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忠告
作品:《温回雪时意》 一身玄色大氅,林扣合袖口滚着银狐裘,只此一点亮色,在冰天雪地中反衬的他面色清寂,如覆寒霜。眉眼疏淡,他撑着一把伞,漆黑的长睫上沾着几星雪屑微微一颤,看向妙随。眉头轻皱,目光冷得像把人冻碎。
“又见面了,齐姑娘。”
妙随警惕地爬起来,拍下身上的雪粒,她连惊带吓跑了一路,还摔了一跤,衣服上沾着泥水雪水,脸颊鼻尖都冻得通红,十分狼狈。
是上次驿站的那位温大人,十分不巧的又遇见了。上次的事被他一眼识破,又安排了人跟着进府告知了父亲,虽然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没再追究后续,但妙随还有些忌惮他。
站在他面前好像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妙随低下眼睫,装作乖巧行礼道:“见过温大人,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妙随话音落下,雪地里一片寂静,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微弱呜咽。一阵裹着雪粒的寒风吹过,妙随冻得轻轻一颤,更显荏弱可怜。
温雪衡的目光在她沾满泥泞的衣摆和冻得通红的指尖上停留一瞬,复又抬起,语气没有关切,仿佛是随口一问:“齐姑娘不必多礼。冰天雪地,为何孤身至此?”
妙随此时明明清白无辜,却被她问的心里一慌,怔怔心神才垂下眼睫,盯着他玄氅上那的刺绣,声音放得低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委屈:“回大人,今日随家母至山寺进香祈福,不料香客太多,与家人仆从走散了。又遇见恶犬,心下一慌,便寻不到路了,幸得大人出手。”
温雪衡闻言,并未说信,也未说不信。他侧身,让开前方被积雪覆盖、依稀可辨的石板小径,语气平淡无波:“此路通往山下,斋房在东面。”
妙随脸颊微热,为自己拙劣的方向感感到一丝窘迫。
“走吧。”他把伞递给妙随转身,玄色大氅在风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步伐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妙随撑着伞默默跟上,与他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树上的落雪都被伞面挡住。
雪落无声,唯有两人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轻响。他走在前面,身形挺拔如松,为她挡去了大半风雪。这份无声的“照顾”,因他周身拒人千里的寒气,而变得更像一种押送。
直到寺院暖黄的灯火映入眼帘,斋房的轮廓近在眼前,隐约可见下人焦急寻人的身影,温雪衡才停下脚步。
“到了。”
他立于雪中,并未转身相送,仿佛任务完成,再无瓜葛。
妙随心中复杂,再次敛衽一礼:“多谢温大人相送之恩。”
他没有回应。
当她走出几步,即将踏入院门时,那道冰冷的声线却再次自身后传来,不高不低,恰好让她听清:
“齐姑娘。”
妙随回头。
只见他仍立在原处,风雪几乎将他挺拔的身影与墨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张清寂的面容和那点银狐裘,冷冽地映在雪光之间。
听见他问:“我之前退回给姑娘的东西可有收到?”
是那些礼物?妙随不知道为什么有此一问,那些礼物她虽然收着,新奇的时候看过两眼,之后都交给云芽打理,难道礼物里还有什么玄妙?实在想不出来,妙随乖乖答:“收到了。”
温雪衡道:“那些礼物中有道教名书《道藏》,听闻姑娘自道家遍地的香河而来,可曾看过。”
难得听这位大人说这么长一句话,却问自己有没有看过什么书?妙随莫名其妙却还是诚实回答:“禀大人,我不认得字,没看过什么书。”
温雪衡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仔细看向妙随,北直隶尚文,大户人家的女儿多有识字的,更不要提五品官员家里,女儿怎么可能不识字?
“恶起于心,恶为恶展,凶神如影,惧神随行。”
“雪路难行,”温雪衡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古井,“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转身踏入来时的风雪中不见踪影。
妙随看着他走远,才意识到手中的伞还没有还给人家。轻飘飘的雪花落下来,妙随合上伞伸手接了一片在手心,触感微凉,很快化成一小滩水痕消失在手中。
彩月已经找人找疯了,三小姐从下午失踪,直到现在还没找到,都快误了回府的时辰,发动出去的两三个下人都说没见,这才又急急忙忙回来禀报太太。
刚到斋房附近,就看见三小姐好端端出现在眼前。
“小姐怎么了?”
三小姐浑身的泥水,斗篷还挂破了一块,脸颊冻得通红,彩月上前去伸手一摸,妙随露在外边的手也冰凉刺骨,赶紧搂着人进斋房。
妙随环视一周,房间里只有妙真裹着披风靠在二太太肩上,脸颊已经睡得晕红。
从极寒的室外乍然进入温暖的房间,妙随稍微有些不适应,打了个寒颤。
彩月禀报:“回禀二太太,三小姐找到了。”
“哎呀,好孩子这是到哪里去了,怎么这幅样子?”二太太听见声音才从半昧中睁眼,瞧见侄女狼狈的样子,撇下妙真,伸手从头摸到胳膊上,感受到一手的寒意。
二太太叫下人打了热帕子给妙随擦擦手脸,边解释道:“你母亲害怕你大姐病的厉害,便提前走了,特意嘱咐婶娘好好带着你。”
妙随环顾了一下室内,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情,大概解释了一番自己走失的事情,没提到温雪衡。
妙随回来时已经下起了小雪,衣服也因为之前在地上滚来滚去沾了雪变湿。往广济寺来时本没想着能待这么长时间,便没带多余换洗的衣服,这么出去肯定要得风寒。
二太太把自己外边套的毛披风解下来给妙随,妙真伸手拦住:“娘,别冻坏了你,穿我的就行。”
妙真脱了自己的外套扔给妙随,说道:“走了。”
妙随牵起嘴角摇摇头道:“多谢二姐,不用了。”
二太太想拦,妙真好气道:“拦她做什么,真是不识好人心。”
妙随最后还是穿着一身湿衣服回府,回到小院湿衣服也没顾上脱,急着让云芽翻出那本书,打开从第一页她一个字也不认识。
翻着翻着,里边突然掉出个纸条来,妙随数一数正好十六个字,于是便叫来识字的云芽,让她读一读。
“恶起于心,恶为恶展,凶神如影,惧神随行。”
就是这几个字,妙随问云芽是什么意思,云芽低着头羞愧道:“奴婢只是略识得几个字,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妙随挥挥手让云芽下去,她对着炉火仔细端详这张纸,普通的竹纸,还有些透墨,可不管看多久,她也不能这么短时间里认识通读四书五经,能辨解文章的意思。
不再多想,妙随把纸扔进火盆里付之一炬,目光放在那把伞上。
所有的证据都和大火一起消失了,谁也不欠谁的,都是罪有应得,凭什么自己要心虚忏悔呢?
她要的不就是回到齐家好好生活,再也不要受罪嘛,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了,不必再想其他的了。
抛弃沉甸甸的湿衣,妙随裹着被子睡了。梦中一片甜黑,困扰她的血色梦境全都消失不见了,一觉睡到天亮。
大概是前一天穿了湿衣服的缘故,妙随早起有些昏昏沉沉,桃枝摸了下,比划说“发烧了”。
妙随自己试试感觉不出来什么,只是困顿的厉害,努力眨眨眼,渗出两滴泛着酸意的眼泪。
桃枝见此情景,急急忙忙的跑去请大夫,还不见自己认不认得府中的路。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丧气的回来。原来是府里的大夫被请到大太太的澄心院照看大小姐妙珠了,房里就一个小药童锅上煮着草药。
“哭什么?”妙随从被子里探出一截手臂,摸摸桃枝脸上的泪珠,怎么说着话就哭起来了,“病的不是我吗,怎么叫你也跟着难受起来?”
桃枝是多坚强的姑娘,最初也是大冬天的,妙随从雪地里把因为偷东西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小孩背回去的,那个时候桃枝也没哭;在道观里让张妈妈等人欺负也没哭,最后还和妙随一一报复回去;后来,连为妙随动手杀人也只是愣了一小会儿,不知道这个时候哭什么。
桃枝不会说话,只能用手比划手语,幸好两人常常呆在一起,也只有妙随能看懂她比划的什么。
桃枝说:“以后你去哪里我都会跟去哪里,永远不会离开你。”
原来是在后悔这个,妙随哑然失笑,生病的感觉也因此好了许多,她摸摸桃枝的脸,“那以后,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妙随脸颊烧得通红,出了汗发丝带着黏腻粘在侧脸,以前威风凛凛,朝气蓬勃的少女自从回家后便瘦了不少,也没以前高兴了。
如果昨天她跟着小姐去,小姐就不会**回来,也不会一大早就病得难受,这个时候连个大夫都请不来。
妙随自然懂得桃枝在想什么,她看着默不作声掉眼泪的人,用从前两人在香河时的语气和她说道:“不许哭,再哭晚上夜哭郎给你抓走。”边说还边比个吓唬人的动作。
桃枝伸手拍下妙随的胳膊,生病没力气还乱动什么,都见过血了,还能叫那些吓小孩子的东西再吓住。
妙随看还哄不好,为难地想怎么这么大气性呢。
妙随撑起身体,凑过去看亚亚的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只好投降,向她伸出手指。
“拉钩。”
“以后,小姐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的,不然天打雷劈。”
妙随伸出手勾住亚亚的小拇指,讨好地晃晃。
亚亚更气,甩掉满嘴胡话的小姐,这人也不知道避谶,没好气地拍拍自己的嘴巴,示意让妙随也“呸呸呸”。
直到晌午过半,妙随胃口还不错,吃完大厨房送来的饭,章令姝才带着大夫姗姗来迟。
她上手摸摸妙随的额头,感受一下道:“不见烧的。”
大夫把了脉象,又问了妙随一些细节才道:“虽说昨日受了寒,但幸亏三小姐身子一概康健,发个烧很快就过去了,再喝两贴药就大好了。”
章令姝松口气,昨天她急匆匆回府,妙珠病得不成样子,后半夜发起了高烧,她照看了一夜,转眼这个女儿再病了,那她可真是分身乏术。
“既然没什么大碍就好。”章令姝坐在床边和妙随说话,“你姐姐醒来还惦记你呢,你找个时间去瞧瞧,好叫你姐姐安心。”
妙随原本懒懒阖着的眼睛睁开半扇,细密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两下,她问:“母亲是让我这样去看大姐姐?”
章令姝不解:“什么样?”
“姐姐是病着,我也发了一场烧,至少要吃两贴药才好全,母亲舍不得大姐姐,却怎么舍得我?”
妙随自从想通之后,也不再想着做什么好女儿,从前是什么性子现在就是什么性子,忍不住回击一句。
“病得又不重,不妨事······”章令姝说到半中央突然折住话口,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伤人,便解释道:“娘不是这个意思。”
妙随冷笑着等母亲解释,却见她支支吾吾两句,没什么理由。
妙随笑一下,坐起来问:“怎么,母亲没话说了?”
自从回到齐府,母亲对自己也好,只是处处比不上大姐妙珠小弟静扬。妙随回来有一段时日了,心里清楚章令姝对自己比不上养在身边的。
既然偏心,为什么不拿到台面上说呢。
“我是你母亲,哪来的规矩教你这么说话!”章令姝被妙随问住,屋子里几个洒扫伺候的下人,一是面子上挂不住,二是让妙随这么说话伤到,她照看完那个,连眼都没合又马不停蹄来瞧这个,怎么还遭自己女儿的埋怨。
妙随看着怒气冲冲的母亲,气也上来:“我会去看大姐姐的,母亲可以放心走了。”
叫她放心走,这不还是埋怨着自己?章令姝一夜没休息的疲惫和自昨日妙随走丢后的担惊受怕一齐袭来,变成不被理解、无可遏制的怒意:“先不说你昨日自己贪玩跑丢,今儿又来埋怨谁,且说你这规矩是何处教的,对着你母亲不着四六!”
章令姝的怒气扑面而来,妙随原本想着大吵一架也好,可到话头上,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妙随吵架也只跟着道观的姑子和张妈妈几个下人学的,尽是不好听的话,不能和章令姝这么吵出来。
话赶话到这里,按妙随的性子来说服软是不可能的,可真要吵个什么结果,妙随也不知道她要什么,反正就是这口气憋在胸膛里,吐也吐不出来,最后变成眼圈的一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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