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丹青知己是也
作品:《洞府小仙遇小妖【gb】》 林复梨借口谎称拿东西,自日日繁忙的账房里脱身,想看一看死去的心上人。
这会子确是伏在虎妖少年布封尸首上正泫然欲绝,抚过那了无生气的苍白脸庞,冷不防一道警醒的语声将她魂魄思绪都拉拽回现实,蓦然转头看去。
入口一袭白衣飘飘而立,看不清的面孔笑眯眯的,背后火光深邃,勾勒得朦朦胧胧。
刹那间姑娘直吓得跌坐在地,捂头埋在膝盖,破音长叫。
“有鬼啊——!!!”
声音惨凄凄地窖里飘来荡去。
尤其这一道声音唤醒了另一道声音,好似天雷引地火。
云刀躲在甬道里看不清状况,霎时头皮发麻也跟着爆发大叫。
一时间森冷地窖里热闹非凡,如过年门前放炮仗噼里啪啦。
身盖白布排排躺的尸体们如若不是嫌吵,早自死病中惊坐起,复活跑了。
李勒与时温顶着噪音攻击,脚步杂沓各自前去稳住一人,带到地窖中央聚首。
这时林复梨才敢眯眼向外一瞟,认出时温乃行中藏玉郎君,又看见文阁云刀老人,虽惊魂未定,眼眶挂着晶莹的泪珠,终于愣愣住口,起身见礼。
“姑娘节哀,这是你遗落的珠钗么?”李勒上来将手中红灯笼花钗递给她,单刀直入道。
“是的、不错……”林复梨低眼借微弱火光辨认,拽住李勒袍袖,又兀自收住惊喜松手,犹豫道,“多谢这位小道长,敢问是在哪儿找到的,我自苦苦寻了许久,不曾看见。”
李勒才欲开口。
时温横臂抢在前面道:“先让我们检查你的行印。”
他帷帽后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紧盯红衣少女的脸。
“这……”林复梨凝望众人退缩半步,左右顾盼,耳垂珠环不住摇曳出声,清脆响爽。
“这里不方便,我们找间空房,单叫李勒查。”云刀一霎便洞悉女孩心思。
李勒道:“咦,只我可以查?”
她随后反应过来:“奥,只我可以查。”
笑歌行印记莫名和投胎一样随机生成,时常在身体隐秘的角落。
于是时温对李勒很不放心,一来她同整个“人类社会”接触时日尚短,太容易上当受骗,记没记清红凤行印长什么样子还另说,二来这家伙貌似无男女之防,所以荤素不忌。
所以周蚕到底怎么养孩子的,那套立世之本真的管用吗?
时温第一次对这位神仙真人师父生出莫大的怀疑。
于是众人大喇喇将一间酒楼雅阁挪为公用。
时温对李勒道务必三缄其口,不必与林复梨多言,李勒就在他千叮咛万嘱咐下进去了。
马上同林复梨畅聊起来。
一来二去相熟,慰告平生。
林复梨衣裳半解,回头露出半张脸,喏喏道:“小道长,你们怀疑是我杀了他吗?”
李勒摇摇头,待转身仔细看清了她腹上印记之后说:“这倒未必,方才你哭得那么伤心,可见情深意笃,更不会自相残杀了,我们只是找找线索。”
女孩掌心擦了擦未干泪痕,叹道:“让你们见笑了,原本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他跑市时,我总在后面远远跟着,京都街巷曲绕,那天转弯转到了穿云巷附近,一不留神跟丢了,晚上再回来,却不想……”
说到此处又掩面啜泣,林复梨温热泪水直淌而下:“老天无眼,我下辈子也不能见他了。”
李勒好似听了一段风月话本,总觉无限接近真相了,喃喃问道:“穿云巷……后来呢?”
脑中惊堂木一拍,她猛然想到,后来男主人公翘辫子了,连姓名都没留下,没有后来了。
自古今来单纯女孩听见惊天泣地的痴绝爱情故事总一般模样,何况如此悲剧。
方始她仅仅是抱以“了却君王天下事”后带时温回归云隐山生活的强烈功利心誓破此案,现在却又多了层泪干肠断的世态同情心。
想到和爱人死生不复相见,想到师父与时温,禁不住过去同林复梨团团抱住哭起来。
最后林复梨猛地抽离过来,推开她肃道:“不过我倒见过一形色可疑之人,只可恨我当时没注意。”
李勒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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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里边朝门头愈行愈近的脚步声,时温无视身旁老人投射来的鄙视眼神,从容撤回一只紧紧扒在纸格门的耳朵,见小道士长身玉立完好无损站在门扉间,心底压的秤砣总算松懈下。
李勒对他们侧开身:“请进,复梨她有线索。”
时温牙轻咬,腹诽。
聊了有一炷香时间吗?
好个复梨。
“什么发现?”老人进门便纳闷道。
其实他二人在门外将方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但仍少不了装模作样一番。
李勒乖巧转述答:“复梨略通文墨,待她画就一幅嫌犯肖像就有分晓。”
略通。
这一般都是世外高人自谦之词。
难道笑歌行一众蠢妖之中竟藏龙卧虎?
亲自动手丰衣足食,两个女娃娃在瞩目之中霎时如辛勤小蜜蜂于房中劳动起来,东翻西找,碰倒瓷瓶,撂下抽匣。
凑齐文房四宝,盈盈捻出宣纸铺在桌上,林复梨大手挥斥方遒,起势搁笔,一气呵成。
云刀抱着莫大期待围上去定睛细瞧,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幅巧夺天工闪瞎眼的旷世神作,但原以为自己平生已经足够邪诞幽默了,却不想在这紧要关头还有人比自己更为顽皮幽默。
略通?
不。
根本狗屁不通。
目视桌案上大西瓜俩圆枣圈点的三岁小人画,他望眼欲穿的憧憬如从天上穿坠地下,伸手极尽委婉为难道:“呃小姑娘,不如你还是详尽说说,这疑犯身体有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吧,比如八字胡、罗圈腿,或是熊猫眼,穿衣打扮之类的?”
时温亦难得在旁颔首赞同。
大家尽望着林复梨,两只白袖素手却错开伸过来将画纸轻举到台烛前,李勒乌浓笑眼与之对看,语出惊人:“我明白了,嫌犯是一个在市井里有身份地位的人,但不是皇权中人,也不是佛门中人,丝发如绸,面部窄平,丹凤眼,爱穿紫服。”
“休打诳语,如何看出来的!怎么连质地颜色都有?”云刀炸裂,瞧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瞠目结舌连连跳脚,狐疑移指,“那么这张烧饼馍馍,是甚意思?”
李勒闭眼:“是一只乌龟。”
李勒睁眼笃定补充:“且是金龟。”
“全对!全对!”林复梨拥上去呼天抢地抱住她,相看分外激动,剖白道:“初看草莽,方知你骨骼清奇非俗流,我写意画自此定会流芳百世的!”
她自小闲来无事就喜调弄水墨丹青,但为今能看懂的只李勒一人而已,情难自抑不外乎高山流水遇知音。
说到这里分外明了。
李勒刚覆手平复下情绪激越昂扬的林复梨,转头见旁边一老一小脸上俱各自沉思,不由得跟着肃然起敬。
半晌时温与云刀都在对方神情里看到了某个仿佛呼之欲出的答案。
不过天色擦黑。
时温拜谢说了一堆“公务已了,多谢配合”的话便打发各人归家。
本来嫌太麻烦,云刀溜之大吉为快,只一路捧着两张宣纸读个天昏地暗,仍旧碎碎念着那未解之谜——“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
天下在夜幕笼罩时刻偃旗息鼓,只从角落传来微弱窸窣的虫鸣。
李勒也打算携时温回茶铺子了,但见少年拧着两坛子酒走来,向天指指顶楼示意她。
笑歌行正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真实写照。
向左看,河流巨泊漆黑犹如砚池,波光滚滚粼白。
向右看,皇城金紫琉璃瓦顶都尽收眼底,何况整个京都。
两人并肩而坐。
手捧温酒。
李勒想不到,小兔儿还记得两人相遇那天她馋酒喝的事。
她已从众人的态度中隐约感到画上要找的人、要解决的事恐怕棘手,否则也不会忽然一众遣散。
时温摘下帷帽,凝望重楼疏影,偏头贴着她的肩悄问道:“那小人画有何玄机?”
两人想到云刀老人那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都笑出来。
李勒娓娓道来:“不奇怪,书画总得由人念想着图景倾心灌注而成,就算草草两笔,复梨已经将想要表达的准确传达在纸上了,只需闭上眼睛引一抹气用心去读,刹那便兴象生意,所以万物可感。”
时温闭上眼睛,仍是感觉不到。
但听见李勒问:“那是什么人呢?”
他答道:“听说,是一位教主,很神秘呢,盘踞上京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明儿还得请教芙蓉姑姑……她活了八百年,也许有眉目……”
嗓音渐渐弱下去,模糊不清,李勒偏头一看,少年歪头昏昏欲睡了,脸白里透红,肤发若雪色已不分伯仲,散乱在她肩头。
她拿过他手里的酒瓶摇晃一下,原来她还没喝几口,他的已经见底了。
无奈只得抱起时温运功向茶楼奔略。
足踩砖瓦方要进屋。
一声大喝从街头爆发。
“谁!又在外面乱跑!真是越来越猖獗了!”
李勒脊梁僵直,迅速敛藏声息。
待耳中脚步声越过楼前。
立在墙头看着司寤氏背影骂骂咧咧向东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