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过后，云开雨霁，天色渐暖。北夏宫室之中繁忙不休，先有太后谋乱，后有皇帝预立妖妃为后之事。


    乃是多事之秋。


    这毕竟是封后，按照惯例来讲须得见过太后，由宫中最为尊贵的女子开宫室宗祠，祭拜先祖天地求得神降之后，方才能够决定这个女子是否能够入内。


    今日一早，朝中因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一说太后此时地位尴尬，不可入宗祠。二说妖妃为后那是对先祖大不敬，即便能够开宗祠，这也不惹得先祖大不敬。


    上首的皇帝阖着眼眸，只一下一下敲着龙椅。目光并未定格在某人身上，见此底下的官吏便吵得更凶了。


    萧厌闻言只是冷笑，道：“太常寺卿何在？”


    那太常寺卿乃不惑之年，原本在朝中并不打眼，闻言抖若筛糠上前来。


    萧厌起身，堂下皆静。他说：“你，去给孤开宗祠，请示请示这些老祖宗。”


    诸位御史大人，乃至于管着礼法的太常寺众人和礼部之人皆是面色一愣，一句陛下不可啊就这么堵在嘴边没出得去。


    那太常寺卿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只能窝窝囊囊的应了。


    他正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偏偏在宗祠祭拜这日，又出了问题。


    钦天监选定的日子，下了迷蒙细雨。太常寺卿心里就跟乌云罩顶似的，这是原本当是由太后或者是身份尊贵的太妃来办，偏偏让他来做。


    这分明与礼法不合。


    太常寺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手指冰冷。


    广仪宫的嬷嬷奉着一副画像上前来，展开，画上是一身绯红长裙的绝色女子。女主容颜姣好，即便宫中画师只能画出她三分容色，也让整个昏暗的殿堂变得明亮三分。众人目中皆是惊叹，待画像挂在殿中，便垂目不敢直视。紧接着便是烧香，祭拜先祖。待太常寺卿扭过头来之时。这烛火便无风自动。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待众人抬眼，便见那副画像在空中飘飘晃动，画像中的女子妖冶地像是活过来一般。


    艳色更甚。


    而后便是虫蚁攀爬而过，从画像上颜色最为艳丽之处开始啃食。隔得越近，这些虫蚁啃食的速度便越来越快。


    像是疯了一般。


    为首的太常寺卿目光发直，连滚带爬从殿中出来，颤颤巍巍道：“虫蚁食妖异，此乃祸国之相！”


    此乃祸国之相啊！


    此处的异常传往北夏宫中，而坊间传闻更是甚嚣尘上。


    “祖宗不容，妖妃不详！若是强求，便是祸国。”


    “怎么会有女子生成那般模样，怕不是山中精怪前来食人性命。”


    “这暴君和妖妃，不就是天生一对吗？”


    有什么奇怪的言论混进去了，众人沉默。拒绝谈论北夏那位暴君的事迹，将罪恶定在妖妃身上。


    这妖妃祸国乃是事实，若不是因她，这南梁怎么会灭亡。


    若是因此亡北夏，这世道，真的是要乱了。


    流言飞一样传往各宫各院。


    除了传信的太常寺卿以外，诸位大人皆是按捺不动，要看皇帝是如何行事的。


    但是消息传入宫中，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反应了。


    昏沉的天幕下，上京之中似乎正在酝酿什么天大的阴谋。


    然而此事与施瑶无关。


    她便皇帝变相软禁了，整个清净殿变得是异常清净。


    重蓝在一侧围炉煮茶烤饼子，而重碧便蹲在一侧眼巴巴等着想吃。今日天色阴沉，施瑶在屋中也坐不住，便搬了一把躺椅躺在院子之中吹风。


    手上还得抱着一个暖手炉。


    半晌，施瑶忽而睁眼道：“娴妃她们是今日离宫吗？”


    重碧好热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娘子，是今日。”


    施瑶叹气：“可惜不能去送送他们。”


    想着上元节那一幕，施瑶心中就痒痒难受，也不知道娴妃和她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表兄看她的眼神绝对算不上清白！


    都怪那大暴君。


    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施瑶愤恨，她从重蓝手中接过一个烤熟的饼子，焦香扑鼻，十分酥脆。一口下去，那酥脆的外皮便噗嗤嗤往下掉。


    就是有点不太雅观。


    但谁管呢，反正也没有人。


    施瑶心里乐呵。


    不过片刻，宫外便响起了刀剑之声。


    “陛下有言，任何人不得入内！请娘娘止步。”


    “娘娘，请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施瑶侧耳一听，似乎听见了娴妃的声音。她起身，是重碧推开门。门外站着一身粉白长裙的女子，她并未着宫装，是最为简单的小家碧玉的装扮。更衬得那张脸像是被浓墨重彩细心雕刻过的一般。


    分明那么渴望宫外的生活，但人却还在宫内。


    与这个厚重的宫墙是如此的依依不舍。


    “娴妃娘娘，”施瑶愣了愣，将手中的饼子递了递，“你吃吗？”


    娴妃鼻子一酸，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施瑶，请救我祖父！”


    施瑶当即一愣，想要上前将人搀扶起来，却被门外侍卫层层拦住。无论他们怎么呵斥都不让开。


    施瑶只能虚虚一扶：“你先起来再说。”


    娴妃红着眼眶道：“祖父因宗祠的事情惹恼了陛下，眼下也只有娘子能够救人了。祖父他年岁已大，早就应该告老还乡，是因为先帝嘱托是以才留在上京之中。但娘子也知道，陛下在外风评如何，若是娘子不肯施手搭救，怕是他老人家……”


    内阁首辅容大人，施瑶即便是不知朝堂事，但也知道这人乃是一个纯臣。向来只听皇帝的号令，但到底什么事让皇帝也震怒非杀他不可


    施瑶：“我不懂朝政，陛下若是心意已决，我怕是……”无力回天。


    娴妃道：“不，不是的。”


    施瑶目露疑惑。


    娴妃道：“陛下欲封娘子为后，前些时日便大臣上书要开宗祠。陛下派遣了太常寺卿大人前往，岂料出了意外。”


    “娘子的画像被虫蚁吞噬。”


    “钦天监的人去了现场，一番勘探之后便说是上天旨意，虫蚁吞噬妖异，而妖妃不祥。要陛下撤回封后的旨意。”


    娴妃道：“但是陛下不肯。”


    施瑶几乎可以预料到朝堂之上沉重的气愤了。一边是信奉了多年的礼仪教条，言说妖妃不详，定然是不能入宗祠当中。一边是皇帝，偏偏是个暴君，征伐南梁回来之后好似变了个性子，淡了不少从前的血腥记忆。


    但今日，这些朝臣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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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大殿之上，群臣跪在地上。铁血御史一头撞在盘龙柱上，额角的鲜血洇湿了一大块地。另有礼部嚷嚷着妖妃祸国，国将不国的尚书，被摁在大殿台阶上，一棍又一棍的板子落下去，直打得皮开肉绽。


    不过一会儿，痛呼声落在地上。


    消停了，人也昏死过去了。


    萧厌把玩着手心攥着的红绳，一点一点，重新收回手心里。


    底下是以容首辅为首的一众大臣。


    “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刑不上御史啊陛下！”


    “陛下，妖妃祸国乃是有前车之鉴，还请陛下收回封后旨意。”


    “陛下，大人无辜啊！”


    萧厌觉得有几分新鲜，毕竟从前这些大臣犯蠢的时候，还是一堆枯枝败叶，上面甚至还爬着可怕的虫子。


    而后整个殿中都是一股腐烂臭虫的味道。


    但是现在不一样，一个个都是人。


    却比畜生都要可恶。


    他道：“容首辅也是这么认为？”


    容首辅一把年纪了，实在不想看整个北夏皇室葬送在自己手中，他以头抢地：“陛下，三思。”


    萧厌脸上的笑意落得越来越大，甚至笑得弯了腰。


    整个大殿都是他的笑声。


    诸位大臣却不敢斗胆抬头看上一眼。


    萧厌道：“既然这样，容首辅且看着，这些附和的人都是什么德行。”


    他挑了几个气息最为恶臭的，丢到大殿外面打板子。自己便坐在上面的龙椅上，还让海全重新沏了茶来，差点让台下看着的诸位大臣气得吐血。


    而容首辅则是面色一沉，道：“陛下，臣斗胆！臣从前为帝师，有幸侍奉过三代君王。您是其中最爱动用刑罚之人，若是作奸犯科者，重刑之下也并非不可。但这都是陛下的臣子！”


    “不是为了别事儿，而是南梁的妖妃。”


    “陛下要为了一个不祥的妖妃，杀光你的臣子吗？”


    “若是如此，老臣就算是舍了这身老命，也要劝陛下回正途！”


    萧厌目光沉沉扫了过来，殿中死寂，只余下殿外打板子的声音。


    容首辅站了起来，他年岁已大，平常走路也是慢慢悠悠，但是今天的步履却格外铿锵。他走到行刑台上，高高举起的板子下面。


    挡在了礼部尚书的身上。


    “陛下若是要罚，便连老臣一起罚吧。罪名便是，教导不严。”


    萧厌不语，那行刑的人就只能高举着板子。


    这可是三朝帝师啊！


    谁敢动手。


    动手的下一瞬，说不准皇帝下一个杀的就是他们！


    礼部尚书早就已经感动得老泪纵横：“容大人，不值当啊！陛下被蒙蔽双眼，正是需要您的时候，当我们这群老不死的，用一身残躯，劝陛下回头啊。”


    “您，您得看着他啊！”


    容首辅闭了眼，默默不语。


    半晌，萧厌轻笑一声，听得台下众人皆是一惊。


    众臣只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扫，慢条斯理道：“给孤……打。”


    行刑者面面相觑，待皇帝又送来一眼，方才颤颤巍巍地松手砸下去。


    那双手，还在不断颤抖。


    “等一下！”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