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玉阙绝离

作品:《余暖檀槽

    南朝乐康八年,北朝永延二十二年,河东王殷弘入质南陈。


    殷弘虽遭变故,一朝被迫出走陈朝,但容止美仪,进退有度,博闻强识,即便是以质子之身入南国,却得到了南朝的赞誉。


    思绥也一度与众人一样感慨他强大的内心。


    即便是南朝的最为纨绔的王孙赵隽当街笑骂他是虏奴蛮夷,笑他父亲抛弃妻子,独宠爱妾,让他沦落道此处,成为丧家之犬。


    然而他却浑然不恼,下了牛车,与嘲笑他的王孙玄谈论道。


    他思路清晰,引经据典,辩得那位王孙哑口无言。而辩成之后,他又大度的让道于那位王孙。


    此事一时之间,传为美谈。


    他不仅在人前神情自若,在人后也不忘勤备武道,入山林间与猛兽搏斗。


    直到那年冬日,他斗兽受了伤,为掩人耳目只得避到东山的宅邸间。陈知微的身子受不了南国山林间的湿寒,被带来此处侍奉的便是思绥。


    一日,思绥捧了洗漱的器具来到正寝,却发现被褥已凉却。她在案前发现了一篇述志诗,行文潦乱,笔力潦草,看来心惊。


    “天之我辰,我辰安在?


    云翥翥而日隐隐,日隐隐而人憺憺。


    长洛鬼蜮,建始碕寰。


    终禄命以所望,恐玉阙之绝离。


    谨臣节而不保,出荧惑则微衰。


    寄莽野之栖驻,何篙叶而苇杭。


    观蝘蜒之数苟,刈肤体而断须。


    破完璧以玦碎,淹光华而弗窥。


    问要离之木立,得厉情以臂隳。


    释庞涓之惕憯,蓬臆面而乱明。


    徒子房之谋羡,知耄耋而搓揉。


    迟无双之修短,含胯辱于淮阴。”


    思绥心中惊骇不已,原来他心中是这样的不甘,又是这样的惶恐。


    可这伤怀怨诽之言不能叫人发现,否则会带来无穷的祸害。她将诗篇握成团,藏在袖中。


    她问了侍卫,只道大王早间带了酒去了林野散步,思绥心中不知为何慌张不已,连忙出了宅院,一路寻去。


    她是在江边的峭壁上发现殷弘的。


    远处山峦叠幛,数峰峨峨。


    殷弘玄色的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身间,未系腰带,一头泼墨长发散到腰间,北风吹过,凌乱的掀起。


    他整个人似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笛声呜咽响起,飘散在破碎的风中,又被潮声遮去。


    他的身侧,是一坛开封的二十年山阴老黄酒——又沉又烈。


    思绥拧了眉头赶忙上去,他受了伤,本不该喝这么多酒的。


    江水滔滔奔涌,两岸潮声如雷,思绥走得愈近,酒气也就愈发强烈。


    “大王。”思绥小声唤道。


    殷弘没有理她,他饮过一口酒,依旧望向不断奔腾的长江,他眸中是思绥难得一见的仓惶。


    “大王,不能喝了。”


    思绥鼓起勇气上前,想要将酒坛拿开。哪知殷弘身量比她高上许多,她手将将落空。


    他胸前的伤口渐渐崩开,鲜血顺着衣摆滴落在地面上,猩红浓稠,刺得思绥双目刺痛。


    思绥急切道:“大王。纵然长洛城是鬼域,建始城是碕寰,您也不能如此。您这样伤身伤神,若真折损了年岁,只怕是亲者痛,仇者快。”


    殷弘的手间一顿,他张开酒气惺忪的眸子朝她看来,他口中阴寒道:“你看见那首辞了?”


    思绥捏紧袖口,嗫嗫道:“奴婢不是故意看到的。”


    她想了想,将袖中的辞取出,“大王还是烧了它吧,若是叫人看到,上报南朝皇帝或者北国左昭仪,恐怕于大王十分不利。”


    殷弘上上下下窥她片刻,而后放声长笑,“烧了?怨语恨言,不能将齿。雷霆雨露,俱称君恩。”


    “亲者痛,仇者快。我如今母亲死了,兄长也死了,天底下独我远走他乡,畸零一人,哪里有什么亲人。如今天下,谁又不盼着我死。”


    他从牙缝间挤出恨意,“左昭仪一次又一次劝父皇杀了我,就是我逃到南朝,她也不肯放过我,而是要买通南人杀了我。”


    他狠狠举起笛子,砸在岩石间,顷刻间笛身碎裂,四散开来。


    “赵隽这个只知道玩乐的废物,我从前何曾放在眼中,如今他也敢在大街上骂我是丧家之犬。哈哈哈哈,丧家之犬。”


    西风遒劲,他的衣袍不断翻飞,他的恨意也不断翻涌。


    “我要一个一个讨好,要一次一次哀求,士可杀不可辱!”


    思绥小声道:“大王不过是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殷弘摸向自己胸口的伤,连连冷笑,”一个小小的狍子,我都打不过。”


    他举起酒坛,又要灌入一口。思绥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忽然上前抱住了殷弘。


    他胸前的殷红渐渐将她的衣衫染湿,她将脸轻轻贴在他的心口。


    “大王。”


    她的声音很轻,似三月的春风,温柔细腻。


    “大王,其实——其实还有很多人都还信着、爱着大王,比如陈姐姐,还有——奴婢”,说到奴婢二字她的声音忽然一浅,赶忙继续,“还有府里的众人。窦皇后在泉下也不愿大王如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王有宏图之志,定然能回归北土,复仇成功,一展大业,奴婢相信大王。”


    殷弘的躯干一僵,神色复杂,他一顿道:“是吗。”


    思绥怕他不信,赶忙抬起头,仔细瞧着他的神色,温声道:“奴婢觉得大王已经很厉害了。若是寻常公子王孙遇到这般变故,定然是撑不过,大王却能赢得南朝喝彩。至于斗兽,往日大王也多常胜,而今不过失手一次,可胜败乃兵家常事,失败了下次再来便是。大王今日不必太急。”


    殷弘拿着酒的手渐渐松开,酒坛碎落在地面上,酒香凌乱。他原先拿酒的臂膀缓缓搂住思绥,他嗓音喑哑,“你是这样认为的……”


    思绥昂起的小脸坚定不已,“是,奴婢坚信。”


    潮打峭壁,西风呼啸,山岚如云将二人笼罩住。光阴浩渺,命运嶙峋,然而人总要在这嶙峋里盼一份炙热温度。


    那首辞最终被殷弘烧毁,灰黑的灰烬化进滔滔江水之中,思绥与殷弘并肩而立,目送过奔腾不息的江水、击打怒涛霜雪的飞鸟,一路向南。


    **


    回忆如同江水般涌出。她知道那是殷弘难得的脆弱。成功的男人从来都对落魄之时讳莫如深,何况是希望。


    她一直将这首辞深深埋入心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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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再提起。


    以到今日。


    思绥抬起头,看向他,他如今是一袭玄袍,笔挺如松柏,气宇轩昂。一双星目,蕴着睥睨天下的光辉。所指之处,四方款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与那时的他,判若两人。


    思绥终于明白了那句话。


    她喃喃诵道:“怨语恨言,不能将齿。雷霆雨露,俱称君恩。”


    “放肆。”


    殷弘似是也想起什么,冰冷的目光也逐渐复杂,而后渐渐变得无澜。


    他又恢复成不辨喜怒的君王。


    他居高临下望着垂头的思绥,淡淡开口。


    “朕与太妃不过让你弹了几首曲子,你便要提起旧事,是要朕顾念旧情吗。只是卢修仪,朕提醒你一句,旧情轻易提起,便容易消磨。”


    思绥握住颤抖的手,鼓起勇气道:“妾不敢消磨旧恩,更不敢挟旧放肆,妾只是害怕。”


    殷弘神色一怔,他道:“害怕?”


    思绥点点头,“终禄命以所望,恐玉阙之绝离。谨臣节而不保,出荧惑则微衰。陛下当日的感受,便是妾身如今的感受。若旁人也罢,可若是陛下也弃了妾,妾又何尝不是畸零一人,远走他乡。”


    殷弘的脸色渐渐缓和,他口气渐缓,“朕何时弃你而去。”


    思绥闻此句,三分是假,可七分却也是心底的惶恐,她半真半假抱住殷弘。


    “妾身若是做错什么,陛下明示便是,妾立刻便改,只请陛下不要弃妾。如今陈姐姐不在,陛下也不要妾,妾害怕——”


    她故意蹙起和陈姐姐一样的眉毛,让自己更像陈知微。


    殷弘的神色变换,原她心中还是这般在乎他,而不是那个温秉阳。他多日的阴霾顷刻间消散,伸出手拭过思绥的眼泪,道:“好了。朕不会弃你,别哭了。”


    思绥紧紧抱着他,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不肯撒手。


    她闷声道:“那陛下为何生气。”


    殷弘作势冷哼一声,“你身为嫔妃,私自去宫外会见外臣。”


    大魏宫中其实并不忌讳嫔妃与外臣见面,前朝后宫本来就相辅相成,殷弘也在利用这点,平衡南北人局势。


    思绥想来殷弘吃过前朝左昭仪的亏,怕是吃一堑长一智,自然对自家嫔妃要求严格,又因为她在酒肆会见外臣,委实有些不成体统,所以这才敲打她。


    她连忙表态:“妾只是让温中书替妾寻找弟弟,绝不敢祸乱朝政。”


    “······”


    殷弘心中一顿,她理解错误他的意思,可也不能让他说怕她与温秉阳有什么特别的情愫这种话。


    思绥见他不言,怕他不肯信,又道:“妾往后少见外臣便是。”


    少见外臣,自然也会少见温秉阳,虽然理解错误,但方法倒也正确,那便让她这样误会倒也没有不好。


    殷弘轻咳一声,“朕也没有那么小气,你注意分寸便是。”


    一顿,他又问道:“饿了吗?”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便引得思绥肚中咕咕作响。她今日被太妃罚跪,自然错过了午膳。


    到如今一口气松下,饿劲也渐渐出来。


    殷弘笑了笑,牵过她的手。


    “朕带你用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