不说话了。
成安道:“许千户,您且说做不作罢!”
许景舟转身就走,他现在已经能够自己走了。年轻,身体好,伤势恢复得快。
成安瞪大了眼睛:“你……你……”
县令连忙递上了茶:“成公公,消消气,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我已经安排人给公公收拾了一间房,请去歇息……”
许景舟走出之后,独自坐了一会,找上成安,低头认错。成安道:“您能想开,这很好,身为臣子,就是要把公事放在私情前头,否则天下不乱套了!”
许景舟道:“公公说得极是。”
成安不愿和青年才俊结仇,内侍权力不大,比官员更知一朝君主一朝臣。
例如他,老万岁爷(太上皇)在位时,不过司礼监里头一个被老人压着,四处打杂的小太监,万岁爷(陛下)登基后,才得到重用。例如东宫提督内侍刘提督,当初那般风光,便是万岁爷也不放在眼里,如今呢?
虽说万岁爷现下身体安康,正是盛年,可谁能说得清楚以后?
若与朝中大臣有仇,靠山倒时,那就完了,指不定被弄死在哪个角落。
故而听到这里,便不再与许景舟计较,他放软了态度,道:“许千户,我也是担忧您这样冲撞了陛下,自毁前程啊!
“您不知道,陛下格外重视您,让我给您,带来了好些上乘伤药,您若用不完,那就给下边的兄弟用,那也是极好。”
其实陛下给的伤药是给所有伤者,他这样说,也是存了几分私心——指不定这样能得许景舟一个人情。
反正分给所有伤者也是要先交给许景舟,这样说,不过话上有了出差,结果不会变的。
成安敢打包票不会变的,就许千户这个重情重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也做不出来私吞药物。
许景舟谢恩,又谢了他。
成安笑得眯起眼睛。
两人告别,许景舟把伤药交给布艾,让他分给大家。他是不需要的,顾筠来北境时,给他带了许多成品药物。
布艾应是,许景舟看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一会,想到什么,叫住对方,让其把伤药放在桌上。
布艾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
许景舟把所有伤药都打开了,没有什么,难道他想多了?
许景舟目视眼前的瓶瓶罐罐,目光定格在一个精致许多,但开口颇大的小药罐上头。
他拿了牙签,拨上一拨,出来一张用蜡密封的小纸卷。判断没错。
许景舟挑眉,展开看去。
他的火气腾得上来,然而片刻,又消了。
布艾没看到纸卷上面写了什么,小心问道:“大人,咱们……”
许景舟把纸卷揉作一团,吞了,反正也毒不死他。他道:“走!”
“去哪?”
许景舟道:“当然是找柔嘉郡主!李澜死去吧!死他一个,活千千万!”
……
京城。
顾筠去考察了名单上面的人,有几个他不满意,他们能力很是不足。顾筠拿笔,把他们划掉了,从大内拿了附近府州的题名录。
题名录记录中举举人名单等的官方花名册。
宣朝科举数次,累积许多获得任官资格但没有任官的举人,顾筠打算从中挑选几个,没有授官,品行端正,吃苦耐劳的人。
本来是打算从国子监学生里选人。国子监学生,从地方府、州、县学“贡举”到中央国子监读书的生员,里面鱼龙混杂。
朝恹早从国子监里面选出真材实料的学生 ,不过几人,扣扣搜搜,分了两个给他,其他人说是要丢到制造、研发火器的新部门去。
顾筠争他不过,便转向举人。举人说来不比国子监学生差,不过要耗些时间等对方从地方到京城上任,而国子监学生立刻就能上任。
顾筠翻了几页,发现太多人了,眼都看花了,便从这两年看起,且只看名次排在前头的举人。
很快选了人出来,这是初选,选出之前,便让身边人的去打听他们性格、背景等,确定合不合适。
对于自己的事业,顾筠特别认真。
午后,朝恹来了。
他说起事情来,说是那天为他看诊的刘太医,找到先例,即男子有孕,对方通过一道方子,打掉了。
现下,刘太医寻到了那道方子,确定了安全。
顾筠不解道:“怎么确定的?”
朝恹说:“确定方子里面的药物是否相冲等这不必说。刘太医调整了方子用药剂量,配以急时保胎汤,如果半路出现问题,服用急时保胎汤,即刻保住胎儿,稳住母体,如果半路没有出现问题,从旁辅助,顺利打掉。先给有崽母羊和愿意打胎的人试过,没有问题,今早方才献上。”
顾筠:“今早?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朝恹无奈:“他说安全,可我并不信任,一来,虽有试过,但性别与你不同,那个先例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人都死了。二来,你肚子里面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打胎特别危险。我想要更加安全的,可他说你的肚子等不得了,已经四个月整了。”
顾筠:“其他太医怎么说?”
朝恹道:“其他太医同我看法一样。我想了一早上,没有结果,到底还是要告知你一声。你……怎么想的……?”
顾筠将他看了许久,道:“你心里想必有了倾向。”
朝恹到底承认了,在他看来前者还要一线生机,后者……他真不知道怎么活着把孩子生下来。现在开腹取胎生存率太低了。
顾筠点了点头。
朝恹握住了顾筠的手,他没注意自己的神情已经焦虑到阴沉:“你怎么想?”
顾筠出神。
……
第145章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了尚且未做准备的人。
黑漆漆的天,电闪雷鸣,周遭此起彼伏的建筑沉默匍匐,泥土的腥气扩散四周。
坎坷不平的乡道之上,一辆罩着油布的牛车晃晃悠悠,朝着远处的县城驶去,行驶不久,“咯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车夫耳朵敏锐,顷刻之间,便听到声音。
他暗骂一句,戴着斗笠,丢下缰绳,一跃而下,来到地面,弯腰朝车底探去。
光线昏暗,难以看清下方情况。
他将挂在牛颈,用油纸顶上盖得严实的灯笼取下,递近看去,这下总算看清了,原来是车板连接车轴用的铆钉掉了。
车夫环顾四周,终于找到铆钉。
他连忙拾起,但板车上的东西太多,压得连接之处对不上孔,只得咬着灯笼提把,伸长双手,将上面的东西挪下一些,都是昨晚采摘的瓜果蔬菜,倒也不怕落地沾了泥水。若非是那位富户家每日不可缺少的玩意,他也不至于冒雨赶去镇上。
起手一个大竹篓,轻巧,第二个大竹篓靠近板车中部,仅一上手,车夫便惊讶出声了。
——重量不对。
今日这货不是他装上车的,不过卸多了货,一竹篓严严实实能够装上多少,他心里还是有数的。这筐子未免太重了……
黑云压顶,冰凉的雨水急促敲打,地面晕开数道泥花。
车夫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忙将其放下,退后数步,放好灯笼,自座位后面,拿出斧头,咬了咬牙,一脚踹翻筐子。
几乎是刹那之间,一团黑影从几颗蔬菜之中滚了出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乍然响起,直逼面门。
只不过一招,他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方对手,这是类似于动物的直觉,顿时肝胆俱裂,仰倒在地。
锋芒已至眼前,借助前方投来,模糊不清的灯光,他看清了武器,这是一柄称手的短柄刀,持刀者是名体格强悍的大汉,目含凶光。
吾命休矣!
车夫恐惧欲绝地想,下意识闭上眼睛,忽听一道剌得耳膜发疼的金属撞击声。
豁然睁眼,只见一位俊俏男子持着双手腰刀挡住了攻势,对方浑身湿漉漉,头发像蚯蚓一般,随着雨水在脸上细微摆动。
“义士——”车夫恍如抓到救命稻草,连忙开口,话音未落,大汉的人头像个成熟的果子从肩颈上掉了下来,鲜血喷涌,无头身体“噗通”倒下。
车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直直栽倒。
李澜余光扫了一眼,不曾理会,一摸脸上的雨水,来到板车旁边,看上几息,道:“还不出来?”
他调头支援许景舟之时,发觉远方闪过几道模糊不清的微小影子,心下起疑,故而追了去,左右其他人支援许景舟也够了。
如此,追了一路,总算追上,正正好赶上对方对车夫下手,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覆盖在板车上面的油布拱起,几个人从篓中跳起,从油布下钻出,直奔李澜而去。
李澜武功不耐,加之武器,区区几个不曾真正练过的人怎会是他的对手,不过三下五除二,便尽数打趴,因为陛下要问话,所以他并未再杀,不过折、踩断手脚。
如此做着,他看向乱作一团的板车下方泥地,没有女人的脚印,那个坤道还在某个大竹篓里面藏着,尚且没有趁着混乱逃走,大抵是觉得自己不是对手。
李澜处理完毕坤道同伙,来到板车旁边,抬脚狠踹,车身晃动,一个女人从中滚了出来,摔到泥地,神色狼狈。
哀嚎之声,如雷贯耳,她的目光在四下看了一圈,目中透出惊惶,连忙磕头。
“饶命!饶命!饶命!”
坤道磕得特别用力,泥浆地格外厚实,力气再大,发出的声响沉闷无比。
李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坤道见他没有反应,求饶之声更大:“我也是有难言之隐,柔嘉郡主……啊!”
李澜手上用力,把她的下巴卸了。真话假话,不应他去分辨,他的任务就是把人活着带给陛下。
坤道痛得表情扭曲,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不等她缓过神来,手腕脚腕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李澜把她的手、脚腕,全部扭脱臼了。
雨水混着冷汗糊了一脸,坤道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李澜修好板车,把她与其他人丢上板车,顺手又把车夫与洒落在地的蔬菜瓜果以及竹篓放上板车,驾着牛车,前往最近的村落。
到了地方,把车夫和牛车等物交于村长安排,朝村长娘子要了一碗热汤,待到温下,一口灌下,坐在堂前,守着坤道等人。
因为这些人一路哼哼唧唧,所以他把这些人打晕了,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放心,担心他们跑了,故而如此。
村长把车夫和牛车等物安排好,回来了,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李澜,道:“大人,还要我做什么?”
李澜取下自己的玉佩,让他找人送给苟县令。他们看到信物便会知道自己在此,从而前来接人。
村长应下,正要转身,又被李澜叫住,李澜问道:“村上可有大夫?”
村长娘子抢先回道:“有的,不过医术不太好,治个发烧着寒便是。”
李澜请村长娘子带他来,他受伤了。伤在腹部,虽然并不严重,但能及时处理还是要及时处理。村长娘子说好,推搡着村长,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李澜闭上眼睛,没过多久,雨势小了。他听到一片刻意压制的轻微脚步。他豁然睁开眼睛,一跃而起,翻到房梁上面,抽出腰刀,紧紧盯着大门。
第146章
“好家伙,原来在这里!”
人未入门,声先入门。雨声模糊了声音,李澜听得仔细,倒是听出几分熟悉,他不曾放松警惕,直直看着大门。
一截染湿的木棍先行探了进来。
观其材质和粗细,李澜认出这根木棍乃是夹刀棒,兼具棍棒的打击距离和大刀的劈砍杀伤,是非常实用的奇门兵器。
用法特别简单,握住棒尾,用力一甩,沉重的刀刃就会凭借惯性滑出,瞬间变成一柄短柄大刀。这种突然性既能惊吓敌人,也能利用甩动的力量增加第一击的威力。
紧临着夹刀棒进来的是一双皮扎鞴,往上,裤脚扎入靴中的马裤,上穿土灰色短褐,外罩一件油衣,即涂桐油的防雨蓑衣。
对方是个男子,头发不长,束成一把,尾部在斗笠下方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斗笠半掩住了他的脸,露出凌厉的下半张脸。
李澜一撑房梁,跳了下去。
对方顿时一棍打来,这一棍打得又狠又准,李澜险之又险地避开,对方第二棍又来了。李澜一把抓住棍尾,呵道:“是我,许千户!”
许景舟一听这话,立刻反应过来,他收势了,惊讶无比地看着李澜,道:“你怎么在这里?”
说罢,走近了来,将李澜上下一打量,“你受伤了?”
鼻尖传来轻飘飘的血腥味道,混杂着院子里面的雨水和泥巴味道,有些难闻,对方的衣服带皱,破了几道口子。
李澜道:“小伤,请大夫了,对方还未到。”
许景舟无声松上一口气,吩咐跟在后面的下属退到屋外,用眼神质问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李澜简单说了。
许景舟也把自己这边的信息告知对方。
李澜闻言,皱起眉头,片刻之后,他看向许景舟,一声不吭,宛如一尊雕像。
许景舟脸上肌肉无意识地抽搐两下,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澜道:“恭喜。”
李澜这话没头没尾,起先许景舟还不懂是什么意思,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简直不可思议,对方居然在为朝子钰器重他而心生不满。
在李澜看来,自己知道朝子钰派人过来,弄出这一系列事情的目的是什么,便是受到朝子钰的器重。
虽然朝子钰的器重,打心底来说,许景舟并不觉得重要,不过现下能够隔应到李澜,他就觉得高兴。
他绕着李澜转了两圈,嘴角翘起。
“李指挥使啊,李指挥使!知道《宫怨辞》么?”他摇头晃脑地念起来,“深宫秋月冷如霜,独照残灯影半墙。 曾倚玉阶承雨露,今辞鸾镜罢容妆。 君恩若似潮汐水,何故长消夜未央? 唯愿来生投燕雀,不栖金殿梧桐旁!”
李澜定定看着他。
许景舟把脸凑到李澜面前,笑嘻嘻道:“不是吧?不知道?李指挥使,您怎么可以重武轻文?须知文武并修,方成大器!不过你我关系如此之好,即便您不懂《宫怨辞》也无碍,我同您说。这首诗出自舟大诗人,也就是本……”
许景舟话没说完,腹部一疼——李澜抬腿,膝盖重重顶上他的腹部。许景舟表情扭曲,弓起身体,捂住伤处,惨叫出声:“艹,你疯了?!”
李澜一言不发,抬腿就走,来到一旁,坐了下来。
村长娘子拽着大夫来了,大夫即便做了防护,匆匆赶来的途中仍被雨水淋湿,整个人宛如一个落汤鸡。但他顾不得许多,连忙凑到许景舟面前,开口就是一句:“大人,我来为您医治,请您千万坚持住!”
许景舟心里骂了无数次了,可依然存在理智,他指着李澜,道:“这人才是那位大人!”
大夫显出惊愕之色,道:“可您……”
“哪来那么多废话!”许景舟烦道。
……
大夫给李澜清理伤口之时,许景舟已经缓过劲来,他来到坤道等人面前,活动手腕,一人一拳,丝毫不含糊。做完这一切,他倒回起点,又给了坤道一拳。
坤道被打醒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布满痛苦与红血丝。
李澜听到这儿,方才抬眼朝此看来,道:“郎君要活口。”
许景舟道:“我自然知晓。”
见那坤道想要说话,反手一掌扇了过去,横眉冷眼,“胆敢出声,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坤道蜷缩起来,只剩抽噎之声。
许景舟冷哼了一声,叫了布艾,带上三人,留在这里照顾李澜,以备不时之需,便对李澜道:“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李澜颔首。
现在,他不能一起回去,如果现在一起回去,将会毁了陛下的计划。
村长娘子本是想要去送许景舟,见对方下属凶神恶煞提走坤道等人,心中一悚,顿住了。待到浩浩汤汤一群人离开,她才放松,几步走出,关上大门。
……
许景舟带着坤道等人前往京城,途中未免出现意外,他亮明了身份,走得官道,同时,不论白天黑夜,均在赶路。
如此,短短几日,到了蒲府。
此地距离京城很近了,由于坤道生病,且看起来很是严重的缘故,故而整个行程按下了暂停键。
许景舟有些烦躁,他命令大夫开些强效之药,赶紧把人治好。
至于后果,他才不管后果,对方落到这个下场,那不是罪有应得?
大夫唯唯诺诺应是。
在许景舟的逼迫之下,第二天,坤道状态就好多了,到了下午,坤道就好得差不多了。
许景舟迫不及待带着人上路,除了任务压在身上,让他有种急切之感,其次便是想要见到顾筠。
他算了算时间,顾筠怀孕四个多点月了。
这些日子他们往来的信件,对方并没提到有关怀孕的相关信息。
尽管如此,他总不免往坏的方向去想,毕竟他还没有亲眼看到那道使他们穿书的力量,最为严重的一次,他甚至连续两个晚上梦到朝子钰抱着孩子守寡,而他站在一边说着好友没死。
故而,许景舟特别担心顾筠,偶尔颇为恶毒地诅咒孩子跑到朝子钰肚子里面。
……
风驰电掣,许景舟带人即将踏出蒲府地区,正在此刻,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干瘦男人从旁蹿了出来,许景舟即便拉进马匹缰绳,也免不得将此人撞出几米远。
许景舟皱起眉头,翻身下马,扶起此人,诚恳道歉。
不料,对方嘴里不干不净不说,还往他的脸上吐了一大包合着痰的口水。
许景舟表情阴沉下来。
对方挣脱他的手,转身就跑。许景舟怒骂一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毕竟他也有错,罢了,罢了,罢了!
正在此刻,又是一人从旁蹿出,此人是个光鲜亮丽,相貌堂堂的男人,比干瘦男人年轻许多。
对方看也不看他们,直追干瘦男人,口上还喊着还他的钱,抓住他弄死他。
原来是个抢劫犯!
许景舟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瞬间就爆了起来!
他今天就为民除害!
许景舟拿上夹刀棒,也追了上去。年轻男子追不上抢劫犯,那不代表他追不上。他很快就追上了抢劫犯,一棍子扫向对方双腿,见对方倒下,膝盖重重磕在地面,甩出刀刃,一刀扎穿对方右手手掌。
[20%]
许景舟眼前忽然浮现这样一个半透明的百分比数字,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那道力量。
它终于在他面前出现了!许景舟狂喜过后,便陷入了巨大疑惑,他之前做了那么多事情,虽然都是一些于大宣没有多大作用的小事,但它也没有出现,为什么这次就出现了?
是各种小事累积起来,能够使它出现了,还是……
许景舟把目光投向干瘦男人,又是一刀,这次刺穿了对方左手手掌。
〔22%〕
果然跟这个干瘦男人有关。许景舟眯起眼睛,心道:这人是谁?
……
京城
顾筠考虑了几天,终于有了答案,他对朝恹道:“试试吧,打掉孩子。”
顾筠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之前想要用朝恹倒霉来验证自己的猜想,因为最快,效果最好,可是,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答案。
朝恹还是在倒霉,仿佛下降到一个水平,便不再下降了。
这根本验证不了他的猜想。
顾筠心想:既然如此,那就试试打掉这个孩子吧。如果那道力量真的想要保他和孩子,那无论安全与否,他们都不会出事。
他真是受够了虎头铡将落不落的威胁。
……
许景舟询问干瘦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干瘦男人不语,一味哀嚎。
年轻男子一面朝许景舟道谢,一面回答许景舟,道:“他姓黄,名单。”
许景舟看向他。
年轻男子道:“我认识他,这是我上私塾时的同窗。”
第147章
N:秋雨
“同窗?”许景舟显得很有兴趣。
年轻男子想要凑近同他说话,然而瞥见地面蠕虫般扭动,满面痛苦之色的干瘦男人,他脚步一转,反而退得更远。
“他姓黄,名建丰,字从云,我与他曾在一个私塾上学,不过此人上到一半,就退学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次和我哥去香州做生意,碰见了他,见他落魄至极,便请他吃饭。
“谁料此人见财起意,先是意图用酒灌醉我们,后又制造混乱,前次没有成功,后次成功了。我哥拦住了混乱的人,我就追了过来,不过……”
他有些羞涩地说,“我太弱了,追不上人,多亏了郎君……”
他观许景舟不似普通人,又带着乌泱泱一堆人,拖着两辆马车,故而以郎君称呼许景舟。
但凡他知道那两辆马车里面塞满手脚不能动弹,嘴又被封起来的人,便不会如此称呼许景舟了,最少也要称呼官人。
许景舟上下打量对方,初时,他对这个人只有体面与年轻两个印象,现在细看,便看出对方衣服略微凌乱,面部潮红,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
看来没有说谎。
这人叫黄建丰,字从云。
许景舟将目光移到干瘦男人身上,仔细咀嚼对方的姓名和字。
片刻,他想起来了。
金国大将军身边最有才干的军师,就是这个姓名和字。
金国是天灾发生之后,最先入侵大宣的北方国家,也是后期较大势力其中一个。
此国的大将军是个无法克制自己暴躁脾气和好大喜功毛病的厉害武将,不过因为有着众多军师出谋划策,耐心劝阻,特别是这个黄建丰的军师,故而对方每场战役都能发挥出来全部才能,十战七八胜。
书里没说黄建丰是什么时候叛国,投奔的这位大将军,许景舟对此也不在乎,他最在乎的是怎么处置对方。
仅看这道力量的表现,他便知道对方不喜此人。
为了大宣和他和顾筠,那么他就应该……
许景舟手上用力,一把抽起夹刀棒。
黄建丰发出一声痛呼,但见许景舟没有反应,止住声音,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求饶。
年轻男子嘴唇轻动,想要为故人求情。
许景舟抬起夹刀棒,一挥而下!
年轻男子惊呼出声,黄建丰连忙往后退去,退得太急,甚至左脚绊右脚,打了个趔跌。但那厚刀从他面前擦着而过,落到他的双腿之间,刺破内侧的裤子布料。
黄建丰缓缓吞了一口唾沫。
许景舟道:“他的东西呢?”
黄建丰道:“在我怀里。”
许景舟给年轻男子递了一个眼神,年轻男子立刻去摸他的衣袋,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打开数数,没少。他立刻倒出一半多,双手捧着,递于许景舟。
许景舟淡淡扫了一眼,道:“不是要做生意么?自己留着吧。”
年轻男子张嘴:“我……”
“别磨磨唧唧的。”许景舟道。年轻男子闭上了嘴,许景舟看向黄建丰,笑眯眯道:
“这次给你一个教训,日后万万不可如此。”
黄建丰瘫坐在地,过了片刻,遮住眼底阴霾,挤出一个笑容,磕头道谢。
许景舟道:“多大点事啊!走吧,走吧,走吧!”
黄建丰起身,垂着双手,转身就走。许景舟看着他的背影,向上抛着夹刀棒,就像在掂量重量。
待到对方走出数步,众目睽睽之下,他脸上的笑容无限扩大,大到几乎夸张。
众人来不及细思他这是做什么,就见他手中的夹刀棒像一条从树上射下,笔直的金花蛇,窜到黄建丰的身后。
“噗嗤”一下,头发滴血,皮肉炸开,锋利刀尖狠狠扎入黄建丰的脑袋。
黄建丰酿跄一下,不敢置信地扭头看来,但未见到许景舟的面容,刀刃刺得更深。
似乎是无数条的血液在耳边剧烈沸腾,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也逐渐失去了色彩,直直倒在地上。
顷刻之间,断了气息。
众人紧紧盯着许景舟。
许景舟方才几个跃步,来到黄建丰身后,握住夹刀棒,用上力度,此刻,他又用上力度,不过所做动作与之前相反,这次他是为了抽出夹刀棒。
鲜血混着混杂的东西,从刀刃上面滴了下来……
众人背后发寒。
[100%]
[发放奖励……]
许景舟看着面前的字幕,歪了下头。还有奖励?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奖励。他甩了甩刀,又擦了擦刀,收了起来,几步回来,翻身上马,道:“走。”
四下了无动静。
许景舟扫了一圈,耸动肩膀,道:“我与他有不可化解的仇恨,这是为了减轻他的痛苦。”
众人愣了一下。
许景舟道:“不是他对我不敬。具体原因,以后跟你们说。你们跟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众人立刻应是。
许景舟爽朗一笑,一扯马匹缰绳就走。其他人立刻跟了上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年轻男子方才反应过来,他看着黄建丰的尸体,咽了咽口水,转身就跑,跑得太急,撞上他哥。
如果许景舟在此就能认出他哥正是他的熟人——郭阳泉。
郭阳泉拉住表弟,道:“怎么了?”
年轻男子终于镇定下来,他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郭阳泉闻言,又问了帮他的人的装束,听年轻男子事无巨细描述出来,陷入沉思。
“哥?怎么了?”
郭阳泉道:“尸体在哪?”
年轻男子:“哥?”
郭阳泉道:“我们去处理了。”
年轻男子:“啊?”他哆嗦了一下,不等拒绝,郭阳泉拉着他就去了。
……
即将踏入京城之时,那四个字“发放奖励”终于发生了变化。
许景舟咬着羊肉干,看着眼前的字幕。
[奖励已经发送。]
许景舟看了半天,都没看到奖励在哪,他几口吞下肉干,招来一人,问道:“你看我有什么变化?”
对方一脸茫然,却还是认真答道没有变化。许景舟道:“陪我练练。”
对方露出惊恐表情,连忙说道自己一路都没偷懒。
许景舟懒得编个借口解释原因,抬手打去,对方被迫应招。几个回合后,对方倒下了,许景舟一把将他拉起,跟他说过节多给他一些节礼,便将人打发走。打发走后,他一拳打在树上,面色阴沉。
奖励发到哪里了?他可一点变化没有!
这狗东西糊弄他是吧?!
到底正事要紧,许景舟在心中记下这笔账,就宣布休息时间结束,继续前行。
……
刘太医递来了严格按照改良后的方子熬出来的药。
药很浓,很黑,又一种望不到底的黑暗,像是昏昏沉沉的天空。
顾筠看了看药,端了起来。
一侧传来哗哗的声音,这是朝恹在拆油纸,里面包着宫外顾筠一直说想吃的蜜饯。顾筠低头,闻了闻药味,苦味很淡,甚至嗅出几分甜味。
顾筠看向朝恹,道:“不苦。”
朝恹笑了笑,道:“是吗?”
顾筠还没开口说话,嘴里就被塞入一颗蜜饯。朝恹道:“无论如何,甜一点好。”
顾筠咬破蜜饯,好甜,甜得发腻。他弯起眼睛,像月牙泉,明亮,水润。朝恹也笑了,扯上一张凳子,坐在对面。
顾筠慢慢吃了蜜饯,道:“好了,你出去吧。”
朝恹道:“我就在这里陪你。”看向刘太医,“这不会影响你吧?”
刘太医小心翼翼看他一眼,紧接着笃定道:“陛下,不会,结果已经注定。”
顾筠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内心深处,他确实是希望朝恹这个时候陪在自己身边,可他的理智使他做出了相反的动作。万一……他不想朝恹留下阴影。他一个不曾全心全意对待爱人的人,有什么资格让爱人为他丢弃自己正常生活。
朝恹充耳不闻。
顾筠有些恼火,喊了一声陛下。
朝恹道:“我没答应。”刘太医见状,带着徒弟,退避三舍。
顾筠长长叹了口气:“你觉得这是好事吗?你不是还要很多事情要处理吗?”
“我只知道我要是不陪着你,我一辈子都要后悔。”
“你……”
朝恹握住了他的手腕,眸子漆黑,直直看他。
顾筠不想与其对视,垂下了眼,看向对方的手。
顾筠一直知道朝恹的手很好看,手掌不厚不薄,手指又长又直,关节处的纹路不多,指甲修剪得干净,某些部分带着薄茧。
彼时,他竟然看出宛如琉璃一般的脆弱,那是来源于……颤抖。它从心脏长出,穿透皮肉,停留在此。
顾筠觉得自己立在风口,胸口破了一个洞,耳边只能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
他的喉结,轻轻滑动,过上好一会儿,终于抬起视线,腾出手来,拨开青年的手。
朝恹脸色微沉。
顾筠笑着说道:“好。”短短一个字,朝恹的表情由阴转晴。
……
不多时,许景舟一行人就进了京城,到皇城底下。
赵禾在此迎接他们,许景舟跳下了马,道:“赵大监多日不见,您越发有精气神了。”
赵禾道:“许千户也是。”他笑了起来,“北境那边很是艰辛吧?我虽没去过,却也听人说过。许千户在那真是辛苦了,我在金玉楼订了一桌酒席,等您闲下来了,咱们去吃。”
“您这也太客气了!我就不同您客套了,您请我便去,这次回来,多得是空闲时间。”许景舟笑道。
赵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好。”说罢,看向后面押着的马车,“人都在里面?”
“自然。”许景舟回答。
赵禾让人带去秘密审讯,许景舟原地立着,等他忙完,立刻询问顾筠。他与顾筠,那是极好的兄弟,朝子钰的近臣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故而许景舟大大方方地询问。
赵禾的反应却很是奇怪,在许景舟看来——对方犹豫了一下,随后才说缘由。他的意思是顾筠在忙正事,等忙完了就来见他。
许景舟眯起眼睛,审视赵禾。赵禾还是第一次从皇室以及丞相之外身上感到压迫感,他怔愣几息,道:“这……”
许景舟冷笑:“遮遮掩掩,必定有诈!”说罢,也不听赵禾再说什么,直往宫里去。侍卫见状,扬起利器,赵禾连道:“住手!”快步跟了过去,压低声音,“许千户,娘娘不想让您知道,以免您担心,您只需要登上一阵……”
许景舟道:“是顾筠的主意还是陛下的主意?”
赵禾道:“真是娘娘说的。”眼见拦不住许景舟,赵禾只能实话实说,许景舟一听脸就黑了,这下赵禾更加拦不住了。你追我赶,两人来到永寿宫,方到永寿宫就见刘太医出来了,衣襟上面糊着红艳艳的鲜血。
许景舟眼皮一跳,一把抓住刘太医的衣领,面沉如水:“他怎么了?”
刘太医惊慌失措,道:“你谁?来人啊!赵大监!”
赵禾移了过去,却也不帮他忙,狠狠看他,连跺两下脚,忙宫里跑去。许景舟道:“他要用事,你们也别想好过。”一把摔开了他,紧随其后,进了宫去。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房间,浓郁血腥扑面而来,两人冲到床前,定睛一看,床上的人不是顾筠,竟是朝恹。
对方脸色发白,被子盖到脖颈。
许景舟:?
赵禾:?
朝恹抬指按压鼻梁两侧,头没有动,眼珠却看向了他们,淡淡地道:“这般急躁,有事?”
许景舟啧了一声,猛地朝里探去,床上没有第二个人,再往床底看去,下面也没有人。“顾筠呢?”许景舟问。
顾筠从旁探出头来:“我在这里,刚刚换衣服去了,他的血液飞溅到我身上了。”
许景舟:?
许景舟沉思,数秒之后,按住朝恹肩膀:“原来陛下才是怀孕之人,阿筠只是妊娠伴侣综合症,我以前不该看您不顺眼,您辛苦了。”
朝恹:……
顾筠:……
第148章
赵禾左右看看,哭丧上前:“陛下!您受苦了!”
朝恹差点从床上坐起来,他双手撑着床榻,额头青筋暴起:“你们在搞什么?我哪里怀孕了?你们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许景舟狐疑地看他。
朝恹道:“我也不觉怀孕是丢脸的事情!”
许景舟看向顾筠,几步上前,扯着衣服一拢,见其肚子凸起,只觉从天堂跌到地狱。
他怒从心起,压了几次,方才压下,皮笑肉不笑看着朝恹,道:“那陛下躺床上做什么?是旧疾发作了还是童心忽起?”
朝恹闭上眼睛。
顾筠气虚说道:“是我不小心伤到了他。”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顾筠正打算喝药,谁知心中忽然一紧,手上的药碗顺势滑了出去,在地上摔碎,碎片飞溅,插入朝恹腹部。
鲜血飞出,溅了部分到顾筠身上,顾筠方才便是去换衣服的。
刘太医等人身上倒是没有被溅上,但这些人见此,惊慌失措前来帮忙,也是弄上了,特别是刘太医。刘太医当时还摔了一跤,正正好摔在地上那滩血里。
许景舟闻言,皱起眉头,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这也……”
赵禾补上了他未曾说完的话:“太巧合了。”
顾筠望向了许景舟:“有个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情?”许景舟看了一眼其他人,“咱们出去说。”
“我不能听?”朝恹冷不丁地问。许景舟瞅了一眼朝恹,道:“陛下好好养病才是。”
朝恹道:“我耳朵没聋。”
许景舟背地翻了一个白眼,正要说话,顾筠拦下。他笑着说道:“这事陛下知道也好。”朝恹露出苍白的,脆弱的笑容。
许景舟:“……”重色轻友。许景舟懒散地,“恭敬”地,向朝恹请示坐下,他灌了一壶清茶,静静等待顾筠说话。
赵禾已经识趣地退下。顾筠扯了一张椅子打算坐下,瞧见朝恹默不作声朝他看来,顿住了,他挪着步子,来到床边,坐了下来。
被面耸动,朝恹伸出了手,勾住他的手指。顾筠莞尔一笑,反手握住对方。
许景舟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扯了扯嘴角,道:“顾娘娘,还说不说。”
什么奇怪的称呼?
顾筠瞪他一眼,沉下心神,道:“你今天是不是看到字幕了?”
许景舟坐直了:“从何说起?”
顾筠点点自己。许景舟顺势看去,看上一会,复而看向朝恹。两边都看了,许景舟谨慎开口:“你今天也看到字幕了?”
许景舟稍加联想,便想到那个未曾发放到手的奖励,那个奖励莫非发放到了顾筠那里?
顾筠点头。
事情要从他给包扎好伤口的朝恹严严实实盖好被子之后说起。
那时,他不太确定目前这个状况是不是那道力量在保他和孩子,这个状况与他预想的不同,发着愣听完朝恹吩咐刘太医等人重新煎药,晚上再来为他试着堕胎的话,抬脚移动,打算去换衣服。
走到半路,他的眼前突然跳出一道字幕。
[酉时,您将有两分钟问答时间!无论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您。]连续强调了三遍。
顾筠没有反应过来,立在原地。
那道字幕重复三遍后,飞快消失,速度快得像是一阵不经意从他面前吹过的轻风。
顾筠这才回神,后知后觉意识到——那道力量再次出现了,对方不止能够解决他当前的困境。
顾筠并不清楚为什么这道力量再次出现了,这段时间,他有像之前一般威胁过,但对方似乎明白他只是虚张声势,又或者是顾及什么,总之,并未出现。
顾筠已然放弃,而今……
顾筠换衣服之时,听闻许景舟回来了,思绪纷飞之间,霍然想到,莫非是许景舟做了什么,使得他获益了?
这本是一个猜测,但见许景舟如今的言行举止,他才确定。
顾筠不打算现在询问许景舟做了什么,对方做了什么等到两人独处时再说,毕竟朝恹与他们不是出自一处,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先保自己和好友。
顾筠对许景舟说了两分钟问答之事。
许景舟呦呵一声,道:“难为它还有人性,给我们留足思考问什么事情的时间。”
顾筠缓缓地笑,无声张嘴。
许景舟读出它想说什么,那是在向他道谢,许景舟琢磨了一下,眯起眼睛,他记得书中那些重要人物,这样说来,遍地都是奖励。如果说除掉一个威胁,就有一个奖励的话。
他即刻定下了要询问这件事情的决定。
除此之外,还有询问是不是大宣改变命运了,他们就能回去了。这件事猜测几乎实锤,但以防万一,还是问问。
然后还有孩子的事情,不过,如果除掉威胁能够置换奖励,且奖励没有限定之事,那么这个事情就不必问了。
两分钟时间太短了,他们问要时间,对方回也要时间,故而只能挑着要紧的事情来问。
顾筠同许景舟想法一致。
至于这道力量是什么存在,这对于他们就不重要了。
两人商定一定要得到以上三件事情的答案,随后便想如果还有剩余的时间,该问什么。
许景舟说:“问问咱们在此间死了,还能不能回家?如果残疾了,回家之后,会不会变好?另外,回去之后,会不会回到以前的年龄等。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回家之后,自身状态是不是与来此之前一样。”
顾筠点头。
补充说道:“要问家乡的人与物是不是没有变化。”
再一细想,接着补充说道:
“还有,我们回去之后,会不会失去记忆……”话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朝恹蜷曲手指,将他的手指捏得很紧。顾筠吃疼,看向对方。
朝恹松了力度,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有些发慌,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不该忘记,且特别重要的事情。
他如果回家,会把朝恹丢下。
他们之前为此已经吵了两架了。
他后悔了,后悔不该鬼迷心窍,为让朝恹不再担心怀孕之事,而让朝恹听他和许景舟的对话。
诚然,他们分开是个无解的问题。
除非,朝恹也能跟着去往现代……为什么不能?或许孩子的出现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顾筠决定问问,他与许景舟商量。
许景舟抱着双臂,过了一会,道:“陛下在此好端端的,去了我们家乡,那就是千万百姓中的一员了。”
顾筠一愣:“这……”
朝恹道:“我不介意。”
顾筠道:“可是……”
“难道我去了你们家乡会赚不到钱?”朝恹道。
顾筠摇头。
“你会抛弃我?”
顾筠又摇头。
朝恹笑道:“那我有什么不跟你走的理由?”顾筠鼻子一酸,道:“那你不能后悔。”朝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许景舟啧了一声,应了下来。“不过,我们要问的东西很多,这个问题可能没有时间去问。”
顾筠思索片刻,道:“后面想问的事情可以浓缩。”
“怎么浓缩?”
顾筠道:“我们回家之后,是不是能够回归正常生活。”
“这个好!”许景舟一锤掌心,“不过,如果奖励一如期盼,不限事情,就不问了。”
这是自然。
顾筠把身体伏下,脑袋挨着对方肩颈,只差说,你看,我记得你呢。朝恹腾出了手,摸向顾筠后颈,轻轻摩挲两下。
许景舟瞧着两人亲切举动,已经漫至咽部的话,吞了回去。但愿他是想多了,否则对方将是他们,或者他,最大的敌人。
第149章
……
在确定要问朝恹能不能跟着走后,他和许景舟又定了几个问题。
酉时来得很快。
顾筠按照商议好的,由重到轻地询问。两分钟的时间,得到了四个半答案。
——
[除掉威胁,没有奖励,这次是例外。不过除掉威胁,可以加快回家速度。]
[是的,大宣命运改变,你们就能回去。]
[孩子足月之后,我会取出,这期间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至于怀孕之苦,大宣皇帝已经替你受了,我是觉得他是愿意的。另,他的气运将在明日恢复正常。]
[家不可无主,国不可无君……]
——
天空阴沉,乌云堆积,不过片刻,针细般的小雨落了下来。
急匆匆而来的热气被冲散数分,姹紫嫣红的花朵,湿漉漉,从骨子里面透出娇俏之感。
顾筠坐在窗前,翻看为农桑机构初选出来的各个举子资料。他之前选了十二个人,现下通过筛选,只有四个人符合要求。
然而五个空职……
顾筠仔细想了,还是没有从剩余的人中强行拉上一个。令缺勿滥,之后再说吧,也不是没有可用之人了。
他让东宫之时就在用的领头内侍小典将这四人的资料交给朝恹。
朝恹批准了,他才能把人调到农桑机构。关于农桑机构,他已经想好名字了,简简单单,利民司。
很快,顾筠得到批准,他通知利民司众人几日后上任。利民司临近皇城边缘,朝恹专门腾了一个地方。
众人莫不应是,然而心里却同其他人一般,起了嘀咕。
头一次见这利民司,一个深宫娘娘,能有什么才干?这利民司莫非是陛下弄来哄人的。
但这又如何,只能顺着来了,毕竟他们都入了此间。
后日对方还要成为大宣第一个男皇后呢。
顾筠没在意他们心里怎么想,做好这事,便着手接着研究京城地区,如何给土地增肥,如何栽种粮食利益最大化。
因为朝恹不许他过度干活,故而种种事情做起来都拖拖拉拉,许久没有完成。
顾筠自己估计了一下,估计还要两个月才能做好手头这事。
这与他的计划不同,他本来是想尽快做完手头这事,然后对照北荣镇那边的北方地区土地增肥等,编写教材。
顾筠烦躁得很,但细细究来,其实不是为此烦躁,他是为那半个回答烦躁,这事只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口子而已。
他的情绪压制不住了。
单从那半个回答来看,朝恹是不可能跟他们一起去往现代。
顾筠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在这之前,他一直想的是要和朝恹分开,并且为此感到难过。
故而,当时,得知猜测成为现实之后,未免此刻与朝恹吵架,再未免未来出现岔子,例如朝恹极力阻碍,他就把自己情绪压制住了。
用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冷静,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样,对许景舟和朝恹说:
“时间太赶了,我还没来得问朝恹能不能跟着回去,不过在此之前四个问题回答了。”
许景舟闻言,没有吭声。
朝恹已经把被子捻到腹部,他靠着软枕,正在处理公务。一方矮几,压在床上,上面堆着一摞摞奏本。闻言,他的动作一顿,从顾筠这个角度来看,对方的头似乎要埋入那片奏本里面。
过了一会,对方抬起了头,一双漆黑眼睛朝他看来。
他把眼帘垂下了。
朝恹笑着说道:“这没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尽力了。你若为此自责,便是我之过了。”
他摸向他的脸颊,轻声询问那四个问题的答案,“这些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
对方的话语特别温柔。
顾筠时至今日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切防御都成了空,他丢了笔,连踢两下书桌桌腿,曲起双腿,盘坐在椅面,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他现在的肚子不大,做这姿势,轻而易举。
朝恹下了早朝之后,过来了。
瞧见这幕,顿住脚步。
他盯着顾筠看了一会,方才过来,从后拦住顾筠的肩膀,亲昵无比,道:
“在发什么愣?在想我们的孩子?”
那道力量出现回答问题之时,朝恹终于相信顾筠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出事了。后续自己不再倒霉,只是加强了他的认识。
朝恹现在总算看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顺眼了,私底下不仅会看育儿相关书籍,甚至偶尔会蹲在顾筠面前,跟孩子说话。
顾筠对这个孩子还是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看着朝恹的举动。不过为了不叫对方扫兴,偶尔他也会跟着朝恹附和两句。
例如现在,顾筠闻言,回过神来,漫不经心道:“对,在想我们的孩子。你说它是男是女?”
朝恹道:“你希望它是男是女?”
顾筠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呢?”
朝恹道:“都可以的,我只要它幸福安康就好,正如我只要你幸福安康一样。”
顾筠心脏剧烈跳动,似乎要跳出胸腔,他几乎是瞬间生出恐惧之感,他想,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沉溺于情爱,放弃回家。计谋,只是对方的计谋,他是绝对要回家的。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对方的嘴:“别说这样的话了,怪肉麻的。”
朝恹缓缓弯起眼睛,笑着亲他的掌心。
湿润之感乍起,伴随着一阵阵酥麻之感。
顾筠猛地收回了手,见对方笑得更加放肆,因为情绪不佳,心下一恼,伸手朝对方衣袖蹭去,连蹭数下,掌心干净,浅色衣料出现一团不规则的淡灰阴影。
顾筠看着,火气散尽,不由得想,还能这样嬉闹多久?不久了吧。他要做的事情不出意外,顶天十年,就能做好,而许景舟说不定速度比他还快。
思及此处,他的大脑像是蒙上一层白雾,看不清四下,不多时,竟然陷入一片迷茫,感知不到这个世界了。
“阿筠?”朝恹的声音从后传来,“怎么又发愣了?”
顾筠爬了起来,站到椅面。朝恹惊地立刻抱住了他:“你不是说你有分寸?”顾筠扑到朝恹身上,环住他的脖颈。
“好黏人。”朝恹评价道。
鼻子很是酸涩,像是什么东西堵过来了。顾筠不敢吸鼻子,怕叫朝恹发现。他低声说:“想你了不可以吗?”
“你是老大,想做什么都可以。”朝恹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一把将他从椅子上面捞了下来,道,“你的事情是忙完了吧?”
顾筠点头。
“那就习仪。”
重大典礼前,所有参与者(包括皇帝、皇太子、百官等)都要进行排练,这称为习仪。
顾筠后天将被册立皇后,本来前些日子就要进行习仪,在此之前,他已经量体做了礼服等,不过他们皆被孩子所困,故而习仪被一压再压,只等解决了问题再说。
顾筠应下了。
册立皇后的习仪在举行典礼的宫殿进行,参与不仅皇后本人,所有参与典礼的官员、女官、仪仗人员都需要提前演练。
演练包括行走路线、站位、跪拜、致辞等全套流程。皇后在此环节中,必然需要穿着全套礼服,来进行适应。
朝恹念及他怀孕了,只让或其主要部分进行适应。
主要部分包括三个部分,分别是九龙四凤冠、翟衣、素纱中单。
顾筠换上,便是应了凤冠霞帔,他立在镜前打量自己,竟然有些不敢认自己了。
他的性别因为过于出众且柔和的长相,本来就很模糊,穿上这套衣服,那不是模糊了,那是失去了界线,只剩下了美。
原来红色衣服也衬他啊,衬得他几乎可以忽视那即便遮掩了,依然有些许隆起的肚子。
顾筠诧异地想,回过头去,只见朝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片刻之后,年轻帝王回过了神,他上前来,轻轻地取掉九龙四凤冠。
“这个累脖子,别戴了。”他说罢,命人换个轻巧的凤冠。
顾筠拢了一把散乱头发,道:“佩戴之时,你又不说。”
朝恹笑道:“我想看看你戴上此物是什么模样。”
顾筠闻言,抿了下唇,他挺懂朝恹言下之意了,道:“册立大典我不戴它,怕是……”
朝恹说:“没人会轻看你。”
顾筠道:“这是为何?”
朝恹轻描淡写道:“我会砍下以下犯上的人的头。”顾筠愣了一下,乐得不可开支。他只是当一个玩笑听,但朝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这就不同顾筠多说了,以免对方胃里不适。
顾筠记性极好,学习能力也强,习仪很快结束,并没有反复排演。结束之后,顾筠打算去找许景舟。
朝恹说他把许景舟派出去办一件事情了。顾筠好奇问道是什么事情。
朝恹道:“嘉柔郡主知道么?”
这怎能不知道?满大宣恐怕都知道了嘉柔郡主。
她的母亲,前段时候还跑到顾筠跟前,阴阳怪气说她女儿是因为他抢走了太子,现在的皇帝,才离家出走。
顾筠对她的感观特别复杂,故而没有理会对方,遣人将其送回了府,后来朝恹知晓此事,还专门敲打了对方一番。
朝恹接着说道:“从许爱卿带回来的坤道等人口中审出了嘉柔郡主的下落,嘉柔郡主坠崖了,而今生死不明。我曾经承诺过会保护她,现今便派许爱卿去寻对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筠问道:“坤道等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你就别管了,好好养身体。”朝恹笑着说道。
第150章
初秋
……
许景舟加入诸多寻人大队,寻了数日,今日算是见到人了。
这位嘉柔郡主长得与宫内带出的郡主画像一模一样,不过,现在的特别的瘦,脸色不好,嘴唇微微泛白,身穿一件九成新的单薄青色麻布衣,提着一个竹篮。
彼时,见到他和身后车队的瞬间,目中便露出惊恐之色,但很快,惊恐之色就散去了,她吐了一口气,竟然显出轻松之意.
她离家出走之后,因怕人寻到自己,故而买了一张度牒,做了坤道。
这坤道身份也能护她的安全,讨得吃食——她带的钱算多,但买了度牒后,就所剩无几,为了保证之后的生活,必得能省则省。
按照她的计划,她是要去往北境某个平平无奇的道观,等到爹娘死心,不再寻她,再行还俗。
行至半路,遇到那位坤道,起先她抱有很大的警惕,可行走数日,见对方温良,又兼处处照顾她,她便对其生出信任,坦露不少自己的事情。
等到发现对方对她图谋不轨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钱财被夺坤道同伴,又被他们转交拐子,卖于富贵人家做妾。她自是不甘认命,于是逃了出来,追赶之中,失足坠崖,为一户农家所救。
现下编造了个身份,住在这户农家家中,平日里接刺绣的活,补偿家用。
生活贫苦,时不时后悔,可要她回去,她又不乐意。
现下既然被找到了,她也跑不了,那就认命回去吧,她想。
如此,嘉柔郡主没问其他,客客气气地向许景舟借钱。
许景舟解下钱袋,道:“借多少?”
“有多少借多少。”
许景舟挑眉,却也不意外。
他已经打探清楚了,这户农家心肠极好,对留住于此的嘉柔郡主百般照顾,衣食住行,样样不缺她的。嘉柔郡主想要给他们一大笔钱也在常理之中,将心比心。
许景舟把自己钱袋给了嘉柔郡主,又把两位亲兵的钱也给了嘉柔郡主。
对方记下钱数,低声道谢,转身就走。
她走起路来,有些不稳,这是坠崖最严重的后遗症。
许景舟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带着车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等到对方进入农家,他就不跟了,命人看着农家,静待嘉柔郡主出来。一柱香后,嘉柔郡主出来了,腰板挺得很直,她说:“走吧。”
许景舟道:“请。”
嘉柔郡主正要登上马车,不知想到什么,动作顿住,她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他,片刻之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景舟一愣,过了几息,笑哈哈道:“我的名字不太好听,别误了您的耳朵。”
嘉柔郡主道:“直说无碍。”
许景舟心下啧了一声,道:“姓布,单名一个艾字。”
身后两个亲兵闻言,瞪大眼睛。
布艾现在还在那个小县城照顾病患呢!大人怎么冒充他?许景舟踹向他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引路。”
两人低头,连忙应是。
嘉柔郡主没有注意到这处异常,点头应好,上了马车。
……
此地距离京城有些距离,许景舟估计走得快的话,能够赶在皇后册立大典当天回去,诚然,他不想错过好友重要的人生大事。
嘉柔郡主身体不比从前,故而赶了半天路后,许景舟便命队伍入住前方驿站,休息两个时辰,再行出发。
也就是这时,一个浑身是伤的美丽女子从旁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高呼救命。
不等许景舟勒紧缰绳,停下了马,仔细观察对方。这个女子竟然晕倒了。嘉柔郡主撩开车帘,忙问发生了什么。许景舟如实告知后,就命人把这个女子一并带入前方驿站。总不能见死不救。
在驿站歇息不过一个时辰,吃了大夫开的药的女子,醒了过来。
她一见许景舟,就爬下床,结结实实跪下,说自己乃是一位农家女,被恶霸瞧上,爹娘爱惜她,不同意这门婚事,那恶霸便杀了她的爹娘,她侥幸逃过一劫,却被恶霸手下追下,而今得大人所救,愿意以身相许!
许景舟:“……”什么玩意?今天他是走烂桃花运?
眼见对方哭哭啼啼,来抱他的大腿,他惊地立刻往后退去,同时反手把站在一旁,拧起眉头的嘉柔郡主拉了过来,接住此女。
对方毕竟伤势严重且未愈合,不宜摔在地上。
嘉柔郡主被此女子的重量压得差点倒下,勉强稳住,她幽幽看向许景舟。
许景舟海豹鼓掌:“小姐,您真是人美心善。”
嘉柔郡主:“……”
嘉柔郡主红了脸,默默搀扶好女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