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紧闭，侧门打了开来，里头出来个男仆，严瑜递上拜帖，“烦请院公通传，就说湖广严玉生求见都督。”


    *


    “坐吧。”上首的中年男子身形粗犷，握着茶盏吹了吹，“不是说你祖母无人照料吗？怎么，又想通了？”


    严瑜面上微微赧色，“晚生......缺银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许是没想到严瑜这般直截了当地说自己缺银子。


    因他先前拒绝，如今又巴巴跑回来，如此反复无常，有些令都督不悦，但见他如此坦率爽直，那点不满反倒烟消云散了。


    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钟灵毓秀的模样，这衣裳确实不趁你！既做了我的幕僚，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石方！”石都督声如洪钟，“给严先生支二百两银子！”


    “是。”


    ......


    “大爷回来了！”阿大挠了挠头，明日也不是休沐日啊，怎的大爷今晚上突然回府了？


    章珩先给老夫人请了个安，便回了外书房，他将阿大叫过来。


    “萧氏是怎么回事？”


    萧氏？什么萧氏？阿大又挠了挠脑袋，有些不解。


    “我是问大奶奶！”章珩莫名有了些火气。


    阿大是随了章珩外放的，“奴、奴不知啊。”


    “哼！你不知？你阿大不是消息最为灵通吗？每日拿着我的行踪在后院赚银子，你说你不知？”


    阿大立刻跪了下来，“大爷！冤枉啊！”


    只见章珩冷眼盯着他，他有些头皮发麻，“是、是老夫人和老爷夫人，劝大奶奶走的。”


    “劝？呵！”恐怕是当初劝他成婚那般的劝吧，“她走时府中给了多少衣粮钱？”


    阿大：......


    章珩皱眉，“说！”


    “奴听说的是，府中没有给衣粮钱，还、还扣下了嫁妆和首饰，贵些的衣料如蜀锦狐裘这些也没让带走......”怎么办？！阿大见大爷没有发火，反而露出个奇怪的笑容，顿时全身汗毛竖起。


    这、这简直比发火还要可怕！


    “下去吧。”


    阿大忙往后爬两步，退了出去。


    章珩闭目，他不知道她有多少嫁妆，原本以为，她衣着那样寒酸，头上一点珠翠都无，是章家没给衣粮钱，原来是克扣了嫁妆不说，连穿过的衣裳也要留下。


    难怪。


    难怪她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章家竟已经如此不堪么？他拿起茶杯，狠狠地向地上砸去！


    阿大听着里头的声响，吓了一激灵，双手合十祈求老天爷，可千万保佑他，不要让大爷去找老爷夫人对峙，不然他就完了！


    阿大担心了一晚上，好在直到第二日，大爷又去上值了，也没有找过老爷夫人，他才放下心来。


    ......


    天气越来越热，慈心庵靠近河边，蚊虫也越来越多。


    自那日领了赤契后，萧令仪便开始收拾东西打叠箱笼，没几日便收拾好了，只待亲迎时将这些都送去新宅子里。


    只是那人却好似消失了一般，若不是房契在自己手中，赤契上还有官府的朱文钤印，她都要以为他是来骗婚的了！


    只是亲迎之前，她也不好去云水村找他，钥匙又给了他，也不知新宅子那边如何了......


    好在萧令仪既典了那处的宅子，就是决心要将日子往好了过，不来就不来吧！哼！


    她又开始潜心制笺，正沉迷其中不知天地为何物。


    “小姐！姑爷来了！”紫苏跳了进来。


    虽然主仆二人没几日便和好如初，但此时，萧令仪见这丫头笑嘻嘻地喊姑爷，还是没忍住嗔了她一眼。


    萧令仪磨磨蹭蹭地往前殿去。


    严瑜一见她现身，大跨步走至她跟前，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这里是一百五十两，你先拿着。婚期已定，在本月廿八，明日辰时末，我带你去市肆选嫁衣头面，顺道看看宅子布置得是否合你心意。”


    说完他便急匆匆走了，萧令仪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他这么多银子哪里来的。


    这般公事公办的模样，确定要她们是要成婚的夫妻，而不是同僚吗？！


    萧令仪气的跺了跺脚。


    严瑜这几日确实忙的脚不沾地。


    他既拿了都督的银子，就要为人家办事，宅子那边请了人打扫，他却还要时不时过去瞧一眼，还有祖母衣食起卧要细心照料，他连睡觉都睡不了几个时辰，更不要提温书的工夫了。


    翌日，萧令仪远远瞧见在大殿外候着的严瑜，他总是比约定的时辰更早地在那候着。


    严瑜一时没发现她，目光似放空在某处，面色疲惫。


    萧令仪心中的气顿时就生不起来了，宅子许久不住人，打扫起来想必要费一番工夫，遑论还要布置一番，她倒轻松当个甩手掌柜，想必他这些日子来回奔波，极是辛苦。


    她不懂夫妻之道，但也知晓，夫妻夫妻，有夫才有妻，有妻才有夫，绝没有一人安逸，而另一人当牛做马的。


    “夫君。”


    严瑜转头，面上疲惫迅速隐去，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萧令仪笑着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微微摩挲他手心，“我们走吧。”


    *


    严瑜带着她进了一家喜铺，店中生意颇好，不过伙计也多，应承她们的，是个面相讨喜的婆子。


    婆子见二人长相不凡，极力推荐店中最是华贵的嫁衣，“二位真真是金童玉女神仙托生的人物！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天大的喜事，自然要挑好的来！”


    婆子指着摆出来的一套嫁衣，“您看这套，这鸳鸯，这牡丹，可都是用金线织的，还有这霞帔上的珍珠，您看这一长溜珍珠，可都是合浦珠。”


    萧令仪自然也喜欢鲜亮的衣饰，摸着那珍珠问，“这套多少银钱。”


    婆子竖起两根手指，“二百两。”


    萧令仪：......


    婆子见她神色，立刻道：“哈~那是定做的价钱，您要是看上这身，就这套样衣给您，一百五十两，您放心，只拿给人瞧过，绝没有试过的。”


    一百五十两，都可以买座不错的宅子了。萧令仪坦然摇头，“太贵了。”


    腰肢被轻轻一扯。


    严瑜低头凑在她耳后，“昨日不是给了你一百五十两么？”


    男子温热的气息拂在耳后，萧令仪耳尖一红，偏头微微瞪他一眼，才又微笑着问婆子：“那这一套呢？”


    婆子见她指着一套没有任何刺绣纹样的，脸上笑容淡了淡，“这套二十两。”


    “这是云锦的料子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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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匹云锦才十两，你这什么纹样都没有，怎的还要这般贵！”紫苏从前管着小姐的衣裳首饰，自然知道这些。


    婆子笑眯眯道：“这姑娘看着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吧？你没成婚自然不知晓，喜铺里头的衣裳就是这样，你去别家看看，只怕还不如我们家呢！”


    紫苏微恼，白芷拉了拉她，只听这婆子又转头对萧令仪道：“贵自然有贵的道理，您看这样式，里头有独一份的巧思在，外头也是没有的。”


    萧令仪自买了宅子，还剩下差不多一百二十两，昨日他又给了一百五十两，如今手上统共有二百七十两。不说这二十两的嫁衣，便是这一百五十两的嫁衣也勉强买得起，只是她不想将银钱浪费在这些上，并非她觉得自己不配，而是她留着银钱有用，将来赚了更多银钱，怎样的华服穿不得？


    萧令仪摇头，“不......”


    腰间又一紧。


    “要了。”严瑜正低头看着她，眼神不容拒绝。


    罢了，他是第一次成婚。


    “那就要这套吧。”萧令仪道。


    婆子笑眯眯地拿了男女各一套出来，“是我这边给您改改尺寸，还是您拿了回去自己改......”


    “我不要这身，”严瑜看着婆子拿出来的那套男子的喜服，指了旁边松江棉的一套，“那种的就行了。”


    婆子笑容一滞，“呃......这男女婚服自然是成套的。”


    严瑜面色一窘。


    瞥见他发红的耳尖，萧令仪又好气又好笑，傻了吧？人家这是一套的！她穿云锦，他穿棉布，那她嫁给谁去？！


    心中微微酸涩，她借着衣袖掩映勾了勾他的小指，笑着对婆子道：“快些帮我们装起来，我们自己改改就好。”


    挑了衣裳和鞋，萧令仪便没有再选头面，两身喜服、两双鞋、盖头、连理红绸、并一些喜帖，婆子给她们抹了零头，还送了几朵别致的红色绢花。


    一共五十两。


    萧令仪拿出钱袋子，刚要打开，身旁的人长臂一伸，递出银票，“五十两。”


    萧令仪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


    四人出了喜铺，往崇文坊的宅子去。


    这宅子前边儿铺子门打开时，萧令仪还不觉得如何，只是没了先前那股冲鼻的霉味，看着干净整洁了些，穿过铺子来了后头的宅院，萧令仪微讶。


    院中的杂草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石板上半点泥尘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廊上已经挂好了红灯笼，上头的囍字，让她有了要成婚的实感。


    严瑜带她进了主屋，“这屋中的床和塌，我都让人打了新的，旧的搬去别的屋中了，只是不知到时你是否要住这间屋子。”


    萧令仪看着那张还有淡淡漆味的木床，脸微微泛红，“嗯......你决定就好。”


    反正他也要睡的。


    “楼上还有。”严瑜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牵上楼，两个丫头见状便没有再跟着。


    他带她进了二楼的花厅，花厅的方桌上放了些大红囍字的剪纸，龙凤雕花蜡烛，各种酒具杯箸等。


    “喜帐喜被那些还在做，只是要的急，恐怕不能绣花了，用的去岁冬日收上来的新棉絮，喜饼果子容易坏，待过几日我再......”严瑜边指着那些物件，边细细道来，一转头，只见她美目中盈盈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