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白衬衫很快染了红，唐瑞在众人惊惧眼神中松开手，仓皇逃离。


    刀刃大半没入了许过肩膀。


    “哥！”


    “小过！”


    安稳习惯了，太久没这么痛过了，许过脸色惨白，回应得极其无力。


    他得保护他的家人，但他实在太渺小了，他能做的只有——比他们更疯。


    “医生！医生！哥，你别动，你别动！”


    陈逢脑海轰鸣一声瞬间炸开，本能冲到许过身边，颤抖双手捂住他的伤口，再不敢有其他动作。


    “马上就好，哥，没事的，没事的……”她嗓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没事，别害怕。”许过撑起笑。


    “你别说话！”陈逢忘记了哭，尖叫制止，“你别说话，哥，求你了，别说话。”


    医生很快赶来将许过推进手术室，陈逢守在家属等待区，双手交叉紧握，血迹干涸狰狞。


    警察在不久后赶来，一一询问完陈爷爷和陈奶奶，最后是陈逢。


    陈逢眼神空洞，对于警察的提问一概不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恍惚间瞥见，是许过主动迎上的刀刃。


    哥是故意的？


    对，哥是故意的。


    这个认知让陈逢毛骨悚然。


    陈逢背对所有人，站在洗手台前不断搓洗双手，然而她的手指早已泡的发白起了褶皱。


    将下唇咬的惨白，陈逢开始隐忍的、克制的呜咽，逐渐控制不住，胸腔起伏的弧度联动双肩开始抖动，猛地蹲下身环抱双膝，将头紧紧埋入。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许过会为这个家牺牲，所以她不敢坦白对陈明之病情的猜测。


    心脏钝痛让陈逢不自觉揪住衣领，她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想要得到缓解，可是空气稀薄得很。


    “小逢！小逢！”陈爷爷发现陈逢青紫的脸，拼命摇晃她的身体。


    陈逢最终选择了沉默。


    后续案情进展得很顺利，目击证人，证据，证词全部对得上，唐瑞很快被逮捕。


    唐父三番四次来求情无果，在医院倚老卖老，陈逢砸了唐父电动车，唐父报警却被告知这属于家庭内部矛盾，且陈逢未成年，建议调解。


    或许许过的方式过于偏激，但有一样他却是对的，对付无赖就要用无赖的招式，例如比对方更疯，让对方先害怕。


    结果是唐父连续几次没在陈逢手里讨着好，自此歇了闹事的心思。


    六月正值雨季，断断续续的雨，从高考下到了中考。


    终于，中考落幕。


    雨滴落在伞面，噼里啪啦像爆竹声，仿佛是在恭喜毕业了。


    从考点出来，陈逢隔着人山人海一眼认出许过。


    他撑着她买的花伞，却还是让雨水沾湿了发梢，侧头和身边的人说话，眉眼带笑。


    很快，许过也看到被人流裹挟，向前推进的陈逢。


    许过从容走到陈逢身边，自然接过她的书包：“晚上想吃什么？话梅排骨？”全然不提她眼底的失意落寞。


    陈逢猛地目不转睛盯住许过，一眨不眨。


    许过下意识摸摸脸，问：“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陈逢摇头，却不回答。


    并排走了一段大路到十字路口，人流开始分散朝不同的方向，很快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


    陈逢忽地大步向前跨，在和许过拉开一段距离后飞快转身，停下脚步，动作轻柔扒拉了下许过受伤的手臂。


    “哥，伤口还疼吗？”


    自许过受伤，兄妹俩便多了若有若无的隔阂。


    许过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向陈逢解释他的失控，担心陈逢害怕，担心陈逢责怪……


    太多复杂的情绪拉扯，最后演变成了回避。


    回避不是许过惯来处理事情的态度。


    陈逢特意问许过能不能在考场外来接自己，就是为了这一刻，能将他堵在这里。


    没有陈爷爷陈奶奶陈明之，也没有其他人，就他们俩。


    “不疼了。”许过温声答。


    两人面对面，难得陷入沉默。


    “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要让自己受伤？陈逢轻声问。


    地面潮湿，她的小白鞋尖沾了泥水，她试着跺跺脚，污泥没能甩掉，只能弯下腰，用手指摩擦了两下。


    许过半晌回答，陈逢仰脸，要哭不哭。“哥为什么不说话？你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刻意压制的情绪在许过的沉默中，全部反扑回弹。


    陈逢真的很讨厌许过这样自以为是的“奉献精神”，以自己牺牲为前提保护家人的举动。


    在某种角度来说，她其实没有讨厌许过的立场，因为她可以说是“获利”的一方。


    但陈逢控制不住，压抑到了顶点，快要爆炸了。


    陈逢突然的爆发，在许过预料之外，他表情一滞，呆愣了好一会儿。


    陈逢紧绷着脸，眼中跃动着隐忍愤怒的火焰，夹杂着类似失望的情绪，唯独没有对他的恐惧。


    意识到这点，许过眸光闪了闪。


    “小逢。”许过走到陈逢面前停下，指尖轻轻摩擦两下她的发顶。


    许过在雨里站了很久，从中午一直等到考试结束从未离开，周身满是潮气，但手心是暖的，温热从头顶缓缓下落，转移到陈逢的眼窝，和鼻腔。


    “小逢，是哥哥冲动了。对不起，吓到你了。”许过刻意压低的嗓音合在雨声里意外的和谐。


    陈逢嘴唇紧抿，眼里闪着倔强的光，就这么静静地仰头凝视他。


    “哥哥保证，下次不会了。”他的行为让陈逢难过了，所以他道歉。


    “你骗我。”陈逢后退拉开距离，拆穿许过，“下次你还是会那么做。”


    许过的道歉是因为她生气，而不是发自内心，认同她生气的理由，这个认知令陈逢咬紧牙关。


    陈逢音调上扬，愈发委屈，眼里逐渐蓄满泪水。


    “我讨厌你拿我当小孩子，讨厌你迁就我，讨厌你为我牺牲。”


    “我没有拿你当小孩子，也没有迁就。”许过不知所措地解释。


    “可是你一直在这么做。”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来，陈逢随意抬手一抹。


    黄医生说多陪陈明之说说话，有助于陈明之的自我意识恢复，陈逢照做了，然后发现了很多从前忽略的细节。


    她曾因猜测吃醋许过交女朋友忽略她，而现实是，许过不仅没有女朋友，甚至除了她以外，他从来没有朋友。


    他的生活重心是这个家，是她，是他们，唯独没有他自己，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任由自己受伤害。


    强忍着喉咙的酸胀发痛，陈逢继续：“我知道哥你是自愿的，你很乐意为我们牺牲。但你心甘情愿按理我们就应该接受吗？”


    陈逢声音发颤：“不是这样的，哥哥，我们是一家人啊！为什么迁就退让是你、受伤是你，每次都是你，你问过我们想要这样吗？！”


    许过想为陈逢擦干眼泪，陈逢一扭头，避开他的触碰，许过僵在原地，于是两人形成类似对峙的局面。


    陈逢稳稳情绪，转身，未料一不小心伞脱了手，许过下意识将伞撑到陈逢头顶，陈逢微微扭头，眼中失望更浓。


    “哥，下雨了，我可以躲进你的伞里，可我不想要你的伞，也不需要你把伞让给我。”


    陈逢说完再不看许过，兀自冲进雨里，憋着一口气走得飞快，远远将许过抛在身后。


    到医院时候她倒也没完全湿透，只是看上去狼狈得厉害，陈奶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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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一个“乖乖”，为陈逢擦头发。


    许过紧随其后进病房，唇瓣轻轻动了动，又阖上。


    “不是都带伞了吗？怎么都淋成这样了。”陈奶奶给陈逢擦完，转身换毛巾替许过擦，调侃：“今天的雨是横着下的啊？”


    担心沾湿陈奶奶的衣服，许过缩了缩手臂，不想陈奶奶使劲拍了他一下：“躲什么？靠过来擦擦干，待会儿感冒了。”


    下过雨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清香，猛吸一口呛进肺里有些凉，不注意就咳嗽不停。


    “真感冒了？一个个怎么都不会照顾自己。”


    陈奶奶絮絮叨叨说着开始收拾东西：“我给爷爷打电话让他现在过来，咱们回家，奶奶给你们熬生姜红糖水，一杯下去明天感冒保准就好了。”


    到家陈奶奶开始煮生姜红糖水驱寒，煮得浓浓的，给许过盛了杯，转头冲陈逢紧闭的房门：“小逢，奶奶煮了生姜红糖水。快来喝，别感冒了。”


    “我不喝！”陈逢生闷气谁也不想搭理。


    许过将盛好的生姜红糖水放到房门前，敲了两下：“小逢……”话还没说完，陈逢“刷”一下开门。


    陈逢气鼓鼓瞪许过，忍着烫一口气将红糖水喝完，旋即关门。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陈奶奶不免诧异：“和妹妹吵架了？”


    许过摸摸鼻子，点头。


    “兄妹哪有不吵架的？说开道歉，过几天就好了。”陈奶奶安慰许过。


    然而陈奶奶口中几天过了又过了几天再几天，许过道歉示弱什么招都使了，陈逢就是不见消气。


    转眼中考也结束，到了高考出成绩的日子。


    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找店面重开老银铺的陈爷爷难得没出门，连准时准点和上班打卡似的到医院的陈奶奶也没出门。


    一家人除陈明之外整整齐齐，盯着墙上的时钟，等查分通道开放。


    陈奶奶和陈爷爷搬来城里，许过搬到了二楼，眼瞧着时间就要到了，他这个当事人才慢慢悠悠走下楼。


    面对正襟危坐的一家人，许过正要打招呼，陈奶奶着急先开口：“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吗？”


    不等许过开口，手机铃声先响了起来。


    “好，谢谢老师，麻烦您了。”电话那一头是许过班主任。


    挂断电话许过一抬头，对上三双探究的眼。


    “老师说还行，六百一十一分。”成绩总体来说算稳定发挥。


    陈爷爷和陈奶奶不清楚六百一十一分是什么概念，只凭借老师说的“还行”判断，许过成绩不错。


    唯有陈逢皱眉。


    陈爷爷陈奶奶不了解，但陈逢却笃定，这不是许过的正常水平。


    “好！”


    陈爷爷猛地起身幅度过大，椅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响声，陈逢受惊垂头揉揉耳朵，恰好错过许过看过来的眼神。


    误会陈逢是故意躲开，许过嘴角弧度趋于平缓，陈逢再抬头，许过已经收回目光。


    “成绩出来了是不是就要选学校了？专业想好了吗？”陈奶奶发自内心为许过高兴，问起许过接下来的安排。


    许过顿了顿，眼神闪躲：“还没。”


    陈逢想补充问两句，转念一想，两人还没和好，于是双手抱臂，假装丝毫不关心。


    “要好好看看，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陈爷爷掩饰不住兴奋：“等你陈叔醒了，让你陈叔给你办升学宴。”


    考上好大学办升学宴请亲戚朋友吃饭，是襄城的传统。


    许过心不在焉附和笑笑，笑意不达眼底。


    “小逢什么时候出分？到时候和你哥一起庆祝。”


    陈奶奶有意缓和兄妹俩之间的气氛，知道陈逢想考一高，故意将两人放在一起。


    听到“一高”两个字，陈逢面色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