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 122 章

作品:《山海

    .


    林意安一周后回到事务所,提着行李箱,在办公室门前停留许久,却始终没勇气回头望向那个空了的座位,最后定了定心神,终于推开门走进去。


    回到办公室,三分钟不到,季译秀闻声而来,坐在他对面,“桑榆走了。”


    林意安打开笔电,头都没抬,“嗯。”


    季译秀被他无关紧要的态度激怒了,在她的心里,陈桑榆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女孩,绝不应该如此这般被轻视,被辜负,她站起来,手掌微微用力合上笔电屏幕,笔电的光消失了,林意安不得不抬头看向她。


    季译秀细细打量他的神色,“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想我有什么反应,我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季译秀猜测,“所以,是你提的分手。”


    林意安轻轻摇头,“不是。”


    那就是她,季译秀明白了,“为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就算是陈桑榆提的分手,季译秀也不觉得是陈桑榆的责任,她见识过林意安的冷漠,这种冷漠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陈桑榆大学时候,你们就在一起过,曾经有次聊天,我问你们为什么分手,陈桑榆竟然回答不知道。就是这样,连分手原因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又重新和你在一起,可是现在你又逼她离开你,林意安,你究竟有没有心?”


    林意安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但他只是闭了闭眼睛,就恢复了平静,他说:“走就走,这个走了,还会有下一个。”


    他不想被人看到表情,站起来走到窗边,季译秀跟过去,“下一个?要是真有下一个,我又何必问得这么清楚。你们分手这么多年,你有过其他的人吗?你和我心里都清楚,你这样的人,还能爱上下一个吗?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明明喜欢她,喜欢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定要她走?”


    “你现在在做什么?是替她讨一个公道吗?”


    “不行吗?她是我招进来的,是我要留下的,我替她感到不值,难道我和她连一个原因都不配知道吗?”


    林意安回过头,神情非常冷,话说到这个份上,问不出原因,季译秀是不会罢休的,“我不想伤害她。”


    “你现在就是在伤害她!”季译秀冷声道,换到任何另外一个人身上,季译秀都会觉得这是渣男话语,不想伤害她,所以逼走她。听起来多高尚,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而已。


    但这人偏偏是林意安。


    林意安低下头,头抵在窗户上,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良久,他终于开口,“我父母死于一场化工厂事故你应该知道,我父母......不,应该是说我所有亲近的亲人去世后,有过一段时间,我精神出现过一点问题。”


    季译秀回忆道:“我知道,瞿教授跟我说过,你这个性格,很容易钻牛角尖,遇到重大的挫折会比普通人偏激一些。”


    季译秀都知道,但是她不明白这和陈桑榆有什么关系。


    “不是一些,”林意安纠正道,“是很多。我读大学那年,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做错事导致事故的人,只受到那么轻的惩罚,我一直认为他们应该跟事故遇难的人一起去死。”


    他回过头,脸色苍白,季译秀心脏一阵猝痛,有些后悔提起这个。


    但是林意安安慰她,“别怕,后来在瞿教授的引导下,我已经走出这个思维误区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也是那几年,我回过很多次峰市,偷偷跟踪过很多次化工厂的负责人......”


    季译秀心惊道:“你想干嘛?”


    林意安抬起头,晚霞应着他通红的一双眼睛,“我想他死。”


    他话音落下,房间里一阵窒息般的安静,只听到季译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但是我没有,我知道我不能。那不是我父母想让我做的事,更对不起瞿教授的悉心教导。”


    季译秀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有那么几秒钟,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压抑的对话,可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林意安又说:“那个人是陈桑榆的父亲。”


    “谁?”季译秀吓了一跳,手机“啪”一声掉在地上,“你说谁?”


    林意安向前走了两步,慢慢弯下腰,伸出右手捡起手机,递到季译秀面前,看着她说:“那个我想他死的副厂长。”


    几分钟后,季译秀逃也似的走出林意安的办公室,短短十几分钟的对话,她仿佛历经林意安十多年的心路,在这一刻,她不再为陈桑榆抱不平,只觉得林意安实在太苦了。年少痛失双亲,至亲的姥姥姥爷接连去世,成年后终于好不容易想要开启一段新的人生,爱上的却是罪魁祸首的女儿。


    这他妈的生活,真他妈比茶沫子还要苦,比小说还狗血。


    *


    季译秀从此不再提起这件事,出差回来的那个周末,他们一起去瞿教授家里吃饭,瞿教授早听说林意安处了个对象,一直催着他带回来给他瞧瞧。一直站在催婚队伍里的季译秀第一次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此话题揭过去了。


    可惜,瞿教授人老却不糊涂,没两句又绕了回来,“那姑娘呢?怎么好久都没见你们提起她。”


    林意安看逃不过去了,只得说:“分手了。”


    “怎么好好的分手了?”


    “不合适。”


    “不合适你们还谈好几年?人家甩了你,还是你提的分手?”


    不知怎么的,林意安不想叫老人觉得陈桑榆有一丁点不好,于是回答,“是我的错,我辜负了她。”


    瞿教授重重叹息了一声,“这么喜欢都会辜负,我有生之年到底能不能看到你找到个伴儿啊。”


    原来大家都看出他喜欢她,林意安心想。但是这世上有些事,真的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的。


    隔了几天,林意安又在茶水间遇到出差回来的沈青傲,自从金市那件事后,沈青傲自觉和老板关系拉近了一步,原形毕露,笑嘻嘻的说:“黑眼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啊?”


    林意安的确没睡好,确切的说,是从陈桑榆走后,他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直到最近他才明白,和陈桑榆每次分分合合,不光是在折磨陈桑榆,更是在折磨自己,这就好比一次戒断的过程,前几年前,他成功过一次,这次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彻底忘怀。


    “陈桑榆走了啊。”沈青傲突然说,“挺可惜的,当初你拼了命去救她,我以为你们多相爱呢,这么相爱都会分开啊。”


    是啊,曾经他们这样相爱过,林意安心想。但事实证明相爱并不足以抵万难。


    “她开始新生活了你知道吧?”


    林意安看了他一眼,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刻意避开了她所有的消息,就是怕忍不住又去找她,他想,陈桑榆一定也是这样的原因才选择辞职的。


    “听说家里出了点事,回老家了,你知道的吧,在老家那种地方,相亲结婚很快的,我有个同学,回老家相亲,年初认识的,年中就领证了。”


    沈青傲说完离开了。林意安端着水杯放在热水开关下,直到热水烫到手才回过神。


    晚上,他有个不得不去的应酬,回到家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是一室空寂,他站了良久,才走进去。


    酒桌上并不能吃饱饭,他打开冰箱,想看看能吃点什么,冰箱里空空的,连鸡蛋都没有,林意安这才想起来,他有很久没在家里做饭了,他从柜子里拿出速食面条,打着火,下了把挂面,很突然的,就想起陈桑榆在这里做饭的样子,那是她并不擅长的事情,但是她在学着做,她本来不必那么辛苦,只需要找一个喜欢她的人就够了,她那么漂亮,那么赤诚热烈,应该很容易就能找个喜欢她的人。


    关了火,林意安从锅里捞出已经煮得过分软烂的面条,加了点酱油醋葱花,随便吃了两口,总觉得味道不对,原来不是陈桑榆那晚煮的面条的味道。好像自从那之后,他再没吃到过那样好吃的面条。


    在餐厅前坐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又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过去很多个夜晚,陈桑榆就坐在这里,身边亮着一盏灯,看书或者陪多乐玩,很多个瞬间,林意安曾经以为那会是永恒,陈桑榆会一直在这里,她们会像世上每个平凡的情侣一样,就这样相守一生。


    他其实从来没告诉过陈桑榆,他从来不怕黑,也不怕孤独,他最怕的其实是习惯有人陪伴后的忽然离开。


    客厅里挂钟的滴答声让人烦躁,林意安点燃一支烟,吞吐几口,忽然站起来走向主卧,他现在住在次卧,主卧一直空闲着,这个房间曾经装修过,有一张很大的床,有衣柜,还有一张化妆台。


    陈桑榆在这里住过几晚,一直以为是客房,但其实林意安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一间屋子是他留给她的,那时陈桑榆还在大一,林意安还在外面租房子住,他是打算留在北市的,所以用所有积蓄买了这套房子,是在他自行车比赛骨折好起来之后,他开始翻新这里,一直瞒着陈桑榆,想给她一个惊喜。


    在他的规划里,陈桑榆应该顺利毕业了,在北市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们会搬到一起住,但或许更早,在她大三或者大四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同居生活。


    起先林意安认为自己是一个传统的人,在父母同意并认可这段感情之前,他们不应该过于放肆,所以他为陈桑榆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陈桑榆喜欢大床,经常抱怨宿舍的床小,不够她翻身打滚,所以他买了很大的床,陈桑榆喜欢臭美,所以他买了一个好看的化妆台,陈桑榆有很多漂亮的衣服,他便买了一个很大的衣柜。


    他还打算买一个穿衣镜,在阳台上种很多种花,放一个秋千似的吊床,方便陈桑榆夏天在上面吹凉风喝饮料追剧。


    一切计划得那么完美,但是在那一年的十月一国庆节戛然而止。


    有风吹进来,窗帘舞动犹如鬼魅。林意安在双手插兜站了一会儿,任由悲伤孤独将他淹没。直到钟声敲过凌晨,他才重新动了动,回到房间,脱掉衬衫西裤,换上睡衣。


    多乐并不是一只特别粘人的小猫,尤其这两年成年后,更加沉稳,直到这时,才跑过来,在他裤腿上象征性的蹭了几下。


    林意安抄着咯吱窝把他抱起来,一人一猫面对着镜子。


    “多乐,多乐,希望你多多快乐。”耳边是陈桑榆欢快的笑声。


    林意安忽而又想起,她不止一次这样说过,第一次是在出租房里,他的手骨折了,她去照顾他,给他洗头,忘记他是男生头发短,倒了很多很多洗发水,搓出了非常非常多的泡沫,啫喱发膏一样,揪出两个冲天鬏,然后对着镜子狂笑,一开始林意安很无语,面无表情,任她玩耍取乐,陈桑榆就用带着泡沫的手戳戳他的面颊,“你要笑。”


    “什么?”


    “你要笑呀!”少女的声音很动听,“你知道吗?我觉得你是个不快乐的人。”


    林意安怔住,陈桑榆又说,“以后你和我在一起,要多多快乐。”


    多多快乐,多乐。陈桑榆一直在践行当初的诺言。


    林意安抱着它,没留意,眼角滑过一滴泪,他对多乐说,也像是喃喃自语:“她走了,她没有说再见,她不会再回来了。”


    漫长的时间里,他终归是弄丢了最爱他的那个人。