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我的西北岁月》 第二天天黑透的时候,所有准备工作终于完成了。
此时离沙尘暴还有一天。
土坯房的门窗被新油布层层钉死,铁钉密密麻麻嵌进木头框里,边缘还用沙袋压实,只在西窗留了道指宽的缝隙透气。
昏黄的光线从缝里钻进来,在满是沙土的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落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
棚外的风渐渐起了势头,呜呜地刮着,像野兽的嘶吼,卷起地上的浮沙,拍打在油布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
没人说话,只有偶尔的咳嗽声和煤油灯芯跳动的 “噼啪” 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 谁也不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沙尘暴,会带来多大的灾难。
徐思思站在窗边,神色肃穆,伸手试探着风的力道。
掌心传来的阻力越来越强,她的眉头也跟着越皱越紧。
窗外,油布在风中猛烈抽动,啪啦作响,一阵紧过一阵。
那股蛮横的风力让她心头突地一沉,对这次布防的安排,竟生出了几分动摇。
她从未亲身经历过沙尘暴,所有认知都来自书本上的理论——而现实的风,远比文字形容的更加粗暴、更具压迫感。
徐思思的脸色渐渐发白,眼底隐隐透出一丝焦躁。
幸好系统及时传来提示,说这场沙尘暴范围有限,不会波及太多村庄,这才让她勉强定下心神。
赵场长原本要和他们一同留守,但经过她和周队长的再三劝说——青疙瘩湾的村民更需要他坐镇指挥,他才带着满腹忧虑离开。
肩膀突然被人轻轻一拍,徐思思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担忧的神情还未敛去。
转过头,周队长正看着她,声音沉稳:“徐丫头,别太担心了。你做得很好,已经尽力了。”
她长叹一声,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呼啸的风沙,低声道:“尽人事,听天命。”
徐思思望着她鬓角的白发,那是被风沙和岁月染白的,心里一热,轻轻将自己的手覆在周队长布满老茧的手背上。
指尖触到她掌心深浅的纹路,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眼神亮得像燃着的火星:“周队长,不是听天命,是咱偏要跟天争一争 —— 我们一定能度过这关。”
周队长一怔,随即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丫头,有你这股劲,就啥也不怕。”
就在这时,艾悦脆生生的嗓音从人群后头传来,像颗滚圆的石榴籽,又甜又亮“周姐,您就放心吧!咱们准备得这么周全,老天爷也得给几分面子不是?”
一阵哄笑声传了开来。
“就是!前儿我看那片沙坡上的梭梭,都冒出绿芽芽了,嫩得能掐出水来!”
“等风沙治住了,咱就把家属院盖起来,再开几亩菜园子,让娃们也能吃上新鲜菜!”
……
七嘴八舌的话语里满是质朴的期盼,刚才还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顺着这阵笑声渐渐散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眼里闪着对未来的光。
“哐哐哐 ——!”
急促又沉重的拍门声突然砸在木门上,夹杂着狂风呼啸的嘶吼,还有几句模糊的呼喊,被风沙撕得支离破碎,勉强能辨出几分焦急。
屋内的说笑戛然而止,众人众人神色一紧,齐齐望向门口。
周队长脸色沉了下去,心知不妙。
她迅速拉开门,一股狂风卷着粗砺的沙尘猛地灌入,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她和徐思思眯着眼,奋力将门外那个几乎站不稳的身影拽了进来。
门被重新顶上,周队长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厉声问:“出什么事了?”
进来的是吴兰。她弯着腰,止不住地咳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带着沙土的气息,断断续续地说:“李……李安月不见了!她没在屋里,哪都找不着!”
“什么?!”
周队长与徐思思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蒙了一层寒霜。
没有半分犹豫,周队长一把抓过墙上挂着的旧军大衣披上,领口的纽扣扣得飞快,声音斩钉截铁:“我去救人!”
“我也去!” 徐思思紧随其后,顺手抄起桌边的手电筒攥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多个人多份力,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她立刻在脑海里追问系统:“系统,检测李安月的实时方位,确认她的生命体征。”
“滴 —— 检测到目标人物李安月,位于房屋西北方向三百米处的沙枣林旁,生命体征微弱,疑似被风沙掩埋,周围风速已达 12 级,沙暴核心区预计半小时后抵达该区域。”
系统的提示像一盆冷水浇在心上。
徐思思转头高声问屋里的人:“还有谁愿意跟我们救人?”
“我去!” 李卫东第一个站起身,“我力气大,能扛人!”
“算我一个!”
“我也去!” 周队长带来的两个年轻小伙子 —— 王小虎和张强也立刻站起身,他们是场部的护林员,常年在风沙里跑,经验丰富,手里各自抄起了身边的镐头和麻绳。
艾悦也急着要往外冲,被周队长死死拽住手腕:“你留下!”
“可是……” 艾悦急得眼眶发红。
“这里更需要你!” 周队长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命令的口吻,“你负责维持屋里秩序,守住这里,就是守住咱们的后路 。”
艾月眼眶一红,她用力抿住嘴唇,将那汪眼泪死死忍住,重重点头。
周队长迅速从墙角拖出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几顶旧草帽、绳子和水壶,塞到徐思思手里,“用绳子把人拴在一起,别被风沙吹散!逆风走,尽量贴着地面,发现人立刻用油布裹住,优先护着口鼻,千万别呛进沙子!”
周队长把帆布包递到徐思思手里,又从腰里解下一把哨子:“拿着,有事就吹哨,短哨是集合,长哨是求救,逆风走,尽量贴着地面,步伐要稳,别跑,跑起来容易被沙子绊倒,也耗体力。找到人后别耽搁,立刻往回赶,记住,人救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 徐思思用力点头,把哨子挂在脖子上,帆布包背在肩上,沉甸甸的,却让她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她把绳子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上,打了个结实的双套结,另一端分给王小虎、张强和李卫东:“都拴紧了,跟着我,一步都别掉队!”
周队长最后检查了一遍绳结,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担忧的面孔,眼眶微红,却沉声道:“放心。我们一定回来。”
刚拉开一条门缝,狂沙就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刮在脸上,疼得人瞬间眯起眼睛。
徐思思猛地低下头,把草帽的布条拉下来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顺着系统提示的方向往前走。
王小虎和张强紧紧跟着她,手里的工兵铲不断拨开挡路的浮沙,脚下的沙子已经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李卫东和周队长断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保没人掉队,腰间的绳子被拉得笔直,像一道脆弱却坚韧的生命线。
风越来越大,夹杂着沙砾和小石子,打在草帽上 “噼啪” 作响,像是要把草帽砸破。
徐思思的眼睛里进了沙子,又痒又疼,她不敢用手揉,只能使劲眨着眼睛,让眼泪把沙子冲出来。
指南针在手里微微晃动,指针始终指着西北方向,她死死盯着指针,不敢有一丝偏差 —— 沙暴里能见度不足三米,一旦走错方向,不仅救不了人,他们自己也可能被困。
走了约莫一刻钟,徐思思的脚突然踩她心里一动,立刻停下脚步,对着后面打了个手势。
四人立刻围上来,李卫东蹲下身,用工兵铲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的黄沙。
一层又一层的黄沙被拨开,渐渐露出了一截蓝色的衣角 —— 那是李安月平时穿的劳动布褂子。
“是她!” 李卫东的声音带着惊喜,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众人合力,小心地把埋在李安月身上的黄沙扒开,只见她蜷缩在沙枣树下,半边身子已经被埋住,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像是在极力抵御风沙。
她的头发被沙子粘成一团,脸上、脖子上全是沙土,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渗出血丝,双眼紧闭,眉头紧紧皱着,早已没了意识。
“快,用油布裹住!” 徐思思立刻从帆布包里掏出油布,展开后轻轻盖在李安月身上,从肩膀裹到脚踝,只露出她的头和脸,“李叔,你扛着她,小心点,别碰着她的身子!”
李卫东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李安月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背上,用绳子轻轻捆住,确保不会滑落。
“往回走!” 徐思思转身,依旧走在最前面,这次她走得更慢,更稳,时不时回头看看李卫东和李安月的情况,“大家撑住,沙暴核心区快到了,我们必须在之前赶回屋子!”
风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人吹得站不稳。他们互相搀扶着,在茫茫黄沙里艰难地往回挪,每走一步都像在跟一堵无形的沙墙较劲。
脚下的沙子不断流动,像是在往下陷,好几次李卫东都差点摔倒,多亏王小虎和张强及时扶住。
喉咙越来越干,嘴唇也裂了口子,徐思思拿出水壶,小口抿了一口温水,又递给后面的人:“大家喝点水,别多喝。”
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带着一丝暖意,稍微缓解了干涩的疼痛。他们不敢停留,继续往前走,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沙子摩擦的声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快点,再快点,回到屋子就安全了。
好不容易看到了土坯房的影子,徐思思心里一松,对着屋里吹了一声短哨。很快,门被拉开一条缝,艾悦探出头来,看到他们,脸色狂喜,立刻把门关大了些,和众人齐力拉他们进来。
刚关上门,外面的风就掀起一阵更大的狂沙,“哗啦” 一声,西窗的油布被吹得鼓起一个大包,像是随时要被撕成碎片。
艾悦接过李安月,把她放在铺好的干草上,又拿出干净的粗布,轻轻擦拭她脸上的黄沙。
周队长从物资里翻出暖水瓶,倒了点温水在瓷碗里,用棉签蘸着,小心翼翼地擦着李安月干裂的嘴唇。
徐思思靠在门边,喘着粗气,脸上、身上全是沙子,她却顾不上擦,只是盯着李安月,心里祈祷着她能快点醒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李安月紧捂在胸口的双手上,隐约从指缝间瞥见一抹旧色的边角。
过了半个多小时,李安月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紧接着,她缓缓睁开眼,虚弱地眨了眨,眼里满是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周队长……”
“哎!哎!” 周队长眼眶瞬间红透,滚烫的泪珠在眼窝里打转,她哽咽着应了两声,却猛地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用粗糙的袖口捂住嘴,压抑着低低的啜泣声。
李安月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一直护在胸口的双手。
她的指尖带着几分颤抖,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目光落在掌心的东西上时,瞬间变得温柔无比像在看一个易碎的梦。
徐思思这才看得真切 —— 那是一张边缘磨得发白、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家六口人,爹娘带着四个孩子,笑得眉眼弯弯。
她胸口蓦地一酸,忽然想起那些听来的往事:李安月至亲皆死于动荡,如今唯与远在北省的祖父相依为命。
徐思思低叹一声,忽然全明白了——明白这姑娘为何会不顾一切冲进风沙里,也明白了那张照片所承载的全部重量。
望着李安月苍白的侧脸,一股深切的怜惜,悄然涌上了徐思思的心头。
周队长轻轻扶起李安月,李安月摇了摇头想自己坐起来,却浑身发软使不上力。
徐思思从兜里摸出一颗珍藏已久的大白兔奶糖递过去,声音很轻:“好好歇着。”
李安月怔怔地望着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刚才听大伙儿说话,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人是救了自己的人,更难得的是,除了周队长,这还是头一个不嫌弃她成分的人。
她使劲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说不出话来。
周队长用袖口擦了擦她的眼泪,李安月望着救了自己的几人,挣扎站起身,对着大伙儿弯腰道谢:“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救了我。”
李卫东、张强和王虎赶紧摆着手,憨厚地笑道:“没啥没啥,应该的!”
周队长看着他们,笑着说:“这次你们救人的事,我会给县里反映反映。”
李卫东等人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喜地追问:“那俺们也能上报纸啦?”
周队长被他们的模样逗笑了:“当然能。”
大伙儿都被这憨直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屋里压抑的气氛再次变得轻松起来。
只是这轻松没能持续多久。
外面陡然增强的风啸像一头苏醒的巨兽,猛地撞上土坯墙,震得梁柱簌簌落灰。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笑意凝固在脸上,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扇被油布死死封住的门窗。
油布在狂暴的风中疯狂抽打,发出撕裂般的“哗啦”巨响。固定用的铁钉在木头深处吱呀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整座房子在持续不断的冲击中颤抖着,宛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这一夜,再无人有睡意。
众人沉默着排好了班,轮流守在门边,耳中充满风沙撞击墙壁的闷响。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起身,借着手电微光,反复检查门窗的每一处加固。
时间在呼啸与守望中缓慢流逝,直到天际透出第一缕灰白,那咆哮了一夜的风沙,才渐渐显出疲态,归于沉闷的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