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天栾雪未归》 雪山月蚀,风如鬼号。
漫山遍野的白,白的纯粹,也白的死寂。
“呼噜噜,呼噜噜——”
胸腔里发出的呼噜声,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容。
这虎睡的如此香甜,竟不知已过去三日之久。
嗯?这又是哪里?
床榻上的白虎眼睛眯成一条缝,意识像从水中慢慢浮出,似是觉得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有个男子抬手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着别怕……
不对,这不是梦,我被救了!
屋内陈设简陋却不失格调,但没有一丝生机。
而她身下,是一张柔软的绒垫。
忽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嫣枯看见向她走来的正是那日面似寒冰的男子,这会儿却将他的面容瞧得真切。
男人一头青丝如缎,未束发冠,就这般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垂在胸前,随着他的脚步轻晃。身着苍葭色袍子,上面是极素雅的暗纹,在昏暗中泛着淡淡的暗光。衣袂轻飘,像这茫茫无际白中的一抹春色。待他走近,嫣枯惊呆了,那是一张让天地黯然失色的脸。
那人颌骨如刀削,却又不失温润,眉骨如峰聚,眼睛生的漂亮但是一望无尽的忧郁,像是藏着千年不化的冰雪,让人捉摸不透,嘴巴——
嘿嘿,看着软软糯糯的。
绝!太绝了!
嫣枯在心里惊呼,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惊艳。她活了数千年,见过九天之上的仙娥,见过凡间倾国倾城的女子,却从未见过这般姿色的男子。这般容貌,这般气质,简直是天命的偏爱。
我为什么没见过如此姿色?
她歪着小脑袋,尾巴不自觉地轻轻扫了扫绒垫,好奇地打量着他,像是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宝。男人先开了口:“既然醒了,就自行离开吧。”
什么,你竟然舍得丢下刚从娘胎里掉下来,还被坏人猎捕,这么可爱的——小老虎。
“嗷呜——”幼虎耷拉着脑袋,低声吼吼了一声。
声音委屈巴巴,带着满满的控诉。
“既然答应了就走吧。”男人面不改色的说道。
伸手轻轻抱起榻上的白虎。
喂喂喂,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想走了,我都没说你怎么知道。两只前爪有气无力地挠了挠男人的胸口。
我走了能去哪儿呀?你就不知道可怜可怜一个刚出生就没娘带的孩子吗?
嫣枯心里正想着如何能留在这里时,圆圆的眼睛瞄见了屋外檐下幽光闪烁——大老虎哎!
男子将怀中的小家伙轻轻放在它面前,那身形比她庞大数倍母老虎低头一嗅,便摇了摇脑袋,似是怅然,仰天长啸一声便转身进入林海。
宿鸦‘呀’地炸窝,黑雨般倒射上空,撞得松针簌簌如雨下。
从那林中走来一人,小家伙身后的男子开了口道:“山君。”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被称作山君的男子嘴角轻勾,点了点头应了声后,大步走向前来,目光落在地上的小白虎身上,伸手一把捞起地上的幼虎。
“兮溟,不如这虎就交给我吧。”男人摸了摸怀里的小家伙,语气带着几分玩笑。
兮溟?
应无形兮,溟无迹也。
嫣枯恍然大悟,原来救她之人,是早已被褫夺神格的雪神兮溟。
变故发生在三千年前,凡人贪念众多,所求不满,竟妄想弑神,司人间一线众神沉默,凡间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天命降下法旨,“凡人生死自有定数”,不许诸神干涉。
凡间百姓饿殍遍野。可天栾山的雪线却从未消退,终年积雪,草木不凋,成了凡间唯一的净土。走投无路的凡人步步逼近,妄想打神山的主意,进山猎捕生灵,挖掘矿藏,将圣洁的神域搅得鸡犬不宁。
山君眼睁睁看着自己佑护的一方遭人践踏,奈何天命难违。
昔日雪神厌恶凡人污了神域,让雪山的雪水融化,去滋养旱地。
他并非怜悯凡人,只是不忍山中生灵因凡人的贪念而遭难。
介入因果,必遭天谴。
天命夺了他的神职,罚他永生永世在这寒冷中不得温暖。
三千年,雪神任由他将自己变成一座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冰山。山中孤寂,千年来也无人做伴。
“小家伙还挺沉的。”山君掂了掂幼虎道。
被他嫣枯想挣脱开来,这个男人的怀抱一点也不舒服。
只是用她那还没出月的乳牙向抱她的人龇了龇。
要是不是她现在是一只受伤的老虎,她早就飞了,一翅膀不把你拍过去,竟敢如此粗鲁。
“这小崽子不简单啊,兮溟你看,她竟然向我呲牙!”
“嗷呜——”嫣枯用尽吃奶的劲,边挣脱边吼着。
那面冷的男人,从山君手中接过白虎。手掌扶上小家伙的背,一边轻抚一边说道:“似乎,她并不愿意。”低头看向怀中的小白虎,嘴角不经意间上升了一个弧度。
“对啊,是你救的她,她肯定将你认成……”山君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原本想说“认成娘了”,但看着兮溟那张清冷的脸,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救命恩人啊!”他不好意思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嫣枯的虎头。
小家伙猛地摇了摇脑袋,甩开了山君的手。
“哎吆呵,这厮这般认生。”
山君又无奈的笑了笑。
哼,把你的爪子挪开,不要放在我尊贵的头顶上,我嫣枯岂是你能摸就摸的?
还是这个男人的怀抱舒服。
幼虎在男人的怀里,瞬间卸了势,乖乖的依偎在男人怀中。
“前些日子的那些不速之客,你可查清楚了?”兮溟薄唇轻起。
“这些人是凡间的金钩客,七个人捕一只刚从胎里掉出来的白虎,说出去不笑掉大牙。”又说道:“这谁信啊,后面我打听了一下幕后主使,竟是乾坤盟的人。”
“这小崽子真不简单啊。”山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嫣枯。
“不自量力。”嫣枯耳边传来冷冰冰的声音。“看来,浊渊的人又有动静了。”
浊渊——是上古浊气所聚。
凤鸟一族净化的,就是世间流窜的一些浊气,要是通往浊渊的大门被打开,那天下将会是一场浩劫,甚至天下会归于混沌。
而乾坤盟,是一群反天道的人,妄想打开浊渊危害三界。
嫣枯突然想到,难不成她的魂魄被抽离,是因为乾坤盟?
可是现在魂魄被困在这具身体里,无法回去,但愿不要让居心叵测的人知道凤鸟魂魄离身,让人钻了空子。
似是太困,嫣枯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呦,这崽子真能睡。”
嫣枯感觉像被人扽了扽耳朵。
“夜深了,那我便不多打扰了,告辞!”说完那人便瞬间消失了身影。
兮溟抱着幼虎转身进了屋子,男人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幼虎皮毛的柔软触感。这是他千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滋味。
四季轮回,雪落霜降,他的身边似乎多了一抹不一样的存在。
嫣枯似是感觉到男人将她放在榻上,嫣枯在绒垫上翻了个身,软乎乎的身子扭动了一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呼呼睡了过去,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长夜漫漫,可这一夜,男人似乎却不好过。
千年万载,与他长伴的是寒毒。兮溟之所以不出这雪山,是因为他体内的寒毒太过霸道,稍有不慎,便会冻结周遭的一切,伤及无辜。他隐居在此,远离三界纷争,也远离所有生灵。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用冷漠包裹自己,也将所有靠近的都拒之门外。
而这白虎确是例外。
那天夜里在雪坡上驱走众人时,他本是打算漠视,三界生灵的生死,他早已不想干涉。
他连他自身都难保,哪还有什么心思管一只病死的小虎崽。
可当他靠近时,感受到嫣枯体内那缕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体内的寒毒也像是找到克星一般,瞬间变得躁动起来。
或许是那幼虎,又奇迹般地平静了下去。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停下脚步。
或许是他看到幼虎后肢的伤口,看到它明明虚弱不堪,却还要奶凶奶凶的呲牙咧嘴的模样,心中竟莫名生起了一丝不忍。
当他小心翼翼的将幼虎抱起来的时候,感觉到小家伙很轻,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团小小的毛球。兮溟也感觉到体内的寒毒,被这源源不断的暖意渗透。
寒毒似是抵抗,但又像是贪婪地吸取着那缕暖意。
半夜——
嫣枯感觉整个身体忽冷忽热,睁开眼睛,却看见身边的男人寒气四溢,她将爪子搭在兮溟的额头上,却被一股力量拉进了一个陌生的空间,四下漆黑。
“嫣枯。”
幽冥空有梵音。
“谁,是谁在说话。”嫣枯在这黑无底洞的地方什么也看不清,她并没有感觉到周围有危机感,反倒是这二字叫的她定了神。
“万事万物,皆有定缘,空里生万有,有处见真空。阴阳交汇,方得始终。”
“无他。”
刚刚是——
啊!好烫,怎么会这样!
自己的爪子刚刚搭在男子的额间,被烫的猝不及防。
那日金红色纹路此刻在兮溟额间盘成一条暗纹,嫣枯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便暗下去了。
欸?我的火德回来了。
嫣枯又低声祝咒,这次,是真的。
她将自己的火种小心翼翼注入兮溟体内,一冰一火,一寒一热,本该是两种相克的力量,此刻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火种的暖意中和了寒冷。
夜幕中,榻上的幼虎眸色低沉,随即昏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兮溟觉得胸口有些闷,脖子有点勒的喘不过气。
原来是小崽子虎身炸毛,趴在他胸口,在他颈窝呼噜熟睡。
昨夜,睡了个好觉。
兮溟觉得从来没有睡的如此安稳踏实了。
他手下动作极轻,将幼虎从他身上扒拉下来,放在一侧。榻上的男子青丝垂落,一手拄着,另一只手一撮一撮替她顺毛。
“皎耳,就叫你皎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