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饿，好痛。


    雨声混杂雷声的闷响沿隧道传进山洞深处，姜拾靠坐在冰冷石壁旁，本就破烂的衣服边缘焦黑，宛如被火苗肆意舔过。


    他几乎衣不蔽体，大片冷白色皮肤裸露在外。


    时值九月末，山里的夜晚温度挺低，好在以他的体质不会觉得冷。


    就是饿，饿得受不了。


    被雷劈过之后还浑身都疼，头晕脑胀，眼里冒星星。


    刚刚姜拾撑着最后力气，赶在天亮前爬进山洞深处，给自己找了个可以放心晕过去的环境。


    毕竟比起早已习惯的饥饿，太阳对他的杀伤力更大一点。


    因为他是一只小僵尸。


    一只不记得自己过去、讨厌吸血、为了不在食欲控制下伤害人类，独自躲进深山挨饿的小僵尸。


    雨还在下，像首催眠曲，混着滚滚闷雷，令他眼皮愈发沉重。


    姜拾逐渐失去意识。


    许是身体状态趋于极限，拥有记忆的两个月来，他第一次做起了梦。


    ——非常混乱的场景，冷白色灯光晃眼，大片看不清形状的金属色包围着他，引动本能的不安。


    背部一片冰凉，他似乎蜷缩在金属椅中，身旁站着个面目模糊的人，裹在白色防护服里，隐隐有橡胶味钻进鼻腔。


    姜拾觉得自己不喜欢他，但又想不起为什么，他在刺目白光中皱起眉头，直到对方将一碟红色液体推到自己面前。


    一缕属于食物的香气飘过来，对方声音温柔，像在哄一个不知人事的孩子：


    “喝下去，乖一点。你无需有负担……填饱肚子并不可耻。”


    听着听着，姜拾忽然明白过来。


    那是血，人类的血。


    恐慌和排斥蔓延而上，他不想喝，于是挣扎起来，却被不知何处伸出的手紧紧按坐在椅子上。


    碟子强行凑到嘴边，红色液体倒灌进嘴里，甜的，腥的，顺着食道流向饿到痉挛的胃袋。


    身体在叫嚣着满足，想要更多，合力证明着他是个嗜血怪物的事实。


    姜拾鼻子酸痛，视线模糊，耳鸣不已。


    真的……够了。


    他不再挣扎。


    他要逃。


    ……


    意识缓慢回笼之际，梦中画面倏然破碎，重归朦胧不清。


    姜拾尚未睁眼，一缕甜腻香气便毫无防备地飘进鼻腔。


    食欲被勾起之前，警钟先一步在心中敲响。


    他猛地睁眼，目光迅速扫向身侧，果然有道模糊人影映入眼帘，离他不过三米远。


    ——这里怎么会有人类？


    ——对方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吗？？


    姜拾咬牙握拳，第一反应就是快点把这人赶走。


    毕竟他先前饿急了时差点见人就咬，现在一个香喷喷的大活人就在身边，姜拾真的不确定自己有不把尖牙刺进对方颈动脉的自制力。


    “滚出去！！！”


    他一边怒斥，一边将头深深埋进臂弯，想要隔绝那诱人的食物甜香，控制自己不要发动攻击。


    姜拾自认已经吼得很凶了，但看在身旁男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清晨的天光从山洞入口衍射进来，映在身形纤瘦的少年身上。


    少年衣衫褴褛不蔽体，本该是副狼狈模样，但那碎衣烂衫在冷白肌肤上扫下纵横交错的阴影，反倒如同别致装饰品般，衬着那头银色微卷长发，逸散出别样的清冷破碎感。


    少年身形微颤，似在极力忍耐什么，方才的斥责也奶凶奶凶的，还带点小颤音。


    这一切看在身旁男人眼里，实在是有点……


    过了。


    有点过了。


    姜拾隐约听到身边传来起身的动静，以为对方即将成功被自己吓走，毕竟他现在模样肯定很狼狈很吓人，刚刚还那么凶。


    然而他心里刚松一口气，便听到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也是在山里迷路了吗？”


    姜拾一惊，本能地抬眼看去——


    晨曦逆光勾出对方匀称劲瘦的身形，却照不清面容和表情。


    他还来不及气恼对方的不知死活，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自己为什么，没有咬他的**？？


    视野中，对方颈侧淡青色血管鼓动着脉搏，很鲜活，但姜拾没有用犬齿刺穿它的想法。


    赶人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喉咙里，他缓缓眨了下眼，耸动鼻子用力吸进几口空气。


    ……香味还在！


    他又揉了揉肚子。


    ……还是很饿没错！


    那么——


    姜拾目光如炬，盯住这个来源不明的陌生男人，一番上下求索后，锁定在对方登山服胸前衣兜鼓起的方块状上。


    味道，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是什么？


    漂亮橙瞳带着刺探和疑惑，紧盯住男人胸膛不放。


    这视线多少有点冒犯。对方不明所以低头看去，随后眉毛一抬，从那里掏出手机，举至少年眼前解释道：


    “刚刚试过了，没信号，你想再试试也可以，毕竟能在这恰好遇见你，本身就足够幸运了。”


    没精力分辨男人都在叽里咕噜些什么，姜拾的注意力在东西被摆在眼前时，就被浓郁到有如实质的浆果甜香尽数攫取。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东西，但脑中却自动浮现出它的名字——手机。


    只是……这看起来冷冰冰的玩意儿，为什么会这么香？？


    姜拾放缓呼吸，本能地朝手机伸出手，下一秒，对方配合地将它放上掌心。


    接触瞬间，一丝微妙的暖意钻进皮肤，沿着经络涌进胃里，向无尽空虚饥饿中填补进聊胜于无的能量。


    有点舒服，但还不够。


    ——吃不饱哎！！


    姜拾瞳孔微颤，内里鼓动着某种久违的渴望。


    男人还在耳边发表着言论：


    “……虽然雨停了，但外面路不好走，如果一直跟外界失联，估计挺麻烦。”


    他又道：“我叫林一品，你呢？”


    在男人暗藏期待的目光中，姜拾不语。下一秒他举起手机，张嘴咬了上去。


    嘎巴一声脆响。


    手机在唇边闪过一丝电火花，光荣报废了。


    “……”


    身旁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姜拾唇边一片酥麻刺痛，但瞬间的浆果味电流涌进胃里，温暖凝实，激得他身体跟着打了个颤。


    ……好吃！！


    姜拾眼睛瞬间亮了，他回味地咂咂嘴，如实答道：


    “有点痛，有点香。”


    就是量少了点，只够在空空如也的胃里勉强打个底，饥饿仍占据绝对上风。


    男人又问：


    “饿很久了吗？你。”


    姜拾撑着下巴，实话实说：


    “……顶多两个月吧。”


    随后他又抬起脸，补充道：


    “我叫姜拾，很高兴见到你。”


    其实本来不的，但现在还算高兴。


    毕竟在咬炸对方一个手机后，他确定了一件事情：


    自己以后无需吸血，或许也能填饱肚子了。


    不过……


    姜拾有些惋惜地看向手机：它屏幕呈蛛网状碎裂，一排秀气牙印整齐排列，其中犬齿处扎出个圆圆的小深坑，分外醒目。


    它显然无法再开机，也丢失了那股让人暖洋洋的能量，属于是各方面都凉了。


    姜拾沉浸在观察和感受里，没注意到自己这副写着低落、可惜的表情尽数落入对面人眼中。


    林一品似乎并不吃惊于少年异于常人的咬合力，也不气恼于手机被弄坏，哪怕这是他唯一一部有可能联络外界请求救援的手机。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片刻后，姜拾终于后知后觉地挠挠头，捧起惨遭咬杀的手机，将其递还给男人：


    “抱歉，它坏掉了……嗯，还可以修吗？”


    他因自觉犯错而微微皱眉，眼底全是真挚歉意，在暗色环境中氤着一层朦胧水光。


    “没事，”男人垂眸接过手机，继续追问，“咬坏它有让你舒服点吗？”


    “……有点，但不多。”


    姜拾认真感知了下，觉得自己不吃则已，胃里真有了一点东西后，反而更想填饱它了，但是，他去哪里找第二部手机呢？这座山里还会有吗？


    大概率找不到了。


    不过……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倏然一亮，主动凑近了身旁男人一点，神秘兮兮道：


    “我跟你商量个事！”


    对方闻言挑起眉毛，有点意外的样子，但应得很快：


    “你说。”


    姜拾掰着手指，仔细梳理着：


    “你迷路了，对吧？联系不到别人来救你，就会死掉，对吧？而我呢，不想再挨饿了，所以需要一部手机！”


    林一品听得认真，微微点头：


    “继续。”


    姜拾又凑近他一些，由于身高不如对方，一双澄净橙瞳微微仰视着男人，言辞凿凿：


    “这片山我熟，可以救你出去！作为交换，你给我部手机吧，emmm……包括充电器！”


    说完后，他生怕男人算不清帐，又立刻补充道：


    “一部手机，换一条命，你捡大便宜！童叟无欺！”


    林一品听完，低下头吃吃笑了两声，才弯着嘴角答道：


    “可以，很值。”


    随后又道：


    “等出去了，随便你挑，不限款式，不限数量。”


    姜拾没想到对方这么实在，微微瞪大眼，心中小小盘算道：


    这样的话，他可以在不咬坏手机的前提下，选个电量足够大的、带在身边也能缓慢充电的款式，到时总能填饱肚子！


    小僵尸没有察觉到自己脑中自动冒出来的、关于人类电子设备的认知，他忙着开心于这段难熬日子的尽头，终于有了点让人有奔头的新变化！


    于是他对这个认识不到五分钟的人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伸出手道：


    “我同意了。”


    林一品配合地握住对方瓷白细长、骨相极佳的手，眼底闪过一缕意味不明的暗芒，但很快掩于温和之后，对姜拾礼貌微笑道：


    “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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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手机，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