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作品:《我不覆辙

    白毫狼性烈,极难驯服,祁有为抓它回来后,便将其关在屠妖塔里,每日用阵法消耗妖力。因而这几日庄里人都禁止靠近屠妖塔。


    青天朗日,易辛将洗好的衣物挂在竹竿上,再扯一扯边角抚平褶皱。


    这时,浣衣坊的主事让易辛前去领每月的驱蚊荷包。


    山庄坐落于山间,自少不了虫蚁,因而每人都配有能够祛除虫蚁的药包。


    易辛端着托盘从库房回来时,忽闻空中一声咆哮,近乎响彻清风山。她吓了一跳,托盘中的荷包掉了出来。


    她侧首望向远处的屠妖塔,缓下心神,白毫狼又不安分了。方要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几个荷包,肩膀一沉,带了几分力道。


    “不要在此逗留。”


    易辛一愣,回身。祁不为捏她肩膀,眼有警告。


    这几日,两人再未见面,相安无事。他仿佛恪守当日之言,顾忌祁有为在山庄里,不对她下手。


    易辛后退两步,解释一番。祁不为低头看地上的驱蚊包,道:“既如此就快回去,离屠妖塔远些。”


    易辛点头,捡起药包便回了浣衣坊。


    天将黑未黑时,月亮爬了上来。


    易辛抬头望月,再深吸一口山风,凉意灌入肺腑,安抚几分紧张。


    今日便是八月初七。


    她步出浣衣坊,再绕过几处屋舍,径直走向祁不为的院子。


    见侍女秀兰正在值房干活,微微笑着唤了她一声。


    秀兰奇道:“易辛?可是来寻公子?”


    说罢,她回想起前几日半夜三更,祁不为惊醒怒唤易辛点香之事,后来又是半夜三更,他把易辛带到院子,看她制作香囊。


    奇异之感浮上心头,两人之间好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易辛摇头:“听闻秀兰姐姐的药包好闻,里头搁了莫图花,可否求姐姐割爱赠我?”


    秀兰又是惊奇,一个药包而已,无可不可的,自然可送。但因她和易辛素来无交集,怎么看易辛都不是那种能直接问陌生人要东西的性子。


    那是因为秀兰不知道,若今夜还留着莫图花,必将丧命。


    前世,八月初七,白毫狼发狂,冲出屠妖塔,攻击秀兰。事发突然,众人毫无防备,她因此不幸丧命。


    祁有为将其制服后,再三查看现场,才察觉莫图花会引得白毫狼发狂。


    世界之大,生灵之多,很多妖魔鬼怪都不为仙门所知,或了解不足。


    单说白毫狼,世间稀罕,所以没人知晓莫图花会刺激它。


    要走莫图花药包,不仅是想救秀兰一命,易辛还另作它途。


    然秀兰却拒绝了。


    “真是奇了,这药包我带了好些年,也没几人问我要过,今日你来了,前脚公子又把我所有药包拿走了。”


    易辛一愣。


    祁不为收走了?


    秀兰又道:“你要是喜欢,过几日我做好了,送你一个可好?”


    易辛回神道谢,再道:“其实我也试着做了一个,但那莫图花总觉着不如秀兰姐姐的好闻,大约是我手艺不好,还把花粉弄肩上了呢。”


    “莫图花不都一个味道吗?”秀兰不解道,“你换衣裳了没,没换的话我闻闻?”


    话落,易辛凑近,指着今日早上被祁不为摸过的肩膀。


    秀兰轻轻嗅了嗅:“莫图花就是这个味,没事,我做好了送你。你要想学,下回一起做。”


    得到答复,易辛礼貌笑笑,告辞离了值房。


    她没回浣衣坊,而是一路下山,去往双泊谷。


    心口又痛了起来,随着呼吸一抽一抽。


    她所料不错,祁不为不会亲自动手,但可以借助其余力量。


    前世惨死的是秀兰,今生让她染上莫图花,白毫狼就会奇袭她。


    下山之路,多少有些颠簸,易辛拍拍心口,妄图压下几分痛楚。


    现在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还有正事要做。


    可等她来到双泊谷时,不由得惊呆了。


    惊讶的不止是她,还有闲来无事正散步的祁氏姐弟。


    见了易辛,祁有为倒是因为偶遇而惊喜一笑,祁不为面色却是大变。


    “你……你怎么在这里?!”他尾音都变了调,仿佛本该按部就班的事情,忽然失控了,措手不及。


    但事情还能更失控,祁不为和易辛二人都未想好应对之策,骤闻一声响彻云霄的咆哮,震得耳膜发痛。


    那道咆哮仿佛化作一道劲气,自屠妖塔荡开,山林摇晃。


    易辛不得不捂住耳朵,神智和视线都模糊了片刻。


    等她恍惚挣扎着再睁眼时,远处屠妖塔闪过一道白光,笔直地冲双泊谷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又荡起一阵弧光,湖泊霎那间翻涌不止。


    一头巨狼以俯冲之姿横亘在半空中,浑身雪白,眼睛闪烁幽幽绿光,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尖利。


    相比于前几日,白毫狼身型暴长。


    祁有为手持徐来剑,半空迎击,两道盾似的弧光相撞,彼此僵持。


    直面冲击,祁有为最能感受到白毫狼的狂躁,吃力之际,高声喝道:“小七,带易辛走!”


    祁不为却没听她的话,唤来不思量,半空白光一闪,冲向祁有为腰间,将她推走数丈。


    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刻,莫图花在,白毫狼会追着易辛。只要他带着易辛跑向山林,便能引它前来,到时她还是会死于狼爪之下,届时他再同祁有为收服白毫狼。


    祁不为算盘打得很好,怎料转头一看,竟发现易辛跑到湖泊边缘,看样子是想下水?!


    下水有什么用,难道白毫狼会怕水吗!


    但易辛自有她的打算,在场唯一关心她生死之人被祁不为弄走了,自保之法便是入水。


    有水,她就能对付白毫狼,才能去到另一边的世界!


    两人各有心思,后果显而易见——乱了套。


    祁不为抢上前去,遏制易辛入水之势:“向林子里跑!有树木遮挡,能阻挡白毫狼一二!”


    易辛心知肚明,往林子跑,她一定小命呜呼,遂挣扎起来,可她怎敌得过修行之人的力气。


    就在这时,白毫狼冲向二人,祁不为眼疾手快,一个旋身,揪住它的皮毛,翻身爬到脊背之上。


    易辛亦用尽了毕生的反应力,躲过狼头,死死扒住狼腿。


    白毫狼一声咆哮,冲向半空,欲将身上二人甩开。


    祁不为攥紧皮毛,心念一动,再次召唤不思量。余毒压制,他用不了灵力,就算要弄死易辛,也不能叫他一命换一命,只能用不思量拖住白毫狼。


    易辛挂着自身重量,白毫狼在空中跳来跳去,她几乎要拽不住了,心中无比后悔。


    匕首藏在胸前,她却没法拿出来,余光忽见耀眼白光,风车似的翻转而来,途径她正要去向祁不为。


    顾不上多想,易辛豁出去,半路截住不思量,借势抬手一刺,剑刃入腹,顿时带起白毫狼的凄厉咆哮。


    祁不为被易辛的举动惊住了,下一瞬,白毫狼却动得更加猛烈,他反应快,没被甩下去,而易辛单手却撑不住,连人带剑一起扔下湖里。


    白毫狼身上开了口子,血流如注,一半落进湖里,一半泼在易辛身上,好不骇人。


    下坠之际,易辛毫不犹豫地把剑扔回祁不为,口中大喊:“快走!”


    话落,她在心中默念——归墟不轮回,青山谒女帝。


    下一瞬,落入湖中的狼血不再稀释,反而冻块儿似的凝聚起来,黑乎乎一片,吞噬了易辛和白毫狼的湖面倒影。


    易辛余光下望,见此变化,十分欣喜——只要祁不为赶紧离开便好了,否则就会掉那边去。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看在祁不为眼里,只见湖面出现一处黑洞,易辛坠落的身子如秋风扫落叶,她却在伤了白毫狼之后还让自己尽快逃离危险……


    只消一眼,便知黑洞十分古怪,掉进去,就好像永无天日了……


    祁不为尚来不及摸索心中是何感受,身子却快脑子一步——抓住不思量,直直跃下,追易辛而去。


    见状,易辛瞪大了眼。


    岂止易辛,连反应过来的祁不为也心中痛骂!


    然掉进湖水里的前一刻,他终于握住了易辛的手。


    不知是否幻觉,虚空里似乎传来一声轻笑,似叹息,似释然,还颇有些满足。


    这声音——像他自己的?!


    传闻白毫狼能够连接地府,活人入阴间,差不多就算死了……他!还没重生几天就死了!


    还是因为救易辛?!就这还满足地叹息?!!!


    他一定是疯了!脑子有病!!!


    祁不为还想再骂几句,却没时间了——意料之内的湖水并未来,只见周遭的光似乎被黑洞吞灭,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好似从天灵盖开始裂开,有什么东西活生生从体内拔出,痛得他近乎要喊出来。


    手上力道卸去,他要拽不住易辛了,柔软的指尖从他手里流逝。


    祁不为本能地讨厌这种抓不住的患失感,然而天旋地转,他已无力睁眼,更无力握住那些流失的东西。


    迷蒙间,那要完全分离的手忽地重重地握住他掌心,旋即另一只手牢牢攥住他手腕,劲大得勒出痛感。


    只是下一瞬,他便什么也觉不出来,彻底昏了过去。


    水为镜,颠倒阴阳,变幻虚实。


    易辛紧紧拽住祁不为,将他带入了三界之外的归墟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