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夫夜惊狐

作品:《小郡王

    清夜如尘,月色如银。


    迷蒙困顿的更夫刚越过墙头,提灯正待往大街上走。听见鸡鸣,声音凄然,他暗骂一声那不懂晨昏的公鸡。


    迈着步子正打算敲响第一声更,忽然看见一道影子急掠而过,他顿了顿神,甩头定睛看去,恰是这一看,正正对上了墙头上那道诡影。


    澄黄如灯的眼睛,血盆大口,正咀嚼着异物,对着更夫咧开了嘴。


    “啊——”


    灯笼跌落。更夫疾奔,边看边回头,那诡影向他追来,更夫惊慌中踩空了步子,脸重重跌落在地,昏了过去。


    第二日,妖狐吃人的消息遍布大街小巷,人心惶惶。


    因前段时间的灵狐风波还未曾熄灭,还有些人狐疑事情真假。熟识更夫的人却是道:“更夫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另一人抱着箩筐伤心道:“我家配种的公鸡,半夜哀鸣,今早起来一看,两只鸡居然吓得只剩下了半条命,想必定是受那妖狐恐吓。”


    另有人言:“呦,怎么着你那鸡没被吃啊?”


    “它都吃人了还吃鸡作甚!哎呦我可怜的公鸡啊……”


    “鸡有何可怜,更可怜的是那更夫,吓得便溺不停。”


    那主人家不忿,硬是跟人辩论到底是鸡更可怜还是那更夫可怜。眼见着事情要向着奇怪的地方延伸,一人从人群里挤进来,挥舞着手大声道:“大理寺已有告示张贴出来,丢子案了结了!”


    众人齐齐围拥,连声问道:“何果?”


    “乃妖狐吃人!稚子肉嫩,妖狐喜之。”


    “嚯,真是稀奇事儿了。”一人道:“看来那更夫没被吃是因为他肉柴。”


    有好事者笑起来。


    也有人称:“这久难结案的失踪案有王孙失踪迅速就查了出来,这岂不是说明我们寻常百姓的孩子压根就没在官府的眼里?”


    “那你就麻溜投胎去,说不定还赶得上投进哪个贵人的肚子里去哈哈哈。”


    “那我那受惊的鸡怎么办?谁能赔偿我啊?!”


    “……”


    中都城的骚乱随着大理寺结案终于落下一段帷幕,妖狐吃人被好事者传播,道丢失的孩子都是被妖狐吞入腹中,所以了无踪迹。这导致人们开始憎恶起狐狸来。有狐娇的《狐说》更是无人再问津,一度被人撕毁明志。多数人甚至专门捕杀狐狸,捕狐人的职业忽然兴起,灵狐之说再无人谈起。


    近几日,鹤望书院门外候着的家仆越发多起来,打眼望过去,便知都是个中好手,壮硕无比。


    苏子参身边也比往常热闹许多,长春正蹲在马车上捏新来的侍从的胳膊,羡慕道:“如何才能练出这样勇猛壮实的胳膊来啊。”


    苏子参掀开帘子走出来,踢了踢碍事的长春,道:“把你送去军营,不消两年便能与之媲美了。”


    长春咂舌,连连摆头。


    见苏子参站在书院门前,让那些侍人在外等候,长春连忙问:“公子,真不用我跟您进去侍奉笔墨吗?”


    苏子参不喜欢身边多个人碍手碍脚,道了声“不用”便一脚踩进了书院,转而不见了背影。


    长春嘀咕:“怎么觉着公子的心情不太好呢。”


    苏子参的确很不高兴,罗先生告诉他,独孤求败再次不见了,那有狐娇先生也就此封笔,让他日后便别去黑巷了。


    罗先生烧毁《狐说》时分外唏嘘,连叹有狐娇先生生不逢时,这样好的书作偏成了禁品。


    苏子参很不解,他问罗先生是否相信妖狐吃人。


    罗先生又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苏子参板着脸道:“世人之罪,狐何罪有之。昔日那苏妲己被恶称妖狐乱世,又何尝不是对幽王的昏庸开脱,由此可见,人只信自己相信的和别人让自己相信的。”


    罗先生瞄他一眼道:“可千万别让公主知道是我让你看的话本子。”


    “哼。”苏子参愤而奔走。


    他带着笔墨径直去了黑巷,到那才知道独孤求败他们是真的不见了。他敲了许久的门,没有穿红衣服的带着金玉锁的叫钟献玉的少年来给他开门,苏子参偏不信,他用力推门,窥得一缝,自此彻底落寞了。


    小院子里的土全翻起来了,花草不见一株。


    苏子参不顾他人异样眼光,在门上郑重写下“钟献玉,苏子参”六字便原路返回了。


    进了学堂坐下,苏子参的脸色还是不好。


    彦童在他身后指了指他,苏子参回眸,见彦童手中拿着一个褐色的半个巴掌大的布袋,针脚细密,麻绳作结,上面绣着吉字。


    彦童面有绯色,局促道:“这些日子城里不安定,我母亲去山上求了平安牌,她知道你素日照顾我,便与你也求来一张,用粗布织袋放了进去。”


    说到这,他似乎有些愧然,粗糙的手指摸了摸袋子,低声道:“不过也许你会嫌弃,的确不是好东西。而且想必公主也为你求了,我……我还是拿回去吧。”


    苏子参定定看他,目光又落到那平安袋上,他从彦童手上拿过来,道:“你又不是我,怎知道我会嫌弃。替我谢谢你母亲,她的手很巧。”


    彦童笑起来,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两个小酒窝。


    苏子参正要往腰上挂,斜下出现一只手截胡,他顺着手看过去,居然是伤势好全了的吕东。


    两人僵持住,谁也不愿松手,苏子参暗恨,那卫祁何不下手再重些。


    吕东仗着太尉爹作威作福久矣,学堂上只有苏子参不买他面子,你让太尉之子下不来台,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两人就结了梁子。其实苏子参跟他没仇,可在吕东眼里,旁人都理我,你不理我,那就是看不起我。


    俩都是有权势的人家旁的人更没有置喙的地儿。


    苏子参冷着一张脸,黝黑的眼睛对上吕东不羁的眼,俩人暗中角力,谁也不开口。


    “吕东,你,你这是做什么?”彦童惊慌地站起来,凳子在地上划拉出声响。


    吕东身子壮实,将苏子参遮了个严实,他回头瞪彦童:“你为何给他这个东西?他配得上这个丑东西吗?”


    彦童又惊又怒,不敢上前拉扯,又厌吕东一句话骂了两个人,他壮起胆子道:“子参对我很好,我是为道谢才送他平安牌,这与你何干?!”


    吕东手中用力,眼睛里泛起薄红,怒道:“平安?他配得上什么平安,道貌岸然的小人罢了,先前见同窗受辱却袖手旁观,最冷心冷肺不过!”


    “你待如何?”苏子参冷声开口。


    吕东推了苏子参一把,道:“总之你别想拿这东西。”


    苏子参厌极了他,总是胡搅蛮缠,给他在书院里找了不少麻烦,他就是不松手,还隐隐发力往自己这边抢回来。


    彦童却是极了,眼见着夫子就要来授书,俩人就这么针尖对麦芒的站着,最后挨训怕是得三个人一起挨训。


    他央求着:“吕东,是我不对,我不该拿平安牌来书院,你便撒手吧……”


    不待他说完,吕东立刻打断:“不带来书院你是要寻找哪个□□送给他吗,难不成这是定情信物,你非得送给他不可?难怪你就是个乡野村妇的孩子,这么不知羞耻!”


    苏子参见他说话越来越放肆,污秽不堪,当即抬起脚,冷不丁狠狠踹在吕东的膝盖上,让他痛呼一声住了嘴。


    彦童捂住脸,完了,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了!


    偌大个书堂,吕东发了疯的大喊要将苏子参碎尸万段,堂堂一个郡王在书堂里被这般作践也无人敢出口相助,只有彦童在旁边上蹿下跳,可他体弱,什么忙也帮不了。


    这也是苏子参第一次展现出自己的拳脚与血性,他以往更像个闷葫芦,吃些不伤大雅的小亏也就罢了,立志不给母亲添麻烦,可今日不知怎么的,看这找茬的吕东横竖不顺眼。


    吕东挨了一脚一拳,还了两三招,俩人都心照不宣的往看不到的地方招呼,只是苏子参不若吕东壮硕,终归站不了上风。


    彦童猛地抱住吕东的大腿,用身子拖住他,吕东陡然停了手,发红的眼睛怒视苏子参,苏子参身上的白鹤服被扯破一个口子,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用手抚着。


    吕东怕伤了彦童,一只手捏住他的后脖颈子把他拉得离自己远了点,嘴里说着:“你就这么护着他,真是好样的。”


    彦童眼圈红了:“别打了,等会夫子来了要挨罚,我母亲身体不好,不能让她再为我奔波。”


    他从自己腰上解下来那一模一样的平安袋,胡乱塞进吕东手里:“我把我的给你就是了。”


    吕东还是很不服气,但是见苏子参已经不理他,坐回自己席位上,也只能偃旗息鼓,他捏着那个平安袋,推搡一把彦童的脑袋:“算你识相。”


    闹剧告一段落,彦童揉着眼睛坐下,小声问苏子参:“你伤着哪了?”


    苏子参没有回头,道:“没事,你不该给他的,助长他的气焰。”


    彦童道:“等以后再重新求一个,那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他也帮过我,我母亲在集市被驱赶,是他帮我们找了摊位。”


    苏子参揉揉自己的肚子,发了会呆,他将那个装着平安牌的布袋又悄悄递给彦童。


    彦童连连摆手:“这是给你的。”


    苏子参道:“我会有更好的,这是你母亲求来的你便留着吧。”


    彦童咬住嘴唇点点头。


    过了会,苏子参回头问彦童:“你的那本狐说还在吗?”


    彦童在书案上画圈,不无遗憾地道:“有人说有狐娇先生是为虎作伥,意欲给妖狐洗白,我不敢留,便烧了。”


    “哦。”苏子参没什么表情。


    彦童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性格,作为书院里不受欢迎的两个极端,一个因穷酸,一个因冷漠,他对苏子参倒是有非常大的包容,也可能是因为他性格本身就比较软弱,逆来顺受。


    说到狐,彦童面露悲伤:“你说九王爷的孩子真的是被妖狐吃了吗?”


    苏子参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妖狐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大人都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