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芙一边喂他粥，一边道：“还没有，来回路上再快也要八九日的功夫。”


    楚钧苦笑道：“是我糊涂，连这也算不清了。”


    他吃了半碗粥就再也吃不下，左小芙再劝，他只道吃多了肚子疼，不肯多吃一口，强打精神唤来韩瑞问道：“今日战况如何？”


    韩瑞听他说话声微弱，心中难受，面上一如往常，道：“暂且无妨，城墙被投石砸了几个口子，已经派人日夜堆土囤沙，加固城垛了。”


    楚钧道：“眼下还有多少兵卒？粮草还供几日支用？”


    韩瑞的语气有些沉重：“兵卒十九万，昨日粮秣官来报，粮草只能再供给七日。”


    楚钧道：“此事除了粮官和你，不要再让其他人知晓，以免生事，再另派五千精锐随时注意南门外的动向。”


    韩瑞领命退下，楚钧静默片刻，道：“你该和他去沧州的。”


    左小芙微讶，“将军知道他和我提过这事儿？”


    楚钧轻颔首，“咸州若被慕容鸿拿下，不仅城内数百万人生灵涂炭，就连南方恐也不保，他卫年何德何能守得住北方门户？”


    左小芙宽慰他道：“咸州不会落入燕国手中的，沧州肯定懂唇亡齿寒的道理，韩瑛会带着兵马粮草回来的。”


    楚钧静静看着她，忽道：“你多大了？”


    “我十九岁了。”


    楚钧微露笑意，“我女儿跟你差了两岁，今年才十七，我离开时她还只是个小不点儿，就这么高一点。”楚钧伸掌比划了一下，道：“现在肯定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她的眼睛和你很像，也是一双水灵灵的大杏眼，人长大了哪里都会变，可一双眼睛是不会变的，我见到我的姑娘，一定一眼就能认出她。”


    左小芙静静听他讲着，想起左庆余来，眼眶湿润，她道：“我不管变成什么样，爹肯定也能认出我。”


    楚钧看着这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岁数的女子，她还不到双十的年纪就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瞧着非刀剑所伤，有些日子了吧？”


    左小芙摸着伤疤，偏过头不让他细看，道：“十四岁那年被人用鞭子打的。”


    楚钧见她不肯细说，只叹道：“夜深了，你去睡吧。”


    左小芙往帐外走去，要掀帘时，忽听身后的楚钧道：“京里有很多祛疤消痕的好药，日后让瑛儿给你，一个姑娘家脸上留疤总不好。


    翌日一早，左小芙就来了楚钧营帐，此时医官正给他换药，才揭下布帛，她就闻见一股腐臭之味，疮口处溢出黄浊脓液，肿胀发紫。


    医官面色凝重地换了药，和侍立在楚钧身侧的韩瑞出了帐，韩瑞令四周人退下，低声对医官道：“将军的伤一日比一日严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官叹道：“将军箭伤在腹，肠道受损，恐……时日无多。”


    韩瑞脸色煞白，他颤声道：“果真药石无医？”


    医官沉重地点头道：“前几日属下心中尚存侥幸，可今日换药伤口已流脓发紫，腹部鼓胀，唉……”


    韩瑞正要说话，忽见一骑竟在营中策马奔来。


    左小芙替楚钧掖好被子，后者在亲见自己的伤口后就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她轻声道：“将军，用点儿粥吧。”


    楚钧无力地摇摇头。


    “那喝一点儿水。”


    楚钧抿抿发干起皮的唇，勉强点了点头。


    左小芙倒了一碗热水，细细吹了吹，一勺一勺喂与他喝，可他喝了三四口便道：“我喝不下了。”


    左小芙端着碗，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粗略算算，自中箭这几日来，楚钧吃得越来越少，人也一天比一天没精神，在这样下去……


    她想得怔怔出神，忽听见掀帘之声，转头去看，竟是楚瑛。


    他衣裳下摆尚沾有泥泞尘土，唇边冒出些青茬，眸下乌青，怕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他们对视数息，楚瑛旋即疾步走向床榻，语气中满是焦急：“瑞叔说您中箭了，伤势如何？”


    楚钧拉了拉左小芙的衣袖，后者忙把他扶坐起来，他才道：“没有大碍，修养些时日就好了，这样的伤是家常便饭。”


    楚瑛松了口气，跪在床前到：“卫年同意借粮二十万石，另有十万兵马由卫年长子卫充带领，三日后可抵咸州。”


    楚钧心中默算，长吁口气道：“可供我军一月支用了，瑛儿，难为你了，将沧州之行细细说与我听。小芙，你先下去吧。”


    左小芙退出了帐，只留他们二人，她一出来就见韩泉站在外头，他也无恙，左小芙总算心安了些，对着韩泉微弯眉眼，笑了笑，瞥见他右手衣袖处裂开一条长缝，似是被利刃所划，但他着黑衣，一时也看不清是不是受伤了，问道：“韩泉，你手臂受伤了吗？”


    韩泉不期与她对视，怔了怔才道：“无妨，只是被燕军的刀划到了。”


    左小芙走近几步瞧了瞧，竟还没包扎，道：“快去找医官包扎伤口，将军和韩瑛要说好一会儿话呢。”


    她见韩泉一动不动，拉着他的袖子往医帐去，“走吧，你杵在这儿也没用。”


    韩泉被她拉着，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到了医帐，医官先是让他脱了外袍，把里衣袖口卷上去，再用烈酒洗伤口，敷药包扎。


    左小芙闲着无事，拿了他脱下来的外袍，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缝补起袖子来。韩泉包扎完伤口，不妨瞧见这一幕，怔住了。


    他看着她坐在凳子上专注地缝着他的衣裳，没有出声，没有动作，甚至呼吸都轻了许多。


    左小芙马上就补好了，把外袍递给韩泉，后者道：“没想到你还会做针线。”


    她笑道：“我学过的，这些年我的衣裳破了，都是自己补，你看看补得怎么样。”


    韩泉摸了摸袖子上整齐细密的针脚，不自觉露出浅笑，道：“很好，多谢。”


    左小芙看他看得呆了，半晌不说话，韩泉疑惑道：“怎么了？”


    左小芙回过神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她笑道：“你笑起来可比板着脸好看多了。”


    韩泉一瞬间红了耳尖，也不知怎么答她这话。左小芙忽觉这句话说得唐突，以为他生气了，暗自后悔，忙道：“他们应该说完话了，我们去瞧瞧吧。”


    二人刚走到中军帐外，就见韩瑞走出来，后者看见他们，脚步一顿，道：“正好你们来了，进来吧。”


    帐内，半靠在枕上的楚钧见他们来了，道：“彦芳，把韩瑛的计策告诉他们。”


    韩瑞恭声道：“是。”他转身看着韩泉和左小芙，“如今九月雨水少，秋风起，牧草枯萎，若是能趁此烧了燕军的粮草，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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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鸿必不战而退，探子已查明燕军将粮草屯于驻扎地二十里之外的立南，三日后我亲率五千精骑，韩泉为副将，夜袭立南，放火烧粮。”


    韩泉拱手揖礼，沉声道：“属下领命。”


    楚瑛补充道：“驻扎立南的是慕容蔚，此人先时打的几场仗偏重守成而用兵无奇，才被慕容鸿派去守粮，立南被袭，他必第一时间通知本部军马，韩将军务必要快，自北边粮仓放火后在两刻内使火势蔓延不可救，否则慕容鸿赶到，功败垂成。”


    韩瑞恭声道：“是。”


    左小芙看看楚瑛，又看看楚钧，道：“那我呢？”


    楚瑛道：“小芙，你留在城中……”


    楚钧伸手打断他的话，看着左小芙道：“你想参与吗？”


    左小芙用力点头，阿瑛带来的粮草兵马只能解燃眉之急，若不烧了敌方粮草，若再陷入消耗战中对咸州不利，论武力，恐怕整个咸州军没有比她更强的了，若此战得成，便可解咸州之围。


    楚钧发白的唇角勾起微微笑意，道：“好。”


    燕军金帐中，慕容鸿微晃琉璃樽中紫莹莹的葡萄美酒，听过探子的密报后冷笑道：“这个韩瑛是什么来头？那卫年收了我们许多好处，我虽知此人见小利而忘命，可韩瑛能说动他，也算有些本事。”


    探子回道：“此人身份成谜，查不到来处，是三月自神京来到咸州的，此前经历一无所知。”


    “密切注意咸州的动向，尤其是楚钧的死活。”慕容鸿道：“赵璋的人呢？”


    “自我们的人在军中散布楚钧重伤垂死的消息后，他派人从医官处证实此事，七日前已着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递回京中，想来再过十数日齐太子就会得知此事了。”


    慕容鸿点点头道：“荆儿在楚钧受伤当日就南下了，会快个三四日。”他品了一口美酒，笑道：“赵璋空有太子之名，却由靖阳独断乾纲，他总有几分火气吧。”


    金帐中银炭火势正旺，烧得暖意融融，帐外却是北风瑟瑟，寒冷刺骨。


    左小芙头戴毡帽，身着黑衣，顶着北风在草原策马奔驰，他们数千人白日便牵着马自隐蔽小路上了咸州东边峻岭，绕了一大圈避开燕军斥候才向立南而去。


    远方浓夜中闪着成百上千火光，韩瑞挥鞭，带着百余骑自右翼脱离队伍，不多时掩于黑暗，她则和并肩而行的韩泉率领着余下兵马先放火箭制造骚乱，再冲向营栅，攻入营中。


    他们以麻布裹马足，未燃火把，又是自南逆风而来，驻守立南的哨兵直到他们行至二里开外才敲锣示警。


    营中响起轰鸣号炮声，又有数骑于突破重围，欲报于燕军本部，一时营中刀光剑影，血飞尸横。


    为了尽可能吸引慕容蔚将兵力聚到他们身上，韩泉和左小芙从一开始就全力拼杀，只求速战速决，为韩瑞创造机会。


    四千余骑冲入驻扎万余兵马的营中，不仅是敌众我寡，还有堑壕木栅营垒的阻碍，虽有奇袭之利，却也在一刻内就折损了三成人马。


    他们苦战片刻，总算见北面红彤彤火起，乘上北风向南面粮仓烧来，一时半边天被火光燃亮，似朝阳欲升。


    左小芙见事已成，驾马回头离开营地，奔出数里便与韩瑞的人马合流，与他骑马奔于队首，她左看右看，又频频向后望，却都没见着韩泉，喊道：“韩将军，韩泉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