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乐莫乐兮
作品:《余暖檀槽》 过灵芝池以西,乃是掖庭藏书所用的宝华阁。不同于云阳殿中她容易陷入情爱的胡思乱想,书斋之中古朴的墨香镇定她的心神。
如今陛下为前朝所忧,她既要捡回老本行,自然要替他分忧才是。
她踮起脚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缓缓翻来,看看能不能有些灵感。
书卷从竹简到左伯纸,她看了又看,却半点头绪都没有。她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忽然,一声轻响,好似前头的书架有什么动静。
思绥有些好奇地去探看,却见几部书将将散落在地上,一只琥珀色的小猫眨着眼喵喵叫着。
思绥好笑地蹲下,她青粉的裙摆散开如同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猫儿,却见那小猫瞪着眼睛一脸不肯让她摸的样子。
思绥从香囊中掏出一小块饵饼,朝着它挥挥示意道:“让我摸一摸,就给你吃。”
那小猫哼了一声,昂起头颅别开脸,并不瞧她。
思绥也不生气,她故意将饵饼放入自己的口中,一脸哼哼唧唧享受地样子。
小猫似乎被她这幅样子吸引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思绥见状,赶紧从饵饼中掏出一块,再在它面前晃悠悠继续塞进自己嘴里。
一连三次,待到思绥掏出第四块时,那只小猫垫着脚靠近了些。
思绥看着它这幅样子,将饵饼轻轻掰碎,放在它面前。
小猫昂起头喵呜一声,而后伸出舌头舔着饼块,思绥终于如愿以偿摸到了它滑顺柔软的毛。
一块饵饼既尽,思绥刚要继续抚摸它,小猫却一扭身子不肯让她再碰。
思绥有些哭笑不得,她道:“还真是钱货两讫?”
小猫喵喵了几声,它身子一动,朝着一侧一溜烟跑走。
如巫山神女,转眼间就没了踪迹。
“艳遇”这种东西,果然是可遇不可求。思绥叹口气将跌落的书卷一一拾起,手到一半,思绥的目光已落在那卷掉落的《史记》上,书页间夹着的半张泛黄纸笺隐约露出"大泽乡"四字。
她心中一动,伸手接过那卷书,指尖轻抚过陈旧的字迹。
忽然脑中有什么东西划过,她兴奋地跳起身,走向一侧的书案,她将自己的思路拟在草稿上。
思路越写越清。
南窦、北窦虽说合并,可田土与部曲家丁并未归一。南窦的人在南土,而南方大多数家族都已经献出了土地与民册,只有南窦家因为北窦的原因还不肯放人放田。
恐怕南窦的部曲见身边人都陆续恢复了自由身,心中定是不开心。
如果此刻,陛下派人偷偷在南窦治下的部曲中寻几个“陈胜”“吴广”,恐怕是一呼百应。而释放人口与田地又是陛下下发明旨所倡导的,他们师出有名。周边军队也不敢镇压,南窦家为及时止损,只怕只能吃个哑巴亏。
而南窦的家主认了输,北窦再强硬,恐怕也元气大伤,若是陛下肯扶持南窦的家主广陵公渐渐取代北窦的长乐公,只怕北窦的问题也能化解。
只是——
思绥心中一沉,若是这样陛下定然要安抚南窦的广陵公,那么他的女儿窦淑仪只怕又要得宠了。
思绥闷闷地将笔丢下,她将草稿并书卷一合,心中茫然。
不知何时,方才消失的小猫突然又出现在她脚下,喵喵朝她看去。思绥一把将它捞进怀中,闷闷道:“你怎么和他一样,一会出现一会儿消失。”
小猫不停地舔着她的锦囊,思绥道,“这点和他也像,若不是我这里有些什么,恐怕你们都不会出现。”
思绥一壁说着一壁打开锦囊,将满袋子的玫瑰饵饼献出,仔细替它掰碎。小猫嘴角沾了豆粉,也不知它又去吃了谁家的。
“吃了我的,不许再吃别人的听见了吗?”
小猫喵喵叫着,它的舌头一伸一卷,思绥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饼块已被它风卷残云般扫荡完毕。
它又喵喵朝思绥叫着,思绥摊开手,她当真一点都没有了。
那小猫见状便从她膝盖上跳下,准备跑走。
“你怎么这样?!”思绥站起身,“别去找别人,我可以给你的,不就是玫瑰饼吗,我做给你吃。”
那小猫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回头看了思绥一眼,喵喵几声再一次跑走了。
思绥无奈看着它的背影,道:“好吧,我下次再给备点,你还会来吗?”
没有回答。
思绥将书卷放还回架子中,她若有所思朝外头走去。
宠爱窦悦就宠爱窦悦吧,也不差这一回了。起码殷弘再一次用她,她才能长长久久在他身边,不然也不知这恩宠何时会消失。
又或者被崔宝映所替代。
“去式乾殿。”
行到半路,她忽然想起什么。
那张被她用来行草的稿纸,还夹在书里,若是被人看到——
若是被人看到,阴谋变成阳谋可就不好了。
她连忙匆匆回到宝华阁中,心虚地翻开那卷书册,只见里头写着她计划的纸完好无损。
她微微松下一口气,将草稿带走。
来到式乾殿前,守宫的中官毕恭毕敬道:“真不巧,修仪娘子,方才崔修华来请陛下,陛下去了南屏殿。”
思绥心中一凉,不知为何心口跳得格外地快。
她有些恍惚地回了云阳殿,她一股脑钻进床帐中,怀抱住警枕头。若柔与若青劝她出来吃晚膳,她只木木地望着床帐。
夏日清风吹过,带来白昙的香气,帐外烛火被吹得摇曳,将帐影照得张牙舞爪,思绥盯着那跳动的光影,担忧与酸涩也张牙舞爪地跳出来,霸占她的心口。
她耳边反复回响着中官的话。崔宝映请他……他便去了。
殷弘素来独尊,后宫之中也轻易不敢请陛下入自己的宫中。若是面圣,都是有诏才去含章殿侍奉。自己也不敢轻易叨扰他。
可崔宝映却敢请他。
殷弘对崔宝映的心思,思绥直觉有些不对劲,可她只是总存着一丝侥幸。可现在看来,那点侥幸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攥紧了警枕的一角,荞粟的清香透过锦缎递到她鼻尖。
她忽然烦躁地将警枕一扔,掀开帘子寒声闻:“陛下从南屏殿出来没有?”
若青捧着一碗莲子鸡汤而来,道:“娘子,用些东西吧。”
思绥见她如此,心底便明了。
“陛下还在南屏殿是吧。”
若青有些犹豫着,似乎想说什么。
思绥见她这样,连忙道:“不许瞒着我。”
若青垂下头,低声道:“窦淑仪···似乎也去了南屏殿。”
思绥一愣,她嗓音中透出一股不可置信,“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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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青不敢答,只听思绥翻身躲进被中,嗓音颤抖:“崔宝映可当真贤惠。不,她不是贤惠,她是个学人精,连姐姐妹妹相亲相爱也要学!”
若青端来的晚膳在乌木膳案上渐渐失了热气,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第二日,她懒懒散散起身,云阳殿的众人之间气氛格外沉重。
思绥梳洗过,自觉含了一片人参,她道:“说吧,怎么了。”
若柔看了眼思绥,道:“娘子这几日不若在云阳殿休息休息。”
思绥打断她:“是南屏殿怎么了吗?”
若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陛下赐了崔修华一块匾额,说是替她取个书斋的名字。”
书斋匾额的名字?
这可确实稀罕。陛下素来对后宫只有物品用具的奖赏,这般用心的赏赐倒是少。
思绥握紧拳头,道:“叫什么名字。”
若柔道:“新知斋,似乎也很寻常呢。可能就是温故而知新的意思,普通的劝学罢了。陛下可以亲自过问娘子的学问。”
思绥喉头一涩,几乎立时明白了这匾额的意思。
“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1)
他伤的是陈知微的旧别离,乐的是崔宝映的新相知。
那么她呢?
思绥往前一直想挣脱替身这个处境,可这一刻她倒觉得她宁肯是个替身。
长邺三年,七月末,广陵南窦的坞堡中,有一名青雀纹身的壮士揭竿而起。
以陛下编户齐名而窦家不肯奉召为由,要讨伐窦家,拱卫陛下的圣谕。
这下拉开了一道口子,积怨久矣的广陵窦家部曲纷纷响应反抗窦家。
而扬州刺史的部曲却静悄悄地,任凭广陵如何闹事,他们自岿然不动。
南窦家一时陷入困境。
闹了十五日,广陵公出面将名册田册交付扬州刺史与编户的特使。
扬州刺史与特使端出皇帝编户齐名的圣旨,按照旨意解放那些因兵乱而成为窦家附庸的家丁。
再将献出的土地收归国有,重新分配。
殷弘忽在清徽园中宴请百官,君臣相和。
其乐融融里,殷弘指着案上的菜肴忽然感慨,如今珍馐满目,却不如他当年在南陈的建始城中,于南窦的府邸尝过一碗浆水面。
那时他落魄无比,日日思念故土,却是南窦家肯替他遮风挡雨,学着北人做一碗浆水面。
重臣感慨万分,自然有聪明人闻送上枕头——要求陛下褒奖南窦之家。
殷弘见状当场下诏加赐广陵公柱国赠官,与北窦的长乐公相当,窦悦则升为贵嫔。
思绥是在云阳殿中得知这些的,她冷笑着。她从不记得殷弘在南窦家要过一碗浆水面。
那时候他思念故土,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学着刘禅乐不思蜀。当真思念北国风味时,也都是她和陈知微偷偷做一些。
如今这么说,不过是为政治罢了。
若青悄悄走来,她将拓来的册子献上,道:“那日娘子去宝华阁,果然崔修华也在。这是奴婢要来的记档。”
思绥伸出手,摸过崔修华的名字,心中一片冰凉。
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1)
她终于明白,是怎样的新相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