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水面银芒交错，那不仅是波光，还有剑影。


    湖畔试剑台上，棕衣汉子已连挑三人，他环视四周，笑声带着三分狷狂：“还有哪位愿赐教？”


    话音刚落，一抹浅蓝身影如惊鸿掠水落在台上。来人身形纤瘦，斗笠垂纱及肩。


    棕衣汉子瞥了一眼，并未将她放在眼里：“你能接我几招啊？”


    斗笠下传出清凌凌的回应：“比过再说。”


    汉子闻言也不含糊，抡起重剑便冲上前，他架式刚猛，开合间气势逼人。可那蓝衣女子每当剑锋堪堪及身时总能轻巧避开，或踏剑凌空，或折腰翻转，只留青石地板被劈下道道深痕。汉子十余招落定，她竟还未出剑。


    “你这是何意，看不起人？”汉子剑势一滞，怒目圆睁，“快出剑啊！”


    只听铮然一声，蓝衣女子拔剑出鞘。眼看重剑劈来，她却从容换势，由守转攻，腾挪闪转间剑招迭出。


    汉子接下三招，虎口已隐隐发麻。蓝衣女子旋即又出一剑，汉子奋力格挡，仍被剑气震退数步，未及反应，剑尖已点在他喉前三寸。


    胜负既定，围观人群止不住窃窃私语，纷纷好奇这女子什么来历。


    司仪略微俯身上前：“敢问姑娘大名，师出何门？”


    “江凝。”蓝衣女子收剑归鞘，“师门不便告知。”


    司仪点头示意，朝着台下扬声道：“是否还有比试者？”


    “我欲一试！”


    一位身着青灰道袍的男子轻功踏上试剑台。他身形挺拔，透着一身磊落气度，拱手道：“青城山司徒陌，请赐教。”


    斗笠之下，江凝隔着薄纱已认出男子，剑锋缓缓抬起：“请。”


    二人当即挥剑。


    初时，双剑相交如玉石轻叩，锋刃交擦间尽是暗探虚实；数十招过后，二人剑光交织如电，气劲渐成风雷之势。


    围观者见此对决皆屏息凝神，就连那棕衣汉子也看得目瞪口呆。


    直至双方剑气交击激起湖中冲天水花，水帘轰然落下——只见司徒陌被江凝剑指命门，而江凝斗笠也被打落，露出白皙面容，青丝随余劲纷飞。


    “打得好！”台下一名十三四岁的小道童先声喝彩，顷刻间赞叹声此起彼伏。


    “据老夫所见，这大概是年轻一辈最顶尖的一场对决了。”


    “不愧是青城山掌教的亲传弟子，假以时日必能……”


    “我看这姑娘亦有成剑门宗师之势……”


    试剑台上，司徒陌讶然：“是你？……好剑法，可惜剑非好剑。”


    刚一说罢，江凝剑断。


    而她似乎早已预料，面无波澜道：“你手里的是把好剑，明日还要取剑？”


    司徒陌侧过身，目光投向人群，道：“我已答应一人，为他取回玄龙剑。”


    此时，司仪手持卷轴走上台中央，高声宣道：“凡欲赴试剑大会者，须在本场比试中跻身六甲之列！今有首甲并列二人，为剑客江凝、青城山司徒陌；二甲为白朔城段空刀；三甲为飞花岛叶尘……以上诸位，皆可栖于梧桐苑。明日巳时三刻，请诸位前往名剑山庄择剑，以武会友，共赴盛会。”


    围观者又是一阵热议。人潮中，唯有一袭月灰长衫的年轻男子静立不语。


    他约莫二十出头，眼眸恰似旁侧风平浪歇的湖水，神色间却带了几分落拓之气，像个看惯春花秋月的倦客。


    “林师兄，林师兄！司徒师兄进一甲了，你的剑有着落啦！”


    小道童提袍穿过众人，兴冲冲奔向那年轻人。


    那人忙伸手虚拦，嗔怪道：“嚷这么响作甚，想开嗓唱戏？”说完立马抬袖掩面，从人群仓皇钻出，与方才那副静态判若两人。


    小道童的喊叫声真如唱戏一般，成功吸引了在场者的目光。


    江凝循声望去时，只见小道童跟在一个抬手遮面的男子身旁，男子行径怪异，似有溜之大吉之象。


    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可转念想到小道童口中的“林”姓，她本能地追了上去，借力踏步腾身翻跃至那人身前。


    四目相对……竟真是他。


    那人身形稍滞，随即佯装咳嗽，转头避开了视线：“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江凝眉头微蹙，疑惑地盯着他：“你不认得我？”


    “美女姐姐，我见过你！”小道士在一旁眸光亮起。


    司徒陌也追上来了，见状不明所以：“林逸，你们认识？”


    那人眼见避无可避，只得尴尬一笑看向江凝：“小徒弟，别来无恙。”


    司徒陌正错愕间，一青衫弟子近前，抱拳躬身道：“司徒道长，江姑娘，在下奉命为诸位引路，有请移步梧桐苑。”


    “我与林师兄都是跟随司徒师兄来的，能否一起去？”小道童眼巴巴望向那青衫弟子。


    “既是青城山贵客，自然无妨。”青衫弟子温声应道。


    一行人遂随引路弟子穿过竹林到达梧桐苑。


    待众人安置妥帖，天边已染暮色。江凝推开房门，见林逸独坐在石凳上，拎着一只酒壶自斟自饮。


    她缓步上前，眼波在他身上掠过：“三年不见，你怎变得这般藏头露尾？”


    林逸放下酒杯，轻笑道：“三年不见，小徒弟果然成‘大器’了，只可惜，我跟你过不了招了。”


    江凝不解，话不多说便是动手试探，不想他竟毫无招架之力，硬生生被她按住胳膊直喊：“停停停，小徒弟，尊师重道啊……”


    江凝怔住，满眼不可置信：“你的内力呢？”


    林逸掸了掸衣袖，道：“往事不堪回首啊，小徒弟，可惜这回落魄英雄的戏本已经唱完，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吧。”


    她望着他依旧含笑的眉眼，心绪难平。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既然重逢，日后需倚仗小徒弟保护了，也不枉从前我教过你两日，毕竟有句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


    “闭嘴！”江凝一把夺过石桌上的酒壶，“我已有师门，再敢这般叫我，你一滴也别想再喝……”她扬臂将酒壶抬高，俨然一副将要砸落之势。


    “好好好，手下留情啊！这酒足足花了三个月才酿出来，”林逸连连摆手告饶，眼神往她手中酒壶瞟去，“连你也未曾喝上一杯，摔了岂不可惜？不叫小徒弟，那叫什么？江女侠？江姑娘？不妥，太生分了，好歹师徒一场……”


    “聒噪。”江凝搁下酒壶斟满一杯，仰首饮尽，而后径直回屋闭上了房门。


    林逸唇角无声一扬，拿起酒壶又倒上一杯。


    “她似乎变了很多。”


    司徒陌走了过来。


    林逸敛起笑意，正色道：“昔日柔怯的深闺稚女，不过三年，已能与你这等自小天赋卓绝者平分秋色，其间艰难，可想而知。”


    司徒陌顿了半晌，终于道：“那你呢？何时回青城山？师叔一直在为你寻找重塑内力之法。”


    “真是有劳师父费心了，改日一定回去拜谢他老人家。”林逸起身，走近院中苍天巨树，“只是，梧桐虽立，其心已空。如今于我而言，偏安一隅做个酿酒闲人，已然足矣。”


    “若是没有那些变故，今日与她对决的，本该是你。”


    司徒陌撂下这话便转身离去。


    晚风拂过，林逸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看着叶上的脉络，沉思良久。


    *


    是夜，月华如水，江凝却久未成眠。


    那些她自认遗忘的旧事，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