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千寻铁锁

作品:《余暖檀槽

    殷弘皱起眉望了她许久,索性翻过身独自睡了。思绥跪在哪儿,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


    她今日受的搓磨太多,委实是跪不住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身边传来慵懒的嗓音,“要跪出去跪。”


    这倒是饶恕了她,思绥连忙谢恩躺下。


    一夜西风吹紧,过梧桐老树,有肃杀萧瑟之声。


    荞粟警枕里俄而幽冥虎啸,俄而撼树悲响。思绥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将自已一点点挪进殷弘的怀间。


    他胸膛滚烫,驱散了她满腔寒意;又硬如嵩岩,使她如藤萝可依。


    她渐渐安定下来,困意与疲倦顷刻间将她淹没。


    第一次杀/人的夜晚,竟然是一夜无梦。


    往后的岁月里她将一次又一次面对这无休无止的血色。


    而身边的他,也在无休无止的血色里走向峥嵘之巅。


    南朝乐康十二年,北朝武康二年。


    权臣慕容天翼引西茹大军入境,魏国大乱。西茹大军一路烧杀抢掠,甚至捣毁了魏国的旧都云中无上城。


    慕容天翼顺趁乱持了小皇帝殷澈与郭太后到老巢晋阳城中。


    而此刻南方的乐康帝瞄准时机,顺势派兵送殷弘北归,意图从这难得的机会中分得中州一杯香羹。


    殷弘自南陈北归,仅用了三年时间,摆脱了南朝的桎梏,收敛旧部新臣,光复魏国都城长洛,又利用西茹各部的矛盾,令西茹退回草原。


    适时朝野呼声四起,讳谶不绝,以河东王弘有天命之佑,绍承祖业,宜为人主,从慰兆民。


    劝进表如雪片般飞入省中,正当思绥以为他要自立为帝时,他却甘愿降尊,摒弃旧恨,遥奉晋阳的小皇帝与郭太后为正朔,言必称臣。


    正当思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则流言从殷弘的幕府逐渐传遍大江南北每一个角落——小皇帝殷澈早已被慕容天翼杀死于晋阳城中,如今慕容天翼所供奉的不过是个虚假傀儡。


    天下哗然,海内失色。


    武成六年四月,大魏司空、侍中、河东王殷弘于长洛城中着素缟举哀,长哭宗庙,为“薨”在晋阳城的小皇帝尊加谥号,起立衣冠冢。同时,点兵三十万,直发晋阳,誓为小皇帝报仇。


    八月,郭太后“自缢”,晋阳城破。殷弘携来“假”皇帝与慕容天翼的首级,亲赴宗庙祭奠先帝,而后将头颅悬挂在为小皇帝起立的肃陵碑上。


    北邙原上,衰草篙芜,蔓蔓扬扬。一片如血的残阳将天幕泼染的格外壮丽,他独立在天地之间,吹起一首挽歌。


    十月,大雪,云中无上城,天地寂然,万物岑声。


    思绥犹记得那日朔风劲摧,天低云阔,殷弘披着莽莽白雪,在群臣、西茹与她的见证下,于断壁残垣中举起铸成的金人。


    长风吹过猎猎王旗,吹起展翅的鹫雕,终吹入他玄色的衣袍中。


    万岁山呼,千秋恩颂,声破暮色,气詟星月。


    至此,功业、统序、天命,尽入他掌间。


    殷弘新继位,却不肯改元,延用武成年号。思绥心知其间缘由——他要启一个崭新的新元。


    北朝武成七年,南朝永华二年,南陈陷于诸王之乱中。


    彼时殷弘力排众议,分三路而发——自秦地而下益川,自豫中而扼江夏,自徐州而取彭城。


    江淮一战,大小百余役。乃至翳日昏黯,肉泥翻飞,白骨淆然,血撒新泥。


    城亡破家,不知凡几;英雄故事,层出无穷。


    殷弘诏南北诸学士,记战场英烈之传,其传人物无有南北之分,亦无敌友之别。谨以事迹而入,以发天下,永为世传,揽尽人心。


    思绥自告奋勇,游走于战场之中。更冒着诸多不韪,参与了此书的编撰。


    北朝武成九年,南朝太初元年,三千里吴头楚尾,只剩建始之城。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1)


    数百余年南北分立,于今朝合璧圆满。


    殷弘改元为长邺,天下始知新。


    十年沉浮起落,国运如人命,命途迢迢。胜败一时之论,输赢此消彼长。是时势造英雄,也是英雄造时势。


    可思绥与殷弘心中都明白,此时的天下一统,看似胜利,不过表面而已。武道虽平,文道犹难,内政待制,黎庶待抚。


    以至于下一个十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


    秋日的凉风吹过,吹散风云过往,不远处的芦苇依旧岁月静好地摇摆着。


    思绥靠在树后,粗粝的树干硌得她背生疼。她狠狠折断莲蓬的茎杆,而后从中扣出一粒莲子,单手一掐,青绿的皮壳间骤然跃出一粒细白光洁的莲子。


    她没有去芯,一股气的丢进嘴里。


    清香之中苦味浅浅弥散开。


    远处草木飘荡,摇曳的间隙中她依稀窥见画舫上起了舢舨,横联两条船。


    莲子伴莲心越嚼越苦,傍晚的斜阳瑟瑟展开,铺开一江橙色。


    思绥又咽下一颗莲子。


    莲蓬被她扣尽之时,已是月华悄然,画舫上挂着八角宫灯,并着月光融进幽幽池水中。灯影摇摇晃晃,画舫也慢慢悠悠,渐渐驶向江心,驶出思绥朦胧的视线中。


    清露沾衣。裙角已被湿透,寒意渐渐袭上。


    思绥抱着臂。


    她想微微一笑,她想,她有什么资格难过呢,她要摆正自己的身份。与世间驳杂的万事比起,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份难以启齿的小情小爱。


    她应该一点也不难过……


    她应该放声大笑……


    她如今名列九嫔,多么得意,就算是南国虞家的世族大小姐,不还是要毕恭毕敬谢她。


    若是这一桩事办得好,殷弘必然也会奖赏她。


    多么划算的买卖。


    她颔颔首,走出树林,若青早已备好车等着她,她木然想跨上车凳,奈何脚底一滑,她撑在车檐边。


    “修仪娘子。”


    她别开若青的搀扶,自顾自爬上长檐车。


    她坐在车中好一会儿,才道:“回云阳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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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至云阳殿,她没有入殿,而是站在殿门前许久。


    秋风逐渐泠冽,吹凝她眼中和脸上湿漉的斑驳,她拂去如冻玉。


    她轻叹一声推开殿门,又将一夕月光隔绝在门外。


    此夜月明风清,流光朗朗,荞粟警枕上一片安宁。


    她却一夜无眠。


    虞充仪的得宠似乎只在一夜之间,珍馐宝玩流水般赐入她的宫苑里,连带着她的家族也水涨船高。


    有人道虞充仪身段灵妙,楚腰嬛嬛,是一等一的美人。


    又有人道,你懂什么,若是一等一的美人为何甫入宫中不得宠幸。分明是因为她扮作采莲女,吴侬软语细细如丝,令陛下念起当年在江左的少时岁月。不然为何连带这宫中其他南朝出身的女子也渐得帝心。


    来人诧异至极,怎么在南朝当质子还能有可以怀念的地方?


    那人神神秘秘说,陛下当年为了逃避先帝与左昭仪郭氏的魔爪,只能去南朝避祸。


    后来北国被左昭仪与慕容天翼搞的朝野不宁,宗室凋零,陛下在南朝好吃好喝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再之后,慕容天翼引西茹大军入境,北国大乱。还是南朝皇帝派军队护送陛下北归,陛下才能收拾故土,重整破碎山河。


    再说,陛下后来收复南朝打的旗号之一也是给南陈的乐康帝复仇。


    这虞家的家主在乐康帝朝也出过几位小有名气的朝臣,说不定就对上了。


    这些话落入思绥耳中,她心下冷笑。


    恐怕是殷弘故意让人察提起他往前在南朝日子过的不比在北国差,以此来敲打某些拎不清的北人,不要自视高南人一等。


    皇太妃倒是大发雷霆,她仔细打听,得知是思绥牵线搭桥,又狠狠把思绥拉过去,令她抄佛经。


    思绥倒无所谓。天生皇太妃看她不顺眼,时不时搓磨于她,她也债多不嫌愁,不怕这一桩。


    到了九月,今年的长洛城比往年更冷些,陈知微的咳疾犯得厉害,只得提前安顿到长洛城南的春明泉宫去。


    春明泉宫原不过一处小小的皇庄泉眼,宫中冬日避寒则去孟河边的汤泉宫,然而汤泉宫离长洛宫有些距离,索性殷弘让内省将此处修缮,做春明泉宫,以便陈知微随时养病。


    司天、仓部奏秋收遇雪之事,殷弘正忙于其中,亦抽出时间亲自护送陈知微前去春明泉宫。


    思绥乖乖将空间让出给他二人,待到殷弘回去,她才前往陈知微处。


    她看着往来的宫人,感慨道:“陛下对姐姐是真好。令人修了这处给姐姐,还特地遣了御医来。姐姐且放宽心,好好养病才是。”


    陈知微咳得胸腔起伏,她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她懒洋洋道:“怕别是因我误了朝政。”


    这话思绥听来心中一滞,若是皇帝两三日没有亲临朝政就要误了,那满朝文武岂非蠹虫饭袋,国将不国,怕是要离亡国不远了。


    只是这些话不好与陈知微辩驳,她微微叹口气,“我服侍姐姐入寝吧,这几日收拾也是累了。”


    陈知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