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君情何似
作品:《余暖檀槽》 温秉阳神情一敛,起身拜道:“是。臣与镇北将军核过,此人有才,因家事落罪充边,却于武成年间杀西茹,因功脱籍,累功升至队正,为戍卒帅。”
殷弘神情莫测,兀自端详着宝剑,嗓音沉沉,“国朝新开,自是要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一饭之恩,子湛知恩图报也是应当。”
温秉阳连忙跪倒。
“陛下。修仪有一饭之赐,陛下更有知遇之恩,臣无时无刻不想报效陛下。臣虽受修仪长恩,却不敢因私废公,以公事回报私恩。臣尝考究卢槐,其人虽身在戍卒之列,确实姿容仪秀,有雏凤清声,雄心虎胆,这才敢引荐至太学。陛下若觉不妥,不如亲堪考验,若臣所言有失,臣甘愿受责。”
温秉阳一席话说完,殷弘并不加理会,温秉阳一动不敢动,殿内宫漏滴滴答答,一滴一滴砸进他的心田。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殷弘道:“子湛你素有识人之才,朕信得过你,起来吧。”
温秉阳一身冷汗,将内襦浸得湿透。
二人重新落座,令高宁传了茶来,泥路熏焙之下茶香飘逸清淡,殷弘端起白玉盏,看着杯中注入的浅碧绿汤与乳白浮沫。
他晃了晃杯盏,好整以暇道:“满而不溢,满而须溢。温卿素来通阴阳之道,想来须溢二字,是温卿的手笔。”
温秉阳捏着茶盏,连忙回道:“是,有进有出,一吐一哺,最是平衡。”
“嗯。”殷弘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
一顿茶喝得心惊胆战,温秉阳将旨意拟好而后速速告退。
殿门缓缓阖起,殷弘摊开新送来的奏疏批阅起来。
高宁在隔间候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殿中突然传来茶盏碰案的之声,而后一声冷笑,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冰上三分。
“喊个外人替你找弟弟。”
过了一会儿,啪得一声,奏疏被狠狠合上。陛下不耐烦地踱着步。
“须溢须溢,这么难听也当个宝。”
“长本事了,都会交通前朝。”
高宁脚步一顿,寻思着自己还是躲远一点比较好。奈何陛下也没有放过他。
殿中忽然高声唤道:“高宁!”
高宁寒毛一竖,连忙进殿,将身子躬得极为端正,生怕触上霉头。
“云阳殿的课业如今怎么样了?”
高宁一下窒息语塞,修仪娘子的课业学习素来都是天子亲自教导,他一个内官如何而知。
幸而陛下并没有在意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道:“一天天往外头跑,心都野了,学业荒废怠息。《后汉书》读的一知半解,还不知道来式乾殿讨问。”
“哦,朕倒忘了,温子湛素善《后汉书》……”
殷弘的脸色已冷到如寒冬三尺渊冰。
高宁的头垂得更低,只恨今日自己为何当值。他如今也插不上话,只得杵在这头。
殷弘来来回回踱了好几步,阴恻道:“让她滚过来,朕倒要看看她学得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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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绥恰巧去了九巧园,若青和传令的小黄门绕着宫苑找了她许久,这才找到她。
“两个时辰前,陛下…唤娘子过去……”
思绥赶忙从袖中递了铜吊过去,问道:“中贵人可知所谓何事。”
黄门不敢多言,只道:“陛下问修仪娘子学业。”
思绥轻轻蹙起眉。
许是来得太晚,式乾殿已挂上了宫灯,通明的灯火将整个殿宇照得亮如白昼。
殿外,她刚刚站定,就有黄门道:“陛下去了含章殿。”
含章殿在式乾殿的另一侧,通常为临幸嫔妃、娱嬉解乏之所。
无法,思绥只得再转向含章殿。行到含章殿外,便听见歌舞之声从里头传来。
高宁道:“刚用晚膳时传了谢修容和虞充仪,又宣了歌舞。”
思绥立在外头,殿中喧阗一片。
宫灯一盏一盏挂起,泼出一滩一滩橘色的灯影,人影一格格投在地上,伴着被吹起的袍服,黑黢黢出一团。
思绥心中忐忑,她不知哪里做错了什么惹着了殷弘——难道是这二人的问题?
诚然这二人是她牵线搭桥的,但也只是牵线搭桥。人又不是她培养的,哪里惹到了殷弘也不能怪她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头依旧笙歌未歇。
思绥搓了搓发凉的手,她从身后的书袋中掏出备好的《后汉书》,缓缓翻来。
晚来风急,吹得纸张猎猎作响,她只得拿整个手掌按过一面,借着昏黄的宫灯,读过从食指与中指间漏出的黑字。
风声、歌声、舞声,声声入耳,但不关心。
她忐忑不安,不断跳动的心弦稍稍平息些。
含章殿外的宫人眉目不敢动,却心中见她这样都有些发愣。
思绥翻过一页又一页,高宁去而后返好几回,这才道:“陛下请您进去。”
思绥合上书,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她捧过书袋独自进了殿。
谢修容与虞淑仪坐在案侧,用着精琉璃的酒壶,给他的夜光杯中斟酒。
另一侧,一位梳着灵蛇髻的歌姬在用吴语唱《子夜四时歌》,软软糯糯的。①
清丽哀婉,曲调动人。
殿中自有舞姬跳着白纻舞,纻袖翩迁抛扬起,如道道温婉的月光。
思绥心道殷弘心中还是有点谱的。在式乾听歌舞听南曲,《子夜四时歌》有些词虽露骨却也算清新天然之曲,而不会选择《玉树后//庭花》《玉台新咏》等淫靡奢侈之音。
她缓缓跪拜,殷弘嗯了一声,他挥了挥手,自有宫人抱了那张烧槽琵琶来递给她。
殷弘抿下一口酒,“《子夜四时歌》,会唱吗?”
思绥脸色一白。
若无别人,她不介意与他作闺中之乐。可如今……他身边有两个世家出身的嫔妃。
《子夜四时歌》是吴曲,吴音吴曲,谢、虞二人自比她适合弹唱。
然而他要挑她……不就是因为她出身低微……
诚然,她以前也曾在别人面前弹唱。但那时他只是羁旅南朝的河东王,朝不保夕,也得豁出脸面屈颜应对。
可如今他已是至尊。
人和人当真是不一样的。
她可以忍受那夜窦太妃在人前将她当作伎人使唤,可若是这个人是他……若这个人是他……她便觉得窒息,一口气吊在那里,肝肠被揉开又扭去。
她把唇咬得发白,道:“妾……不记得了。”
“哦?”,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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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慢条斯理地咽下琥珀酒,拖着音,“不记得了?”
思绥心下一惊,她想起来他知道她和庄夫人学过……
欺君之罪……
殿中歌舞如云,可思绥却觉得耳边极静,静到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呼吸着,生怕弄出点声响。
两侧箫鼓不绝,殿中气氛却无端诡谲起来,虞淑仪感到不对劲,连忙开口道:“陛下,若是修仪不会,不如让妾……”
殷弘淡瞥过虞淑仪,虞淑仪被他淬满寒意的眼神吓得不敢多言。
他搁下杯子,兀自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不记得曲调了,还是不记得曲辞了?不记得曲调,那就弹《春江花月夜》来唱。不记得曲辞,那就现在去学。”
宫人抱着烧槽琵琶朝她面前再一递,思绥却觉得手上有千斤重,使不上力。
她伏在地上,搂紧了怀中的书袋,“陛下招妾来,不是问课业吗,妾读《后汉书》……”
话音未落,就听殷弘将月光杯重重在几案上一扣,激烈的碰撞声吓得两侧侍奉的谢修容与虞充仪也跪倒在地。
思绥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她抬起手接过那把烧槽琵琶,素手纤纤拨起琴弦。弦声泠泠清清,歌声缠绵悱恻。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含桃已中食,郎赠合欢扇。深感同心意,兰室期相见。”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①
泪水不知为不争气地流下,曲中之词,如何不是她的心境?
愿天无霜雪,我心如松柏。
君情复何似,君情复何似,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看她的呢?!
朝夕相伴十余年,她只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身吗,只是一个顺手的工具吗。
她不敢与陈姐姐比,可这半点的体面,都比不过刚刚进宫的新嫔妃吗。
弦声混乱急切,好好一首曲子散乱的难以成调。这本是一首女子唱给心上人的歌曲,大胆而活泼,却被她唱出了落花哀怨之音。
殷弘皱眉,他挥手让众人退下。而后站起身,缓缓来到她的面前。
他抬起她的脸,泪水糊满了她的睫羽。
“让你弹给朕听。你就这么委屈吗。”
思绥的声音从牙关中迸出,“妾不委屈。”
殷弘见她这副样子,冷笑道:“那就继续。”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曲声一首接着一首,殷弘的酒一杯倒了一杯。
这弦似乎是换过,并不轻易会断,但弹了这么久,思绥的手腕渐渐发酸,她稍稍停顿一下。
殷弘一杯酒饮罢,道:“继续。”
思绥咬牙,并了并力气,竭力拨弄着。
她的喉头慢慢干涩,声音渐渐呕哑,手上的力气也有用尽之时。
噔的一声,烧槽琵琶从她怀中脱落,掉落在地衣上。
她浑身已然湿透,手上没有半分力气,惨白的小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