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吾家妻宝

    “……骡马成群槽上栓,老婆吸了俺的烟,多儿多女成了神仙。”城郊茶馆外头的水烟摊儿上,做买卖的婆子眼珠子打转,直往人身上盯着看,好容易来了行骑大马的客商,婆子声音拔高,捏细了嗓子又喊三四遍。


    陈斌坐在马上眼皮子直打瞌睡,南下这一路,他是提心又吊胆,老爷子怕他贪玩误了事儿,特意嘱咐了家里的老管事贴身跟着,害得他是吃也没有吃好,睡也没有睡好,好容易在朔州琴楼里碰上个知冷知热的好人儿,也被棒打鸳鸯,做了对儿牛郎织女。


    不过好在进京了,前头就是城门口,府里的老奴们常念叨京都繁华,一百个云中也比不过,他倒要看看,这京都城,能繁华到哪儿去。要是还不如家里,姑妈也留不住他,他还回云中老家去自在。


    跟着的小厮见主子没精气神儿,仰脸凑过来出主意:“大爷,那儿有新鲜的烟叶,小的给您买一口尝尝,您也松快松快。”


    牵马的小厮扭头看后头老管事在哪儿,挤眉弄眼地撵人:“去去去,叫邬管事瞧见了,又要连累我挨骂,你那一肚子的好主意先憋肚子里去,等到了地儿,不干我的事儿了,你再胡闹。”


    马上,陈斌困得很,懒得搭理这俩小鬼,从鼻子眼儿里嗤他们一声,掀眼皮懒懒朝那叫卖的婆子看,原是两个摊贩打擂台呢,那婆子旁边就是个卖旱烟的年轻姑娘,烤好的烟叶金黄,铺在面前,身侧还放着半人高的背篓,也塞的满满当当,从藤编的缝里露出来几片支挓着的烟叶角角。


    “吁——”陈斌勒紧缰绳,看后头邬管事押着货物还没跟上,翻身下马,笑着丢开缰绳,“爷乏了,坐下来吃口茶,也等等后头他们。”


    就在路边的茶肆坐下,叫了碗茶,尝一口觉得味道不好,又让店小二沏了碗白水。白水有什么吃头,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勾勾手指喊了个人来:“去,把那小娘子的烟叶全买了。”


    “一筐子?”小厮朝烟叶摊儿瞅一眼,“我的爷,得有四五十斤去了,莫说是您了,就是二三十年的老烟鬼来了,也抽不了这些呀。”


    “显得你啦。”陈斌作势要踹他,“快去,再多嘴讨打。”


    没多会儿,那小厮就猫着腰,扛了满满一背篓烟叶回来,背篓放地上,就要往地上坐,陈斌远望那卖烟叶的姑娘就要收摊回家了,气地跳起来打人,“混账,爷要这些叶子有什么用,再去,告诉那小娘子,爷赏她了银子,这烟叶还得她亲自过来给点上。”


    这边吵的不可开交,陈斌非要占那卖烟姑娘的便宜,谁知那姑娘就是附近这个村的,周围都是熟人,旁边卖水烟的那婆子就是她亲姑姑,两家这两天儿闹了点儿不睦,但孩子沾了麻烦,那婆子一蹦三尺高,跳的比谁都厉害。


    胡搅蛮缠呗,乡下的妇人能出来做买卖,就没有好惹的,陈斌仗着姑母在京都的人脉关系,搁云中府那边也是欺男霸女,招猫逗狗,没个消停的。


    吵了几句就要扯头发打起来,后头邬管事终于跟着拉货的车马追上了,先拉架叫两边分开,问清了缘由,看对面人多,也不好纠缠,另拿出一吊钱,赔了几句不是,才把那姑侄俩给打发走。


    陈斌这边还不满呢,一脸的苦大仇深,直说邬管事窝囊,在家都没受过的委屈,还没进京都城的城门呢,就先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嘀嘀咕咕埋怨一气儿,看邬管事不理他,索性耍起了无赖,翻身上马,闹要回云中去。


    他们吵架的地儿正是城门口,这会儿又赶在上人的时候,往来客商凡是不着急时辰的,都得驻足站一站,看看外地来的热闹。直到城里出来一家大户,车马轿子排出去老长,随行仆从又是清道开路,又是撵人不准停留,这才叫茶肆这边的热闹消停下去。


    马车里,林二姑娘掀开一角笭帘往外头窥,各式各样的行人离近些都背过身去,路边摊子也拢了,无人叫卖,反是不如城里走的热闹,“还是京都城里好玩儿,出了城,冷冷清清的,就跟我家往茶园那条路一样。”林二姑娘不高兴地撒开帘子,拿过小几上吃了一半的蜜饯,小口小口地磨着。


    沈云岫宽慰她:“到鹿鸣苑那边就有好玩的了,老太太她们吃茶听戏,今儿个还有别家姑娘也来,鹿鸣苑那边有桃林,旁边就是水坡,中间有片平坦的地儿,去年我们还在那儿放了风筝。”


    “祈福许愿么?”林二姑娘想起前几日被大姐姐教唆说的那些话,不禁垂下了眸子。


    “是踏青。”沈云岫拉住她的手,“那风筝跟了我两三年了,我且看顺眼的,可不舍得铰了。”


    “是二姐姐自己做的么?我也会画几笔,我有一本风筝图样的书,是我爹爹早先在书局看到的,我母亲说风筝放的越高,撒出去就把病气给带走了。”林二姑娘说到难过的事情,自己先哄自己,连忙摆手传授经验,“这法子不灵,想必是母亲编瞎话哄我玩儿的。”


    沈云岫道:“姑母必是好心。”又同她说起自己的事儿,“我才念书那会儿,大哥哥也常骗我,他总同我埋怨学里夫子留的抄写的课业太多,点灯熬油也写不完,他给我买糖吃,哄着我帮他也写一份儿,我那会儿傻,看不透他的套路,哪有教四书五经的夫子会要人回家抄三字经的,我吃了糖,又不好食言于他,每每他在书案前写功课,就叫人搬了小桌子来,盯着我在旁边练字。”


    林二姑娘被她逗笑,学着她的样子,重复她刚刚的话:“大哥哥也必是好心。”


    沈云岫抿起嘴笑,眉梢微微扬起些弧度,“或许吧,承他的情,他那一手好字倒叫我学去了几分。虽不精通,不至于叫人骂鸡爬叉罢了。”


    “那还是大哥哥好,大哥哥向着你,不比有一些,拿我当枪使了。”见沈云岫不想接这个话,她努了努嘴,将些日子那件事的后续说出来,“我把大姐姐教我的话都告诉了母亲,母亲不叫我听,只叫了大姐姐过去,后头她就不理我了,母亲还是向着我的,我不亲眼瞧见也知道,母亲肯定是骂她了,她心里赌气,今儿个才不跟咱们出来玩儿的。她不来更好,我才不要哄她,明明她是姐姐,却每回都要我先低头,我也不高兴了。”


    沈云岫又帮着说和,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谁也没把话落地上,等车马在鹿鸣苑停驻,一盘果脯吃的只剩零星一两枚了。脆桃她们来扶姑娘们下车,瞧见那碟子,笑着从小几一侧的抽屉里又拿出来一包,“果然西边的杏子好吃,这个不酸,味道也好,我家姑娘不爱吃甜的也能尝一两个呢。”跟着的丫鬟接下果脯,前头老太太那边来人催,俩姑娘顾不得旁事,便着急过去了。


    今儿个是老太太设宴,请了几家子亲戚来鹿鸣苑赏花听戏,临着四月,别处的桃花多多少少也败了些,家里院子里也种着几颗早春雷,不为吃果子,只为看它出了年节就能早早打花苞开的枝繁花茂,到四月头里还有好景的,也就剩这儿的鹿鸣能看几眼了。


    老太太与诸位老夫人先在临水屋子里远远看了会儿花,年纪大,受不住冷,坐一坐便都起来了,恰好才点的几折戏,角儿们也画好了扮相,姑娘们又跟着往戏楼去,头一出唱的是《花木兰》,《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一折子,家里有戏班子的常听。老太太是跟着老太爷自微末起家的,便是到了这个年纪,也没养出多少高门贵人们的闲情雅致,琴棋书画那些也看不来,最喜欢的就是《花木兰》《穆桂英》这几出老生常谈的好戏。另几家如今指着沈侯爷父子俩帮衬呢,自然都捧着老太太,捡好听顺心的话来说。


    家里几位姑娘不乐意在跟前儿发呆,‘刘大哥讲话’打小听的耳朵起茧子,五姑娘偷偷往二夫人身前凑,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二夫人面有难色,耐不住五姑娘抱着胳膊磨,二夫人才抬手指了指侧边的楼梯,叫她避着人些。五姑娘霎时眉开眼笑,小狗作揖一般双手合十,冲着二夫人咧嘴就谢,然后起身回去,和三姑娘她们咬耳朵,动静大些,叫老太太瞧见了,打发张嬷嬷来问是怎么回事,二夫人只得起身到跟前回话,说是几个姑娘坐不住,叫她们在园子里走走,也好解闷儿。


    老太太最不喜二儿媳妇这一点了,不过几个丫头片子,怎么就那么骄纵,事事都顺着,日后嫁到别人家去,就这般德性,岂不叫人说侯府少管教。


    “在家里闷,跟着我老太太出来听个戏,也叫闷,莫不是多吃了两杯热茶,心火烧得慌。”


    二夫人赶忙说几句赔不是的话,要打发人去把姑娘们叫回来,看见二儿媳妇低头服软,老太太心火消了一半儿,想起昨儿个乖孙同他父亲、叔叔到四知堂说的那事,赏河灯那天,晋王派人给三丫头送了盏宫灯,约莫着,过些日子宫里惠妃娘娘还得叫这丫头跟着进宫,日后有的是时候教她们,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老太太缓和了颜色,同二夫人道:“罢了,她们年纪小,贪玩一些,就随她们去吧。”又叫张嬷嬷过去传话,“让二姑娘和亲戚家的几个姑娘也去走走,这园子桃花开的正好,不过得叫几个人好生看着点儿那水塘,离远些才好。”


    “是。”张嬷嬷笑着应下。


    老太太又二夫人跟着也去:“把三丫头领过来,她姊妹们且玩去,只叫三丫头陪着我跟前儿就是。”


    最小的六姑娘才四岁,走路蹦蹦跳跳的,从座位上过来找她娘,抬头看见老太太冲她笑,六姑娘从没见过这景,吓的‘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三姑娘跟着母亲过来,看见小妹旁边哭的嗷嗷叫,任丫鬟婆子们怎么都哄不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又‘通’的一下,掉进了冰窖里,膝盖一软,就跪下了,“老太太明鉴,那天我只看见守门的李婆子给大表姐从外头送了个包袱,是大表姐和跟她跟前儿的小丫鬟翠儿一道拿的,我和大表姐也少说话,她的事情,我实在是不知道。”


    “你!”闻听此言,姑奶奶站起来身影摇晃,提两口气儿,才呵斥一句,“你胡说八道。”


    “……骡马成群槽上栓,老婆吸了俺的烟,多儿多女成了神仙……”:这是从前河南卖水烟的吆喝,梆子的唱腔,完整的应该是‘老头吸了俺的烟,骡马成群槽上栓,老婆吸了俺的烟,多儿多女成了神仙。’这个一般是跟卖旱烟的打擂台,才唱。许昌那一圈,老早就有大规模种烟叶的。有给人家种的,也有自己种的,地头上两绺,能卖钱,也能自己烤了使。但是早年也有那坏的,会在烟叶地里夹带私货,弄一行‘假虞美人’,烟叶子大,它扑棱开,那会儿也没有无人机打天上瞅,人光凭肉眼,不好发现,后面就都给剿了,自己个儿不叫种了。这是好事儿,因为存烟叶那屋里,墙会黑,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生的也黑。屋里还特别难闻。你打外头从他们家院墙过,都能闻见那股臭味。【吸烟有害健康】


    早春雷:早桃的名字,过了年就开花了,有些开的早,元宵能赏花。还有一种桃叫春雷,和早春雷不是一个品种。


    鹿鸣:晚桃的名字,跟它一起熟的桃子,也就血丝红了,但它比血丝红还晚。不糯,是脆的。(不太好吃,不好吃,不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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