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别动

作品:《鹊踏枝

    “将军,结果出来了。这颜色显示,粟米之中含有黄曲霉毒素。”


    “黄曲霉毒素?”沈玉裁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微蹙。


    “是一种由霉变谷物产生的剧毒之物,”谢小鸾解释道,语速加快,“呃,是家师命名的。尤其易在储存不当、受潮发热的粮食中滋生。人若食之,便会引起呕吐、泄泻、发热,严重者损伤肝肾,乃至昏迷,与军中将士的症状完全吻合!”(注1)


    她指向那碗已经变成粉末的粟米样本,“问题就出在军粮上!定是这批粟米在储存或运输途中受潮霉变,未能及时发现,才导致食用者集体发病!”


    沈玉裁眸中寒光一闪。军粮出事,非同小可,往往牵涉后勤盘根错节的关系,难保下面的人不会为了推卸责任而串通隐瞒。他目光落在谢小鸾身上——此女来历虽奇,但手段独特,且与军中各方毫无瓜葛,正是查明真相最利的一把刀。


    “来人!”他沉声下令,亲卫应声而入。“立刻封锁所有谷仓,未有本将军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移动一粒粮食!传军需官、仓曹史及相关涉事人员,于谷仓外候着!”


    命令下达,他转向谢小鸾,眼神锐利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你随本将军亲往谷仓。这查验之事,由你主导。”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唯有她可闻,“军中关系错综,我要一个无人作伪的真相。”


    谢小鸾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信任,更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她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民女必当尽力。”


    片刻后,谷仓重地已被亲兵层层把守,气氛肃杀。军需官、仓曹史以及几名负责粮仓看守的低阶军官皆已跪在仓外空地上,个个面无人色,身体抖若筛糠。


    沈玉裁负手立于仓前,并未急着命人开仓,而是对谢小鸾微微颔首。


    谢小鸾会意,上前一步,看向跪在地上的仓曹史,声音清晰地问道:“大人,请问这批粟米是何时入库?入库时可曾逐袋查验?近日仓内可曾发现受潮、发热迹象?”


    那仓曹史被她问得一愣,支支吾吾道:“是、是半月前……入库时抽查过,并无问题……近日、近日……”他眼神闪烁,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的军需官。


    “开仓。”沈玉裁不等他说完,冷声命令。


    沉重的仓门被推开,一股更浓烈的霉闷之气扑面而来。谢小鸾用衣袖掩住口鼻,率先走入。仓内光线昏暗,只有堆积如山的麻袋。


    她没有去动那些摆在明处、看似完好的粮袋,而是凭着直觉和系统对黄曲霉素易滋生环境的提示,径直走向仓库深处、靠近墙壁略显潮湿阴冷的角落。


    “查这几袋。”她指着角落最底层的麻袋说道。


    兵士上前搬下,解开绳索。麻袋刚一打开,一股刺鼻的霉味瞬间炸开!只见表层的粟米颜色尚可,但仅仅往下半尺,大量的粟米已经结块、变色,呈现出不正常的黄绿或灰黑色,密布着肉眼可见的绒毛状霉斑!


    “将军!请看!”谢小鸾用木棍挑起一些霉变的粟米,展示给随后走进的沈玉裁。那景象,触目惊心。


    跪在仓外的军需官见状,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将军饶命!是、是下官失察!前番大雨,部分粮车受潮,下官心存侥幸,以为晾晒后便无大碍,又恐上报责罚,这才……这才酿成大祸啊!”


    沈玉裁面色冰寒,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涉事官员,最后落在谢小鸾身上,声音冷冽如刀:“人证物证俱在。尔等玩忽职守,隐匿灾情,毒害将士,动摇军基,罪无可赦!”


    他随即下令:


    “所有涉事官吏,一律收押,严加审讯,厘清责任,依军法从严论处!”


    “通令各营,立即停用此批军粮,已分发者即刻追回销毁!”


    【恭喜宿主洗脱嫌疑,获得奖励积分100】


    “将军!”谢小鸾顾不得礼数,急切地上前一步,声音因焦急而微微发颤,“民女恳请将军,立刻下令为已发病的将士催吐!耽搁不得!”


    见沈玉裁目光扫来,她急忙解释:“那霉毒留在体内越久,对五脏损伤越大!必须尽快让他们吐出来,否则、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她甚至下意识抓住了沈玉裁的袖角,又惊觉失礼猛地松开,“温盐水就可!这是眼下最快、最有效的法子!求将军速速下令!”


    沈玉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怔,但随即从她的急切中感受到了事情的紧迫。他不再犹豫,立刻对身旁待命的军医官厉声道:“没听见吗?立刻照办!组织所有人手,优先为重病者催吐,快!”


    “遵命!”军医官也被这气氛感染,抱拳后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营帐。


    谢小鸾的心却并未完全放下,她深知在这个时代盐的珍贵,很担心军中会因节省而用量不足。


    “将军,”她急切请求,“请允我前去协助!”见沈玉裁颔首应允,她立即跟上军医官的脚步。


    来到临时救治处,只见几口大锅正烧着热水,军医助手们已开始往水中加入粗盐。谢小鸾不动声色地靠近最先配好的一桶盐水,假意伸手试温,实则让系统快速检测。


    【检测中:氯化钠浓度约0.6%,偏低,无法有效补充流失电解质。】


    果然!她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各位辛苦,这水温正好。”趁着士兵们忙着照料病患、帐内人影纷杂之际,她背对着众人,迅速从系统中兑换了氯化钠——将刚刚到账的100积分瞬间清空。


    她假作巡视,在各桶间走动。每当无人注意,她便飞快地将袖中细腻的盐晶抖入已配好的盐水中,并用木棍快速搅匀。


    【积分已使用:100。当前余额:0。兑换物品:氯化钠500g。】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谢小鸾几乎未曾停歇。她穿梭在痛苦呻吟的士兵之间,协助军医和助手们喂服盐水、观察反应、清理污物。那些原本萎靡不堪的兵士在有效催吐和补充水分后,情况逐渐稳定,甚至有些症状较轻者已能虚弱地下地行走。


    谢小鸾也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寻了个角落的矮凳坐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喘口气。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整齐甲胄、看上去是沈玉裁亲卫的军士快步走入帐中,目光扫视一圈后,落在了她身上。


    军士走到她面前,抱拳躬身,语气颇为客气:“谢姑娘,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踏入主帅营帐的刹那,一股不同于帐外肃杀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帐内陈设简洁,一桌一椅,一张铺着虎皮的简易行军榻,角落燃着银炭盆,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然而,谢小鸾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沈玉裁行至书案后坐下,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敲在谢小鸾紧绷的神经上,“军中粮仓清查之事,尚未完结。后续鉴别霉变、确保无虞,恐还需倚重你的见识。不知……你可愿暂留军中,相助此事?”


    这正在谢小鸾预料之中,也是她权衡之下认为目前最安全的选择。孤身流落在这完全陌生的世界,与其在外界险象环生,不如暂且依附于这支军队,至少眼前这位沈将军,虽气势迫人,但行事还算明理,且有需于她。她立刻垂首应道:“将军信重,民女敢不从命。定当竭尽全力。”


    公事议定,帐内气氛微妙的沉默了一瞬。谢小鸾攥了攥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狐裘,感受着内里残留的体温,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窘迫:“将军……民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这一身衣物实在不合时宜,能否……恳请将军赐予一套寻常的粗布衣衫?还有……今夜,不知民女该在何处安身?”


    她问得小心翼翼,毕竟一个女子留在全是男人的军营,本身就是极大的不便。


    他沉吟道:“衣物之事,稍后便让人送来。” 随即,他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至于住所……眼下战事吃紧,营垒初定,符合规制的独立营帐均已分配,并无空余。”


    他抬眼看向她,语气平和地解释:“若让你与后勤仆役混居,人多眼杂,于你安危和行事皆不便。”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一侧用厚毡隔开的一小块区域,“若不介意,今夜你可暂宿于这侧营。此处与本将主帐相连,等闲无人敢近,可保清净无扰。待明日,再命人为你另行筹措合适的营帐。”


    侧营?那岂不是就在他的主帐旁边?谢小鸾心头一跳,但无疑是眼下最能保障她安全的选择,将心中那份不自在压了下去,她低声道:“将军思虑周全,如此安排甚好,多谢将军。”


    夜色渐深,沈玉裁处理完军务回到主帐,掀开毡帘踏入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侧营那边隐约传来水声已歇,只见谢小鸾背对着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上已换上了那套青灰色的亲兵棉服,宽大的衣服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她正微微侧着头,用一块布巾,有些笨拙地绞着湿漉漉的长发。那乌黑的发丝浸了水,更显沉重,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她肩头洇开深色的水渍。


    唉,谢小鸾在心里哀叹,这长头发洗起来真是受罪,没有吹风机,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会不会感冒啊……


    她正专注于跟自己的头发斗争,并未察觉身后的动静。


    沈玉裁静立片刻,目光掠过她滴水的发梢和微微瑟缩的肩膀,随即缓步走了过去。谢小鸾听到脚步声,讶然回头,便见他已经站定在自己身侧。


    “别动。”他低声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等谢小鸾反应,他已抬手,虚按在她湿发的上方。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内力缓缓透出,并非炙烤,而是如同暖阳蒸腾水汽,均匀地包裹住她的头发。只见缕缕白色水汽迅速从发间升起、消散,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那原本湿漉沉重的长发竟已变得干爽蓬松,甚至带着被内力熨帖过的暖意。


    谢小鸾惊呆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彻底干透的头发,触手一片干爽温暖。“多……多谢将军……”


    嘶,内力还有这种用途?!这比吹风机还好用啊!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哗啦”一声猛地掀开,一个洪亮的大嗓门伴随着身影闯了进来:“将军!末将有事禀报——呃?!”


    来人是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的将领,他显然没料到帐内是这般光景——他们那位向来不近女色、冷面冷心的主帅,正站在一个穿着亲兵服、却明显是女子的身影旁,两人距离极近。


    魁梧将领的目光在沈玉裁尚未完全收回的手和谢小鸾微红的脸颊上迅速扫过,脸上的表情从错愕瞬间转变为恍然大悟,连忙后退一步,大手胡乱地摆了摆:


    “没事没事!末将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帐帘重新拉严实了。


    帐内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谢小鸾僵在原地,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沈玉裁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若细看,能发现他耳根处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红。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却对着帐外沉声道:“陈莽,进来回话。”


    刚要溜走的魁梧将领陈莽闻声,只得硬着头皮又掀帘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散尽的促狭和尴尬,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谢小鸾那边瞟。


    沈玉裁自然地将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隔断了陈莽探究的视线,语气平淡无波:“何事禀报?说。”


    陈莽愣了一下,看了看沈玉裁,又偷偷瞥了一眼他身后低垂着头的谢小鸾,有些迟疑地抱拳:“将军,是前哨刚传回的军情,这……” 他的意思很明显,有机密军情,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在场,是否合适?


    沈玉裁甚至没有回头看谢小鸾,只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无妨,直言便是。”


    谢小鸾却心中一愣,这到底是信任,还是试探?


    [1]念安.揭开致癌能手黄曲霉素的面纱[J].中国食品工业,2021,(19):50-52. 引自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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