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不可以不要再针对我了

作品:《最近妻子不再等我一起吃饭

    沈亓从前架子端得足,即便是家常吃饭,也常常需要梁姨三催四请才肯从书房或者健身房挪步过来。


    此刻他看着桌上明显偏向贝玥口味的几道菜,色泽浓郁,香气也带着她偏好的辛辣,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便如同潮水般漫了上来,堵得他心口发闷,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没有为他特别准备的。


    梁姨默默过来,给他添了一碗米饭,放在他面前。


    沈鸣轩正吃得欢实,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扒拉饭菜的速度飞快,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吃嘛嘛香。


    贝玥只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偶尔给沈鸣轩夹一筷子。


    家里的厨师还是她当初根据自己口味专门聘请的,沈家一贯饮食清淡,但她偏好味道重些的菜式。沈鸣轩倒是不挑,什么都吃。


    沈亓则皱着眉,慢条斯理地从菜里往外挑着细小的姜丝。贝玥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盘算着,离婚的时候,得把这个厨师也一并带走。


    沈鸣轩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开启新话题:“嫂子,我几个朋友想组个乐队玩玩,你说我能行吗?我今天去试了试吉他,感觉可酷了!”


    贝玥还没来得及开口,沈亓就沉着脸打断:“组什么乐队?高考还剩几天?你留在国内不是为了惹我们烦的吧?现在是什么关键时期你自己不清楚?”


    沈鸣轩被他哥爹一般的劈头盖脸一顿训弄得噎了一下,猛喝了一口汤顺下去,然后小声地吐槽了一句,精准地往沈亓心口插了一刀。


    “啧,无能的男人最可怕,就知道回家拿孩子撒火。”


    沈鸣轩说完,丢下碗筷,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偌大的餐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贝玥又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全程没有看沈亓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餐桌。


    留下沈亓一个人对着满桌菜肴,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能沉默地、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剩下的米饭。


    三楼有沈亓专用的健身室,器材齐全。


    贝玥则躲进了二楼的影音房,关上门,随手点开一部吵闹欢快的喜剧片,将自己陷进柔软宽大的沙发里。


    其实贝玥和沈亓在审美趣味上差距一直很大。


    沈亓偏爱那些节奏缓慢、需要静心品味的文艺片,关注人性的幽微与哲学的思辨。而贝玥选择电影,往往只奔着一个目的去,轻松,愉快,能让她暂时放空大脑,不用思考。


    她知道现在流行一个词,叫“松弛感”。


    可贝玥从那个偏僻的渔村一路挣扎到如今,神经已经紧绷了二十几年,她实在不太明白,那种由内而外、毫不费力的放松,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大概是摄入的碳水起了作用,让人容易犯困。


    贝玥看着屏幕上吵闹的画面,不知不觉间,意识便渐渐模糊,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影音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屏幕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播放着早已不知演到何处的喜剧,里面的笑声显得空洞而遥远。


    贝玥在刚才短暂的梦境里,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她刚刚嫁给沈亓的时候。


    那时,她其实是极其不适应的。


    她能敏锐地察觉到,沈亓看她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属于丈夫的温度,更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得不接收的物品,疏离而客套。


    贝玥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唯一一段算得上朦胧好感的,是以前在渔村的时候。村里有个皮肤黝黑的阿哥,人很勤快,经常来帮她们家修补被海风刮坏的棚顶,她那时年纪小,心里便对他生出些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可沈亓不是他。


    那时的沈亓,对于从渔村挣扎出来的贝玥而言,遥远得像天边的云,高贵得像庙里的神祇。


    她是真的,曾一度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将沈亓当作自己命运转折后,需要仰望和追随的神明。


    一开始,姜小莹也是毫不掩饰地不喜欢她。


    她曾当着她的面,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她听见的声音抱怨过:“我们沈家,要这样的儿媳妇干什么?”


    语气里的轻蔑与不满,贝玥无法反驳。


    她确实不是那种能亲昵地挽着婆婆的手臂,一起出入高端商场、品评最新季珠宝华服的名门闺秀。她身上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能与姜小莹平等对话的底气和共同语言。


    尽管她内心深处,也曾偷偷羡慕过那种亲密无间、如同母女般的婆媳关系。


    可对她而言,那种温馨的画面,连一个可以参照、模仿的模板都没有。


    那个时候,她只能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尝试着融入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家庭。


    “老公”是要主动叫的,带着生涩的讨好;“婆婆”是要小心翼翼尊敬的,即使得不到回应;就连那个半大的小叔子沈鸣轩,也是需要耐心哄着、照顾着的。


    奇怪的是,那段日子,她虽然步履维艰,心里却常常是充盈的,甚至可以说是……快乐的。


    大概任何一段关系,在最初看不清结局、怀抱着希望的时候,总会让人心生期待,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能等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可当最后被告知,你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日夜呵护的,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颗早已在内部腐烂、注定死亡的种子。


    那么,无论你后来如何精心照料,如何定时浇水,如何关注光照,它都永远、永远不可能发出哪怕一丝嫩芽。所有的付出与期待,都成了徒劳无功的笑话。


    都会失望的。


    贝玥从来都是个舍得付出、不太计较得失回报的人,可这不代表她不会疼,心口被剜去一块肉,鲜血淋漓的伤口依旧灼灼地痛着。


    这些日子,她就全当自己是只受了重伤的动物,缩回安全的壳里默默舔舐伤口,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什么也不想做,什么话也不愿多说。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温暖的海域里游泳。梦里她还是个小女孩,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靠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日复一日地挖贝类、赶海潮,硬是把她拉扯大。


    奶奶总叮嘱她,别下海,太苦。


    这一句叮嘱,仿佛一语成谶,她的人生便像是一辈子在无边的苦海里挣扎,手指缝里嵌满了洗不净的泥沙与辛劳。


    醒来时眼角还有些湿润,本以为是个能暂时逃离现实的好梦,结果一睁开眼,就看见沈亓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贝玥依旧维持着侧卧的姿势,假装还未醒,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柔软的薄毯。


    沈亓的目光落在前方屏幕上,正播放着他平日绝不会多看一眼、觉得俗不可耐的搞笑喜剧,昏暗的光线下,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的上扬弧度。


    贝玥静静看着,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完了,沈亓到底还是被这段婚姻、被那些夫妻间的亲密生活,沾染上了人间的俗味。


    沈亓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醒了?那我们聊聊。”


    贝玥下意识地闭紧眼睛,试图装睡蒙混过去。


    沈亓:“别装了,你眼珠子在动。再不起来,我不介意就在这里,跟你实践一下造小人的计划。”


    贝玥觉得沈亓不仅彻底落了俗,连带着流氓秉性也暴露无遗。


    她一把掀开身上的薄毯,站起身:“我是真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先回房睡了。”


    沈亓却伸手,精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贝玥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脚早已麻痹不堪,被他这么一拉,重心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了沈亓结实的大腿上。


    若是感情蜜里调油的夫妻,此刻或许能顺势演变成一桩旖旎浪漫的闺房趣事,自然而然地过渡到更深层次的肌肤相亲。


    可惜,这套剧本完全不适用于他们这对早已离心、隔阂深重的夫妻。


    贝玥立刻挣扎着想站起来,腿上却传来一阵密集的针刺般的酸麻感,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动作僵住,只能硬邦邦地解释:“不好意思,腿麻了。”


    沈亓没有说话,一只手依旧圈着她的腰防止她摔倒,另一只手却自然地向下探去,温热宽大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家居裤布料,覆上她的小腿,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力道恰到好处,从紧绷的小腿肚到纤细的脚踝,细致地照顾到了每一处酸麻的肌肉。


    沈亓手上的动作没停,指腹感受着她小腿肌肉从僵硬到微微松弛的变化,低声问:“力度还可以吗?”


    贝玥偏过头,避开他过于靠近的呼吸,直接表达:“我不想聊。”


    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向来是个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一击必中、彻底解决问题的女人。


    贝玥在心里冷静地分析着,黏糊糊的、不清不楚的拉扯状态,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沈亓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怎样伤人的话,做过怎样令人失望的事。


    他将脸埋进贝玥颈窝与肩膀的交界处,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皮肤,带着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试图蒙混过关的亲昵,声音闷闷地传来:“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针对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