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作品:《吟枭钰蕴

    午后,空气粘稠得如同融化了的蜜糖,沉甸甸地悬滞着,吸饱了阳光的热度。


    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覆盖了整座城市。


    季蕴那间通风极好的高层公寓里,中央空调送出丝丝缕缕的凉风,才勉强抵御着室外肆虐的热浪。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白得刺眼的天空和远处被热气蒸腾得微微扭曲的楼宇轮廓。


    客厅里光线充足,东方卿吟只穿了件宽松的纯白色亚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清瘦流畅的小臂线条。


    他坐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硬壳书,目光却越过书页,落在对面地毯上。


    南司枭只穿着黑色工字背心和沙滩裤,肌肉匀称紧实的身躯舒展着,直接躺在地毯上,头枕着东方卿吟随意垂落下来的小腿。


    他闭着眼,眉头微蹙,像是被窗外无尽的蝉鸣扰了清梦,又像是体内那股永不熄灭的火焰即使在休憩时也难以完全平复。


    东方卿吟一只手轻轻搭在他汗湿的额头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他短短的发茬,带来一点细微的凉意。


    厨房里传来隐约的、细碎的说话声和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


    季蕴正拉着白钰躲在里面,美其名曰“研发夏日特调冰饮”,实际上是把空间完全留给了外面那两个难得享受静谧午后的人。


    距离南司辰那晚带来“不反对”的宣言,已经平稳地过去了一个多月。


    没有来自南司家的雷霆手段,没有新的风波,时间仿佛真的在这间公寓里凝滞了,只有日历一页页翻过,窗外的绿意从初夏的鲜嫩转为盛夏的深沉浓烈。


    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被每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啜饮着。


    然而,这份平静,在门铃骤然尖锐地响起时,戛然而止。


    “叮咚——叮咚——!!!”


    连续两声,急促,尖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室内的静谧和空调送风的低鸣。


    地毯上的南司枭几乎是弹射而起。


    像一头沉睡中被惊醒的猛虎,浑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如铁。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里面残余的一点惺忪睡意被瞬间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入侵”的暴戾反应。


    谁?!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向玄关,身体已经下意识进入了防御姿态。


    东方卿吟的动作只比他慢了半拍。


    他猛地合上膝头的书,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站了起来,清隽的面容瞬间绷紧,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沉静从容,而是凝聚成两道冰冷的探照光束,同样射向门口。


    那只原本搭在南司枭额上的手,此刻已无声无息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厨房里的细碎声响也骤然停止。


    季蕴和白钰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季蕴手里还拿着一个刚切开一半的柠檬,满脸惊疑不定地看着玄关方向。


    白钰则紧张地抓住了季蕴的胳膊。


    南司枭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戾气。


    他迈开长腿,每一步都沉稳而充满力量感,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走向可视门禁。


    当屏幕上清晰地映出那张威严、刻板、布满深刻皱纹、即使在盛夏也一丝不苟穿着深灰色立领唐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时,南司枭瞳孔猛地收缩。


    南司锦!


    他身后,跟着同样穿着浅色麻质衬衫、面色凝重、眼神复杂难辨的南司辰。


    是南司锦。


    他竟然亲自来了。


    而且还带着父亲。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南司枭的脊椎窜升。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住了又骤然沸腾。


    紧绷的神经拉到了极限。


    是来宣战的?还是来彻底清算的?这一个月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终于要图穷匕见了吗?


    南司枭眼中的风暴激烈翻涌,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


    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死死盯着屏幕里那张让他恨入骨髓又忌惮无比的脸。


    东方卿吟已经无声地走到了他身侧,同样看到了屏幕里的人。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南司枭肌肉贲张、蓄满力量的手臂上。


    那微凉的温度和沉稳的力道,像一道电流,瞬间唤回了南司枭狂暴边缘的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按下了开门键。


    沉重的公寓大门,缓缓向内滑开。


    一股带着室外暴烈暑气和尘土味道的热浪,瞬间涌入了清凉的室内,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温差。


    南司锦拄着他那根标志性的紫檀木手杖,腰杆挺得笔直,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有些沉重,但那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让空调的冷气都似乎失去了效力。


    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掠过厨房门口一脸紧张的季蕴和白钰,最终,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钉在了客厅中央,浑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戒备的南司枭身上,以及他身侧,那个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却同样蓄满力量的东方卿吟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让人窒息。


    蝉鸣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顽强地钻进来,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刺耳的背景音。


    南司辰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也走了进来。


    他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室外的热浪和噪音。


    他没有看南司枭,目光低垂,落在脚下光洁的地板上,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压抑感。


    南司锦停在客厅中央,手杖的乌木杖头轻轻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笃”的一声。


    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牢牢地锁定了南司枭,开口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怎么?看到我这个老不死的亲自上门,很意外?还是说……”


    他布满皱纹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讥讽。


    “准备像对付周家一样,再给我也下点‘猛料’?”


    这毫不掩饰的质问和尖锐的敌意,像火星溅入了汽油桶。


    南司枭眼中的戾气瞬间暴涨。


    浑身肌肉再次绷紧,颈侧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那股想要摧毁一切的暴怒。


    东方卿吟按在他手臂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无声地传递着最强的压制信号。


    季蕴和白钰在厨房门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白钰紧紧抓着季蕴的胳膊。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南司锦浑浊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快速地掠过。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倦?一种被岁月磨砺到极致的荒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握着手杖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杖的杖头甚至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细微的凹痕。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股锐利的锋芒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背负着整个时代重量的苍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沙哑的,却奇异地削弱了那份咄咄逼人,多了一种近乎颓然的低沉。


    “行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仿佛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压了身边所有的人一辈子……我也老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让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紧绷的身体同时一震。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诧。


    老?这个字眼,从这个永远如同钢铁堡垒般、掌控着一切、试图碾碎一切不合心意之物的老人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违和感。


    “累了。”


    南司锦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


    “不想再……继续跟你们斗下去了。”


    累?


    不想斗了?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瞳孔骤缩。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们死死盯着南司锦那张布满深刻沟壑的脸,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虚伪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这一定是新的陷阱,是麻痹他们的手段。


    南司锦的目光缓缓抬起,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耻辱般的抗拒,扫过南司枭和东方卿吟紧挨着站在一起的身影。


    那目光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厌恶,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浑浊的情绪,有根深蒂固的、无法消弭的排斥和不解,有被挑战权威的屈辱和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岁月和眼前这种“顽抗”彻底耗尽了心力的、近乎灰败的疲惫。


    “你们……”


    他的声音艰涩无比,像是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砂砾,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带着浓重的喘息。


    “你们的事……我还是不接受,不合规矩,不成体统,丢尽了我南司家的脸面。”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些刻薄的字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苍老的面颊因为激动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浑浊的眼底充斥着一种顽固的、扭曲的愤怒。


    然而,就在这激烈的、仿佛要爆发的指责之后,他的语调却陡然急转直下,如同泄尽了所有力气般,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颓唐和深重的无力感。


    “……但是……”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那根支撑着他挺直腰杆的精神支柱似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连带着他的肩膀都微微佝偻了下去,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彻底的放弃和认命。


    “……我也不管了。”


    他抬起那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半空中极其无力地挥了挥,仿佛要挥散掉眼前让他厌恶至极又无可奈何的景象。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僵立在原地,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们。


    不接受?却不管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这真的是从那个说一不二、掌控欲极强的南司锦口中说出的话?。


    怀疑。


    难以置信。


    巨大的荒谬感充斥心头。


    这一定是阴谋,是缓兵之计,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再给予致命一击。


    他们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瞬间、急切地投向了南司辰。


    南司辰一直站在父亲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沉默得像一道影子。


    此刻,感受到两道灼热而充满巨大疑问的目光,他终于抬起头。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父亲那微微佝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背影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和……一丝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悲哀。


    然后,他缓缓地、沉重地,迎上了自己儿子和他身边那个年轻人震惊、质疑、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


    南司辰的嘴唇抿得更紧,脸上的肌肉似乎都绷得僵硬。


    他看着南司枭,看着儿子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杂着震惊、渴望与巨大不确定的光,那光芒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千斤重石。


    最终,在南司枭和东方卿吟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他极其艰难地、幅度微小却无比清晰地。


    点了点头。


    那一下点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划破无尽黑夜的第一道曙光。


    南司枭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堵用怀疑、仇恨和戒备筑成的、坚不可摧的高墙。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


    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那些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属于过去的伤痕、愤怒、绝望和对认可的隐秘渴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灼烧得通红。


    他猛地别过头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双肩,却出卖了他内心山崩地裂般的震动。


    东方卿吟同样感受到了灵魂深处那剧烈的震荡。


    按在南司枭手臂上的手,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指节泛白。


    他死死盯着南司辰那一下确认的点头,又看向南司锦那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只剩下颓败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释然和巨大疲惫的暖流,猛地冲上喉咙。


    他紧紧抿住了唇,镜片后的眼底,一片模糊的水光迅速弥漫开来。


    家族的阻碍没有了,他们可以明目张胆了。


    厨房门口,季蕴和白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季蕴手里的半个柠檬早就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咕噜噜滚到一边,留下几点湿润的痕迹也顾不上捡。


    他漂亮的桃花眼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那个像座冰山一样压在南司枭头顶、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的南司锦……竟然……妥协了?!


    白钰更是捂住了嘴,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巨大的感动和狂喜。


    他看着客厅中央那两个仿佛被巨大幸福和冲击撞得有些失魂落魄的身影,看着南司锦颓然佝偻的背影,又看看南司辰那沉重而肯定的点头,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


    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


    却被身边的季蕴眼疾手快、一把紧紧捂住了嘴。


    “唔……!”


    白钰被捂住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大眼睛急切又兴奋地盯着季蕴。


    季蕴对他使了个眼色,用力摇头,用气声极低极低地说:


    “别出声,小白,别出去。”


    他紧张地瞥了一眼客厅方向,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还没完呢,让他们自己消化。”


    白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小脸因为激动和憋气涨得通红,却乖乖地不再挣扎,只是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透过厨房门框,紧紧锁定着客厅里那历史性的一幕。


    季蕴松开捂着他嘴的手,依旧和他紧紧挨着,躲在厨房门边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地继续偷看。


    他内心的震撼同样无以复杂了。


    南司锦的妥协,意味着那座横亘在南司枭和东方卿吟面前、几乎不可能逾越的大山……轰然倒塌了。


    从此之后,天堑变通途。


    他们不需要再躲藏,不需要再承受来自家族最核心、最强大的压力。


    他们可以……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走在阳光下,接受祝福,或者……无视那些不祝福的目光。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喜悦和震撼,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了季蕴的全身。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白钰的手,两人十指紧扣,都感受到了彼此手心那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意。


    他们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自己朋友感到的、无法言喻的欣喜若狂。


    “真……真的吗?”


    季蕴用气声,几乎是无声地对着白钰的口型问,眼睛瞪得老大,还带着一丝恍惚,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嗯!嗯嗯!”


    白钰用力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激动得眼泪汪汪,也用气声回应,手指用力地回握季蕴。


    “枭哥他们……太好了!太好了!”


    客厅里,死寂仍在蔓延,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消融、重组。


    南司锦说完那番话后,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浑浊的目光失焦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拄着手杖,沉默地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门口走去。


    那道曾经如同山岳般挺直、象征着无上权威的背影,此刻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苍凉。


    他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南司辰看着父亲的背影,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处于巨大震动中、背对着他的儿子南司枭,又看了一眼东方卿吟那双泛红却又无比坚定、此刻正牢牢锁在南司枭身上的眼睛。


    他那沉重而复杂的目光里,似乎终于卸下了一份积压多年的巨石,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东方卿吟的方向,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沉默地跟上了父亲的脚步。


    沉重的公寓大门,再次无声地滑开、闭合。


    隔绝了室外汹涌的暑气,也隔绝了两个带来石破天惊消息的身影。


    大门合拢的轻微声响,仿佛是一个开关。


    一直紧绷着身体、背对着众人、深深低着头的南司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


    没有了外人在场,没有了需要维持的盔甲。


    那张英俊却总是布满阴鸷和冷硬线条的脸上,此刻清晰地爬满了泪痕。


    眼眶通红,睫毛被泪水浸湿粘连在一起,薄唇紧抿着,却在微微颤抖。


    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动、迟来的理解、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以及一种终于冲破黑夜、看到曙光的不敢置信的狂喜与脆弱。


    他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太久、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被巨大的希望冲击得近乎崩溃。


    他抬眼,目光穿过模糊的泪雾,准确地、死死地锁定了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东方卿吟。


    东方卿吟同样看着他。


    镜片后的眼睛早已是一片模糊的水光,清隽的面容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庆幸。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拂去南司枭脸上的泪痕,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不需要任何言语。


    下一秒,南司枭猛地向前一步,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困兽,张开强有力的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揉进骨血的力度,狠狠地将东方卿吟拥入了怀中。


    那拥抱是如此之紧。


    勒得东方卿吟几乎要窒息。


    仿佛要将对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仿佛要确认这一刻的真实存在。


    东方卿吟没有丝毫挣扎,几乎是同时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双手用力地箍住南司枭宽阔的、微微颤抖的脊背,脸颊深深埋进他颈窝滚烫的皮肤里,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彼此的衣襟。


    没有声音。


    只有剧烈起伏的、带着哽咽的胸膛紧紧相贴。


    只有窗外那不知疲倦、依旧嘶鸣的蝉声,成了这无声告白最宏大的背景乐章。


    厨房门口的阴影里,季蕴和白钰早已泪流满面。


    巨大的喜悦和感动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季蕴紧紧搂着白钰单薄的肩膀,白钰则把头深深埋在季蕴怀里,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抽动。


    直到客厅里那紧紧相拥的身影终于微微分开,彼此抵着额头,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季蕴才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拉着同样眼眶红得像兔子、却带着明媚笑意的白钰,走出了厨房。


    季蕴故意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客厅里那无声胜有声的氛围,声音因为激动还带着点沙哑,脸上却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喂,那边两位,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他拖着夸张的调子,拉着白钰走过去,目光在南司枭依旧泛红却不再阴郁、反而透出一种明亮光彩的眼睛上扫过,又落在东方卿吟虽然带着泪痕却眉眼舒展、温柔得不可思议的脸上。


    “不过嘛……鉴于今天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们了。”


    他走到他们面前,张开手臂,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南司枭的背,又拍了拍东方卿吟的肩膀,声音带着由衷的喜悦和激动。


    “恭喜!”


    白钰也用力点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明亮得像盛夏的阳光:


    “恭喜枭哥,恭喜卿吟哥!太好了!”


    他清脆的声音里满是纯粹的祝福。


    南司枭看着季蕴和白钰,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激动,心中那股巨大的暖流再次汹涌澎湃。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将那点残存的湿意拭去,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缓缓向上勾起。


    那笑容不再是平日那种带着邪气或冷意的弧度,而是一种近乎阳光的、纯粹的、卸下了所有重负的明朗笑意。


    他伸出手臂,一把将季蕴也用力揽了过来,给了这个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朋友一个同样充满力量的拥抱。


    东方卿吟看着眼前这一幕,南司枭脸上从未有过的明朗笑容,季蕴夸张的大叫,白钰亮晶晶的眼睛,他那双盛满了温柔和巨大庆幸的眼眸里,也漾开了深深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了身边白钰单薄的肩膀,将他带近了些。


    四个年轻人,在盛夏午后热烈的蝉鸣声里,在空调送出凉意的客厅中央,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改变命运走向的剧变之后,紧紧地站在一起,笑着,眼中带着泪光,胸膛里激荡着同一种巨大的欢喜和希望。


    窗外,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依旧喧嚣。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那些沉重的枷锁和乌云,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让名为“未来”的光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照亮了前路。


    ——『命运的八十一章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