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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次妃如何正确升职》 第51章 .
马车行进速度不快,后头跟着黄将军带着的府兵。
第一日是个晴天,路途好行,夜幕降临之时,来到南陵府府城之内的驿站。
南陵府知府和同知等人早已收到消息,猜到内幕,此刻等在驿站。
双方见面,客气一番,知府打发下属出去,就王县令王珙一事请罪,哭述自己身体不好,没有察觉王珙这头豺狼,以至殿下陷入险境……哭得急了,掉出鼻涕来,他坐在了地上。
顾筠正在屏风后方,他是来找朝恹去用晚膳的,瞧见这一幕,目瞪口呆,这个老头真是知府吗?怎么跟个流氓一样?他是要讹人吗?
朝恹耐心听他说完,道:“可有自举?”
知府呜呜回答:自举了。
朝恹便说,公事失错自觉举者免罪,又说自己不会怪罪他,宽慰几句。
知府露出笑容,洗了把脸,邀请朝恹去他府上做客。
朝恹推拒了知府的宴请,让南陵府大小官员回去,各司其职。
顾筠直到知府带着人离开,还没缓过神来,朝恹走到他的面前,晃了两下手,道:“发什么愣?”
顾筠看向朝恹,片刻,反应过来,环顾四周无人,小心问道:“夫君,你不是说你失忆了吗?你怎么能够应付知府大人?又从何知道自举这些?”
朝恹垂眼笑道:“知府大人?那不也是个老头?怎的应付不来?自举这些东西,从书中看来。书中自有黄金屋,娘子,还要多多看书,否则哪日再问这样的蠢问题,真要传为笑谈。”
顾筠:“……”
你才要被传为笑谈,这个问题怎么蠢了?你懂什么?你个破太子,狗王。我这是试探!试探!
顾筠没有试探出个什么,反倒晚饭都不用吃了,他气饱了.
在驿站住了一宿,第二天,接着赶路。
黄将军担心安危问题,分道扬镳之时,留了一支府兵,充当护卫。
第二天是个阴天,赶起路来,异常轻松,入夜,照例官道边上的驿站休息。
随后,又赶了两天路,此刻,来到京城周边州区。
不巧,州区正在下雨。
初时,雨不算大,队伍勉强还能行走,然而一个时辰之后,大雨滂沱,实在不宜行走,队伍只能退后数里,找到最近的驿站,休整一天。
顾筠听说了这个消息,蔫巴一路的人,立即支棱起来。
头一天,乘坐马车,有不知什么时候买来,放进马车里头的各类书籍打发时间,倒还能过。
到了第二天,顾筠是哪里哪里不舒服,在马车里头连换数个姿势,换到朝恹都看不下去,把他抱到怀里,按头睡觉。
到了第三天,顾筠更加难熬了,甚至开始想念长途大巴,他趴在车窗上头,思考要不要跳车。
中途,他被朝恹带着,尝试过骑马,但是身上有伤,身体不能久绷,且骑久了马,双腿内侧又磨得疼,只得放弃,回到马车。
摇摇晃晃,晃晃悠悠,他的脑袋都成了一团浆糊,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什么想法也没了。
他望京城跟望家一样,期许转瞬就到。
虽然现在期许没有达到,但可以停下一天,他照样高兴。
大家脸色都不好看,故而他压着高涨的情绪,跟着叹息一声。
朝恹朝他看来,他又是一声叹息。
朝恹眯起眼睛,顾筠缩了一下脖子,往后退去。朝恹抬手,揉了他的头一下,压低声音,同他说道:“行了,下去歇息吧。”
顾筠就等他这句话,勾勾他的衣袖,扭头就跑。“太子”正在东宫养病,故而朝恹回京,隐着身份,他们现在用的孟璇和宁付的官员身份住的驿站。
孟璇比宁付官职要高,驿站安排了一个不错的院子,此时,这个院子给了朝恹。孟璇则住驿站给宁付安排的地方。
顾筠跟着朝恹住,他来到院子正房,里头的东西都弄得非常干净整洁。他支开窗户,把一旁的躺椅拉到窗边,就着雨声,开始补觉。
头一天后的几个晚上,他都没有睡好,到了马车上头,更是没法睡了。
顾筠这头忙着补觉,朝恹这头则在打发大家自去休息过后,来到放置他们此行所带物品的西厢,清点药物。他和顾筠的药物。
顾筠醒时,对方已经出门,有些药物被水淹了,他出去补药了。
此时雨比之前小了一些,不过依然不便行走,宁付劝了朝恹,对方表示多日赶路,闷得紧,借此机会,出门散散心也好,宁付劝不住他,领着几人,跟了上去。
顾筠也想出去,他也闷,但转念一想,此时不正是他逆天改命的时间。
他捧起了书,坐在亭内,哐哐啃了起来,多看点书,可以增智,指不定他能寻到朝恹失忆和自己逃跑之外的其它办法。逃跑,先不说驿站到处的人,这么大的雨,能够去哪里?
茶壶里的花茶已经凉透了。
顾筠拜托随从重新泡上一壶,借着翻阅。这是一本游记,挺有意思。正在此刻,他听到一声细碎声音,凭声望去,只见前方一片花木,轻微摇晃。
顾筠警觉地站起,冒雨出亭,看到花木里面有着一抹影影绰绰的黑影。
为了方便赶路,暗里的随从也转为了明地,此时不应存在暗中观察之人。
顾筠心跳如鼓,迅速挪开视线,叫着随从回房,说他身体不太舒服。
随从丢了泡到一半的茶,撑伞追了上来,闻言,搀扶着他回房。其它几个随从也涌了过来。
回房路上,除了雨敲击物体的声音,他和随从的脚步声音,再无其它声响。
顾筠捏紧拳头,朝左走上一步,借着跨上台阶的动作,回首看去。
花木之间,仔细看来,没有半点异物。顾筠站在原地,思考几息,带着随从快步前往隔壁小院。
宁付随朝恹走了,小院里头还有孟璇,遇到事情,找他就对了。弱者不找强者,难道等着被人宰割?方才那人,几个随从都不曾察觉到,足以证明对方功夫不错。一身黑装,在驿站里头鬼鬼祟祟,没有坏心那才怪了!
顾筠很快来到小院前头,尚且不曾进入,便听到其中一片打斗之声。
“哐啷——”一声巨响,院门倒下,一个人飞了出来。顾筠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孟璇身边的随从,顺着大敞的门看去。
孟璇正与一个从上至下蒙得严严实实,连眼睛也不曾露出多少的黑衣人缠斗,他已落到下风,几个随从卧倒在地,口吐鲜血。
仅仅一个瞬息,顾筠便看到孟璇肩膀被黑衣人手中的宣刀刺中。
这是一种短柄刀,刀狭长而弯,极其锋利,划破衣物、皮肉,轻而易举。
顾筠仿佛回到县衙遇灾那日。
他这个人,用他哥的话说,就是天生乐天派,不管经历什么不好的事情,总能飞快恢复正常状态,高高兴兴过好每一天。
虽然如此,他却能够记住每一件不好的事情。那日的情境,清晰浮现脑海里面,涌出一阵阵恶心之感。他抓住随从的手臂,站稳了脚,喊道:“救人!”
几个随从早就按捺不住,拔刀而上。
顾筠转身去找那支府兵的头领和驿站领头者,以求救援。未跑出几米,身后传来一阵轻风,冰凉刀刃隔着衣领,抵着他的脖颈。
“别动。”黑衣人道。
无需判断,便从对方高大身形和口中发出的沙哑声音,得知对方的性别。这是个男人。
顾筠顿在原地,后背出了一片冷汗。他面上维持镇定,张开嘴唇,正要说话。对方挟着他往前走,几个随从低低骂了一声,不敢轻举妄动,跟在他们身后。
黑衣人挟持着他,来到小院东厢房。雨水淋了两人一身,黑衣人踢上房门,刀刃压着他的力度重了几分。“你是孟贼子的女人?好,今日拿不了他的命,便拿了你这碍事女人的命。”
顾筠眼睛被雨水糊得睁不开,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用力握紧:“我不是孟大人的女人,我是随行之人的妻子。”
对方阴阳怪气冷笑一声:“除了孟贼子谁会有你这样奇怪的女人?”
奇怪?是说他的短发?顾筠解释道:“那是我为了避免再遭劫难,特意剪的。”话音刚落,顾筠脖颈感知到了疼痛。对方呵道:“什么劫难剪短头发就能避免再遭?”
“一户村民,想留我做媳妇,我不愿意,却被拉着头发抓了回去。逃跑之后,觉得头发碍事,未免再遭这类事情,我就把头发剪短了。”
对方道:”看你外表,分明是个有钱有势人家的娘子,区区村民,怎敢对你动歪心思?你的仆人呢?你怎会被区区村民抓住?”
对方步步紧逼,顾筠根本来不及思考应对之策,情急之下,将自己现代的身份以及穿越的遭遇糅合宣朝背景,作为回答:“我是富商之女,前不久,家中遇难,逃难之时,我与家人被迫分离,流落异乡。”
对方闻言,没有动静,竟不放手,也不加重。顾筠道:“我可以发誓……”
正在此刻,门外传出随从的声音。
“大胆贼子,速速放出夫人,否则我们即刻破门,将你杀个尸骨无存!”
顾筠来不及高兴,对方身体微动,心中一惊,他狠狠踩向对方脚背,趁着对方吃痛,手上松了力度,扣着对方手臂,往旁猛拉。
刀刃离开脖子,距离够远,顾筠脱离对方的胁迫,一踢对方命根子,扑向房门。
房门未锁,他扑了出去,踉跄几步,被人扶住,回头看去,黑衣人弓起腰背一瞬,转身跃出窗户。
随从立马对守在窗户的人,道:“不要让他跑了!”不料,对方武艺高强,几个跃步,翻上墙头,消失在于众人眼前。
随从道:“追!”
一行人绕过这堵墙,顺着对方的足迹,追了上去,追到驿站外头的树林,再不见踪迹。一行人正在恼火,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朝恹淋着雨回来了。
随从向他汇报了这边的事情,他一拉缰绳,策马进了驿站。快步来到小院,找到顾筠,急切询问:“可有什么事情?”
顾筠坐在桌前,捏着干燥的帕子擦脸,摇了摇头,道:“没事。”
朝恹眉眼放松,道:“那就好。”顾筠拉着他,道:“孟大人伤得很重,咱们去看看他。”
朝恹走了两步,扶着额头,神情痛苦,声音低低,道:“等等。我坐一会。”
顾筠关切道:“您怎么了?”
朝恹坐了下去,片刻,道:“有些头疼,应是着急回来,没有打伞,着寒了。”
顾筠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吹了吹,递给了他:“缓上一缓。”.
京城,照例是个阴雨天。
第52章 .
京城,照例是个阴雨天。
朱金辉煌的皇宫,孟丞相经由家僮搀扶,下了安车。黄大监撑起一把素伞,走到孟丞相一旁,为他撑伞,两人并肩行到内庭正殿。
方到正殿,一个小太监便迎了上来,他垂右手,左腿向前迈半步,右膝屈跪触地,上身微前倾 ,道:“孟相公,万岁爷移驾西苑了。”
西苑那头的防护力度远超内庭正殿。
黄大监笑着让小太监下去,道:“相公,您得多费些脚力了。”
孟丞相点头,同他转身,朝西苑去。这不是第一次他来到正殿,皇帝却先一步跑到西苑的情况。上次,数天前,皇帝刚同他玩了一波这个操作。
两人行至西苑,经过通报,得以入内。寝室之内,皇帝卧榻,御医侍奉一边。
皇帝今年四十有七,这是一个有些危险的年纪,他披散头发,两眼微微内陷,两颊消瘦,脸色偏黄,着件黄中带赤里衣,本来气色就不好,经这里衣一衬,更加气色不好,仿佛随时要驾崩。
见到孟丞相,不及对方行礼,便急切朝人招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公。”
孟丞相走到床前,逮着皇帝要接着说话的空闲,补了个礼。
“陛下。”他道。
皇帝坐了起来,黄大监挟着御医出去了。皇帝一把握住了孟丞相的手,言辞真切:“见了相公,我就安心下来了。”
孟丞相道:“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所有人都盼着您好,您莫要多想,好好养病才是。”
皇帝发出一声冷笑:“都盼着我好?我的几个好儿子,结党营私,个个盼着我早死!后宫嫔妃,不提也罢。朝中大臣,除了相公,个个有着异心,我说给姐妹女儿,扩建府邸,跟要了他们命一样,上窜下跳地反驳,特别是户部尚书,竟敢公然跟我叫板!”
他一拍床榻:“若不是相公劝着,我就把他脑袋摘了!这是什么大事吗?不就扩建两三个府邸?我也没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我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处处受制,四面楚歌!”
孟丞相道:“陛下,您还有我。”立刻给皇帝倒了一杯温水。
皇帝喝了,舒缓情绪,道:“相公,幸得有你。坐下,别站着了,你也年纪不小了。”
孟丞相拖着扶椅,坐到皇帝,道:“陛下,整个天下都是您的,您除了有我,还有一干挖掘出来或没能挖掘出来的能人。例如太子殿下。”
“太子?勉勉强强那么回事吧,好在孝顺。要是……”皇帝顿了一下,脸上流落悲伤,“老大还在世上就好了,偏偏几年前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孟丞相起身:“陛下节哀。”随后向他汇报这几日一些重要事情,以及自己看法和处理办法。
皇帝满意地听了一会,道:“算着行程和日子,子钰这会儿已经回京了吧。”
孟丞相道:“臣未曾收到太子殿下回京的消息,想来是途中有事耽搁了。”
皇帝道:“派人去催,既然没事,便早些回来!朝中事多,他身为太子,不替朕分忧,反而赖在民间,贪图享乐,实在不像话!”
孟丞相看了看皇帝阴沉的脸色,道:“是。”
皇帝与孟丞相谈了一会话,累了,孟丞相坐在一侧,守到皇帝睡着,悄然退出。
此时已经入夜,孟丞相被安排睡在西苑。
到了第二天早上,勉强爬了起来,去上早朝。
皇帝身体不好,朝会极少。
朝上如无大事,很快就会散朝。
丞相们则将选择出来的部分奏折呈于皇帝批阅。这些奏折多是正面,哪里出了祥瑞之兆,与番邦的交易项目,谁谁镇压了那地的匪寇等。
一般来讲,皇帝不会在病后第二天就去上朝,这次朝会,不知要起什么幺蛾子。
孟丞相心里揣测着,来到朝堂上头,同其他两位丞相打过招呼,立至原位。
皇帝状态看起来好了一些,他在确定无事之后,要求工部修建一座登天楼。
原来他昨晚做梦,梦到仙子接他去往天宫治病,但奈何他没有一座能够通天的楼,行至半路,仙子遗憾将他送回人间。
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
皇帝要修的登天楼,那得多大规模,耗多少财物人力?再说,要修到什么程度,才算登天楼?
但皇帝不等他们反驳,便强硬地拍案定下,宣布下朝,气冲冲离开。
一群大臣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心思百转,以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为主的人向着丞相们围了过来,想要丞相们去劝说陛下放弃这个想法。
赵、孙两位丞相互相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这事还得孟相公去?孟相公得帝心。”
孟丞相没有回话,回到中书省,处理日常事务。下午之时,家中仆人送来一道消息,说是孟璇受伤。
孟丞相即刻回家,到了府邸,召来大儿子,孟纪,询问怎么回事。此时已经秋末申初,大部分官员都下值了。
孟纪回道:“小弟亲随飞鸽传讯,说是来到京城周边地区之时,遇到大雨,无法前行,就近寻了个驿站安顿下来。结果驿站之中混入了贼子,贼子武功高强,幸而殿下带着的娘子带人赶来,小弟虽伤,却并不严重。小弟身边的人也被伤了,有两人伤势较重,太子腾出自己的药,好歹没叫他们殒命。”
孟丞相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呢?”
“殿下无事,他和宁千户出门购置药物,避开了贼子。殿下和殿下带着的那位小娘子皆是有伤。据那位小娘子说,贼子就是冲着小弟来的。爹,难道是……”
孟丞相摆了摆手:“贼子跑了不是?”
“正是。”
孟丞相道:“没有依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孟纪张了张嘴,最后迫于孟丞相的威压,闭上了嘴。隔了一会,他提起另外一件事情:“殿下回到驿站,第一时间便是去看那位小娘子,这也太过看重。日后,霓霓嫁于太子,必然会因这位小娘子受到委屈……”
孟丞相皱起眉头:“这位小娘子有了身孕?”
孟纪道:“小弟探得消息,对方未有身孕,不过现在没有,以后可不一定没有。正妻没有入门,妾室有了男孩,到底不好。爹,殿下回来,你好好劝他,如果殿下不听劝……”
孟丞相道:“那位小娘子于你的小弟有救命之恩。”
……
时间往前几个时辰。
朝恹坐了好一会,方说自己好了。
两人去探望孟璇。
孟璇争执着要下地行礼,被朝恹阻止了。
朝恹笑着说道:“你好好爱惜你这条命吧,否则日后谁与我解忧!”
孟璇展开一个苍白的笑容,又向顾筠道谢,说他巾帼不让须眉。虽然他不是女孩,不过这人这会夸,顾筠忍了一会,没有忍住,仰起了下巴。
朝恹余光瞥见,抬起了手,按在他的脑袋上面,揉搓一通。
顾筠:“?”
顾筠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怒视对方:破太子,管不住你的狗爪,可以剁了。
朝恹静静看他。
顾筠表情秒转,他通过南陵知府的“言传身教”,举一反三,知道了如何讨好太子殿下,他殷切道:“殿下福泽绵厚,我的头发碰到殿下的手,如沐甘露。我都不舍得洗头了。”
“当真?”
“三天不洗!”
朝恹面无表情伸手盖住他的脸:“脸呢?也是吗?”
顾筠:“……”
顾筠:我杀你,破太子!
孟璇目光晦暗,看着两人的互动。他在房间里面扫了一圈,微微眯起眼睛,道:“怎么就见殿下?宁千户呢?他不是和殿下一起出去的吗?”
第53章
朝恹收手,对孟旐道:“宁千户应该快回来了。”
孟旐道:“宁千户不曾陪侍殿下左右?他是怎么做事的?”
朝恹道:“我把他和底下的人派出去寻蛇了。”
“蛇?”顾筠看向朝恹,满目惊诧。
朝恹道:“我与宁千户到了药铺,听闻铺主儿子收购到了一条黄色红纹蟒蛇,头生大包,颇觉有趣,应为祥瑞,心想献于父皇,父皇心悦,病情或将有所好转。多少疾病都是由心引起。我向铺主提出见蛇,不料此蛇从箱中跑了。
“从泥地的痕迹来看,跑了不久,我便派他们去寻蛇。
“随后铺主儿子回来告知,在一方水渠找到了蛇,我本欲去水渠,听铺主儿子说,路过驿站之时,听到驿站里面一阵骚乱,猜到出事,便赶了回来。回途碰到我们的人,果然出事了。”
朝恹皱起眉头,又很快松开了。
“大家无事便好,我已派人搜寻周遭,必要捉住贼子,千刀万剐!”
孟旐道:“雨天,怕是很难抓住对方。殿下,如是今日搜寻,找不到人,便算了吧,回京要紧。出发之前,我就听到一些风声。”说罢,看向顾筠。
朝恹垂指摸过茶壶壶身,提起茶壶,递给顾筠,道:“你出去叫人换壶茶来。茶凉了。”
顾筠心道:不想让我听,直接叫我出去就是,何必绕这样一个圈子。顾筠接过茶壶,转身出去。
朝恹轻点椅子扶手,视线落到孟旐身上,道:“说罢。”
孟旐道:“京中传出您伤势日渐加重,不久人世的风言风语。几位皇子被陛下压着,不得探望,私下小动作不断,听闻他们正在联合关系密切的亲王大臣共同上奏,要求您出来走一趟,破除京中传闻,安抚民心。我爹同我说,传闻很有可能是燕王派人散播的,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您出了事,总在怂恿二殿下,六殿下违反圣命,进东宫探望您。”
朝恹闻言,低低笑了出来。
孟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朝恹停了笑,道:“京中真是乱啊。也好,就按你说得做,早日回京,别叫这些麻烦事情缠了手脚。”
孟旐道:“殿下英明。”
朝恹道:“你同我一般,受得利器之伤,我那药你先拿着用。我临走之时,已命铺主儿子把我们配的药物打包好,送过来。”
孟旐道谢,又说,夫人已经把您用的药送了一些过来。
“那便好。”朝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一向懂事,令我心安。”
孟旐垂下了头,低低附和。
朝恹起身,道:“三郎,好好休息,我就先行离开了。”
孟旐坐在床上,略微抬手,道:“臣,恭送殿下。”
顾筠已经请人换好了茶,他端着盛着茶壶的托盘,站在外头观望情况。如果朝恹没有喊他进去,那他就不进去。
朝恹出来,淡淡扫了一眼侍立一侧的仆人。
顾筠观察他的神情,察觉他想要训斥仆人,忙腾出一只拉了他,同时把托盘递给仆人,示意对方送进房进。
“我想着你们不会谈多久话,为了方便,便自己端着,与他们无关。”顾筠解释道。
朝恹拉住了他,走出小院,道:“苦没吃够么?”
顾筠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他平静道:“我不比他们尊贵。”
朝恹道:“你是我的人。”
顾筠道:“现在还不是,太子殿下!”
他怼了回去,又觉不对,自己不该如此,抿了抿唇,主动握住了对方的手,妄图通过转移话题,使得对方不去追究自己顶嘴的罪行。
“那条蟒蛇到底有多大?”
雨水稀稀拉拉落到伞面,“噼啪——噼啪——”响个不停,朝恹站住脚步,从他手中拿过刚撑起的素伞,垂下眼帘,静静看他。
顾筠心道:要遭。顾筠脑筋急转,想要避开这场灾祸。
对方抢先一步,开口说道:“你是在什么地方长得这样大的?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顾筠目光飘忽一瞬,道:“就在宣朝长大的啊。我与他们不一样,大约是我这人从小就有一些奇思怪想吧。我觉得应该人人平等……”
朝恹挥退跟在后方的随从,语气温和,打断了他的话:“君臣父子上下贵贱贫富等各个阶层都应遵守礼法,礼法是天地之序,失则阴阳不调,社稷不稳。”
好烦好烦好烦,老古董开口讲话。
“对对对。”顾筠嘴上敷衍,实则放空大脑,左耳进右耳出。
朝恹盯了他一会,无奈说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不认同礼法吗?是因为现在的朝廷太过腐败了?”
顾筠心道:说了你要把我当妖精。顾筠推着朝恹回去:“湿衣服换了,头发却还没干,快回,我给您擦发。”
朝恹低低应好。
到了地方,朝恹收伞,将伞交于随从。顾筠的手垂在他的身侧,手指如雪白葱段,手背隐隐约约透出淡蓝的血管,一副匀称漂亮的模样。
他抬手去抓,对方朝里走去,他的手擦着对方的手而过,仅仅抓到一片柔滑衣角。
他忽而有了一种对方离他很远的感觉。
美好聪慧的存在,难道他不配拥有?他若不配拥有,天底下还有谁配拥有?
“怎么了?”顾筠察觉到他的动作,回头看来。
朝恹眉目沉着,道:“退后。”
顾筠不明所以,犹豫再三,缓缓退了回去。
朝恹松开他的衣袖,朝他伸手。
顾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抬起了手,猫爪开花一样,张开五指,按在他的手掌上头,过了一会,滑入他的指缝,轻轻扣住他的手。
顾筠抬头看去,只见破太子多云转晴,露出一丝笑容。
“很乖。“破太子说道,牢牢扣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往里进,“到了东宫,你不必拘束,当自己家。”.
两人回了院子,孟旐命人拿来炕桌,桌上摊开文房四宝。亲随研开了墨,孟旐提笔蘸墨,思索几息,于纸面落字。写毕,他将有字部分的白纸用尺裁开,仔细卷好,塞入细短竹筒,封好,递于亲随。
“送去同乡馆,那里有信鸽可以将其送往丞相府。”
亲随接过,匆匆离去。
孟旐靠着枕头,卧了下来,看着房顶,喃喃自语。
“到底是谁要杀我呢?”
“谁要杀你?”
此时已经第二日,雨变得很小,宛如牛毛。
朝恹没有坐那马车,策马而行,走着走着,放慢速度,来到孟旐所在马车的左侧,漫不经心地问道。
孟旐受了伤,暂时不能骑马,故而今日坐的马车。这不是他们出发之时,采买的马车,而是驿站提供的马车,舒坦程度与他们采买马车相当。
闻言,孟旐将车帘彻底撩开,拱手一礼,道:“郎君,我这番痴人之语,令您听到,真是污了您的耳朵。”
马儿踢踢踏踏,朝恹笑道:“三郎,你这嘴三日不治,那就了不得了。宁千户,你且听听,他这是说的什么话。”
宁千户正在前方领路,闻言,道:“郎君,三郎,我是个粗人,实在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宁千户,莫要装傻。”朝恹道。
宁付嘿嘿地笑。
朝恹玩笑两句,对孟旐道:“三郎,你一向聪明,怎么现在反倒糊涂起来了?”
“我不明白,还请郎君明示。”孟旐道。
朝恹轻轻摇头,道:“你做大理寺少卿,审过多少人,又得罪多少人?你可还记得?”
孟旐道:“数不胜数。”
朝恹道:“可是有些人定了罪,判了刑,却还留在京中。这些人看你这个罪魁祸首,活蹦乱跳,岂会罢休?这次你出京办事,正好给了他们机会啊。”说到这里,嗤笑一声,“也是笨的。但凡伤到我,你是怎么也逃不了。”说罢,一扬鞭驾马走了。
他来到顾筠马车边上,掀起车帘,往里看了看,见人睡着,轻轻压好大开的车帘,去了队伍前头。
孟旐则细细想着朝恹那话,想了片刻,想到什么,目光微冷.
天不亮出发,深夜时分休息,离开朱阳县八日后,总算抵达京城。
第54章
今日是个阴天, 黑压压的乌云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宛如一片足以盖住天下之人的厚被子。
顾筠趴在马车车窗,看到了开阔夯实泥黄道路, 跨过高耸城门,便是外城。外城已然比其它地方要繁华,顾筠在此见到朱阳县内不曾见到的东西, 不过还是没有影视剧里头呈现出来的一派富足祥和。
进了内城, 这就有好几分影视剧里头呈现出来的一派富足祥和。
队伍至皇城前面一些就此分开,孟旐宁千户等人去往孟丞相府复命, 太子与其随行成员将由指定禁军护送, 进入皇城, 再进入宫城, 回到东宫。
东宫在皇城包裹着的宫城东南角。
宫城即指皇宫。
马车车轮碾方砖,咕噜噜响,和着马蹄声,禁军行走声,异常嘈杂。
顾筠不被朝恹允许往外看了。
朝恹几乎是用哄他的语气对他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顾筠其实此刻已经对京城不感兴趣了,准确来说, 他是对皇城宫城不感兴趣。
皇城宫城建筑布局等与现代众所周知的皇城宫城建筑布局等, 并无多大区别,他早就腻歪了。
他之所以还趴在车窗上头,纯粹是晕车了, 想要吹吹干净冷冽的风。
此时,闻听对方的话,有些烦闷,向左挪了挪,往后一靠, 靠到车壁。正在此刻,他感觉到腰上有着异样触感,低头看去,原是朝恹伸来了手。
顾筠身体一晃,被他揽了过去,扑到他的怀里。破太子坐在马车正方,走出几步,就能推开车门,离开马车。
顾筠正要调整姿势起身,对方将他双腿分开,让他跨坐在了自己腿上。顾筠顿时不敢动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对方感觉到自己的“异常之处”。
“殿下?”
“应该叫夫君。”
顾筠道:“夫君。”
朝恹托住他的后脑勺,道:“靠着我睡一会,很快就到地方了。”
对方决定好的事情,很难改变,回旋余地都没有几分。正如之前他压着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腿上,睡觉一样。虽然确实舒服一些。顾筠认命地扶住对方手臂,低下了头,把头埋在对方肩颈部位,闭上眼睛。
热烘烘的体温混着淡淡的熏香,袭了过来。顾筠本就不适,趴在他的身上,不过片刻,就睡了过去。
朝恹察觉到他的状况,莞尔一笑,打开桌下暗格,拿出小木匣子,翻阅里面不曾看过的信件。
“殿下,到了。”禁军道。
朝恹道:“好。”
他收起信件,放入暗格,低下了头,轻轻唤顾筠。
顾筠迷迷糊糊在他肩上蹭了一下,接着睡觉。朝恹拨开他耳边的头发,含住他的耳尖,轻轻吸吮。顾筠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把推开朝恹,捂住自己的耳朵。朝恹低低地笑,亲了亲他的额头,道:“下车。”
听得这个消息,顾筠什么气也消了,撑着对方的身体,爬了起来,打开车门,跳下马车。
禁军见他从太子马车上面下来,微微一愣,很快低下了头。
马车位于大道之上,正对着高大雄伟的宫门。宫门匾额为绿瓦绿边,上书文华,面阔五间,白玉基台,朱红门墙,绿琉璃瓦歇山顶,跨过宫门,往里走上数步,便是东宫建筑群。
朝恹随后下来。
顾筠左右一看,跟上朝恹。方才跟着朝恹走过文华门,便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殿下!”一群人走到近处,看清他们,喜不胜收,恭敬向着朝恹行礼。这应该是东宫属官。
属官行过礼,朝恹笑道:“无需多礼,这段时日,令诸位担忧了。”
众人连道:“殿下在外受苦了。”
他们打量朝恹,见他一身布衣,但气色不错,终于安下了心。他们收到密函,太子在外遇刺,惊骇不已,虽后面再收到消息,说是太子无恙,照例不能放心。
太子失踪,他们撒出探子,也在寻找,但他们到底没有孟丞相那般能力,能够动员相关地区几乎全部官员,且不惹人怀疑。
后面见到孟旐宁付调兵,猜到他们找到了太子,便安排了人,跟去看看,孟旐和宁付带的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他们安插不了眼线进去,同时让探子接着寻找太子。
万一孟丞相的人眼瞎呢?
好在到底靠谱了。
倘若没有遇刺,那便更好。
一群人暗衬,目光扫到一旁的顾筠,互相对视几息,上下审视着他。
顾筠:“……”
顾筠往朝恹背后藏去,直到把自己藏好,缩起全部存在感,方才安心。
安心不过几瞬,朝恹把他拉了出来。
一群人心道:果然如密函所言,殿下极其看重这位小娘子。一群人笑着,轻轻颔首,道:“顾小娘子。”
太子在外隐匿身份,被称郎君,其他人倒能称呼顾筠一声夫人。太子恢复身份,再称夫人就不合适了,但顾筠又没有名分,也就称呼小娘子合适了。
顾筠欠身。
来的路上,朝恹告知了一些礼仪。
朝恹命人带他去了自己居所春和殿。顾筠巴不得赶紧从此脱离,被人行注目礼的感觉并不太好。
朝恹指定的人是东宫总管太监“赵禾”。
此人与他一个身高,生着一副笑相,年纪三十左右,实际年纪可能要比猜测年纪要大上一些,因为他去了势,加上生活好,要比普通男人,看起来更为年轻。
赵禾通过太子对顾筠的态度,已然明了顾筠的重要性,他于暗中猜测,这位顾小娘子未来极有可能封为才人。
宣朝太子的妾室等级比较简单,只有三级,分别是才人,选侍,淑女宫人。
次妃,虽然大家认为也是妾室,但是名义上来说,次妃是妻,待遇只在太子妃之下,故而不能与妾室混为一谈。
到了春和殿,赵禾先引顾筠去偏殿小歇,随后就带了东宫内的领事女官和领事宦官,来见顾筠。
一排数人,赵禾介绍这些人。
顾筠舟车劳顿,不太舒服,没有记住全部人,不过他看这些人反应,应是全部记住了他。
赵禾显然看出他的情况,嘴皮子利落,简要且快速地介绍完毕,随后打发这些人下去,询问顾筠要不要沐浴等等。
顾筠点头同意,便被一个负责日常起居侍奉的女官“张掌设”,带人拥着前往暖阁。暖阁里头置有大浴桶,上面丢了花瓣,一旁放了换洗衣物等等。
顾筠凑到浴桶边上,香气扑鼻,香得仿佛置身花海。
眼见她们还要动手给他脱衣,帮他沐浴,他连忙往旁一躲,红着脸庞,叫她们退下。
掌设“噗”地笑了,顾筠看去,对方并无恶意,只是在笑他居然因此害羞。
她很快收敛了笑,带着宫女退了出去,立于暖阁外头,道:“小娘子有事直接唤我们就是。”
顾筠扭头看了看,确定她们不会进来,垂指解开衣带,快速脱去衣服,踏进浴桶。
背上有伤,不过大几日,伤口并未好全。他不敢沉入水中,寻了一只干净凳子,放到浴桶,坐着沐浴。
温热的水包裹下半身,腾起的热气,随着腿部感知到的水的柔和,漫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变得轻松起来。他喟叹一声,捧起水洗脸,呼吸之间顿时全是玫瑰花香,叫人有些发醉。
浴桶里头丟得花瓣大部分都是玫瑰花瓣。
紫红色,看着很是新鲜。
顾筠拿起浴巾。浴巾有两条,一条丝绸,一条麻布,分不清该用那条,想来应该是一起使用,便避开伤口,先用麻布,再用浴巾。清洁用品有着好些肥皂团和香胰子,细细辩闻,里面皆添加了玫瑰香料。
顾筠随手拿了一块香胰子用,洗完了澡,擦干身体,抬起手臂,闻上一闻,馥郁玫瑰花香席卷而来。
这一趟澡洗下来,他真是被玫瑰花香腌入味了。
顾筠感觉自己是朵成精的玫瑰花。
他摸摸背后裹住伤口的白纱布,确定没有打湿,光脚踩过地砖,拿起换洗衣物,正要穿上,发觉不对,仔细一看,里头夹杂着一个藕荷色素绢小衣。
顾筠愣了一下,把它提了出来。
这是一个肚兜。
——梯形,颈后系带,两侧腰绳束紧,后背完□□露。
朝恹给他买衣服之时,从未买过这个东西,他也不曾从其它地方见到或看到。他还以为这个时代没有肚兜这个东西,女子只是比男子多穿些衣服,或者以布条束胸。
顾筠提着此物看了又看,被热气蒸得连同身体一起泛粉的脸颊,慢慢憋红了。
听得外面张掌设担忧他是不是睡了的询问,他一面回话,一面穿戴起来。
这也没有什么,不就一块布。
明清时期,男子也穿肚兜。
小时候,夏季,他姥姥还给他穿了肚兜,那肚兜是正红色,上面绣着白色狮子猫蹲伏牡丹丛,凝视水中锦鲤的场景。他妈拍了下来,洗出照片放在成长册里,标注“红孩儿”。
顾筠一气穿好,因羞耻而突然攀高的身体温度总算降了下来。他穿上其它衣服,拢上鞋子,走出暖阁。
暖阁内外因为京城天气原因,温差有些偏大。他穿得衣服保暖性好,倒也不觉寒冷。
他穿了一身青灰衣服,衣服都是绸料所做,光泽柔和,衣服里面加了棉花,还有一件披风。不过披风他没有系上,因为觉得穿得差不多了,此刻正拿在手中。
张掌设接过了披风,交给身后宫女,带他去用了一点茶点,随后便将他带回偏殿。偏殿床榻他初次来时,还是空空荡荡,这次回来就已经铺好了,用得都是素净的绸面夹棉被褥。
顾筠扑了上去,柔软,有了几分他在现代的舒坦了。他拒绝了张掌设的帮助,自己脱了外衣,钻到床上。
张掌设滞在原地,片刻过后,道:“我们就不打扰小娘子休息,先退下了,小娘子有什么需求,喊我们便是。我们还在房门外头候着。”
顿住,想了想,补上一句,“小娘子不要同我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
她怀疑“小娘子”什么也不让帮忙,除了脸皮薄,不适应的原因,还有不敢麻烦的原因。但这如何能行?
顾筠一句“我可能要睡好长一段时间,这里又没危险,你们不必站在外头,都散了”的话,哽在喉间,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想起了端茶之事。
心道:给这个时代的下位者超出礼法的帮忙,等同于为难他们。他不能为难他们。
不过……后面怎么办?据他观察,张掌设等人是派来照顾他的,今日沐浴之事拒绝了她们的帮忙,难道以后还能拒绝她们的帮忙?应该可以拒绝吧,这是他的私事。
顾筠躺在床上,翻了几番,心想:不能拒绝,也要拒绝!
他求太子,太子说可以,那不就成了。这是太子的地盘,这事就算不合规矩,也不会有谁拿出去乱说吧?
顾筠打定了主意,要去薅破太子,反正破太子说他在东宫可以无拘无束。难道这点小事,破太子都办不到?如果这都办不到,食言而肥,那就诅咒他下辈子投胎成狗,四下流浪,一生悲催。
狗王?狗王,那是抬举了他。
顾筠恨恨睡了.
朝恹和东宫属官在顾筠离开之后,遣散大部分属官,仅留几个属官。
五人进了东宫核心建筑“文华殿”,走过穿廊,来到文华殿后殿。文华门分为前后殿,前殿议政,后殿用于批阅奏章,召见属官商量要议。
五人进入,依次坐下。
早已离开春和殿的赵禾从马车上头,取出了那个小木匣,他送到朝恹手中,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朝恹将木匣放到御案上头。
左首第一人道:“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理白将军?”
此人是左春坊大学士“孙允博”,负责经史讲读、礼仪规谏、奏章建议。
他是整个东宫属官里头,职位最高之人。
为了培养储君,保证皇权传承安全,东宫配置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几个机构。
现下几个机构,除左春坊较配置官员较为完善,其它机构多有不足,特别是作为东宫官僚体系之首,统领其余几个机构的詹事府——它连话事人“詹事”,即东宫最高行政长官都没有配置。
故而,整个东宫班底特别薄弱,勉强能够运作。
对于太子这个实力削弱不少的储君,皇帝能够通过不少手段实现权力控制,保证对方不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
朝恹闻言:“此话怎讲?”
孙云博道:“陛下曾说,倘若殿下平安归来,好大喜功,致使殿下遭到匪军疯狂反击,坠入大河的罪魁祸首白将军由您来处置。”
他口中的白将军正是宁付之前所说的白澄。
“这样啊。”朝恹道,沉吟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起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收到的信件,只说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左春坊大学士大学士下头那人是左春坊左庶子,负责辅助大学士处理文书 。
他看了一眼,右边为首之人。
右边也坐两人。一人是詹事府府丞,负责总署曹事、协调坊局、管理文书档案。
一人是提督东宫内侍,皇帝派来掌管文书出入、属官觐见。实际他还干监视太子言行的事情,这是东宫都知道的事情,因为对方奉承皇帝旨意,根本没有遮掩。
左庶子看的为首之人正是内侍。
太子当着内侍的面,说这些话,实际就是像皇帝坦白这些日子东宫所作所为,以及东宫能够涉及到的东西。
他也不惊讶,太子早先就明确表示父子一体,他始终向着皇帝,如果皇帝想要知道,他的什么事情都能告知皇帝。
他只是不爽,内侍听到回复,又要搬回皇帝耳朵,进而得到嘉奖……罢了,不与对方计较。宦官而已。
如今太子如此行事,不过权宜之计,倘若不如此行事,那就会走先太子的路,遭到皇帝全面猜疑,各种打压。
他又定下心来,随即回话:“这两日说起来只两件大事。一件,诸位皇子几日后联合大臣要您出面打破京中病中谣传;另一件,陛下要修登仙楼。陛下自述……”
但愿能如太子所言,不会隐忍太久.
朝恹出了后殿,询问赵禾,顾筠去了春和殿可还适应。
赵禾已经从张掌设口中得知顾筠在他离开之后的事情,闻言,回道:“小娘子还是适应,十分沉着,既不乱看也不胡说。小娘子……这会儿应该歇下了,舟车劳顿,小娘子娇贵得很,断然吃不消。”
朝恹听罢,抬起眼眸,看向春和殿,道:“他也没有惊喜、惊恐等表现?”
赵禾仔细想想:“殿下,没有。”
——见多识广。
朝恹朝着春和殿走去,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今日还得去见老贼,罢了。他转头朝花园水池走去,赵禾跟了上来。
千里迢迢带回的蟒蛇关在笼中,置于水池边上,铺主儿子正蹲在池边,夹着死老鼠喂蛇。一群宫女围在四下,惊叫连连。
朝恹走来,宫女立刻退下,铺主儿子起身行礼。朝恹请铺主儿子把笼子提出来,擦去水分,他要带给皇帝。
铺主儿子应声。
朝恹拿过装有死老鼠的竹笼,铁棍夹起一只,喂给蟒蛇,道:“今日你要飞黄腾达了,高不高兴?”
铺主儿子眼睛一亮,道:“多谢殿下!”
朝恹瞥他一眼:“你与蟒蛇养出感情了?它飞升,你高兴?”
铺主儿子揉了揉鼻子,道:“殿下,我失言了。”
第55章
朝恹看着蟒蛇吞下死老鼠,对铺主儿子道:“头一次进宫,难免紧张,我不怪罪,下次小心,这是为了你一家老小好。”
“是,殿下。”
对方随后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朝恹等到事毕,使人将笼子罩上黑布,绑在车辇上头,带去面见皇帝。
铺主儿子作为拥有饲养经验的人,与之同行。右春坊官员已经教过对方面圣礼仪.
内庭正殿。
皇帝坐在西侧暖阁床榻上头食用药膳,太医院院使驻暖阁外头值房,确保皇帝安危。
皇帝慢吞吞喝完药膳,传唤院使,进来诊脉。
“如何?皇帝睁着浑浊双眼,兴致勃勃,问道。
院使斟酌词句:“陛下放宽心,这道药膳经过太医院全体调配,做适合陛下服用,短时间可以看不出来效果,但是时日一长,必定起效,补气养血,强身健体。”
皇帝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院使跪了下来:“陛下,你的身体不能大补,只能温补。虚不受补啊!陛下!”
皇帝一指房门:“滚出去!滚!”
院使收起药箱,连滚带爬,出去了。
黄大监正巧这个时候进来,他端着茶水,停着脚步,观察皇帝几息,缓步走了上去。
“万岁爷,咱家听说淮南一带出了一名医术极好的游医,不如咱家把他请来?”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茶水放到榻边矮几上头。
皇帝想也不想,道:“这事还要问我,养你干什么吃的?”
黄大监跪了下来,面带谄媚,道:“奴婢知错。万岁爷,但这事不请教您,奴婢那敢做啊。您是日月,普照万物,自然所有事情都要征求您的意见。”
皇帝骂道:“没用的东西!”倒不与他计较了,让他起来。
黄大监把茶水递了过去:“万岁爷,尝尝今年新产的滇红金针。”
皇帝接过,方才润了喉咙。一名小太监敲了敲门,黄大监迎去,听得小太监耳语几句,回到皇帝身旁,低声说道:“万岁爷,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道:“可算回来了。宣。”黄大监应是,走出暖阁,去请朝恹。
父子时隔数月再见,仅见一面,便觉对方不曾变过。朝恹上前行礼:“阿爹。”
皇帝露出慈祥的笑容,问及伤势等等,随后道:“这段时间,你在外受苦了。”
“办事不力,使得阿爹担心,又耽误事务。”
朝恹跪了下来,皇帝给黄大监递了一个眼神,黄大监立即扶起朝恹。皇帝道:“这不是你的错。白澄身为虎贲卫指挥使,没有战场经验,我本欲派白澄同你历练一番,谁料他竟与你惹来灾祸!蠢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虎贲卫,专职守卫皇宫、保卫皇帝安全。虎贲卫指挥使,虎贲卫最高长官,统领全卫事务。
朝恹低声说道:“白将军第一次领兵作战,难免出错。首眚不坐,改行则旌。宥过惟轻,圣王所以仁天下也。”
皇帝道:“交于你处置了。”
朝恹道:“儿子请阿爹罚白将军三年俸禄,补于剿匪伤亡士兵。”
皇帝笑容淡了几分:“太子心怀仁德,固然是极好;但国家大政若没有礼法制度,就无法建立纲常秩序。”
朝恹眼睫微垂,俯下身体,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儿子受教。”
皇帝道:“白将军虽本意为好,但切实损伤储君,此乃动摇国本之事,倘若轻轻掀过,岂不叫人心惊?白将军论罪株连直系亲属,因他乃是忠臣之后,且做虎贲卫指挥使这些年尽心尽力,特赦家人,准其于刑部监狱自裁。
“当日,白将军所带队伍,未能阻拦白将军,失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四十,罚俸三年。黄德,传旨下去!”
黄大监领命,退下。
朝恹道:“阿爹亲自教导,儿子铭记于心。”
皇帝道:“你是我的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朝恹挺直腰背,目光如炬,仰视皇帝,道:“我心里一想阿爹心想事成,早日康复,千岁千岁千千岁,二想国家安稳,百姓安居。除此两样,再无他想。”
皇帝靠着榻背,笑了起来,他示意替了黄大监的小太监,给太子搬去矮凳。朝恹的身形与矮凳极不匹配,坐于凳上,仿佛盘成一团,毫无攻击力。
皇帝对他道:“登仙楼的事情,你知道了?”
“此事整个京城都知道。”朝恹回答。
“嗯哼。”皇帝自鼻腔发出一声冷笑,“那你怎么看?”
朝恹道:“登仙楼应修。阿爹九五至尊,自然能够沟通天地,与神明交流。某朝皇帝登基,还有金龙现世。外头那些大臣,熟读书经,闻达天下,反而眼界变得短浅了。”
皇帝笑道:“那派你去监察登仙楼修建如何?”
朝恹道:“愿为阿爹分忧。”
皇帝满意极了:“你的几位兄弟都不如你。”
朝恹笑着垂首,过了一会,皱起眉头,道:“登仙楼能够使人上到天庭,必非俗物。阿爹,我想,普通木材等无法修建登仙楼,应用超凡脱俗之物,进行修建。”
皇帝道:“话是不错,可哪来的这些东西?”
朝恹思索几息,道:”阿爹,您是九五至尊,修建之时,若您在现场,摸过每样东西,即便普通木材等,沾到龙气,也应成超凡脱俗之物。”话至此处,一顿,摇摇头,自言自语,又说不行。
皇帝本听得舒心,见状,又变得不悦起来,皮笑肉不笑,看着朝恹。“你这是什么意思?”
朝恹道:“儿子只是想起,阿爹如今卧病在床,龙体遭病气缠绕,恐怕散出的龙气,不足以修建登仙楼的普通木材等,蜕变成为超凡脱俗之物。阿爹不必担心,既然此事已经交于儿子,儿子必定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皇帝舒心,看朝恹特别顺眼,道:“你若能办好此事,我必要重赏。”
朝恹起身,拱手行礼。“多谢阿爹。儿子心想,此事应是能够办好。”
“此话从何说起?”
朝恹笑道:“儿子回途碰到一头生大包的蟒蛇,恰如神话之中,欲要化蟒的蛇,以为祥瑞,特带回来献于阿爹。”
皇帝好奇道:“带来瞧瞧。”
朝恹走到暖阁门口,击掌:“来人,抬进来。”
两个太监,把笼子抬了进来,铺主儿子跟着进来了,他朝皇帝行了礼,转身掀开黑布。
黄红相交的一条蟒蛇现显,皇帝让小太监扶起他,走进笼子,低身一看,果见那蛇头顶一个大包,仔细看来,那大包还有一点鸡冠模样。
果然一副要化蟒的模样。
皇帝伸手要去碰它,朝恹拦了下来,道:“阿爹,这是野蛇,最近才被人捉到,虽经寻蛇人饲养一段时间,但野性依然不曾未褪,容易伤人。”
皇帝悻悻收了手,命人将蛇收入御兽园,说要赏赐朝恹。朝恹道:“儿子不过借花献佛,真正的功臣是寻蛇人。”一指旁边的铺主儿子,“这便是那寻蛇人。”
皇帝上下打量寻蛇人,身躯矫健,皮肤较黑,头发干燥,手掌粗糙,确有寻蛇人的样子。皇帝由太监扶着坐回榻上,道:“你想要什么赏赐?不过分可以满足。”
铺主儿子磕头:“草民王直树全族没有一个有着出息的人,处处受人欺凌,还请陛下指条明路。”
皇帝点了点头,道:“可曾读过书?”
铺主儿子回答:“读过几年,可惜不是读书的料子。”
皇帝道:“既读过书,又有一身力气,朕便授你为亲军都尉府试百户。”
亲军都尉府,皇帝亲军(禁军),统辖包括虎贲卫在内的十七卫亲队。
这个官职,无实职,只拿俸。
皇帝在防着王直树是他的人,这是又放眼皮子底下盯着,又不给权力。
朝恹心如明镜,在皇帝说话之时,淡淡扫了一眼皇帝。
对方确实是他的人,但忠心有余,脑子不足,只是边缘存在,他根本没有想要对方做出多大贡献。
此次抛出对方,一是为让孟旐更加放心;二是表明为他办事,他确实能给好处;三是想看看能不能揭到皇帝油水,能揭到最好,揭不到也能试探皇帝对他有多少信任。
而需要对方做出大贡献的人,早在当皇子时,他就安排妥帖了。此次,同样能够拿到好处。
皇帝看了蟒蛇,赏赐完毕,就要躺下,他累了。至于丞相们送来的奏折,明日再说。
然而,转眼一看,他的好儿子杵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对方不说话时,一双漆黑眼睛,对上格外瘆人。
皇帝吓了一跳,再度想起好儿子出生在他最屈辱之时,以至于后来给人取名,从手头书上点了个恹字。后来想改,但改名必定提起旧事,想了想,又放弃了。他现在唤对方,不似其它儿子,直呼名,而是叫对方的字“子钰”,或者姓加字“朝子钰”。
皇帝没有好气,道:“你还不退下?”
朝恹缓缓扯动嘴角,对着他露出一个小女儿羞怯般的表情。
皇帝险些栽倒在床,恶寒遍布全身:“朝子钰,有话直说。”
朝恹收了表演,道:“阿爹,我想封个次妃。”
皇帝:“嗯。嗯?”
黄大监伏身过来,轻声提醒:“太子殿下带回那个小娘子。”
皇帝记起来了,他已从丞相那里得知朝恹这些日子的事情。他打量朝恹:“对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封她做次妃?次妃类妻,出现这个封号,原是为了安抚得不到太子妃位的名门贵族之女。”
第56章
朝恹道:“我在民间已与他结为夫妻。”
皇帝:“你也知道是民间结为的夫妻。”
“阿爹,他还救了我性命,而今不能让他做太子妃,至少要给个次妃封号。”
皇帝不答。
“请您成全。”朝恹跪了下来。
皇帝道:“淑妃知道么?”
朝恹道:“阿娘那里送了信去。现下,阿娘应当已经知晓此事,明日我会带他去见阿娘。”
皇帝摆手,道:“你先退下吧,我再想想。”
朝恹恭敬应是,退了下去。
皇帝对黄大监道:“去查这个小娘子。”
片刻过后,黄大监回来了。
他拿出一封偏厚的信,呈与皇帝,对皇帝道:“大理寺孟少卿已经查过顾小娘子,这是他调查出来的东西。”
皇帝称赞道:“孟相公细致体贴,孟少卿做事也细致体贴,当真虎父无犬子。”
皇帝拆开信封,取出里面折叠整齐的几页信纸。端正字体写着顾小娘子的身份,过往,性情等等。
皇帝看到上面说顾小娘子身份无从查起,仅从太子殿下口中听说她是商户之女,如今家中出事,流落在外。再往下看,他惊奇发现顾小娘子居然还救了县令妻儿以及孟少卿。
了不得,巾帼不让须眉。
皇帝扫过其他事情,看到性情那块。孟少卿给予的评价是“温良蕴玉质,霁月开襟怀。偶因娇嗔生珠语,灵慧天成自可人。”
皇帝对黄大监道:“黄德,你来看看。”
黄大监凑来一看,笑道:“孟少卿对顾小娘子评价颇高。”
皇帝道:“不是还有个什么千户?”
黄大监道:“宁千户。他是个武人,没有孟少卿这般周全,只是说,见过顾小娘子,长得好看,待人和善,其他便一概不知了。”
皇帝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可人儿。”
黄大监道:“万一是孟少卿和宁千户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万岁爷可还要满足太子的封妃请求?”
皇帝压下了信,神情冷淡,道:“难道太子正次妃都要名门贵族之后?这跟结党营私有什么区别?”.
“殿下,到了。”
东宫,步辇落下,赵禾轻轻对瞌着眼睛,闭目养神的太子道。
朝恹睁眼,下了步辇,走向春和殿。赵禾落后一步,再后面是贴身侍卫,他们紧随其后。
赵禾看了看周围,犹豫再三,对朝恹道:“殿下,顾小娘子封为次妃,会不会……”
朝恹看他一眼,道:“他值得这个封号。你与他相处久了,便知他的好。”
赵禾闻言,脸露错愕,很快,他反应过来,收敛情绪,笑着说道:“我相信殿下的眼光。
“陛下此刻不同意殿下的请求,想必私下会找人查顾小娘子。
“孟少卿、宁千户与殿下同行,陛下派出的人想是会找他们了解顾小娘子,但愿他两位凭着良心说话。”
朝恹道:“三郎,是个公正之人。宁千户爹娘原是孟丞相府的仆人,后被放良,自立门户。他的爹娘既能得到丞相府认可,那么为人自然不错。宁千户身为他们的儿子,即便没得爹娘十分,也得了五分,断然老实可靠。”
赵禾道:“听殿下说来,我对顾小娘子的担忧便全然散了。陛下想必此刻已经同意了殿下的请求,我这就叫人把东宫好好打扫一番,再采买些……”
朝恹道:“不急,再说。”
赵禾应是。
朝恹吩咐赵禾:“明早我要带阿筠去慈宁寺见阿娘,你等会去库房把血燕、阿胶取出两盒。玫瑰露我记得还有一些,一并拿了吧。”
赵禾道:“我记住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春和殿,朝恹示意赵禾等人不必跟随,走向偏殿。
宫女开了殿门,张掌设带着一名宫女守在寝室外头,朝恹摆手让她们不必行礼,推开房内,走了进去。
雅致房间,一盏灯笼的灯光轻轻笼罩,光线并不刺眼,越到床榻,越是昏暗。
朝恹缓步来到榻前,撩开纱幔。
床上鼓着一个大包,顾筠把自己从头到尾,遮了起来。
朝恹弯身去拉被子,被子方才掀开一角,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便飘了出来。喉结滚动,将被子拉到合适位置,玫瑰花香浓郁数分,露出一张闷得泛红的脸庞。
朝恹伸手,抚摸顾筠脸颊,柔软微热。他的手指向上,撩开耷拉到额前的头发,对方漂亮的眉眼便全然露了出来。
“阿筠。”朝恹轻轻喊道。
顾筠没有反应。
朝恹目中浮出笑意,把人板正,低头吻上对方嘴唇。对方嘴唇也是一股玫瑰花香。
“好香。”他呢喃道,灵魂沉沦,忍不住研磨对方唇瓣,然而越是研磨,越是觉得干渴。
他压了上去,舌头撬开对方唇齿。他想,那玫瑰露应该留着给阿筠留。
顾筠睡得很沉,他这些天累坏了,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身上很重,嘴里有东西作怪,挣扎两下,摆脱不了后,烦躁不安,朝着嘴里东西咬了下去。
朝恹吃痛起身,结束了这个吻。
顾筠没了干扰,心满意足,美美睡觉。
朝恹吸吮舌尖,有点出血了。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要伸手掐人脸颊一下,忽觉手下触感不对,垂眸看去,原是情动之时,探入被中,握住了对方腰间衣物。
此刻再捻,便觉有些层次,且委实厚实。
怎么穿这么厚睡觉?朝恹这个念头方才冒出,便觉不对,腰后一点,摸着薄了。
他拉开被子,垂指撩开衣摆,昏暗光线,映出一角藕荷色。这一刹那,他意识到了缘由,顿住了。
对方似乎觉得有些凉,往被子里头钻去。
朝恹的指尖贴着那片光滑的布料,一滑而过。他定定看着侧蜷起来的人,腹部下方,又热又涨。
身为被忽视的皇室成员,那些东西,没人专门教导,不过成为太子后,有些男女为了得他青睐,偷偷给他塞过画册。若说画册一点没看,那是假的,正值年轻气旺之时,难免好奇情爱之事。
他俯下身,摸进被子,把人捞了出来,半抱在怀,去解对方衣带。白色中衣下头,藕荷色与雪白皮肤极为相衬。他看到了一角,正要褪下对方上衣,神思清明几分,轻轻叹了口气。
朝恹系好对方的衣带,放了回去,压好被角,起身离开。
许久过后,穿着中衣,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
他解了发带,披散头发,上了床榻,伸手一捞,把人抱入怀里,下巴抵着对方脑袋,闭上眼睛.
第二天,顾筠醒得很早,人还没清醒,就先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他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抱他的是谁,小心翼翼,去扒对方的手。
尚且拉住对方几根手指,便被捏住了双手。
顾筠惊得想要回头去看对方,但受限姿势,做不到这个动作,只得作罢,讨好地唤了声殿下。话音刚落,他便感知到手背被摩挲了几下。
对方略带低哑的声音响起:“你吵醒我了。”
顾筠尴尬笑了两声:“我不是故意的。”
朝恹问道:“然后呢?”
顾筠:“夫君,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吧。”
朝恹松开了他,坐起身来。
顾筠见状,立刻也坐了起来,侧头观察,见到对方没有怒意,探身去拿床里横板上头的外衣。
目前这张床是张花梨搭配黄杨木镶嵌而成的四柱架子床。
三面围栏,床里那面,围栏上头有着一根宽细得当横板,位置不高,横板下头两个柜子三个抽屉,上头则放有一些金银玉器作为装点。
昨晚太困,没来得及细看这些装点之物,把它们通通往左侧退了一番,便把自己的外衣放在了右侧。
本来外衣不放这里,放在架子床后面的衣架上头。
架子床后面留了半室空间,用来放置衣架、薰笼等。
不过他怕早上起身,单薄中衣无法遮掩自然生理反应,自己又没法在床上待到消退,因而暴露身份,故而把外衣放到横板上头,这样能够第一时间穿好衣服,无惧起身。
一只手先他一步,拿下外衣,丢到床尾圆角柜上。
“夫君?”顾筠收手,不解地看向朝恹。
朝恹朝他伸手,顾筠犹豫一下,靠了过去,随后被他一把抱起,放在他的大腿上面。顾筠垂眼看去,还好,还好,被子依旧遮着关键部分,只他的双腿露出部分。
顾筠轻轻动了一下,想要调整姿势,坐得舒服一点。忽而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正抵着他的尾脊骨位置。同为男人,怎会不知这是东西?他僵硬着身体,扭头看向朝恹。
朝恹如似不知,松松环住了他,道:“我重新给你挑一身,这身太暗,不好。”
顾筠点了点头。
朝恹道:“等会和我去见阿娘。”
顾筠:“阿娘?”
朝恹回道:“我的阿娘,也是你的阿娘。”顾筠皱起鼻子,想自己妈了。再顺着想下去,又开始想爸、哥、姥爷、姥姥、爷爷、奶奶,还有他的朋友们,老师们。
“你不回话,不想去吗?”朝恹问道。
顾筠回神,道:“没有。”
朝恹笑着垂下脑袋,鼻尖抵着他的脸颊,轻轻耸动。
顾筠偏了偏头,道:“你做什么?”脸颊挨了一吻,紧接着下巴也挨上一吻。对方将头埋到了他的脖颈,细细亲吻这儿的皮肤。顾筠惊愕地推他,“你做什么?”
朝恹低声说道:“别动。”
顾筠憋了憋,没动了:“殿下,我的身体不好。”对方亲到了他的嘴角,顾筠以为他要索吻,正想着把狗嘴剁了。
对方停下了,道:“以后只用含有玫瑰香料的东西,好不好?”过了一夜,玫瑰花味依然存有,只是淡了好些。
顾筠:“……”
顾筠大概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挨亲了,他面无表情地想,以后再也不用了.
第57章 .
朝恹抱着他坐了好一会,起身了。
顾筠松气,对方再不起身,他又要怀疑对方动了那种心思,毕竟久久未消。
此时,他都消了。
他看着朝恹穿好衣服,走出暖阁,擦擦自己脸颊和脖颈,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等着自己的新衣服。
朝恹不要他穿原来那套,那肯定要给他去拿新衣服。
东宫肯定有个专门弄衣服的地方,不然怎么会刚来此地,就有合身的衣服。
他原来那些衣服,现在还在箱笼里面,张掌设等人没得命令,不敢自作主张跑去收拾。
顾筠原来想得是,今早带人一起收拾,现在看来没有机会了。
对了,他的菜苗们,得拿出来,寻个地方栽好,多日奔波,都快蔫了。
对了,他昨晚寻摸好的决定,他要自己洗澡!
朝恹不多时回来了,果然拿了新衣服,一整套藕荷色,比他之前穿那身藕荷色,颜色要柔一些,且都是绸料。
“想自己穿还是我帮你,或者宫女帮你?”朝恹问道。
这个问题本身也不需要选择,顾筠一口说要自己动手。他还想借机讨要自己洗澡的权利,对方已经走出去了。
顾筠撇嘴,捏着衣服,挡在身前,关好暖阁的房门,坐在床边,轻车熟路地穿衣。脖侧的吻痕刚好衣领能够遮住,这叫他安心下来。他很快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来到床榻后面留出的半室空间的窗前。
窗前置有桌几,上有妆奁,用来梳洗打扮。
张掌设带着宫女进来,给他打扮。
头发不长,挽不起来,便不去管,只拿口脂点唇。他的皮肤粉嫩雪白,任何脂粉敷脸,都是累赘,略略点一个口脂就能增色不少。他的嘴唇没有多少血色,倘若以后调养好了,怕是口脂也用不上了。
张掌设看着镜中之人,惊叹不已。难怪殿下这样宠爱顾小娘子,便是她,身为一个女子,面对顾小娘子,也会着迷,万般宠爱。
她打开首饰盒,金银珠宝,素雅漂亮。她询问顾筠想要佩戴什么,顾筠不想佩戴 ,他想把它们打包装进自己兜里。
勉强移开视线,顾筠挑了两只花卉纹绞丝金镯叠戴到右手手腕,其它地方便不想佩戴了。
张掌设“张箐“说作为太子殿下的人,这太简朴了,劝着他多选两个。顾筠才不要戴好些东西在身上,那又沉又繁琐,他趁着对方喝茶润喉的功夫,提着裙摆,避开宫女们,一溜烟跑了。
张掌设随后发现,带人追来:“顾小娘子,等等!”
顾筠捂住耳朵,跑到大厅。
朝恹在暖阁外头的洗漱完毕,整理好了仪容,此刻坐在大厅桌前看书。张掌设等人不敢因此打扰太子殿下,只得作罢。
顾筠笑弯眼睛,朝她们摆手,道:“回吧,回吧。我会跟殿下说的,没有关系。”
“什么没有关系?”朝恹听到动静,掀起眼皮,朝他看来。
顾筠收起嘚啵嘚啵的表情,向他行礼:“殿下。”
朝恹目光隐晦的在他身上走了一圈,放下了书,道:“你是饿了么?”
顾筠走到他的身旁坐下,轻轻点头:“但是不是这个没有关系。”
朝恹合上了书,命人传膳,道:“那是什么。”顾筠抬手,朝他晃动手上的花卉纹绞丝金镯。两只金镯撞到一起,丁零当啷,格外悦耳。“好看吗?”
朝恹道:“拿近点,看不清。”
顾筠凑到他的面前:“您看——!”
朝恹把他拉入怀里,掐着他的下巴,在他嘴唇上头,轻轻亲了一下:“好看。”
顾筠:“……”深井冰。
顾筠瞪着破太子,破太子笑了笑,抚着他的背脊,道:“好了,知道你问的是镯子。这也好看,怎么了?”
顾筠好歹消了气,他坐在太子腿上,拨着金镯,道:“那我只带这两只金镯可不可以?”
朝恹嗯了一声,道:“可以。其它首饰不戴是款式不合心意吗?我叫人重拿一批来。”
顾筠道:“不是款式,我不喜欢戴太多了。”朝恹道:“这样啊,好,我记住了。”
顾筠观察对方神情,没觉对方恼火了,道:“其实我还有个事情。殿下,我想自己沐浴,就像自己穿衣一样,我不习惯人伺候这个私事。”
朝恹道:“什么事情都是慢慢习惯。”
顾筠鼓起脸颊:“殿下不是说进了东宫,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朝恹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眼睛:“我是小人。”
顾筠瞅着他,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对方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他伸手勾住对方脖颈,凑到对方耳边,道:“夫君,我知道您在逗我。”
朝恹道:“我怎么不知道?”
顾筠亲他的脸:“殿下。”
朝恹道:“我想想看。”
顾筠恨不得咬他,这个装货。他刚想要再亲对方一下,对方笑道:“别在心里骂我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我不让你做,会有人来提醒你。”
顾筠警惕,道:“谁?”莫非是暗卫?那他的一举一动岂不是要被这破太子全然知晓?
朝恹点了点自己的脸。
顾筠上下打量:“您?”
朝恹道:“我脸上的口脂,擦一擦,别叫他们等太久了。”
他们?顾筠回头,朝门看去。赵禾站在门口,他的身后还有一群端着食物的宫女,众人都低着头,注视着地面。
顾筠肯定,他们来时,正好撞见他和朝恹“黏黏糊糊”。顾筠感觉一股热流从头冲到了脚,脸庞连带耳朵飞上红霞,色泽比张掌设比划一番,最后决定不上的胭脂还要深。
他挪动着想要下去,但朝恹拦住了:“口脂。”
顾筠捏着衣袖,随意给他擦了擦,道:“好了!”
朝恹笑着亲了他的眉心一下,放开了他,敲击桌面,示意上饭。顾筠坐在位置上头,把自己蒸了又蒸,熟得透透,方才抬头看向桌面。
饮品几样,主食类几样,粥羹汤品几样,荤素小菜几样,点心糕饼几样,大菜几样,整整齐齐罗列,愣是摆出老远,把整张四仙桌都摆满了。
顾筠愣了愣,心想:真是奢侈。皇家都是如此?顾筠定神,盥洗饮茶,这便吃饭。
宫女布菜,仅仅每样吃了一口,他就饱了。他用茶水漱了口,看朝恹清点了礼品,跟着去往慈宁寺。马车上头,大约是吃得太饱了,随着马车的摇晃抖动,胃里有些难受,他坐在角落,按揉肚子。
朝恹坐在茶几前头,正在处理落下的东宫事务。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倒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了,让他坐到身旁,靠着自己,自己来给他按揉肚子。
顾筠想了想,有勉强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他如言而行。
朝恹手大有力,且是习武之人,按揉起来,特别舒服。
顾筠不怎么难受了,他扯住了对方的衣袖,低低道谢。
朝恹一面给他按揉,一面接着处理事务,闻言,看了一眼,道:“我可不要口头上的感谢。”
顾筠小声嘀咕:“难道你想要干翻世界的感谢?”
“你说什么?”朝恹问道。顾筠说得太小声,朝恹没有听清。顾筠连忙摇了摇头,道:“我没说什么。”
朝恹道:“当真没有?”
顾筠自知逃不过了,只得祭出那个盘旋心头已久的问题:“殿下,您在骗我,您已经恢复了记忆。”
朝恹笑道:“怎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顾筠幽幽道:“您在东宫如鱼得水不说,您去见了皇帝,皇帝也没把您如何,您顺利回来了。现在,您又要去见您的阿娘,此刻还在处理东宫事务。”
朝恹疑惑看他:“难道没有恢复记忆就办不到这些?”
顾筠道:“怎么办得到?”
朝恹道:“我有亲信。既然他们确定我是太子,那么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帮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阿筠,你还不明白吗?”
顾筠一哽。
朝恹道:“我骗你难道有什么好处?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顾筠低头看自己,是哦,他有什么值得骗的,穷得衣服都不是自己买的。不对,对方贪图自己美貌……可是,也用不着骗他。
对方是太子,自己名义上是对方的人,对方想将自己如何就能如何,何必大费周章。
顾筠只有一些不相信对方没有恢复记忆了。
朝恹把他抱到怀里,道:“好了,别想太多了。等会我去见阿娘,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你得帮我圆。”
“我?圆?”顾筠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你不行吗?”朝恹问道。
顾筠觉得自己项上人头有不保的风险。刚才还是有一些不相信对方没有恢复记忆了,现在几乎百分百相信了。他盯着对方,张了张口,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朝恹笑道:“你帮不帮算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到时一起死。”
顾筠:“……”
你应该是真太子,死不了,我就不一定了。顾筠垮起一张脸,正在此刻,手里落入两只小瓶子。
朝恹道:“报酬,要吗?”
“什么东西?”
“好东西,价值千金。”
顾筠默默把小瓶往自己袖兜里面揣。
“有限期的,早点用完,别浪费了。”
“好。”
到了慈安寺,下了马车,顾筠避开朝恹和随行之人,掏出两只小瓶子。
两只小瓶子一模一样,玉石材质,色泽柔和,微绿,鹅黄色木塞,塞与瓶之间的缝隙被蜡封死。
他转动瓶身,瓶身上头,用金银珠宝镶嵌了两支枝叶相缠的玫瑰花。
顾筠:“……”
顾筠拉住朝恹:“这什么东西?”
朝恹道:“玫瑰露,内外皆可使用。”
顾筠:“……”顾筠想把玫瑰露砸他脑袋上面,但想到价值千金,又收了起来。
你想给自己谋福利,想也别想,我找个地方,把它卖了。价值千金,那折个半卖,他也发了。
他即将成为小富翁!顾筠美滋滋地想,然而下一刻,就美不起来了。
他看到了皇帝。
第58章
慈宁寺是座皇家寺院,规模较大,用料奢侈,位于京城南侧,算来属于外城区域。
秋季天高,海拔不高的山上,异常清凉,郁郁葱葱的树木,朝着地面倾出一片接着一片的阴影。
皇帝带着几个内侍,站在慈宁寺广场,主持立在一旁,毕恭毕敬与皇帝谈论佛道。
皇帝回头看到了他们,示意主持择日再谈,远远看了过来。
顾筠第一次看到宣朝的皇帝。
影视包括文字描写,都有的皇帝威压之气,对方也有,但不存在多少,给人更多的是病气,有种下一刻就要给他办丧事的错觉。
他穿了一身乌红便服,一张暗黄的脸,脸皮微微耷拉,他的骨相生得不错,不过因为内陷且发黑的眼睛,让人压根注意不到这点。
皇帝率先看向朝恹,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转而落到顾筠身上。
这是一种苛刻地审视,似乎要从顾筠身上挑出百种不足。
顾筠被皇帝看得浑身不适,恶心之感,从胃部烧了起来,他有些想要呕吐。
朝恹上前一步,挡住了皇帝的视线,他行礼道:“阿爹。”
顾筠好受许多,缓过劲来,退后一点,在朝恹右后侧,不急不躁,行顿首礼。“民妇顾筠叩见陛下。”
皇帝笑着对朝恹说道:“难怪你给她要封号,确实出众。”
朝恹腼腆地笑。
顾筠跪在地上,没有看到这一幕,皇帝示意平身之时,他微微抬首,瞄到了对方快要消散的腼腆笑容,很淡,淡到叫人难以意识到那是在笑,反而觉得是在紧张。
顾筠想起了马车里头的对话,他借着对方扶他起来的动作,手指按着对方手臂,轻轻拧了一下。朝恹垂眼,对上顾筠的视线。
他没有明白顾筠的意思,不过从对方的动作和表情窥到对方有些不安,轻拍顾筠的后背两下,以作安抚 。
顾筠以为他明了自己的意思,舒了口气。气还是舒得太早了,皇帝一面朝着寺内一方院子走去,一面对顾筠道:“顾小娘子,你在东宫可还住得习惯?”
顾筠谨慎回道:“陛下,东宫很好,初时不习惯,先行也习惯了。”
皇帝:“太子对你一如当初?你若受了委屈,尽管告诉我,我训斥他。”
“谢陛下好意,不过殿下对我很好,我并未怨言。”顾筠回答,心想:这话也就听听,谁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出发前来慈宁寺之时,朝恹跟他说,皇帝问话,不必去管对错是非,只回所问东西的好的一面,越简要回复越好。
皇帝颔首。
朝恹笑道:“阿爹,怎么刚见到人,你就偏心他了?”
皇帝看向朝恹道:“她是新妇,你是什么?”
“你的儿子。”
第59章
“您的儿子。”朝恹贫了一句,转而拉着顾筠行礼,“多谢阿爹成全。”
成全?成全什么?
顾筠不明所以,跟着朝恹,迷迷瞪瞪行完一礼。
皇帝道:“我同意了,淑妃还没同意。”
朝恹笑道:“阿娘最是敬重您,您同意了,她必然同意。”
皇帝冷哼一声,对顾筠道:“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太子,不要与后来者争风吃醋,弄些事情出来。皇家不比其它人家,这你要明白。”
朝恹道:“阿爹放心,阿筠是个明事理的人。”
顾筠终于明白了。
他看向朝恹,抿了抿唇,正要回是,余光瞥见道路右前方,那条石阶上面,正在扫地的年纪不大的和尚,瞳孔一震,呆愣原地。
“阿筠?”朝恹拉了拉他。
顾筠回神,连忙回道:“是,陛下训诫,民妇谨记在心。”
皇帝眯起眼睛,盯着顾筠,道:“你方才是在发什么愣?”他一指那个和尚,“认识?”
顾筠露出迷茫之色,顺着他的指向,再度看向那个和尚:“认识?陛下,我不认识他,我是看他的背影有些像我的哥哥。”
皇帝道:“听说你家出了事情,你的家人……”
顾筠垂下眼帘,嘴里又酸又涩,道:“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
皇帝道:“那么是出了什么事情?”
朝恹拉住了顾筠的手,笑着对皇帝道:“阿爹,他家出了事情,我知道,容我后面同你慢慢说道。”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朝恹。
朝恹维持笑容,与皇帝对视。
“陛下。”
一个身着素雅的圆脸小丫头跑了过来,她在皇帝前头站定,行了一礼,道:
“娘娘请您去尝尝她亲手做的桂花茶糕,过些时间,她陪您出来走走,这物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话说完,似乎才注意到朝恹等人。
她惊喜地行了一礼,道:“殿下,您来得正好。”
朝恹道:“阿娘可准备了那么多茶点,我带了人过来。”
小丫头笑道:“殿下,您且放心,多着呢!”她说着,悄悄看向顾筠,很是好奇。
朝恹道:“这是顾小娘子。”
小丫头的目光已经落在两人相拉的手上,她捂着嘴,悄悄笑了,微微点头,道:“顾小娘子。”
朝恹对顾筠低声说道:“这位是赵大人的女儿赵熏。赵大人是我母家‘云家’那边的远方亲戚,算来,我该叫声伯父。前些年他去某地做司马,遭人杀害,其妻得知消息,伤心过度,不久随之去了,两人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阿娘担忧她一个孤女,受到欺负,将她接到身边扶养,至今已经四年。”
顾筠闻言,心道:赵熏这种情况,不应该由云家之人,接到自己府上扶养?这比淑妃娘娘接到自己身边扶养要更加顺理成章且对对方更好。
难道淑妃娘娘与云家……异常不合?可是即便不合,淑妃娘娘与云家也不至于表现得这样明目张胆,他们利益是绑在一起的。
淑妃娘娘是太子阿娘,云家是太子母家。
难道……云家没了?
顾筠为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勉强定神,他看着赵熏,笑道:“赵小姐。”
皇帝冷哼一声,负手朝小院走去。
小院规模不大,胜在一个雅字。
正值秋末,栽植在院墙边上的凌霄花期已过,果实成熟裂开,露出一枚枚带着翅膀的扁平种子。
院墙四下均附着它褐色的盘曲藤蔓与气生根,苍劲之美从每一处凌霄透出,与寺院建筑的厚重感相映成趣。
淑妃此刻带着两个贴身宫女,立在院门前头,远远看见他们,迎了上来。
她穿得也很是朴素,一身青衣,头上仅仅戴了一支黑檀木钗子,手腕带着一串佛珠。她生得很是好看,一双柳叶眼,柔美温婉,不知她的年龄,不过从整个人的状态来看,她至少比皇帝年轻二十岁。
“陛下,您出去散步是为了接子钰?”淑妃笑着说道。
皇帝道:“就怕你的儿子不领情。”
淑妃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顾筠,看向朝恹,道:“你做了什么?”
朝恹拉着顾筠行了礼,道:“阿爹,您怎么冤枉我?”
皇帝道:“有没有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清楚。”皇帝迈步走进院子,过了前院和垂花门,在内院左侧花架下头的石桌前坐定。
淑妃住的是个一进院子。
淑妃跟了上去,道:“陛下,难得过来,尝尝我做的糕点,比之从前,是否进步了。”
皇帝到了院中,擦了双手,拿起桂花糕点,咬了一口,道:“很好,比之从前有所进步。”
淑妃道:“我让人给陛下包上一些,带回去。”
皇帝颔首。
朝恹把顾筠交给赵熏,让带到厢房去。自己在皇帝对面坐了下来,他端起茶杯,向皇帝赔罪。
“阿爹,请您见谅,儿子并非有意与你对持。阿筠身体不好,一直在调养,倘若再提及那场家中变故,想到我说的结果,恐怕会受不了。”
皇帝眯起眼睛,道:“你给他家人下了死亡结论?”
“是。”朝恹道,“阿筠家中之人得罪了当地帮派,遭到报复,一家几口分开逃难,约定在一地相见,然而阿筠一直没有等到他们。我与阿筠结为夫妻之后,也去等了一番,依旧没有等到他们。我想,阿筠家人应该是不在了。”
皇帝道:“你回来后,没派人去找?”
朝恹道:“派了。”
皇帝道:“不要耽误正事。”
朝恹道:“儿子知道。关于登仙楼建材之事,儿子心里有了一个想法,同僧录司和道录司诸位大师、真人商讨可行性过后,再行回禀阿爹。”
皇帝:“可。”
淑妃观察皇帝神情,见对方有些倦意,轻轻拍了拍对方手背,道:“陛下去睡会吧。我已经派人在室内点了安神香。”
皇帝道:“是我之前给的安神香?”
淑妃低声回道:“是。”
皇帝起身,道:“该用就用,用完了叫人送就是。”
淑妃扶住皇帝,朝前走去,道:“我知道的,不过近日不用安神之物,亦能安寝。”
皇帝道:“终是我亏欠你。”
淑妃压低声音,低眉顺眼,道:“陛下是遭奸臣蒙蔽才会误会云家贪污粮税,株其三族。
“前年得知真相,第一时间,便为云家平反,处理奸臣极其党羽,追封家父家母,恢复臣妾妃位,破例准许臣妾搬来慈宁寺守孝,后来更是立了子钰为太子。
“陛下补偿得够多了,臣妾早就不怪陛下了。错不在陛下。
“臣妾的父母兄长,昨夜还托梦给臣妾,要臣妾好好照顾陛下。
“待到孝期满了,臣妾就回宫来。
“子钰虽是孝顺,但到底不是亲生,我总觉得与他有些距离,算来算去,臣妾只有陛下了。故而,臣妾不在陛下身边,怎么也不放心陛下,宫里那些人总不如臣妾贴心。”
皇帝拍了拍淑妃手臂,道:“好,我等着你。”
淑妃道:“陛下比之从前消瘦不少,我真想代陛下受过。犹记数年前,陛下微服出巡,我们桃林初见,陛下是何等……”
两人说着,离开庭院,进入正房。
朝恹放下茶杯,坐在石桌前,神情淡淡,看着两人身影.
厢房里头。
赵熏陪着顾筠,她笑眯眯道:“顾小娘子,你长得真好看,娘娘一定会喜欢你,她很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顾筠咬着茶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熏下了桌,打开一旁的柜子,端出几盒点心,打开了,往他那边推:
“这些点心都是娘娘闲来无事做的,你若喜欢,多吃些。等会走时,我再给你包些带回去。殿下不喜欢这些东西,老是叫我和下面的宫女们吃完,我们又有多大肚子,能够解决完。”
顾筠看了看这些点心,道:“庭院外头的石桌上面只有茶糕。”
赵熏转动眼珠子,笑嘻嘻道:“陛下已经吃腻了,就不拿出去讨陛下嫌了。”
顾筠点头:“原来如此。”
赵熏道:“此事你莫要在外提起,旁人若是知晓了,据此推断出陛下的喜好就不好了。”
顾筠一口应下。
赵熏捏着一块点心,喂到顾筠嘴边,道:“尝尝这个,玫瑰木樨果馅饼。我最喜欢这个了。”
顾筠轻轻咬了一口。
千层酥皮,翻白如雪,特别薄脆,入口首先是一股很浓的玫瑰甜香,随后就是木樨果清新草木香,咀嚼起来,蜜甜之间夹杂一点酸,尾调带着一点坚果的油脂感。
“好吃,你的品味真好。”顾筠吞咽了下去,方才评价道。
赵熏高高兴兴,道:“再来一口。”
顾筠接过玫瑰木樨果馅饼,慢吞吞吃完,又将手中茶糕吃完,喝了一杯茶润喉。他摩擦着茶杯,看向窗外。
窗户对着内院左侧的一方小水塘。
他看了一会,感慨一声,道:“慈宁寺真是漂亮,不知可否出去走走?”
赵熏道:“当然可以,我陪你。你等等,我去跟娘娘和殿下说一声。”
顾筠目中闪过一丝光芒,眉眼带笑,道:“好。”.
赵熏出去之时,淑妃早已陪同皇帝去了正房休息,现在还没出来。花架下头,只有朝恹。
赵熏跑了上去,道:“殿下,我带顾小娘子在寺庙里走走。”
朝恹抬起眼帘,看向厢房,片刻,道:“好。路太陡的地方别去,阿筠伤未痊愈。”
赵熏惊讶道:“怎么会有伤呢?”
朝恹道:“此事你可以问阿筠。总之,记住我的话,另外,早点回来。”
赵熏一口应下,又叫他转告娘娘一声,便带着顾筠离开院子,四下走走。
朝恹坐在花架子缓缓喝了一杯茶,唤来贴身侍卫,道:“暗中看着顾小娘子,他若有异常反应,回来同我说。”.
出了院子,顾筠特意引着赵熏带他前往扫地和尚的地方。
很快就到了地方,四下张望,却不见扫地和尚。
第60章
顾筠没有着急。
既然对方是这里的和尚,那么肯定能在寺庙之中再次见到对方。他请赵熏带他四处走走。
赵熏对他观感很好,挽住他的手臂,一口应下,一点也不怕费腿力。
她今年十二岁,正是精力旺盛之时.
淑妃坐在床边,等到皇帝睡着,走了出来,来到花架下面。
朝恹笑道:“阿娘。”
淑妃目光柔和下来,她仔细打量朝恹,道:“早闻你回来了,今日见到你,才放下心来。”
朝恹道:“让阿娘担心了。”
淑妃摇了摇头,一面命自己的贴身宫女等人把茶点端给立在正房门口,皇帝带来的内侍和护卫食用,再拿些银钱犒劳他们,一面面对朝恹,轻声细语,道:“伤得严重吗?”
朝恹道:“儿子体魄强健,一点小伤,很快就能好起来。”
淑妃露出温柔的笑容。她摸向朝恹的脸,道:“我看你瘦了,黑了。”
朝恹道:“在外过得有些苦,免不得如此。”顿住,扫了一眼被宫女们团团包围的内侍和护卫,压低声音,只用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量,“阿娘,外面的人过得比儿子以前看到的还要苦。”
淑妃低低回道:“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你能明白这些很好,阿娘常常担心你站得太高,反而看不清了。”
她的眼神暗了下去,放下了手,道:“去把顾小娘子叫出来,还没与她好好说话。”
朝恹笑道:“他坐不住,和赵熏出去了。”
淑妃笑道:“顾小娘子的年纪看起来不大,少年人,没有坐得住的,我以前也坐不住的,但凡坐得住,也……”不会遇见皇帝,进了宫。
她及时止住了话。
淑妃转而说道:“顾小娘子叫什么?”
朝恹回道:“顾筠。”
“哪个yun?”
“‘翾飞楚雀衔残后,那得筠笼携取’中的筠。”
淑妃念了两声,微微颔首,道:“不错。”
朝恹道:“阿娘,你会不会生气?”
淑妃道:“生气什么?生气你没有为长辈守孝?不会,你是殿下,本来就不用守孝。
“我之前要求你不要娶妻纳妾,对外说是希望你心无旁骛,专心功课,日后好为陛下分忧解难。
“但你明白,这是为了更好地取信陛下。孤家寡人,陛下才用得放心,因为你没有拖累,且只能依靠于他。陛下才是宣朝第一人,任何势力,都不能与之抗衡。
“而今,你带了顾筠回来,于公于私,我都相信顾筠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你做事一向有分寸。”
朝恹回道:“我可以向阿娘保证,顾筠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实话同阿娘说,我带顾筠回来,既有私心,也有公心。为私,因情;为公,为了更好取信陛下,我这个太子当的全是优点也不好,总要有些不至于被拉下马但又不小的缺点,比如太过专情。
“除了他以外,我不会再有人,但凡敢塞人,便用这个缺点,给丢出去。
“陛下但凡训斥,我便要娶正妻。正妻没有,妾室一堆,那像什么样子?万一再有孩子,那就更不像样了。再不济,我就要找官员富商之女,一堆乱七八糟的人,配做太子妾室?到时候就要麻烦阿娘收场,我是想要破而后立,并非是想陛下下不了台,弄出其他麻烦事情。”
淑妃道:“好,不过得在我回宫之后,否则没有办法在不暴露谋算或实力的情况下,及时赶来收场。”
朝恹应下。
淑妃道:“我听说了你被陛下任命,监察登仙楼的修建……这是一份得罪人的差事,大臣们绝大多数都不赞成修建登仙楼。我的人传信,说是孟丞相为了打消陛下这个念头,一早就在求见陛下。陛下没理会他,直接来了慈宁寺。”
今明两日,没有朝会。
朝恹缓缓说道:“阿娘,这楼修不起来,你不必担心。”
淑妃看着朝恹的眼睛,平静如水。她定下了心,道:“我只嘱咐一件事情,你若真对顾小娘子有情,就一定要她有自保能力,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希望一个女子因你不再鲜活。”
“我知道的,等一切安定了,我有事想告知阿娘。”
彼时,正房门口传来一声瓷盘落地,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宫女惊呼的声音。
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淑妃站起了身,将音量提至正常,道:“在做什么?”
一个宫女跪下,梨花带雨,道:“娘娘,我不小心打碎了瓷盘。”
淑妃温和地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起来罢。”侧头对朝恹道,“我去跟你阿爹熬莲子百合羹,他爱吃这个。”
朝恹跟了上去,道:“我给阿娘帮忙。”他的声音大小,也恢复如常了。
淑妃笑道:“你是太子了。”
朝恹笑道:“我从小就帮阿娘做事,这并不因身份改变,更何况,这羹还是做给阿爹。”.
朝恹的生母是覃美人“覃宜”,原是行宫宫女。
数年前,皇帝去行宫乘凉,瞧上了她,召其侍寝过后,带入了宫,封为美人。
覃美人入宫不久,就怀上了朝恹,生产之时,正值皇帝领兵出征,未能得见皇帝,便因一场风寒,去世了。
临死之前,她将朝恹托付给了皇后。
皇后抱着给前太子培养助力的心,抚养朝恹。
后来,皇帝战败,遭到俘虏。前太子在群臣的拥护之下监国,不肯同意敌国提出的十七座城池交换皇帝的要求,与敌国拉锯,直到敌国降低要求。
时经一年,皇帝终于回到自己国家,但他却因此异常怨恨前太子和支持太子决策的大臣,认为他们想要谋害自己,不仅四下寻这些大臣的错,还处处打压前太子,同时表现得特别不喜朝恹。
朝恹出生那日,正好是皇帝战败,被敌军俘虏之时。
皇后自应不暇,心力交瘁,只能将其送到行宫。
前太子死后,皇帝心生后悔,终于放下了。
时值淑妃入宫第四年,作为皇帝宠妃,与皇帝去往行宫避暑,见到了遭到宫人欺负,年仅六岁的小朝恹,心生怜悯,在反复试探皇帝对小朝恹的态度后,向皇后提出收养请求。
皇后同意,上报皇帝。
皇帝有些犹豫,后在被淑妃说服的太后的劝说之下,最终同意了。
几年后,淑妃因为家族牵连,被贬为美人,因为家人之死,情绪激动,对皇帝出言不逊,被幽禁幽冷偏僻的竹轩。
朝恹则被送往太后静修的寺院,即慈宁寺,由太后抚养。
两年后,太后崩,朝恹未得旨意,依然生活在慈宁寺,直到淑妃重新获宠,这才被接回宫中。
云家能够得到平反,绝非顺其自然,它是母子努力多年的结果。
但这还不够。
淑妃“云清芷”揭开瓦罐,搅了一搅,道:“开了,退些火炭,小火慢慢煨着。”
朝恹应声。
云清芷道:“顾小娘子她们是不是应该回来了?”
朝恹退出多余火炭,侧耳倾听,片刻,耳边传来浑厚的古钟声,他放了手上东西,面色沉静,道:“我这就去找他们。”.
蔚蓝天空,白云轻薄,乌金刺眼但不炎热,四下的树木,绿中夹杂缤纷色彩,有风从远方吹来,但并不能抚平长时间行走带来的燥热。
赵熏以手作扇,朝自己脸庞扇着凉风,她带着几个同样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宫女,望着前面高挑漂亮的“小娘子”,道:“顾小娘子,咱们回去吧,我走不动了。”
殿下不是说顾小娘子有伤吗?她觉得她才是有伤的人。
顾筠深深吸了一口气,极目远眺远方,雄伟壮观的建筑一座接一座,但就是不见他想要找的和尚。
难道他之前是眼花了?
额前耷拉着的发丝已经汗湿,晶莹汗水顺着高挺鼻梁往下流淌。
顾筠随手擦了一把汗水,将头发往旁撩去,固定在耳后,背后伤口浸了汗水,有些痒意。
他动了动因为年轻,恢复得快,现在只是有些疼痛的膝盖,准备就此回去。
出来有些时间了 ,再久会惹人怀疑。
方才朝前迈出一步,他便见过前方树荫,走过一个扛着扫把,身着玉色常服的和尚。正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和尚,他要寻找的人。
顾筠克制地没有立即追上去,他喊住了那个和尚。
“师父,等等。”
对方站住了脚,回过头来,双手合十,先宣一声佛号,而今抬起了头,看了过来。
隔着很远一段距离,一上一下,不待生出更多心思,便在刹那之间,双方都看清了对方。
无边的寂静被风吹散,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消隐。
顾筠听着胸膛之内,无比清晰的心跳声,眼眸里面倒映出那和尚的长相。
对方高大挺拔,容貌英俊,一双眼睛明亮无比,不过片刻,对方沉稳神情之下就显露出来几分熟悉的大大咧咧以及过分的活跃元气。
因为剃了光头,点了戒疤,这让对方显得有些滑稽,像在搞怪。
顾筠喉间发紧,险些吐出那个叫了无数次的名字。
他定定看着和尚,扯了扯嘴角,泄出一丝冷笑。
和尚几乎在刹那之间收敛了情绪,客客气气道:“这位施主,叫住贫僧,不知有何事?”
顾筠憋住了气,道:“师父,我们都走累了,你能给我们拿些水来吗?”
和尚微笑着道:“当然可以。”他很快就端了茶水过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和尚。对方倒了一杯茶水,走到顾筠面前,递给了他,道:“施主,请。”
顾筠接过了,趁着赵熏等人大口喝水解热,用着气音,咬牙切齿,小声说道:“许景舟,你个王八,我要跟你绝交!你出家当和尚,享受生活,不带我!!!”
许景舟压着声音,卧槽了一下:“兄弟,你穿女装干嘛?你讲不讲道理!我穿过来都没看到你,我以为你还在老家。”
两人仅仅对了下账,都觉得自己受尽委屈,碍于人多,没敢再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便各司其职,思索着怎么才能单独见面,好好聊聊。
“殿下……”
远处拐角处一片金镶玉竹后面,暗中跟着顾筠的贴身侍卫如实回禀自己看到的异常之处,但没说完,便被太子摆手示意不必再说了。
他已经看到了。
看来真是熟人,也不必他再去调查了。
不过两人长得不像,挚友还是什么?
他们似乎太好了,对视一眼 ,便知对方怎么想的。
朝恹在此看了片刻,缓步走了上去。
几个侍卫仿佛影子,沉默地跟了上去。
顾筠遥遥看到走来的朝恹,站起了身:“殿下。”
许景舟:“?”
许景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跟着其他人行礼。
“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朝恹拿出手帕,擦去顾筠脸上的汗水,手掌贴着顾筠泛红的脸颊,“现在还能走吗?我背你回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