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面上吹来的风，更潮更冷。


    她刚一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得后悔了，可说要散酒气的人是她，她不能打自己的脸，只能裹紧衣服享受这阵自找的寒冷。


    温度降下来，脑袋也不像在温暖的车里时那么昏昏沉沉，他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真要和周绍明分手吗，他们俩毕竟已经到了结婚这一步，悔婚影响的可不止是他们两个人。


    她冷得直打哆嗦，但说话的声音照旧平稳：“当然不可能因为项华说的几句没根没据的话就掰了，就算要分手，也得掌握实质性的证据，让他和周家心服口服才行。”


    他听完这话突然笑了：“秦书窈，你真的爱他吗？”


    他刚一说完，转头看她皱起眉头，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我知道不该问这个，但你要是不爱他，怎么会因为他用情不专难过？”


    她没什么好气地说：“我就算不喜欢他，也是打算要和他过一辈子的，更何况他之前对我很不错，我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的，没想到……那些都是他装出来骗我的。”


    “果然，受骗的滋味谁都受不了。”


    她瞥他一眼：“陈屹，你阴阳谁呢？”


    他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陈述事实而已，别太敏感。”


    “我敏感，我还敏感？”她停住脚步，挡在他面前，“我要再不敏感一点，那就真成蠢货，听不懂好赖话了。”


    “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忍忍吧，周老板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他就是扛不住美女的诱惑而已，又没把你当成他白月光的替身，故意接近你，哄骗你的感情。”


    他虽然是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娓娓道来，可秦书窈听了却觉得刺耳无比，不仅刺耳还很扎心，甚至等不到听完就掉头走了。


    他问她干嘛去，她说外面太冷冻得她受不了，她要回车上暖暖。


    她上了后排，故意和他产生一定距离，没想到他去驾驶座，也跟着坐到后排来，只是两个人各靠一边，谁也不挨着谁。


    他知道刚刚的话有点过分，惹她不开心了，可做错事的人明明是她，而他才是受害的那一方，他都没埋怨她什么，她凭什么使性子耍脾气，她跟周绍明待在一块的时候，就显得那么通情达理，怎么一到他跟前就发大小姐脾气……


    他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


    都是因为他脾气太好，这些臭毛病都是他给她惯出来的。


    他想既然今天说起那件事，不妨把话说得更开一些，就算他们俩不是情侣，不谈恋爱，一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只是个替身，他也会觉得有股无处发泄的火气心里憋得慌。


    “秦书窈，我问一件事，你要跟我实话实说，周绍明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其实都是因为我长得像你死去的初恋？”


    她在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猜到他要问什么，正因为她知道，才一直低着头假装在听窗外江水的声音。


    被忽视的感觉谁来都会觉得不爽，更何况她明摆着是故意不搭茬，陈屹不免有些生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用不着深思熟虑，我不想听你找的借口，只想听你说点真话。”


    她不是故意逃避，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时至今日，她甚至连他在她心里到底在哪个位置也越搞越不清楚了。


    她一直没吱声，不说话其实也算一种态度。


    陈屹不是小孩，他知道什么叫分寸，别人不想说也就没必要一个劲去刨根问底，反倒讨人嫌。


    他从她说话的态度就能猜到她的答案了，她不说话就代表他们俩压根没可能，她甚至连编点瞎话哄骗他的心思也没有。


    想明白这些，陈屹反倒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比先前更加放松，他解开大衣的扣子，仪态也比先前更随性了些，敞着腿单手搭在大腿上，微微侧头看着她。


    “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今天是陪你出来散心的，我给你讲个别的好玩的事吧。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地儿的吗？是上一次来上海出差，我得知剧组临时换人，凯丽姐看我心情不好，是她带我来的这里，那会儿天气还暖，我们俩就坐在江边喝酒，不小心喝多了，我连怎么回的酒店都不知道，后来在酒店醒来，就看见了你……”


    就看见了你。


    讲到这句话，陈屹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本来想转移话题，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还是绕回到她身上。


    “是啊，然后那天我们就干了一些不该干的事。”


    他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循声去看她，才发现她正用一种说不清是深情还是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就那么不加掩饰地望着他，然后说：“你刚刚问的问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承认，刚开始接近你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那个人走了已经有十年了，十年真的太久了，久到我好像已经忘了他到底长什么样。他刚走的那几年，我还能很清晰的记起他的样子，但等我认识你之后，我每每想起他，脑子里浮现的就都是你的影子，我觉得我既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眼眶里也蓄满泪水。


    就算他明知道她的眼泪不是为他一个人而流，也没办法铁石心肠到完全不动容。


    他抽了几张纸递给她，她接了过去，声音闷闷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擦泪。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纤瘦的背影，突然有点想去抱抱她。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单纯想安慰安慰她而已，让她别再哭了。


    他渐渐觉得她也没做错什么，她只是在追他之前没告诉他初恋的事，又不是为了得到他办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俩现在既打算不谈情也不打算合作，他瞎纠结人家心里有没有初恋做什么？


    等她擦干眼泪转回头来，隐约感觉他的眼神变了，可他的心思那么难猜，大概只有神仙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索性不猜，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靠问：“听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坏的女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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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和我坦白，就已经比绝大多数人更诚实了，谁心里还没个放不下的过去呢，只不过大多数人死要面子，不肯承认罢了。”


    高悬在他身后的明月，刚好为他身周镀上一层淡淡光芒，看他这么慢条斯理地说着，用很平静的态度原谅了她对他所做过的一切，这让她神志有些恍惚，觉得所谓的普度众生的神仙也不过如此。


    她激动得差点直接去抱他，手都伸了出去，可因为觉得不妥又缩了回来。


    她眼巴巴看着他：“你是真的原谅我了吗？你要是真的原谅我，以后可不许再反悔，不许不理我，不许躲着我，也不许突然拉黑我……”


    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不许，像是过了这村就没店，不趁他心情好赶着说完，下回他就不肯答应了。


    她记得他之前惩罚她的每一个招式，唯独忘记自己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甚至没来得及细想一下，她到底有没有资格要求这么多。


    他实在是个好人，就算她说了这么多不合理的请求，他也没当即驳了她的面子，只是无奈一笑：“只要你别再骗我，我也没理由躲着不理你。”


    她看着他那张好看到让人舍不得挪眼的俊脸，甭管他说什么，她都想一口气全答应下来，更何况他又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之前的欺骗也不是她本意，只是形势所迫而已，如果另有一个不用骗他就能达到目的的方法，她绝不可能对他撒谎。


    她满含深情地望着他，说话的口气听着也很认真：“要是能和你讲实话，我肯定不会瞒你的，只是有些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到……我甚至不奢望一定能和你在一起，只要能远远看你一眼，看着你好好的，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他心脏骤然一紧，下意识挪开视线不再看她，可就算眼睛不再看她，心跳得还是很快。


    他紧张得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用意念克制住沸腾的热血往某处翻涌。


    他看着她亮晶晶的、饱含爱意和期待的眼睛，好像把一切都记起来了。


    五年前，她也就是这么看着他深情表白，他才被她打动，决定尝试和她在一起，但在一起后的日子却没她所说的情话那么甜蜜，生活中的种种细节，他们之间都存在分歧。


    当时她或许还会为了讨好他，故意隐藏身份粉饰性格，现在她以秦书窈的身份和他相处，完全把她作为一个商人的野心勃勃的本性暴露无遗，且不说她想要的宏图伟业和他追求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简单生活本来就是相悖的，就说她面对利益首先就能放下感情的性格，便永远无法给他安全感。


    想到这些，他蠢蠢欲动的心才逐渐平静。


    他温柔地说：“谢谢你的喜欢，肯定也会有人这样无条件地来爱你的。”


    气氛烘托到这个地步，她再不做点什么，显得她刚才的深情告白就是句空话……


    她注视着他双眼，像是要用眼神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重新演绎一遍给他听：“但我不想要其他人，我只想让你无条件地来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