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作品:《吟枭钰蕴》 盛夏的夜,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白日里肆虐的暑气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浓重的夜色里发酵,闷热得如同巨大的蒸笼,一丝风也无。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沉滞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湿意。
窗外,浓墨般的乌云如同浸饱了水的巨兽,低低地匍匐着,遮蔽了最后一点星光。
远处天际偶尔有惨白的光无声地撕裂云层,几秒后,沉闷的雷声才如同困兽压抑的咆哮,隆隆滚过城市上空,震得人心头发颤。
暴雨,正在积蓄着倾盆而下的力量。
东方卿吟出国的第一个星期,就发生了事情。
南司枭站在医院VIP病房套间冰冷的落地窗前,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窗外,城市在雷光中明灭,如同濒死的巨兽在喘息。
他身上还穿着下午匆匆出门时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袖口不知在哪里蹭上了一道灰痕。
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量,却又透着一种被无形重担压垮的僵硬。
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屏幕上显示着最后一条未发送出去的消息,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孤独地闪烁,映着他布满血丝的、深陷的眼窝和下巴上冒出的、没来得及刮的青色胡茬。
那双总是燃烧着桀骜或阴鸷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呢。
几个小时前,那通来自老宅管家的电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毫无预兆地捅破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枭少爷,老爷……老爷他突然晕倒了,叫不醒,医生……医生说情况很危急,您快回来吧。”
管家苍老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哭腔,穿透听筒,瞬间冻结了南司枭周身的血液。
南司锦。
那个曾经像一座无法逾越、冰冷坚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冰山。
那个在盛夏午后,带着一身落寞的苍老和疲惫,说出“不管了”的老人。
倒了。
南司枭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公寓,怎么一路飙车赶到这所顶级私立医院的。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冲撞:他不能死,他还没……还没真正看到……还没……
急救室的红灯刺目地亮着,像悬在头顶的剑一样。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令人窒息。
南司辰比他先到一步,这位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此刻也失去了平日的从容,背对着急救室的大门,面壁而立,肩膀微微佝偻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没有回头,只是听到南司枭急促的脚步声时,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那沉重的动作,无声地传递着情况的凶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每一次心跳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着胸腔。
南司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不到凉意,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一种由内而外的焦灼和恐惧像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关于这个老人的复杂情绪,根深蒂固的怨恨、被压抑的渴望、以及那份在对方妥协后悄然滋生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微弱的牵绊,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将他彻底淹没。
当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宣布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情况仍不稳定,需要严密观察时,南司枭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几乎站立不稳。
他跟着医护人员将昏迷的老人送入重症监护病房旁边的VIP套间。
这里有最先进的设备,也有专门的陪护区域。
南司辰在确认父亲暂时无虞后,只重重地拍了拍南司枭的肩膀,声音嘶哑疲惫:
“这里……交给你了,公司那边……还有几个紧急会议,我天亮前必须处理完,辛苦你了,小枭。”
他的眼神复杂,有托付,有愧疚,也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南司枭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仪器、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的老人。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眼神锐利如鹰隼、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和家族命运的南司锦,此刻脆弱得如同一张被揉皱的旧报纸,在生命线上微弱地挣扎着。
毕竟是自己的爷爷。
这个认知,带着血淋淋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南司枭的心头。
恨意、怨怼、过往的伤痕……在死亡巨大的阴影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而遥远。
他无法否认心底那份源自血脉的、最本能的悸动。
他无法转身离开。他必须守在这里。哪怕只是为了确认,那个老人……还活着。
他拒绝了护工,固执地守在套间里。
看着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代表生命体征的冰冷曲线,听着氧气面罩下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近,闷热潮湿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体,将他紧紧包裹。
他想给东方卿吟发个消息,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无数次,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说什么?怎么说?
他不想让远在异国、正在处理棘手工作的东方卿吟分心担忧,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这副被恐慌和脆弱击中的狼狈模样。
他只能攥着手机,像攥着一根无用的稻草,任由那份巨大的孤独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啃噬着自己。
病房厚重的隔音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季蕴那张带着明显担忧的俊脸探了进来,紧接着是白钰紧张兮兮的大眼睛。
他们显然是接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
季蕴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保温袋。
“枭哥!”
季蕴压低声音,快步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病床上昏迷的老人和守在床边、如同石雕般僵硬的南司枭,眉头立刻拧紧了。
“情况怎么样?我们一接到辰叔电话就赶过来了。”
白钰跟在后面,看到病床上的南司锦和仪器上闪烁的灯光,小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惧和担忧。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南司枭身边,仰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的胡茬,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浓浓的鼻音:
“枭哥……你还好吗?吃饭了吗?我和季蕴哥带了点热粥和小菜……”
南司枭像是被他们的声音从某个深沉的噩梦中惊醒,僵硬地转过头。
看到季蕴和白钰关切的脸庞,他眼底那层坚硬的麻木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深藏的脆弱和疲惫泄露出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
季蕴立刻明白了。
他放下保温袋,走到南司枭身边,用力按了按他紧绷得像铁块般的肩膀:
“行了,交给我们。你先去外面沙发上坐会儿,缓缓。”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眼神却充满了兄弟间才懂的关切。
“小白,去给枭哥倒杯温水来。”
白钰立刻点头,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轻手轻脚地跑向套间自带的小厨房。
季蕴则走到病床边,仔细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又低声询问了刚刚进来换药的护士几句。
他做事向来利落周全,很快就把病房里的情况大致摸清了。
白钰端着温水回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南司枭手里:
“枭哥,喝水。”
他看着南司枭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得不行。
“你脸色好差……要不要躺一下?”
南司枭机械地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滑过干得发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看着季蕴在病房里忙碌的身影,检查仪器,低声和护士沟通,安排着后续的护理细节;看着白钰蹲在保温袋旁,把里面的保温桶一个个拿出来,揭开盖子,食物的热气瞬间在冰冷的病房里弥漫开一丝生活的气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
他别开脸,用力闭了闭眼,将那点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还好……他们来了。
这份无声的、坚实的陪伴,像一道堤坝,暂时拦住了他心中那片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之海。
“枭哥,多少吃点吧?”
白钰把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白粥和一碟清爽的小菜端到沙发旁的小茶几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是季蕴哥特意让家里阿姨熬的,很清淡的。”
季蕴也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勺子塞进南司枭手里:
“人是铁饭是钢,你现在要是倒了,谁来守着你爷爷?赶紧的,趁热喝两口。”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点命令式,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关心。
南司枭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粥,又看看季蕴和白钰写满担忧和坚持的脸,沉默了几秒,终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温热的米粥滑入胃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暖意,稍稍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僵硬。
窗外,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噼啪声。
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将病房映得一片刺目的惨白。
紧随而来的炸雷如同巨锤砸在头顶,震得整栋楼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病床上昏迷的南司锦似乎被这巨大的雷声惊扰,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
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猛地波动起来。
南司枭几乎是瞬间扔下勺子,像头受惊的猎豹般弹射而起,一步跨到病床边。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护仪,瞳孔因为紧张而急剧收缩,浑身肌肉再次绷紧如铁。
那份刚被食物安抚下去一点的恐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点燃,再次疯狂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医生,护士。”
季蕴反应极快,立刻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同时大声朝门外喊道。
白钰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住了季蕴的胳膊。
值班医生和护士很快冲了进来,一阵紧张的检查和处理。
好在只是短暂的惊扰,老人的生命体征在医生处理下又慢慢平稳下来。
但南司枭紧绷的身体却久久无法放松,他像一尊守护神,死死地钉在病床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监护仪和老人灰败的脸,仿佛随时准备扑向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窗外的暴雨和雷声成了他紧绷神经的背景音。
季蕴看着南司枭这副模样,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走到套间外的小客厅,拿出手机,翻到那个远在外国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片刻。
最终,他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季蕴?”
东方卿吟清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么晚了,有事?”
他似乎还在忙。
季蕴深吸一口气,走到离病房门口远一点的地方,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
“东方,是我,长话短说,老爷子……南司锦,今晚突发急病,情况一度很危急,现在人在ICU旁边的VIP套间,还没脱离危险期,枭哥……他在这里守着呢,状态很差,跟丢了魂似的,谁劝都不听,硬撑着,我看他快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电流的细微嘶嘶声和背景隐约的嘈杂。
几秒钟后,东方卿吟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地址发我。最快一班飞机,等我。”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迟疑。只有最直接的指令和最坚定的承诺。
南半球的世界,此刻正是冬日的午后。
天空是干净的蔚蓝色,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铺满文件的长桌上,带着一种清冷的明亮。
东方卿吟站在会议室的落地窗前,手机还贴在耳边,季蕴的话如同惊雷,在他平静的心湖里炸起滔天巨浪。
南司锦病危。
司枭的状态极差。
他几乎能想象出南司枭独自一人守在病床边,被巨大的恐慌和过去的阴影死死攥住、强撑着不肯倒下的样子。
他猛地转过身,会议桌旁,几位澳洲分公司的高管和项目核心成员正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刚才中断的、关于关键节点推进方案的讨论。
他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沉静温和,而是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
“Themeetingwassuspended.(会议暂停)。”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杂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Alloutstandingmatters,accordingtoplanB,David,follow-upcoordinationisyourfullresponsibility,thefinalplanemailcopyme,Amy,immediatelycontacttheairport,checkthelatestflighttoLinjiang,businessclass,nomatterwhichairline,nomatterhowmanytransfers,Iwantthefastest,now,immediately.(所有未决事项,按预案B推进,大卫,后续协调由你全权负责,最终方案邮件抄送我,艾米,立刻联系机场,查最近一班飞往临江的航班,公务舱,不管哪个航空公司,不管转机几次,我要最快的,现在,马上。)”
他的语速极快,指令清晰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骤然爆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
大卫和艾米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站起来,应声道:
“Yes,Mr.Dongfang.(是,东方先生。)”
东方卿吟没有再看任何人,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外套,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会议室。
留下满屋子面面相觑、惊愕不已的高管。
他一边快步走向电梯,一边用手机迅速拨通另一个号码:
“It''sme,immediatelycancelallthetravelarrangementsforthenextthreedays,starttheemergencyplan,authorizeyou,IgobacktoLinjiang,dealwithfamilyaffairs,thereturndateisuncertain,alldocumentsareprocessedonline,emergencycalls.(是我,立刻取消接下来三天所有行程安排,启动紧急预案,授权给你,我回临江,处理家事,归期不定,所有文件线上处理,急事电话。)”
他语速飞快地交代着,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冲进电梯。
电梯下行。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闭了闭眼。
脑海里全是南司枭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恐慌和脆弱无助的眼睛。
那份分离焦虑才刚刚被安抚下去,就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撕裂。
他甚至不敢去想,此刻的南司枭,正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东方卿吟连夜处理完工作回来。
他赶到机场时,艾米已经拿着打印好的机票在VIP通道口焦急地等待。
是最近一班飞往香港转机的航班,距离起飞只有不到一个小时。
“Mr.Dongfang,thisistheonlyone.AfterarrivinginHongKong,weneedtochangeplanes.Wecan''tgettoLinjianguntiltomorrowmorningattheearliest.(东方先生,只有这个了,到香港后需要转机,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到临江。)”
艾米语速飞快地汇报。
“May.(可以。)”
东方卿吟一把抓过机票和护照,没有任何犹豫,大步冲向安检通道。
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如同炼狱。
机舱外是无尽的黑暗和云层,机舱内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东方卿吟拒绝了所有的餐食和服务,只喝了几口水。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却根本无法入睡。
脑海里交替浮现着南司枭强撑的疲惫脸庞和病床上南司锦灰败的面容。
他打开平板电脑,强迫自己处理一些紧急邮件,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心却早已飞越了万水千山,紧紧系在那个守在病床前的人身上。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刷新一次邮箱和手机,焦急地等待着季蕴发来的最新消息。
当看到季蕴简短地告知“老爷子情况暂时稳定,枭哥还在硬撑”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那份揪心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飞机在香港落地,他几乎是跑着冲向转机通道。
时间紧迫,他甚至来不及坐下喝口水,又登上了飞往临江的航班。
当飞机终于开始下降,舷窗外出现临江熟悉的灯火轮廓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临江市,医院VIP套间里面,清晨6:20。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天空是洗过一般的灰蓝色,湿漉漉的,残留的水珠顺着玻璃窗缓缓滑落。
病房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但那股令人窒息的闷热感被空调的凉风驱散了不少。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成了唯一的主旋律。
南司枭依旧守在病床边,姿势几乎没有变过。
他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下巴的胡茬更深了,眼窝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墨染,整个人像一尊被风霜侵蚀、摇摇欲坠却依旧固执挺立的石像。
一夜未合眼的高度紧张和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机械的坚持。
季蕴和白钰蜷缩在套间外小客厅的沙发上,勉强打了个盹。
季蕴先醒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
看到南司枭几乎凝固的背影,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想劝他去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时。
病房厚重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风尘仆仆,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意和长途跋涉的疲惫。
深色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里面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段线条优美的锁骨。
头发有些凌乱,眼下也有淡淡的青影,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在踏入病房的瞬间,如同穿透迷雾的星辰,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病床边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僵硬的背影。
东方卿吟。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轻轻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
他的目光掠过病床上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南司锦,最终,所有的焦点都凝聚在南司枭身上。
看着那宽阔却绷紧如石的脊背,看着那布满血丝、空洞望着前方的侧脸,看着他下巴上刺眼的胡茬……东方卿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泛起尖锐的疼。
他迈开脚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极轻微的声响,一步步,走向那个如同困兽般的身影。
南司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
当那张刻入骨髓的清隽面容,带着一身风霜和无法掩饰的疲惫,清晰地映入他布满血丝的眼瞳时。
南司枭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本应在万里之外的身影。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些被强行压制的疲惫、恐慌、茫然、脆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翻涌沸腾。
震惊。
难以置信。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东方卿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的距离。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拂开南司枭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凌乱的碎发。
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这个细微的触碰,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
南司枭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如同熔岩喷发般的激烈情绪。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委屈、脆弱和……失而复得般的巨大依赖。
他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力度和无法控制的颤抖,狠狠地将东方卿吟拥入怀中。
那拥抱紧得像是要将对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紧得东方卿吟几乎窒息。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眼前人的真实存在。
“你……你怎么……”
南司枭的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哽咽,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冲出眼眶,灼热地砸在东方卿吟的颈窝里。
“……回来了?”
他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最原始的依赖和宣泄。
东方卿吟没有丝毫挣扎,几乎是同时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双臂紧紧箍住南司枭宽阔却剧烈颤抖的脊背,脸颊深深埋进他带着汗味和消毒水味道的颈窝,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心口疼得发紧。
他收紧了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这具被恐慌和疲惫折磨得快要散架的身体,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穿越万里风尘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嗯,我回来了。”
“别怕,我在。”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最坚固的锚,瞬间定住了南司枭在惊涛骇浪中飘摇欲坠的灵魂。
季蕴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也有些发热。
他默默地扶起被撞倒的椅子,拉着刚刚被惊醒、揉着眼睛走进来、看到相拥的两人后惊讶地捂住嘴的白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晨光熹微,透过沾着雨水的玻璃窗,朦朦胧胧地洒在病房里。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依旧。
病床上,南司锦依旧昏迷着,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而在冰冷的仪器旁,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那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仿佛成了这苍白世界里唯一温暖而坚实的岛屿。
长途奔袭的疲惫,一夜未眠的煎熬,巨大的恐慌和担忧……所有的一切,都融化在这个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拥抱里。
东方卿吟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从剧烈的颤抖到渐渐平复,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感受着他沉重而逐渐平稳的呼吸。
他微微偏过头,干燥的唇瓣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印在南司枭汗湿的、紧绷的太阳穴上。
漂泊的孤舟,终于靠岸。
——『命运的第八十三个齿轮归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