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4章

作品:《短篇集

    按孙嬷嬷说的,阿萝从后门绕出来,走到了街市上。


    走了没多久,果然有人撞了她一下,袖中便多了一段布条。


    她左右看看,用手掌遮着布条,看清了上面的字:申时城东延兴门会合,父留。


    她埋头快步疾行,直至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阿萝。”


    她没转身,只是停了下来,他便走到她面前,四周是人潮往来,隔着帷帽的薄纱,谢浥专注地看着她,“要去哪儿?”


    她抬起头来,“我十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人在街上走,可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


    谢浥蹙眉,却听她接着道:“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人抛弃我、利用我,都不要紧,唯独有一件,我不能放弃我自己。”


    他低下头,隔着衣袖轻轻抬起她的手,温柔而坚决地,从那掌心中抽出了那段布条。


    接着退开一步,对着她笑了笑。


    她似乎惊讶了一下,试探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见他仍不动,便毅然决然地转身跑了。


    几乎是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谢浥的笑容便已消失,他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阮夫人前脚离开,金吾卫后脚就包围了风清堂。耳畔传来重物落地的异响,左金吾卫中郎将聂风冲进内院,只见地上二人扭作一团,一个掐着对方脖子,一个手持匕首,正奋力将其|往|下|插。


    一人是阮嗣文,另一人瞧其打扮,应是医馆的大夫。


    待将二人分开,未及问话,便都抢着要说。


    聂风用剑示意阮嗣文先说。


    “我不是阮嗣文,我是个跑江湖卖艺的,会点易容术和口技,阮嗣文抓了我妹妹,要挟我给他做事,他把我安排进长乐天,跟我互换装束,自己变成戏子,这会儿应该已经逃走了!”


    聂风又拿剑指着另一人,“你呢?”


    另一人大吐苦水:“哎呦官爷,严乾就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就要我替他杀人,你说我能不犹豫吗?这一犹豫,不就、不就……”


    “不就什么?”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答。过了会儿又道:“诶,严乾也跑了,你们怎么不去抓他啊!”


    聂风不由一笑,“跑不了。”


    严乾被两个平民打扮的金吾卫押了回来。


    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立马也招了:“大人给了我一百五十两银子,要我杀了那卖艺的,小人连鸡都没杀过,哪敢杀人呐……”


    “阮嗣文呢?”


    “大人扮成长乐天的戏子,多半会跟着戏班出城,其余的小人也不知了。”


    “都带回去!”


    距离各道城门都还有好一段距离,阿萝知道自己应该先去雇辆马车,转而她又想到,自己没有过所,到了城门口也出不去。


    她有些泄气,不觉放慢了脚步,街上忽而响起数道断喝,行人纷纷让开,金吾卫纵马疾驰,她即刻低头,等他们走了,又躲进小巷。


    她扒着墙往外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们没有回来,正准备要出去,肩上忽而搭上一只手。


    她下意识转身,正欲惊呼,又被捂住了嘴。


    那是个同样头戴帷帽的女子。她说:“小姐,是我。”


    阿萝用眼神表示疑惑。


    女子放开捂着阿萝嘴的手,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


    阿萝歪头打量她,“你是……”这张脸并不难认,她很快记起来,露出一点笑意,“宛娘!”


    “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请随宛娘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阿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阿萝跟着宛娘绕道出了小巷,而在她身后不起眼处,四名平民打扮的金吾卫倒在了地上。


    燕京城南,明德门。


    长乐天众人出示过所,守卫排查过箱子,正要放行,便听一阵马蹄声传来,为首的金吾卫大喊:“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众守卫即刻拔剑,长乐天众人无一敢动。为首的金吾卫翻身下马,出示金牌,“奉左金吾卫中郎将之命捉拿案犯阮嗣文,城门关闭,禁止通行!”


    城门外。


    一名老叟回望城门一眼,复又向前,城外有几个茶摊,一个茶摊上摆着块木牌,上书“霍山黄芽”四字,他忍不住走过去,刚想开口,头戴斗笠的摊主便抬起头来。


    他笑着唤他:“世叔。”


    阮嗣文拔腿就跑,身后却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平民打扮的金吾卫。


    为首者露出一颗虎牙,“阮大人,抓你可真难啊。”


    正是右金吾卫中郎将裴谙。


    阮嗣文颤抖着手|指着他们,“你……你们……”


    裴谙笑了,“我们到现在才抓你,是为了等你的同党,不过很可惜,他们好像放弃你了。”


    “从你调包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知道了。”谢浥拿出那段布条,“你向来视阿萝为棋子,又怎会带她逃跑。”


    他将布条掼他脸上,“你真是枉费心机!”


    回城后,聂风刚好赶到,他向谢浥道谢,裴谙翻了个白眼,“哎,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儿,有些人就是看不到。”


    “侦察百官是你分内之事,你有什么脸面要人谢你?”


    言罢,他便带着人走了。


    “诶你!”裴谙要追上去,被谢浥拦下,气得口不择言:“这个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不是陛下下旨,谁跟他联合办案!”


    他正要打马回程,一名金吾卫便驰马奔来。


    “不好了不好了!”


    裴谙按了按额角,烦躁道:“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


    金吾卫急道:“阮嗣文的幼女丢了!”


    谢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怎么丢的!”


    “末将赶到的时候,四个弟兄都被打晕了,蹊跷的是,没人看见打晕他们的人长什么样。”


    现场只留下几块圆润的石头。


    捡起石头察看一番,裴谙脸色凝重,“他们四人的功夫在金吾卫中已属中上,仅凭几块石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倒他们,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啊。”


    谢浥怒目而视。


    他赶紧告饶:“我这就去找!”


    宛娘领着阿萝来了她的住处。这里离方才的街市不算太远,两人快步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阿萝觉得这样不行,刚进门便对宛娘道:“我不能留在这儿,会被发现的。”


    “小姐,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阮夫人一行人在燕京城西的开远门被抓。


    阮府被抄,一干人等都被投入大理寺。


    唯有阮三小姐硕果仅存,流落在外,根据阮府下人的描述,官府给她画了张肖像,制成了通缉令。


    三年前,户部侍郎卢延龄伙同金部司郎中齐隐监守自盗,盗走库银十万两,事发后二人在逃亡途中自尽,库银遂不知去向。


    无头公案难查,亦不知六部之中是否有此二人的同党,皇帝便将此案交给了京兆府。


    彼时的京兆府尹|段元祯亦不拘一格,将此案交给了刚刚入仕的谢浥。


    谢浥认为,如果二人盗银是为了自己,就不会自尽,必有同党仍逍遥法外。


    卢延龄身为户部侍郎,户部许多官员都要巴结他,与他有来往很正常,但齐隐官位不高,又生性孤僻,素不与同僚交好,若与他有牵连,便十分可疑。


    他很快锁定了户部度支司员外郎阮嗣文。


    无他,阮嗣文与齐隐都十分爱喝茶,若在茶肆碰上,便会聊上两句。


    谢浥知道不能打草惊蛇,一开始便口称“世叔”,与阮嗣文套近乎,时不时往他府上去,当然,借的是阿萝的名义——她生母与他母亲是闺中密友,当年她生母亡故,他母亲特意遣他前去护持,说是要探望她,实在不为过。


    但阮嗣文不是傻子,同样的借口用得多了,自然令他生出警惕。


    察觉到阮嗣文态度的变化,谢浥先对齐隐常去的那家茶肆收网,孰料茶肆掌柜当场服毒,他一怒之下去了阮府,大肆搜查一番,却仍一无所获。


    阮嗣文以他无证搜查为由上书弹劾,皇帝革了他的职,他始知朝堂险恶,毅然投身军中,此后三年几乎不曾回京。


    回忆至此,谢浥看向案上的一幅美人图。画中女子一袭紫衣,眉宇间带着愁绪,她站在渺渺秋风里,好似要随风而去。


    他伸手,轻抚上去,良久,低喃出一个名字:“阿萝……”


    阮嗣文拒不招供。大理寺卿年断山将证据一一摆在他面前:柜坊的账本、他爪牙的口供、他府上搜出的赃银。


    “哼,你们原本只得了账本吧。我是攒了些家财,我夫人是扬州巨贾之女,我银子多一些有什么稀奇的?至于口供和赃银,有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啊。”


    “赃银可以是陷害,但你田庄上密室里熔了一半的银子,总是你自己的吧。”


    阮嗣文变了脸色。


    永安渠中浮起一具女尸,观其年龄、身形,极肖阮三小姐,面目因被水泡肿有些难认,但依稀可见几分眉眼,女尸身中数刀,年寺卿命人将其抬到阮嗣文面前,叫他认认这是不是他女儿。


    阮嗣文先是吓了一跳,平复片刻,他掀开女尸一边衣袖,皓腕上一点红痣露了出来,一股寒意迅速席卷全身。


    “令嫒作为你的棋子尚且要死,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


    阮嗣文跌坐在地。


    阮三小姐的通缉令被撤了下来。


    此时不过过去短短两日。宛娘带来消息,问阿萝可要准备出城。


    阿萝觉得可以一试。


    宛娘把自己的过所给了阿萝。阿萝本想拒绝,她却说:“我总能有办法的,不必担心。”


    宛娘为阿萝乔装一番,送她到了城东的通化门。


    阿萝观察着通关的人,发现不论男女老少,一律都要捞起袖子,以示没有夹带私物。她捞起自己的衣袖,看见那颗红痣,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悄悄往后退,仍有眼尖的守卫发现了她,大喊“抓住她”,宛娘还没走远,即刻折回来拉着她跑。


    埋伏着的金吾卫现了身。


    街上有几名江湖艺人在表演幻术。阿萝边跑边往回看,只见有一名艺人兴起了云雾,挡住了金吾卫的视线。


    她光顾着回头看,不妨前头也有艺人在表演,那人头戴方巾,身着短袖长衫,左手伸出,右手据腰,张开大口喷出一道熊熊的火焰,正冲阿萝而来,宛娘一把拉过她以身相挡,那火便喷到了宛娘的肩背上。


    宛娘痛呼一声,却也顾不得许多,拉着阿萝继续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似乎没有动静了,宛娘气喘吁吁地停下,阿萝赶紧去看她的伤处。


    烫伤了一大片,瞧着有些可怖,阿萝环顾四周,不远处有间名为逢春堂的铺子,瞧着像是个医馆。


    逢春堂的大夫瞧着年纪不大,人很斯文的样子。他看了宛娘的伤处,皱起了眉,“这烫伤有些棘手。”


    阿萝把自己的承露囊递过去,“这些够吗?”


    大夫似乎笑了一下,“姑娘,治病是需要药材的。她的烫伤很严重,要敷上好的珍珠粉,小店没有这种东西。”


    说完,他便出了房间,去外间拣药了。


    宛娘想了想道:“小姐,从前你给我的珍珠,你还有吗?”


    阿萝摇了摇头,“我只捡到一颗。”


    “捡到的?”


    “在庖屋里捡到的。”


    宛娘正欲再问,房门却被推开。大夫拿着药臼进来,捣了会儿药,正要给宛娘上药,却被阿萝拦下,“还是我来吧。”


    阿萝掀开帷帽,用木条蘸药,细致地涂在宛娘的伤口上。


    宛娘低下了头,“小姐,你真好。”


    可我不配啊。


    今日金曲《星河叹》。


    高级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自以为是猎人的谢浥摇头:你是跑不掉的。


    过所:古代通过关津时必须出示的官方证件,记录持证人身份、行程及随行物品。


    官银都是有印记的,要花必须要熔了重新铸。


    阿萝眼中的谢浥:嘴硬的装货。实际上的谢浥:偷偷摸画的色|批。


    在中国本土产生的幻术游艺节目,根据《西京赋》、《西京杂记》、《搜神记》及《后汉书》等古籍的记载,大体有易貌分形、画地成川、立兴云雾、坐成山川、钓鱼、土遁金杯、平地拔杯、种瓜、取酒不竭及遁人不见等等。


    吞刀与吐火这两个幻术节目,虽最初是由西域传入的,但经过中国艺人数百年的发展,隋唐时期已成为传统的中国幻术了。


    冷知识:人在逃命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没有时间思考,更容易被骗,也更容易说真话。


    狗太子设计一番,又易容成大夫,为的是诱骗小姑娘说真话。


    庖屋:即厨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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