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樽前花落

作品:《余暖檀槽

    三日的时光瞬转即逝。


    云阳殿中,思绥看着若青抱来的琵琶,而后又看了看自己胳膊。


    她想她还是别为难自己的身体,若是扮作陈姐姐或许他还能有半分心软。


    她坐下描摹了远山眉,又挑了清秀淡雅的衣饰。一通装扮后她抱着琵琶来到了含章殿。


    又是傍晚的时分,暮色苍茫。


    甫入含章殿中,没有想象中的歌舞升平。她在帘幕另一侧,并没有面见天颜。


    ”陛下口谕,以后娘子不必拜见,直接弹奏便是。“顿了顿,高宁低声朝她道:“陛下招了窦淑仪侍膳。”


    思绥神情微怔,她抬眼望向飘动的帷幕,重重叠叠,影影绰绰,似乎有两道身影在里头。


    远远的,能听到笑声。


    思绥平了平心神,坐在小榻上。既是窦氏在,她更不愿示出弱来。只将心思全部放在琵琶间。


    拨起一弦,她泠泠弹起。


    琵琶分文曲与武曲,今日她刻意挑了武曲中《万象》,却用了文曲的技巧。如此既舍了武曲的咄咄逼人,却也不会如文曲那样哀婉凄凉。


    窦悦夹了鳝丝递进殷弘的碗间,她听道不远处传来的琵琶声,有些讶异。


    “陛下传了乐来?”


    殷弘的眼风扫过飘动的重帷,淡淡道:“不好听吗。”


    窦悦细细听了一会儿,点头道:“当真好听,不同于往日的琵琶曲,不激烈却有一股升平气象。”


    殷弘嘴角一勾,笑意不达眼底,道:“想来是乐府有心了。“


    窦悦心想既如此,不若踩一脚卢氏,她盈盈笑道:“这可比当日卢氏弹得好听,果然术业有专攻。”


    殷弘手间一顿,他慢条斯理将那鳝丝用罢,而后笑道:“今有佳肴美酒,亦有仙乐与卿卿,夫复何求。”


    窦悦一听这话,心中激荡,喜上眉梢,她连忙掩了唇,“陛下如此夸耀,妾不敢当。”


    思绥的曲过三巡,那厢的膳也用罢,高宁就令她退了出去。


    仿佛她当真就是乐府的女伎,前来助兴一般。


    思绥抱起琵琶缓缓走出殿门,月凉如水,银盘冷彻,她捏了捏眉心,精心描摹的远山眉全然无用。


    宫道五步一灯,泛过重重雪光,却照不清她的来路与去途。


    路过惊鸿殿,殿里空空,陈姐姐不在,她连说点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她抱紧双臂,仿佛又回到了永延年的长洛城的河东王邸,殷弘与陈知微都尚未认识她,她不过是那个小小的婢妾。


    月色高悬,梦境摇曳。


    时光退转回她十四岁时。


    她梦见那日河东王邸倾覆,她抱着殷弘的腿脚哭了许久,殷弘却冷冷抽出他的衣摆。


    ——他不肯带她去南朝。


    掖庭的来人将她锁住,她哭着要扑向殷弘,却见殷弘渐渐走远。


    带着嫌弃又幸灾乐祸的眼神,阴阳怪气对她说:“姑娘如今已被充去玄川军,还望姑娘早些启程。”


    她失魂落魄地踏上了囚车,又失魂落魄地走向悬崖,对着滔天的巨浪,一跃而下。


    她从梦中惊醒。


    眼前依旧是云阳殿中重重的帷幕,暖碳燃得旺实,蒸腾着炉上的熏香。


    “这是哪里——”


    她木木地说道,外间的若柔似是被惊醒,她连忙掀开帘子。


    “娘子,怎么了。”


    思绥额头满是冷汗,她看了眼若柔,仿佛找了快浮木,她拉住若柔的手,“而今的年号……”


    若柔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额间道:“娘子,而今是长邺二年。”


    “长邺二年,好,长邺二年。”


    思绥心口落下,舒出一口气,神情稍稍平静,她下意识摸到警枕,将它揉进怀中。


    “我还以为——”


    “娘子可是梦魇了,奴婢去端杯热茶来。”


    思绥摇摇头,她又缩进床榻间,她侧身拍了拍床檐,疲惫道:“阿柔,陪我吧。”


    若柔一愣,她道:“奴婢如何和娘子共寝。”


    思绥闭上眼,她心有余悸道:“无妨,陪陪我吧。”


    **


    温秉阳这几日也不知为何,总觉得陛下派给官署中的活计更多了。


    卢槐如今借宿在温秉阳府上,温秉阳却因公务的原因与他鲜少见面。


    是日,天朗气清,卢槐在院中练过一套剑法。


    温秉阳撩了袍子走进院中,他颇有些感慨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①


    卢槐收过手腕,他捏过剑柄,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卢槐献丑了。”


    小厮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忽然道:“陛下在演武堂,召您和卢公子一块过去。”


    温秉阳眉头一动,而后看向卢槐,心下不知是福是祸。卢槐却兴致勃勃,激动道:“我能面见圣容了?!”


    卢槐于军中时,早听过殷弘的大名。自殷弘驱除西茹肃清边境,又锄奸慕容整饬山河,再到举兵南下,天下一统,卢槐无不钦佩,更无不感恩——若非殷弘的政策,他亦不能脱了仆臣之籍,更何谈建功立业。


    初冬草木凋零,殷弘素来重视军纪,演武堂内外全员垂首肃穆,刀、枪、剑、戟一杆杆插在台见,银光凛冽,满目肃杀。


    殷弘一身戎装端坐在台前,两侧有不少众臣陪着。台下是数名壮士,正拿着刀剑比试着。而两侧的笼子里,则困着不少的猛兽。


    人兽相搏,是魏国的旧俗,不仅作娱喜之用,还有天罚的含义。天罚之刑,是一种古老的刑罚。


    被判处天罚之刑的罪人,若能在斗兽之中胜出,则可当场释放,他们生还被视为天意。然而猛兽凶悍,罪人又多受过大刑,真正生还者寥寥无几。


    正因有这一条的存在,不仅长洛与云中无上城这样的帝都设有斗兽台,就连各地郡城也存在斗兽之所。


    自殷弘主政以来,采纳刘宇的建议,废弃各地的郡城的斗兽之所,只在都城与军中设立斗兽台。


    更将天罚之刑收归中央,严禁各地设立天罚刑场,所受天罚之刑必须朝廷三司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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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议,并由皇帝御笔朱批,才得施行。


    可如今温秉阳扫过全场,似乎不是要施行天罚之刑的样子。


    近人小声在温秉阳耳边道:“陛下今日要试炼国子监、太学入学者。”


    温秉阳嗯过一声,自有人将卢槐引到他处,温秉阳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当心,卢槐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温秉阳心中一叹,而后朝着台上的走去。他如今品级不低,又是实权重臣,自然站位离殷弘较近。


    他揣摩着殷弘的脸色,然而殷弘脸色平平,看不出什么。


    所斗成绩分为上中下三等,所斗成果亦计入入学成绩,影响将来分官派职。


    台下的人兽相斗已进行了数轮,太学生与国子监生并无太大的伤亡,所斗的猛兽身上亦有铐链,并不同于天罚之刑,温秉阳这才脸色微晴,心下松了口气。


    殷弘仿佛在他背后有一双眼睛,“子湛很担心?”


    温秉阳道:“太学生、国子监生还未学习,便人兽相搏,怕是难了些。”


    站在一侧的刘宇冷哼道:“温中书何必杞人忧天。本次选贤举能,既要在万千黎庶中脱颖而出才入国子监、太学。这点技艺都不会,岂非虚名而已。”


    另一侧也有人附和道:“‘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黾。’这是前朝乱推乱举之鉴,不可不防,如今陛下亲试,正是杜绝这样的情景。”


    刘宇拱手道:“臣以为,若是有不堪用者,应当详查引荐之人,是否有受贿、舞弊之举。”


    一侧的几个世家大臣对刘宇投来不善的目光,然而刘宇浑然不怕,他挺直腰板站在光线中。


    有世家出身的大臣道:“陛下,人各有长,并非都是全才。”


    刘宇道:“若是偏才——武道不擅长,那么文道就应该十分优秀。待到文、武都试过之后,再行定罪便是。”


    大臣皱眉刚想出声说什么,又被刘宇打断,“张公又何必害怕。世家多置经学典籍,更出过许多大儒,这文道比试,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大臣心下愤慨:“陛下,刘廷尉怎能如此暴虐放肆。若依刘廷尉之语,以后又有何人敢放手为公做事。朝臣处事,只敢行安全之事,只言敢安全之言。长此以往,朝中岂不都是庸臣。”


    殷弘托着腮,将台下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慢条斯理止住两人的争辩,而后朝着温秉阳道:“子湛不必太过忧心。朕记得你投于朕的门下之时,比今日斗兽的情况要凶险万分。当然,也不止是你,而今列于台上的诸卿,哪一个又是等闲之辈。便是进青史之间对比,众卿亦可得贤能堪用几字。”


    他语速极慢,裹着凌厉的寒风清晰无比,“既要做尔等的后辈,亦不能是等闲之人。”


    此话一出,群臣心下慨然,直呼万岁圣明。


    温秉阳也随众人在一起高呼万岁,殷弘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他身上。


    ——他记得那时候正是温秉阳怀抱着气息虚弱的思绥,一步一步朝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