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玉泉酒

作品:《皇帝他有读心术!

    温棉闻言心头剧震,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宫里都传遍了?传什么了?”


    她越说声音越紧。


    俗话说的好,三人成虎,不用别人说她也能猜到传成什么样了。


    她急道:“他们肯定添油加醋胡说八道,传些不知四六的话了!”


    右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床板。


    娟秀冷眼看她唱念做打。


    会咬人的狗不叫,如今真应了这句话。


    万岁身边新选进来的四个人,连她在内,哪个背后没有人。


    自从进了乾清宫,她大概也知道司寝上那两个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妹子,偏打听不出温棉的根脚。


    又见她平日里不拔尖不冒高,低眉顺眼的,只是憨憨的。


    万万没想到她们四个中第一个出头的是温棉。


    可见人家不是没背景,人家只是城府深。


    温棉不愿意听娟秀说这些酸里酸气的话,下床收拾了一下,便打算去找那姑姑,问问她以后倒底要当什么差。


    没个白天敬茶晚上值夜,一天到晚不能睡觉的道理。


    娟秀见温棉略过她就要走,一句话也不说,气儿更不顺了,咬着牙一甩手帕子就要拦住她。


    那帕子尖就跟长了翅膀的大雁似的,甩到温棉眼睛了。


    “嗳!”


    温棉忙捂住眼睛,眼泪当即就出来了。


    娟秀只当她装模作样,更没好声气:“姑娘就算哭出两大缸泪,奈何主子爷不在这里,有这会子哭的功夫,你不如省省气力,哭到主子爷跟前,说不得哭出一个答应来。”


    温棉本就眼睛疼,听到这不阴不阳的话,火气噌一下直冲头顶。


    她平日里不爱和人闹矛盾。


    都是宫里给人当奴才的,梅香拜把子,都是一家人。


    她知道当奴才苦,再说闹大了谁都讨不了好,故而遇到一般的争执,她能让也就让了,不愿意说狠话戳人心窝子。


    可娟秀这话说得忒难听了,她要是不骂回去,人该以为她是个面瓜了。


    “我听明白了,原来您不是嫌万岁没挑你去守夜干苦活儿,而是以为万岁和我有了首尾。


    亏我还纳闷呢,心想您这一进来就没头没尾发邪火,敢是冲撞了什么,原来是觉着我挡了您飞上枝头的路?这小主还没当上,先替小主吃上醋了,您也不怕忙得慌。”


    娟秀一张瓜子脸顿时胀红,她刚要说话儿,却见温棉捂住了耳朵。


    “您污蔑我名声不要紧,竟然还污蔑万岁,您这胆子忒大了点,原在您眼里,万岁竟是个急色之人,您敢说我都不敢听。”


    娟秀气得结结巴巴:“我何曾说来着?我何曾说万岁了?清水下汤面,你吃我看见,你敢说没有故意露脸的意思?不然万岁为什么单单点你去值夜?”


    “万岁什么时候单单点我值夜?值夜的还有一堆公公呢,不乏俊秀的,照你的意思,那些公公都跟万岁有什么?”


    “你这满嘴都胡吣些什么!”


    帘子猛地一甩,甩到门槛上,噼里啪啦的。


    那姑姑一撩旗袍,平肩正背地走进来,柳眉倒竖,指着温棉和娟秀道:“越来越没王法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们撒野?吵嘴竟攀扯到主子爷身上了,你们是嫌命太长了?素日里你们闹我不理论,没成想倒纵了你们。”


    娟秀见那姑姑进来,这才收了声气。


    温棉忙捂着眼睛轻轻揉了下,不疼了。


    她眨眨眼,被娟秀用帕子甩到的眼睛还是红的,她这就捂着“嗳哟”叫唤起来。


    “嗳哟姑姑,我这眼睛被秀姑娘用帕子甩了一下,现在还疼呢,您好歹帮我去太医院寻点药。”


    娟秀见此,眼睛都气红了,还想再呲哒几句,帘子忽然又是一响。


    先前那小宫女见她们俩吵起来后就躲出去了,此时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进门便打了个千儿,目光在屋内一扫:“哪位是温棉姑姑?太后娘娘传你,随我过去吧。”


    温棉心头一突。


    娟秀叉着的手慢悠悠放下,要笑不笑的:“嗳哟,温姑姑快去吧,好前程擎等着您呐。”


    那姑姑狠狠剜了一眼娟秀,指头点了点她,问小太监:“敢问公公,太后娘娘说是什么事儿了吗?”


    小太监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温姑姑,快走吧。”


    那姑姑看了温棉一眼,轻轻抚了抚她的胳膊,低声道:“太后娘娘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你没做错事,按照规矩走,应当不会有事。”


    温棉感恩地拉拉那姑姑的手,瞪了一眼犹自冷笑的娟秀,拢了拢头发,起身跟了出去。


    时近傍晚,天际只剩一抹苍青的余光。


    夹道的红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高大幽深,墙头道边覆盖的积雪尚未化尽,在黯淡天光下泛着灰白。


    几声炮仗炸响,轰隆一下炸得人耳鸣。


    从月华门出来,走过遵义门,自养心殿后面绕去慈宁宫。


    其实走内右门再过隆宗门去慈宁宫会更近,但出了内右门就是前朝,军机处就设在那里,内右门有侍卫把守,宫人不能从那里走。


    别说走正门,宫人连走路都不能走甬路中间,得到旁边走。


    温棉数着脚下的砖。


    路过永寿宫和启祥宫,就来到了慈宁宫后面。


    一路无言。


    小太领着温棉直到进了慈宁宫的地界,却没有进主殿,而是进了二所殿。


    殿内空无一人。


    前朝太妃一般都住在这里,但当今登基后,高祖后院中的女人凡是求去的,皆允了。


    只剩几个或生育了孩子,或自己不愿离去的,都随太后居住,要么在寿康宫,要么在头所殿。


    二所殿及旁边的殿倒都空了下来。


    温棉待要问小太监,那小太监已经像泥鳅似的滑出去了。


    因为配殿无人居住,故而没有烧地龙,寒气顺着金砖缝一丝丝渗上来,浸得人脚底发僵。


    温棉站在此处,也不敢随意坐下。


    隔着一道厚厚的宫门,主殿那边的欢闹声飘来,像是从极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响。


    女人的说笑声清亮,夹杂着孩子稚嫩的嬉闹与奔跑,隐约还有杯盏轻碰的脆响。


    种种声音混成一团鲜活的热气,愈发衬得这间无人问津的二所殿,冷清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冰窖。


    温棉垂手站着,目光落在自己鞋尖一点深色的湿痕。


    是方才踏雪而来留下的。


    她的袜子也湿了,脚趾在鞋里蜷缩,便发出“咯叽咯叽”的水声。


    /


    三丹姑借着换茶盏的功夫,走到太后身后,低声耳语了几句。


    太后脸上噙着笑,手里摸着张象牙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下。


    牌桌上围坐的几位贵妇人都作不知,偏有一人胆大包天,指着三丹姑叫嚷起来。


    “嗳!我看见了,大姑姑是不是给姑爸提醒儿了?是不是告诉姑爸我手里有什么牌了?”


    那声音又清又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利劲儿。


    太后含笑望去,拐子纹黄花梨大桌子对面坐着的,正是她嫡亲的娘家侄儿苏赫。


    年方十七八岁的少年,随手将外套的对襟绸面云鹤紫貂出锋褂子解开,露出一身大红百蝶穿花织金袷袍。


    头上未戴冠,只将乌黑的辫子梳得油亮,系着穿翠珠黑色梅花结辫穗,更衬得眉目如画。


    辫穗随着他得意的动作轻轻晃着,一派勋贵世家娇养出的鲜活气象。


    三丹姑笑道:“我不会牌,怎么说给娘娘知道?小公爷可别平白冤枉了好人。”


    太后道:“我的儿,这个天儿穿袷的,仔细冻着,快把衣裳穿好。”


    苏赫笑嘻嘻地摆手:“姑爸,我最怕热,这屋里炭火旺得紧,您就容我松快松快吧。”


    说着便将那紫貂褂子彻底褪下,随手搭在椅背上。


    太后一连声叫人:“快,再添两个火盆来。”


    “姑爸!”苏赫拖长了声音,作势要解袍子的盘扣,“您再叫人添火盆,我可真要热化了,到时候不顾体面,在您这儿打起赤膊来,您可别嫌我。”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的母亲,承恩公一等夫人葛氏抬手轻拍了他一下:“浑说什么?越大越没规矩了。”


    太后心疼地嗔怪:“打孩子做甚,他还小呢,正是贪凉怕热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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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转头对苏赫柔声道:“好好好,不添火盆了,到底年纪轻,火气旺,翠娥,去把玉泉酒给你们小公爷端一盏来,暖暖身子。”


    一宫女应声去了,端了个描金填漆托盘进来。


    上面放着一只六棱錾刻梅兰竹菊纹烧蓝珐琅酒壶,并几只酒杯,还有一个银錾花温酒器。


    翠娥将温酒器套到酒壶外面,注入热水,不消多时酒便热了。


    而后她为太后先倒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茶杯里打转,倒映出满殿烛火,波光粼粼。


    太后只说先给苏赫,苏赫接了,一饮而尽。


    他砸吧砸吧嘴:“甘甜柔顺,醇厚爽口,我又偏了您的好东西了,姑爸,走时我可要带上一坛。”


    太后笑道:“本就给你留了,只不许多吃酒。好生嘱咐他身边的人,不许听之任之。”


    她对葛氏道。


    敬妃坐在另一边,笑道:“倒底是亲侄儿,姑爸眼里只看得见苏赫,我们是没人疼的了。”


    敬妃是太后的侄女,苏赫的堂姐。


    她这么一打趣,满殿的人都笑起来。


    太后点点她:“猴儿猴儿,把你惯的,都多大了,还吃弟弟的醋,要是你今日牌打得好,我就赏你金瓜子如何?”


    敬妃一摆手,道:“谁不晓得您牌技好?我看呐,我是一个子儿也从您这儿赚不到,今日带来的却是都要输给您了。”


    太后这边随手打出一张牌,是一张“幺鸡”。


    苏赫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立在太后身后那位名唤翠环的宫女。


    翠环垂着眼,手指在身前悄悄比了个“三”,又将三指并起来。


    苏赫会意,从自己牌列里抽出一张“三条”打了出去。


    “哎呀!”太后将手中的牌一推,满面春风,“和了!门前清,缺一门,带幺九,这回可算是逮着个大番子!”


    苏赫立刻把面前的牌搅乱,捂着自己面前装钱的小匣子哀叹:“不打了不打了,怎么又是您赢了?姑爸您定是看得见我的牌,我这回带出来的体己银子可都要输光了。”


    “小萨哈,其其格,快去搜你们小叔叔的身。”


    太后一声令下,几个小孩子便猴也似的窜了上去。


    苏赫左右夹着孩子,乱作一团


    一屋子人俱笑了起来。


    /


    温棉在配殿一直等着,四周无人,她数着夕阳映了多少格双交四椀菱花格。


    直到阳光渐渐暗淡,太阳沉入西边,月亮渐渐上来。


    突然外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忙站直。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随即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


    “唉,热死了……”


    一个少年人一边松领口一边走进来,顺手把门关了。


    他穿一身大红,却不显得女气,而是像一朵被娇养在花房的牡丹似的雍容。


    腰间系着躞蹀带,盘金绣的云锦荷包、织金的火镰袋、翡翠玉佩……端的是环佩叮当。


    苏赫迈步进到二所殿,一屁股倒在榻上,没有地龙火盆,他这才觉得清凉了些。


    他舒了口气,一偏头,就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柱子旁。


    月光透过双交四椀菱格窗撒进来,照在这个女人身上,使得她的脸越发的惨白。


    苏赫骇了一跳,以为看到了鬼。


    “哎呀”一声摔下榻来。


    温棉见来人眼睛圆瞪,忙福下身。


    “奴才见过这位爷。”


    苏赫清咳了一下,掩饰尴尬般将搭在肩上的辫子甩到后面去,翡翠辫穗在空中燕子似的飞。


    他撑着脚凳站起来,压低声音,倒有了几分贵胄的威严。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他借着月光端详眼前人,面皮白净,脸若银盆,眼如桃花,却不显得风流,而是格外的清澈。


    身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但穿着一裹圆的酱色旗袍却很好看。


    温棉才要答话,不料眼前这位贵公子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胳膊一把搂她的腰,就把她带到了落地花罩后面。


    温棉瞳孔骤缩,随手抄起旁边的美人觚就要砸破这登徒子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