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试试，许少！”


    酒吧里人声鼎沸，梦游般的爵士乐几乎被淹没。许晟支着耳朵，注意着角落传来的零星动静，面上却波澜不惊，指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扣着骰盅，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


    狐朋狗友们怂恿他，“你那眼睛都恨不得粘人家身上了，去试试呗！”


    许晟嗤笑一声，眼角的余光却再度溜向那个角落。


    那个叫“白”的男人，安静得像误入尘嚣的月光。


    他已经连续来了七个晚上，拒绝了所有上前搭讪的男男女女，唯独偶尔和老板说两句话。


    许晟终于撂下骰盅，金属底座磕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他在朋友们看好戏的注视下，穿过弥漫着酒气和香水味的人群，走向那片安静的角落。


    随着他的靠近，周围的交谈声弱了下来，渐渐地，只剩下慵懒的音乐在浮躁的空气中流淌。


    白坐在那里，面前是一杯澄澈的莫吉托，薄荷叶翠绿。他正低着头，在一个迷你画夹上涂抹着什么。许晟在他桌前站定，投下的阴影才让他抬起头。


    许晟瞥见画纸上正是酒吧喧闹的一角，却被勾勒得十分宁静。白的眼神里带着询问，像山涧里未被惊扰的泉水，澄澈见底。


    许晟准备的话到了嘴边，又迟疑了。


    “有事？”白笑了笑，声音温和，像羽毛拂过心尖。


    “那个……”向来在情场无往不利的许少，罕见地语塞了。他内心天人交战后，终于俯身，以一种暧昧的姿态凑近白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微凉的耳廓，低声道：


    “我喜欢你，能交往吗？”


    许晟预想了所有的结果：被拒绝，或被泼一脸酒，甚至挨上一拳。


    然而，白只是微微偏头，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唇角弯了弯：“好呀。”


    “……什么？”许晟怔住了，几乎怀疑自己被酒吧的噪音泡坏了耳朵。


    “我说，”白的笑意加深，声音轻柔却清晰，“好呀。”


    “轰——！”


    短暂的寂静后，是整个酒吧顿时响起哄闹与口哨声。在鼎沸的声浪中，许晟再次俯身，去亲吻他。


    白没有躲，就那么仰头注视着他，眼神干净得像风暴眼里最宁静，也最深不可测的那片海。


    许晟在几乎要碰触到他呢距离停住，近得能闻到白身上清冽的，带着一丝柠檬气息的甜香。却足以让全场再次沸腾。


    ——————


    白说他没有手机！


    老天爷，这个年头谁还没有手机？！


    许晟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整自己，或者是什么精怪的化身。如果是真的话，他觉得白应该是只布偶猫，简直干净漂亮得不像话。


    为此，他一大早，在烈日的暴晒下，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山，穿过错乱的居民区，在犄角旮旯的位置，找到了白给他的地址上的那栋楼。


    那是幢看起来房龄比他爸年龄还大的复式别墅，两层半，外观只能说很沧桑很有年代感。走进楼内，里面的空气泛着闷热的霉味。由于楼梯在房子内部，许晟直接走进了一个还算宽敞的客厅，客厅里还住着陌生的青年男女，在旁若无人地拥抱谈笑。


    许晟按照地址上的信息，找到了最顶层的阁楼。他停在那扇储物仓般低矮的门前，怀疑这是不是人类能居住的地方。


    抬手敲了两下，门从里面打开，白从里面探出头，见到他，脸上露出笑意：“你真的来了啊。”


    进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墙角放床的位置是阁楼斜坡，低矮得直不起腰来。许晟打量了一番，整个房子不到十平米，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张方桌，以及角落里的冰箱，再没有像样的家具了。


    这么小的地方居然还隔出了厨房，卫生间。唯一像样点的，大概是房间像是新装修过，墙壁刷得干净，还铺了白瓷地板砖，也算是精装了。


    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让狭小的空间显得开阔一些，看起来还算舒适。


    有个露天阳台，被一扇破旧的玻璃门隔开。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阳台上晾晒着刚洗过的床单和衣服，旁边还有一副画架，画作画了一半，是海滩的一角。


    白推过一张蓝色塑料凳，邀请他坐下，转过风扇给他吹风。此时风扇虽然转着，一时也吹不散他身上灼热的暑气。


    “你怎么住在这个地方？”许晟的语气里难免带着抱怨，却因为见到了白，一路上憋闷的那团火也消了大半，他扯了扯衣服，恨不得让风扇的风灌进衣服里。


    “这里便宜。”白端过两个盘子，放到他面前：“吃点水果。”


    被冰镇过的新鲜水果，切块摆在白瓷盘子里，莫名勾人食欲，许晟拿过塑料叉叉了一块西瓜塞进嘴里，清甜的冰爽感让他重重舒了口气。


    “怎么不找个好点的地方？”热度降了下来，许晟也没那么焦躁了，他看着白，轻声问。


    “其实……这里也还好。”白说：”傍晚的时候风很大，会很凉快，还可以从这里看见日落。”


    “那你是想让我待到傍晚？”许晟的眼里透着坏笑。然而白絮只是抬起眼，用那清亮的眸子着他，轻声问：“可以吗？”


    那一刻，许晟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在这道目光下无所遁形，仿佛被看穿了，又仿佛被温柔地赦免。他准备好的调笑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许晟自然不会说不行，只是白住处太简陋，连一点娱乐的设施都没有。他把阳台上的画架搬进来，坐在一旁继续画画，两个人只能聊天解闷。


    “你叫什么名字？”许晟问：“总不能一直叫你‘白’。”


    “白絮。”他说着，在画纸上写下这两个字，那字迹好看得跟印刷似的。


    白絮。许晟在心里念了一边这个名字，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名儿，美则美矣，不怎么吉利啊。


    中午时，白絮亲自下厨，食材是提前准备的，做了两菜一汤，白灼虾，炒青菜，水煮肉丸。他的口味似乎极清淡，油和盐都很少，吃起来却别有风味。


    “你是哪里人？这是什么地方的口味？”许晟问。


    “算不上哪个地方的口味。”白絮说：“我不太会做饭，反正做出来也就我自己吃，熟了就行。”


    “很好吃。”许晟不吝夸奖。


    “你喜欢吃海鲜吗？不如晚上我带你去吃，这个地方哪里有好吃的我都知道。”许晟问。


    “好呀。”白絮从善如流。他似乎什么都可以，像是温顺的小猫，这让许晟更是无从下手，那样简直像是在欺负人。


    傍晚的风真的很凉爽，两个人站在阳台上，视野十分宽阔，海面随风起伏，雪白的浪花不断拍打在海滩上，像是一首韵律磅礴而舒缓的歌。


    “看着大海，就会觉得人其实很渺小。”白絮说。


    耳畔海风呼呼吹过，他闭着眼睛靠着阳台的栏杆，任由风揉乱他柔软的碎发，看起来十分惬意。


    “你从哪里来啊？”许晟趁机靠近他，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你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许盛感受到手下的肩膀瞬间绷紧，但白絮并没有躲开。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说了个很有名气的江南小城。


    “好地方啊。”许晟不动声色地挪回自己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边多好，怎么想到这来了？”


    “那边太卷了，”白絮语气里透露着无奈：“从日出干到日落，每天像个旋转的陀螺。”


    “唔，也是。”许晟深以为然：“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许晟看着这阁楼和陈设，白絮的生活境况可想而知，估计收入一般。白絮指了指画板：“靠它养活了，哪天画卖不出去了，我就去讨饭。”


    许晟觉得他像是在开玩笑，语气却一本正经。


    在太阳落山时，白絮陪着他下了楼，沿着山路走下去，顺着街道走向海边。海边的沙滩洁白柔软，白絮干脆脱了鞋，光脚踩在沙滩上，不时倒退着跟许晟聊天，步伐轻快得像是个小孩儿。


    日光慢慢西斜，霞光染红了世界，白絮和许晟一人捧着一杯芭乐汁，坐在沙滩上吹海风。


    刚才路过一家去常去的一家酒店，许晟想带白絮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白絮看了一眼门店，说：”看着就很贵，还是算了吧，随便吃碗面就行。”


    于是两个人在路边摊吃了碗海鲜面，还点了两杯奶茶，吃过饭一路抱着。


    许晟觉得，他这恋爱谈的，跟小学生过家家似的。


    “你真没手机啊，回头我怎么联系你？”临分别前，许晟竟觉得意犹未尽，难道这就是没“吃”到的原因？


    “嗯。”白絮说：“扔了之后没什么需要的地方，就一直没买。”


    “那你平时都做什么？不玩手机不无聊吗？”


    “画画。”白絮笑起来：“好像不怎么无聊。”


    他是不无聊，出租屋里，他这个大活人在旁边，白絮都能守着画架画一整天，许晟对他说不出是佩服还是头疼。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许晟故意逗他。白絮看着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他凑上前，在许晟唇上印上一个吻。


    稍纵即逝的一吻，快得许晟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心跳登时加速，砰砰地鼓动着。按理说，他应该抓住这个人，狠狠地吻回去，但不知为何，他竟脸红心跳地不敢去看白絮，生怕目光与他触及，便泄露了心里的那份慌乱。


    “好啊你！”好一会，他才缓过神，伸手扣住白絮的手腕：“你偷袭我。”


    白絮嘿嘿地笑着，像个得逞的小孩。他把头靠在许晟的肩膀上，低声说：“你想我了就来找我，我总归会在这里，如果不在楼上就在沙滩上，不会走远的。”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勾得许晟的心跟着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