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作品:《声声如叙[先婚后爱]》 冲锋舟绕过一处礁石,船尾擦过嶙峋的凸起,漾起一阵泠泠的水浪。
首船上的三个人背向着他们,影子被身前的灯光放得极大,淡淡地在沉寂的夜色中摇动。
黎叙闻坐在这一片影影绰绰中,恍然地半抬着头,几乎用气声问:“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齐寻向后靠去,体温在她的侧脸一触即离:“哪个字不明白?”
她每个字都不明白。
“你之前说你要追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说的是……我吗?”
“是。”
“……我哪来的男朋友?”
齐寻坐正身体:“那天在话剧中心门口,跟你出双入对的那个……那个人,不是吗?”
黎叙闻一听“话剧中心”就懂了,话到嘴边却打了个转:“他是我……朋友。”
齐寻的神色猛地一松,自己先把自己蠢笑了。
合着纠结了这么长时间,都是他自己吓自己。
这好办了,那个男人没名分,可他有。
可高兴了没几秒,猛地又想起前些天她给自己处理完伤口,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运气不错,捞到他这么个朋友。
脸上的笑立刻就垮了。
黎叙闻:“……你干嘛呢,玩变脸呢?”
齐寻笑容难看:“你朋友真多。”
黎叙闻哭笑不得:“齐寻,你现在是在跟我阴阳怪气吗?”
齐寻轻咳一下,伸手给她把救生衣又系一遍:“没,朋友多挺好。”
……不知道哪个朋友,离她的心更近呢。
黎叙闻垂眼看着胸口,一个活结他系了将近半分钟,还抖得没有系好。
真难得啊我们副队长。
刚还一本正经训队员,现在就紧张成这样。
这不逗他还是人?
“哦,所以那天你不同意,是不愿意给人带绿帽子?”她故意提起留宿他的那晚,揶揄道:“现在呢?后悔了吗?”
齐寻捺着眉眼:“闻闻,别欺负人。”
他难得窘然的样子,越是躲,黎叙闻就越想使坏。
她故意捏住他冰凉的小指:“还是你有魅力,表白都不问别人的意见。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都这样被你骗到手的?”
“我第一次跟人表白,不如你经验丰富。”齐寻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然地看她:“行,你说一句你不喜欢我,刚刚的话我立刻收回。”
他指尖冰冷,手掌却烧着,炽热温度在潮润的夜里,一路从手腕烧进她的眼睛。
黎叙闻慢慢敛去笑意。
她静默地盯着握住她的那只手,须臾不敢抬头。
她当然要拒绝。
可拒绝,恰恰是因为喜欢。
她要走的路太崎岖,走到最后,甚至自己也会成为路,这样的人生不需要同伴,也承担不起任何尘世的幸福。
她不要齐寻像她妈妈一样,在漫长的等待和挣扎后,带着一身的失望和伤痕离开。
她要他平安幸福,而不是最后独自守着故事开头那一点甜头,骗自己从未后悔。
冲锋舟顺流而下,此时岸边已经开始有断续的灯光。
断联手台终于收到信号,大山在一片滋啦声中跟纪士诚报平安。
水声渐响,首船挥动的船桨声,顺着水流密密而来。
就要走到尽头了。
黎叙闻轻轻挣开他的手,抬起眼睛:“我不能答应你。”
齐寻喉头滚了滚,眸光轻微地颤动:“因为不喜欢?”
“是因为不合适。”
齐寻的心跳被她这句话狠狠地一擂。
她是不是……想起他是谁了?
他默了两秒,试探着问:“因为……以前?”
“什么以前?”
齐寻心口猛地一松,嗓子眼的心脏慢慢沉了回去。
“……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他的轮廓半隐在摇晃的白色薄光中:“你只需要点头,剩下的都可以交给我。”
黎叙闻盯着他埋在阴影中点漆一样亮的眸底,忽然笑了。
笑得齐寻脸色微沉,再多的期待,都跟着这个笑片片剥离。
还有她生死未卜时他的煎熬,明知可能一去不回、却仍顶上的执拗,坐在屋檐下望着冷雨、独自消化的自责和决心,还有明知不可、却还是说出口的勇气,全部散落进身后的泥水里,不见了踪迹。
黎叙闻张开双手,仰面躺在冲锋舟粗糙的边缘:“要真的有那么多解法,世界上哪还会有悲欢离合。”
夜空厚重的云渐渐散去,露出里面几颗寥落黯淡的晚星。
“齐寻,算了吧,不要勉强了。”她对着星星快速地眨眼,好遮掩掉眼底的湿润:“老马跟我说,真相是有代价的,等我能面对这个代价了,再给你一个交代吧。”
这是一张很好的空头支票,也是一个很好的句号。
像“改天再聚”“有时间一起吃饭”一样,既体面,又遥遥无期。
齐寻注视着她濡湿的睫根,手指握紧又松开,心脏沉进水底,又慢慢浮起来。
不是因为过去,那一定是因为那些她说不出口的“不体面”。
船身一阵颠簸浮动,然后晃晃悠悠靠了岸。
而有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在靠岸和句号之后,开始自己无止尽的等待。
“好,那说好了。”齐寻敛下眉眼站起身,扶起这个满身是泥的小别扭,手臂环住她的腰,一用力,将她送上了岸。
“我等着你的交代。”
大部队下午已经撤上高地,这时见他们几个回来,整个营地才真正松了口气。
有相熟的队员过来问情况,阿咩小跑两步,不顾黎叙闻身上都是泥巴,抱着她呜呜地哭。
黎叙闻摸摸她的后颈,在她耳边耳语:“好啦,我有个睡前故事,你听不听?”
纪士诚跟上来,一脸的憔悴:“回来就好,赶紧去洗洗,给你们留着水呢。”
黎叙闻应了,脚步虚浮地去取换洗衣物,齐寻靠在门口,紧盯着她的背影。
纪士诚看他:“不去帮一把?”
齐寻转开视线:“不了。”
……
待黎叙闻洗好澡,窝在角落里擦头发,夜已经很深了。
“闻闻?”一个猫叫一样的声音在门口唤她:“黎叙闻?”
黎叙闻凝神分辨一下,立刻应激似地了弹起来。
她披着还没干透的头发,跑到门口,人影都还没看清就急道:“纪队!今天这事真是意外,如果实在要有人负责,那我可以……”
纪士诚瞅着她肩上的水痕,失笑道:“说什么呢,我就这么闲,大晚上来找你兴师问罪?”
黎叙闻困惑了:“那是……”
纪士诚慢慢收了笑意,借着月色,认真地看她。
那么漂亮那么骄傲的一个姑娘,长这么大可能都没受过什么苦,被齐寻捧在心尖上,还不顾后果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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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们救援队讨回公道。
今天她险些就跟他老婆一样,回不来了。
“黎记者,之前没顾得上跟你道谢。”他忽然退开两步,给黎叙闻鞠了一躬:“谢谢,整个微光都谢谢你。”
黎叙闻吓得赶紧去扶他:“队长!”
“微光被人误解是经常的。”纪士诚叹了一声:“我倒没什么,就是这帮孩子……”
黎叙闻跟着他的叹息垂下眉眼:“是,所以我更要把真相写出来。我不能让大家既拼命,又寒心。”
“你把我们当自己人,”纪士诚远远望着行队组的帐篷,眼周的纹路比昨天更深了:“所以今天的事,我才更觉得对不起你。”
“是我坚持要去的,跟小熊没……”
“你们大声密谋的时候周围都有人听见了,”纪士诚看着她视死如归的表情,哭笑不得:“还要狡辩啊?入队纪律齐寻没教你吗?”
黎叙闻摸摸鼻子,赧然地不说话了。
她也将视线抛远,看见行动组的帐外靠着一个高大人影。
他指间火星明灭一瞬,烧得她心口疼。
她收回目光:“但如果下次小熊说,这条路是安全的,我还是会信他。”
纪士诚笑了笑,切入了第二个正题:“除了这个,我也想替齐寻说句话。”
黎叙闻一愣:“什么?”
“闻闻,我说这话可能不合适……”纪士诚尴尬地搓了搓耳朵:“那小子是不是骂你了?看你们回来的时候,表情都不太对。”
黎叙闻哽了一瞬,脚尖在土地上蹭出一道印记。
她又去看远处那个人影,看他靠着帐篷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纪士诚继续说下去:“他不是故意要骂你,他就是害怕了。”
“我们这些人,多少都有些……过去的难处。我老婆,就是洪水里走的。十来年了,队里都知道。”他表情云淡风轻,声音却阵阵发紧:“他们以为我觉不出来呢,每年到这时候,个个都听话得很。”
“齐寻也是,这事儿他放在心里了。”纪士诚苦笑:“被他送回来那几个,吓得语无伦次的,说白蛇这是疯掉了吗,怎么那副表情?我一听就知道,他害怕了,怕你跟我老婆一样,去了就回不来了。”
黎叙闻远远望着齐寻,看着他抽完了一支烟。
今天下午他一个人坐在门口,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时候……是不是应该过去,抱他一下?
她一眨眼,那人影转身进了帐篷。
月光下他站过的地方空荡荡的,白得很寂静。
……原来他从一开始不让她跟着来,就是揣着自己明知不合适的感情,和惴惴不安的担心,在挖空心思地保护她。
黎叙闻低下头:“我知道,”
可不管是怪罪还是和解,好像都没有必要了。
“总之你们好好的就行,齐寻也……不容易,”纪士诚对她点头:“别为了我这些不相干的事吵嘴。”
夜空渐渐散去的云,这时候飘进了黎叙闻心里,又厚又沉。
她嗯一声,没再说话。
纪士诚默了默,却仍然没走。
陪着她站了许久,他才觑着她的脸色,还是问出了那个最担心的问题。
“还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放心……你直接把那个视频发出来,真的没事吗?”
黎叙闻沉默片刻,无声地长叹了一次,最后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