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7章

作品:《涉江采茯苓

    马?


    骑马?


    骏马?


    这应当是个提示。


    青黛一忖思,心窝顿觉亮堂堂。


    一提到天佑朝汴梁中带「马」字的,谁人不得提一句「马行街」?


    说到马行街,便不难联想到皇商。


    难道是……马行街薛家?


    可是,薛家为何会和谢家来往呢?


    皇商,医官,八竿子打不着。


    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纠葛?


    青黛脑海一个念头渐渐清晰了。


    马行街薛家,乃当朝「尚珍光禄卿」、并授「宝饰监国伯」之皇商。


    专营皇家钦定珠宝首饰。


    俸禄、仪仗、宅邸规制,悉依伯爵例。


    历朝历代,朝廷一般不会直接给商人封伯爵这样的高级爵位。


    即使是优秀的皇商,也鲜少有封官赐爵的殊荣。


    特别是,官家还赐了光禄卿、监国伯两个荣誉名号的尊称。


    这是前所未有的尊荣和登高。


    暗含了监管职能,可见对其的信任和倚重。


    可是,刘嬷嬷瞧着是寻常百姓。


    怎么会扯到伯爵人家呢?


    怎么惹到了皇商不悦呢?


    细想来,这些年皇商的几件大事,无外乎——


    「翠羽风波事件」。


    天佑早年屡禁铺翠,一皇商仍私售翠羽绒花,官家遂焚翠羽示禁,但令仍难行。


    「汴京通草花争讼事件」。


    一皇商垄断通草花原料、以次充好,遭御史弹劾,引发民愤讨公道。


    这事据传是当今的马行街薛家举报的,这才有了机会崭露头角。


    可是,这与刘嬷嬷何干?


    「皇商绒花僭越风波事件」。


    皇商借宫廷采买绒花之名,仿花石纲敛财扰民。


    他们将普通绒花高价虚报为宫廷特供,运输过程中还强占民船、骚扰百姓。


    百姓联名揭发,朝廷下大力度整治,因此倒台了不少「假皇商」。


    其中最有名的是,马行街薛家大义灭亲,他们举报自己的连襟,因其第一时间揭发,还受到了当时官家的赞赏。


    只是此事,定然与刘嬷嬷无甚关联。


    「市易司绒花纷争事件」。


    皇商拒市易司监管,囤绒花原料抬价行贿,被揭发后朝堂争议、民间热议。


    这事是一早的了,与薛家都没有关系,更别提刘嬷嬷了。


    「御赐绒花褪色丑闻」。


    汴京据传,二十五年前,一皇商以御赐绒花红极一时。


    后因绒花褪色风波失势,声誉大跌,记得……这皇商好像是姓薛。


    事因是宫人外泄。


    宫人?!


    既然是宫中的仆从,那么……太监、宫女都可能啊!


    难道说……刘嬷嬷曾是宫中使女?


    青黛只觉耳边的喧闹都淡了几分,满脑子都是方才脑海中跳过的零碎信息。


    会不会,二十五年前,靠御赐绒花红透汴京的那个薛家,就是现在这个马行街薛家?


    薛家栽在「褪色」一事上,此事说大则大,若是遮掩一下,也瞒天过海。


    但若是有人从中宣扬,便不妙了。


    有没有可能,是个宫婢把消息传出去的?


    若是薛家从未反省过自己的错,反而将时运不济推到这宫女嘴巴不严上呢。


    怎不算结下了梁子?


    就算是宫女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她也没什么大错。


    绒花质量不佳是事实,她不过是说了实情。


    宫女自然理直气壮。


    若她也看薛家不顺眼,在自己主子面前,肯定没添什么好话。


    那么进一步分析,因为这位伶俐小宫女,窥见绒花质量的秘密或者关窍。


    没准得到了主子的嘉奖,若是如此,能不被主子庇护吗?


    在那时,薛家定然查不出是谁将他们的丑事泄露出去的。


    可是,薛家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能袖手旁观、不报复吗?


    若是他们薛家睚眦必报,而当年又实在找不到人。


    时过境迁,考虑到昔年保护宫女的主子,如今已不在世上,那么小宫女失了庇护,可不就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么……


    她盯着眼前鬓发凌乱的刘嬷嬷,瞧着她有些慌张的眼色,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亮:


    那位青黛幻想中灵巧机敏、眼光独到、手艺精湛的小宫女,顿时就和刘嬷嬷重合了起来。


    莫非薛家查了十来年泄密人,最后查到的——就是如今这摆摊卖花的刘嬷嬷?


    这也解释了他们揪着一个寻常手艺人不放的缘由。


    不会这么无巧不成书吧?


    若是这样,许多刚才发生的怪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薛家因为愤恨,所以一直在追查。


    锲而不舍,终于让他们得了一回势力,这才找到了刘嬷嬷。


    恰巧,昔日风光的小宫女,如今却落魄了。


    现在的刘嬷嬷不像当初在宫里,已经没有了有主子袒护。


    年迈的她,不像当年一般口齿了得,左右逢源,就算是逃跑都腿脚不利。


    没权势,没地位,没钱财,没家人……郎君或许也不在世了。


    糟糕的晚年,似乎是某种报应……


    定会让薛家的歪理一下子顺通了,觉得他们才是占理的一方。


    如今她年迈如残烛,孤单如漂萍,无依无靠。


    他们便以断人生路的方式来栽赃陷害,反正对方也无法反抗。


    谁会为她出头呢?


    便发狠,想让刘嬷嬷没法子再以唯一的手艺——卖花糊口。


    这才不惜亲自出马,来故意找茬。


    因为他们愤恨!


    不亲来奚落一回,无法泻心头之恨。


    可见,这蓝衫娘子,定是马行街薛家的人。


    这也解释了,为何周围的摊主都不敢上前。


    皇商不可怕,只是人家是有荣誉称号的皇商。


    在普通百姓眼里,位同伯爵与真伯爵毫无差别。


    他们经商本低人一等,哪里能借个胆子,顶撞权势贵胄呢?


    这件事,还真的只有青黛她能做。


    因为现代人的思想里,对于阶级的概念是很弱化的。


    她才不怕什么贵胄!


    都是人,人人平等。


    只是可惜,虹桥畔当时和她更亲近的摊主,基本都已发迹。


    不在这小地方摆摊了,她才没法得到真正的信息。


    虽瞧着孤立无援,但她和刘嬷嬷,不就是彼此支撑么!


    只要心怀正义,正义不就是她最大的依靠和权势吗?


    青黛思忖间,澄眸忽然现出坚冰般的坚定光芒。


    不难想象,为了报二十五年前的仇,薛家一定是铆足了劲。


    才不会觉得,对付一个老婆婆不值得出手呢。


    他们如法炮制,今日也要毁了刘嬷嬷的名声。


    用的还是和当年相似的手段:


    栽赃刘嬷嬷绒花「掺假」,和「褪色」如出一辙。


    青黛这才确定,蓝衫娘子不仅有备而来。


    而且如果没有官爷插手,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般欺辱人的做派,实在是让青黛不齿。


    恶人不仅先告状,还要反过来把屎盆子扣在他人身上。


    栽赃,诬陷,抵赖,耍无赖……


    在这时,有个老婆婆想帮刘嬷嬷捡花,被蓝衫娘子瞪眼一喝,


    “老不死的!滚开!谁让你们动的?都给我站着!这些破烂就是她害人性命的证据!”


    青黛不禁垂着眸,不自觉地攥紧帕子,唇线抿成一字。


    金锭子在案上泛着冷光,映出蓝衫女子满脸的蛮横,满眼的暴戾,满身的嚣张。


    而刘嬷嬷,则蹲在地上捡着断了枝的绒花。


    她褶皱的手指刚捏住绒花的头,绒花的柄杆便被蓝衫娘子踩在鞋底下。


    刘嬷嬷手都在抖,脸也被气的煞白,嘴唇颤抖着,却始终没有说过分的话。


    “小娘子,老身小本生意,诚信经营,苍天可鉴。”


    任谁都瞧得明白,这哪是来讨公道,分明是仗着家里有势力,故意来栽赃欺负人的。


    青黛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睫毛颤了颤,眼底藏着压不住的愠怒。


    她怎么会任凭蓝衫娘子故意碾绒花欺辱嬷嬷?


    武功也不是白练出来的,若不能打抱不平,为弱者鸣冤,这一身剑法何用呢?


    现在嬷嬷为弱,她为强,若她不出手护卫弱者……


    有一天,她自己为弱者时,又能指望谁呢?


    想到这里,她缓缓放下手臂,手背贴在身侧,指尖勾了勾,悄悄摸出块碎银子。


    指尖再一缩一伸,一旦使力,银子带风而出,不偏不倚,打在蓝衫娘子腿弯处。


    银子落在蓝衫女子腿上时,青黛才嘴角微微勾了勾。


    这还差不多!


    “哎呦,疼死我了?哪个小孩崽子!”蓝衫娘子疼得嚷着痛,下意识抬了腿。


    刘嬷嬷忙猫腰,指尖勾住绒花花瓣,赶紧把绒花捡了起来。


    不经意抬眸扫了眼青黛,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青黛刚将刘嬷嬷扶起来,忽闻铁牌锵然。


    虎子领着街道司差役排众而出,“官差办案,闲人退散!”


    蓝衫娘子瞧着一计不成,又换了法子,急速掷出残缺铜钱,蔻丹直戳青黛眉心,


    “此贱婢与这老货合伙行骗!老货以次充好、奸商欺世!


    贱婢顺势帮腔,里应外合,坑蒙拐骗,都有罪!”


    青黛同刘嬷嬷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些许无奈。


    嬷嬷更是小声致歉,“今日无端连累姑娘你了。”


    青黛默默摇了摇头。


    蓝衫娘子推了下杏衫娘子,对方才取出钱囊。


    蓝衫娘子一把夺过去,“大人你瞧啊,这是老货找赎的十文钱,分明是剪边私铸。这老虔婆定是每旬偷漏市例钱,今日大人若不来,我也定要押她去见税吏。”


    蓝衫娘子言之凿凿,仰着下巴,哼笑着白了青黛一眼。


    这还有招数呢?


    薛家的人来到此处,都出了几个招了?


    差役对蓝衫娘子皱起眉来,高声呵斥道,“诸侵街巷阡陌者,杖七十!请这位娘子注意言辞,不要东拉西扯,速言实情!”


    青黛见蓝衫娘子攥着一堆钱币,指责刘嬷嬷在给杏衫娘子找钱时,找赎的钱币不对,当即横身挡在刘嬷嬷前,先扫了眼那堆钱币。


    边缘磨得发亮,竟是些旧钱。


    再看刘嬷嬷摊角竹筐里,分明只放着十几文边缘齐整的小钱。


    她指着钱币轻声分辨,“官爷好,我是楚宅的青娘子,因与嬷嬷相识,故替她多说两句。奴家有一事不明:这位杏衣客官付的若是足陌钱,找赎该是二十文,只需两枚当十文钱。可蓝衣客官手中的这堆钱里,竟有五枚当十文?难不成刘妈妈多找了三十文?”


    杏衫娘子低头数了数,果然是五枚当十文,喃喃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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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这钱,我没再动过,的确就是当日找赎的呢。”


    脸上的笃定渐渐散了,眼神也开始发疑。


    青黛向官爷行过礼,俯身捏起刘嬷嬷的钱币,对着光线转了转,脆声道,


    “诸位且看,这钱边缘光滑如新,没有私铸钱常见的剪边痕迹。”


    她再从杏衫娘子的钱币中,随机举一枚在众人眼前,尽可能展示给更多人看到后,才说道,


    “这枚钱币旧的很,边缘粗糙,官爷能瞧出流通年代。我瞧着,至少是五十年前的了,像是哪个市集上寻到的古物……与嬷嬷找赎的钱币截然不同。嬷嬷就算年纪大,也不会存有几十年前的钱币。可见,您拿出的钱币,不是嬷嬷找赎时所用的。”


    蓝衫娘子自然翻着白眼不认可这说法。


    青黛再仔细瞧嬷嬷的几枚钱币,“诸位!「宝」字缺角,是官铸时的流铜缺陷,私铸者哪会费功夫仿这瑕疵?嬷嬷的钱币,应是近期的,这也是佐证。”


    接着举起绒花,指尖抚过花蕊:“诸位细看,刚才蓝衫客官扔出的这牡丹,蕊心是按慈元殿花样所制!而嬷嬷的牡丹,蕊心只是市井凡样。第二,刘嬷嬷的绒花有记号,花枝上都刻着仿树皮的细痕,一辨便知,这枚花上却没有这类记号呢。可见,这两支绒花瞧着虽高度相似,细节却迥然不同,本是不同人所制。这位娘子,岂不是要浑水摸鱼,将不是嬷嬷做的绒花混入她的花摊中呢?”


    这话一出,众人先是愣了愣,随即交头接耳起来。


    先前附和的人悄悄闭了嘴,几个凑近看的摊贩指着钱币上的缺角。


    又比对绒花花枝的刻痕,纷纷点头。


    “还真是!青娘子说的不假。”


    “可不是么!这妥妥的,流铜缺陷做不了假!”


    “这两朵花,真不是一人所做。”


    众人看向刘嬷嬷的眼神,渐渐少了怀疑。


    青黛目光锐利,指尖一挑,直指向蓝衫娘子袖间。


    那里竟然藏着半朵绒花,还露了边角,花瓣完好无损。


    青黛展示给大家,那朵才是刘嬷嬷的绒花。


    更印证了她的理论。


    “薛娘子,我尚有一事不明:你既一口咬定刘嬷嬷的货粗劣不堪,怎的还悄悄藏着备用?”


    她话锋一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目光扫过二人腰间,拆穿破绽,


    “二位娘子,您二位挂的缠枝莲荷包,针脚细密,正反花色如一,用的可是城西薛家铺子独有的苏绣双面针?寻常人家可买不到。”


    刘嬷嬷见状,冷笑一声,眉眼间满是讥讽:“原来您两位来头这般大,竟是薛家的人!城西薛家,果然好大的面子,专程来刁难我这小摊子!”


    到这时,官爷才发现尚未来得及温情姓甚名谁,便趁机发问道,“这两位着杏色和蓝色衣衫的娘子,尊姓大名,还望告知!”


    杏衫娘子上前一步道,“在下周氏南星,乃是御医院副判周家的长女。”


    话音未落,青黛便倒吸一口气,望着对方的眸子里多了一分凝重。


    这是枳实同父异母的妹妹?


    蓝衫娘子也上前行个极简单的礼,“在下薛落葵,我家可是马行街薛家,我父亲薛云石乃官家钦点的「尚珍光禄卿」授「宝饰监国伯」,我堂姑你们肯定也认识,就是珠玉行行头薛三娘!虽说,旁支这一脉家庭已败落,不如我们薛氏大房,但也算是血脉之亲呢。”


    原来如此。


    多亏今日三娘不在。


    若是在这里,估计要气吐血呢。


    从亲属关系分析,薛三娘的父亲薛普洱与薛落葵的父亲薛云石是不同祖父的同宗兄弟,属于薛氏宗族中的旁支远房兄弟,按理说亲缘关系较远。


    两人虽同属薛氏一族,但祖上已隔了一辈,又不是亲姑侄,不见得有多亲吧。


    薛三娘,名为薛紫苏,家中排行老三,起初提篮叫卖时被称为「三娘」,后来摸爬滚打做到行头,大家也都尊称「薛三娘」了。


    身上还有两兄弟,长兄薛海金,已入翰林院图画院艺学,二哥薛松节,在朝投身在秦侯爷军营,为副将。父亲薛普洱、母亲崔剪秋早亡,其妹薛文竹疑是谢家庶养女八小姐,薛连翘目前在青黛门下学徒,手艺也有大成。


    早前抚育他们长大的嫡祖母,也已于前年寿终正寝。


    而薛落葵一家,继续走的是皇商的道路,可见两支之间已出现不同的发展。


    姑侄之间虽有一定的血缘关系,又因不同祖父,这种旁支关系够不上近亲;


    且因道途不同,现下也未必来往多么密切。


    想必,薛三娘倒未必认她这个侄女呢。


    就算闹僵了,有三娘在,也好圆融。


    没在怕的。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指着薛落葵袖中绒花咋舌:“藏着刘嬷嬷的好花,却来挑刺,分明是找茬!”


    还有人盯着荷包点头:“薛家苏绣双面针我见过,当真稀罕!没想到竟然这般以大欺小?”


    还有人纯粹看热闹心态,“没想到薛三娘竟然还和马行街薛家有亲戚呢!”


    先前观望的摊贩也纷纷附和,看向二人的眼神满是鄙夷。


    薛落葵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起来。


    官差连连颔首,“小娘子好个明白人!你们二位可认错?”


    ***


    有道是:


    一字传金马,三差排众来。


    不亲挥剑戟,却护黛云台。


    (初稿创作于2025/6/17,精修于2025/9/22,万福泉源于晋江文学城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